姜缘转头便见祖师走了出来,他迎上去问道:“师父,此二人,可是那阴曹幽冥的勾魂人?”
祖师颔首,轻轻拂袖,清风自来,将洞府门前肉酱给刮飞出去,他说道:“正是,未想童儿你阳寿这般短,三十有几便是尽,南瞻部洲中夭者多,童儿你亦如是。”
姜缘一阵暗怕,他还未入道,未得长生道妙,怎个阳寿就尽。
若无祖师护持,他岂不是得被捉到那幽冥城里去。
他说道:“师父,弟子这般,该如何是好。”
祖师摇头说道:“童儿莫怕,你入我门下,本地府勾死人,不该来勾你,是那地府不理南瞻部洲,中夭者多,不记他事,只管个勾,童儿你既然入我门下,安心修行既是。”
姜缘闻说,再是谢恩叩首,心中感激。
他感慨说道:“如弟子未拜得祖师门下,恐危矣。”
祖师含笑:“童儿,可想瞧一瞧,若童儿未拜我门下,会如何?”
姜缘灵机一动,问道:“祖师有法?”
祖师摇头:“非是我有法,你那豫鼎便可,你取那天水地水,放于豫鼎里,于夜中窥见,元神自会助你一臂之力,三日后,上京山有雨,未时落雨,申时雨止,有个三尺零二十点,上京山山后,有个水井,里边着个暗井,你可取地水。”
姜缘应‘是’。
祖师方才回了静室。
姜缘亦回了静室,心中记着天水地水的事儿。
……
三日后,果真未时下雨,申时雨止。
姜缘接了无垠雨水,感叹祖师神通了得,又去取了地水,于夜里,他将阴阳水倒入豫鼎之中。
见豫鼎里水面波澜,他轻吹一口气。
鼎中水面涟漪轻拂,水面变了又变。
恍惚之间,他见水面之中,他重回四岁那年,大梦一场醒来,但水面中的他,未曾决心寻道求长生,而是以他大梦里得的种种,于红尘作伴。
在他十六那年,双亲逝世,他入世教化世人,一言一行皆可令人深思,他改善乐器,创造农具,教人行善。
他是人间圣人,威风凛凛,造化天下,诸侯卿士见他奉列上宾,周朝天子见他称赞不绝,黎庶黔首见他顶礼膜拜。
百家再无争鸣,他一人即是百家。
百家之圣!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
鼎中水面每一次涟漪轻舞,似史书篇幅而过。
水面里的他,自十六而出,归来三十,已是而立之年。
而他已成为可与‘三祖’并肩之人,若非天下有主,他将会被推为天下共主。
史笔如铁,他仍留下一篇属于他耀眼璀璨的文章。
豫鼎水中的‘他’,像是察觉到静室前的姜缘,朝其张望而来。
四目相对。
一个意气风发,一个平静如水。
这是属于他的人生。
一念之差,截然不同。
天下大贤!百家之圣!
姜缘摇了摇头,他阳寿仅有三十几,这般意气风发,又能如何。
果不其然,他见鼎中涟漪再起。
水面里,画面再变,三十有几却意气风发的‘他’,被一青面獠牙鬼使推搡,到了一阴风嗖嗖,黑雾漫漫的殿中。
那殿上有王者高坐,嘴唇轻动,念诵手中文书。
姜缘听不见其言,可他能看见文书。
上书:凡夫姜姓讳缘,自入世以来,愚弄世人,致使南瞻部洲无道,屡疏祭祀,苍天震怒。以歪理邪说,祸乱黎庶。造农具,研药石,以令罪孽深重,生死簿该死者而生……罪该入吊筋狱,幽枉狱,火坑狱受刑万年。
姜缘心头一惊,水面中的他,分明是教化世间,怎落得豫鼎水面这地府王者口中,便成万般罪业。
他再见水面涟漪间,那水中‘他’,被抽出生筋,挂于阴树下,脚离地一丈,日日夜夜受阴风割面。
又见水中‘他’被铁签穿身而过,架在火坑里烤,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姜缘不寒而栗,后退两步。
此为地府地狱,未想竟这般可怕。
第10章 口开神气散,舌动是非生
是夜,难眠。
姜缘小鼎悬于腰间,他回味于鼎中所见。
乃他入世之人生。
百家之圣,人间大贤,风光无二。
然阳寿终时,在阴曹地府里被一小鬼推搡,冠以种种罪行,地狱里不得超脱。
为何如此?
人间大德,在苍天眼里,不值一提么。
姜缘回味《西游记》,其未曾真正提过,天庭地府对南瞻部洲生人如何,那西方如来却曾提到过,说是“南瞻部洲者,贪淫乐祸,多杀多争,正所谓口舌凶场,是非恶海”,可谓说个穷凶极恶。
南瞻部洲生人若有德行,于大法力者眼里,这般轻浮,竟是研药石,创农具皆有过。
果真,如他大梦之中那般,不得长生,终为空。
大梦里的他,受病魔缠身,沉疴难起,药石无救,是“空”。未入师门的他,身怀大德,人间大贤,到头仍是“空”。
空!
悟空!
长生,长生!
姜缘只觉心宫一颤,黑白二鱼的戾气少了几分,他身子轻盈许多。
“童儿,如何。”
祖师声入心扉。
姜缘从床榻而起,走出静室,见祖师盘于蒲团,似等他来。
姜缘曳步朝前,跪于祖师身前,说道:“师父,弟子已知结果,怎料个地府无门路,怨哩!怨哩!”
祖师含笑说道:“有何可怨哩?”
姜缘说道:“弟子创个农具,造个药石,那地府判我个大罪。”
祖师摇头:“自你入我个门下,地府不该来勾你,待你入道,便算作半个长生。”
姜缘瞠目结舌,问道:“师父,长生能作半个?”
那滚瓜能切了个半,长生怎个切半。
祖师莫不是在笑话他。
菩提祖师笑道:“入道跃百高丈,有个法力在身,心猿骁勇,主杀伐哩,地里的勾死人来了,你打他个,怎地不作半个长生。”
姜缘闻说,顿感明悟,原来祖师说的是这般,用蛮力打杀勾死人,来一个打一个,魂未被勾走,自是活着,也就半个长生。
他说道:“按师父这说,打杀进地府,按那阎罗老儿,改了那生死簿,岂不是长生逍遥。”
啪!
菩提祖师不知从何处摸把戒尺来,打了姜缘一下,笑骂道:“你这童儿,果是个不安分的,还未有你这般胆魄的人出来哩!有道是‘口开神气散,舌动是非生’,你个是非未生,就想捣碎黄泉,照你这般,那天上诸神佛,岂不是都得被你打个遍。”
姜缘被打下,既不恼,也不怒,笑说道:“有师父在,打个遍又怎地。”
他说完,嘿嘿一笑,往静室那儿走去。
祖师哭笑不得,戒尺指定姜缘,却见这厮溜走了,他摇头说道:“这童儿,心猿归伏,心性欢愉不少。”
……
修行枯燥无味,是个展挣都难。
姜缘自见鼎中日月以来,修行刻苦三分,常常忘乎光阴,幸得祖师提点,教餐风饮露不断。
今瞧那门前枯树,二年一开花,枯树开花数十次,正是个沧海桑田,物是人非,冬去秋残,春来夏败,反反复复。
此日,洞府门前。
祖师与姜缘到了石桌前头。
姜缘餐风饮露,又日日念咒,得豫鼎相助,心猿安分许多,他身子轻盈,正是要在祖师跟前试一试‘飞举’。
祖师张望说道:“童儿,你飞举我看。”
姜缘得了令,足下发力,将身一跃,竟有个七八丈高,又连扯身形,他扯一下,足丈之高,连扯十下,已是十八丈高,他攥进拳头,再是发力,往上攀爬。
顿饭之时,他爬了个五十丈高,这才到了尽头,落回地上。
姜缘身子轻巧落地,真是个好身手。
祖师笑道:“你这哪有个飞举,云都够不着。”
姜缘说道:“师父,弟子已有个五十丈余,再有个五十丈,是个入道哩。”
祖师说道:“童儿,你二载降伏心猿,以五十三载,令心猿定性大半,资质卓越,当勉励也。”
姜缘闻说,又惊又奇,已过五十三载,他怎觉只是一二载的功夫,光阴如浮云也。
那他岂非九十矣。
可他怎地个不显老。
姜缘望着自个手掌,如二十之时,他问祖师何缘。
祖师指他腰间说道:“四十载前,我给了你一太玄清生符,你带此符,可不受病魔之苦,生老之痛。”
姜缘将一符取出,他未想当日一符,竟有个这般妙用,他问道:“师父,这符儿,这般玄妙?”
祖师颔首说道:“太玄清生符自是玄妙,此乃一旁门,惜于你长生而言,如壁里安柱,有朝一日,柱朽壁塌,身死道消。”
姜缘惊奇再问:“师父,此符我取下,可有性命之危?”
祖师摇头说道:“若凡夫所得,含此符于口,当长生不老,然此符一取下,立即身死道消,然你有心猿护持,又有豫鼎护身,取下此符则老矣,未有性命之危,恐令你不便,故而你此符当是持着。”
姜缘暗自点头,知此符珍贵,祖师神通广大,给他之物,果真都是宝贵。
他说道:“师父,待弟子得长生,可还能回头寻师父,学这些个玄妙法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