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
藏拙也得分时候,这阴土险境内,显然不适合,这一点季明和金猊猿都拎得清。
锣音传荡着,岚云内那自阳世中收割的将死生魂,他们在这声音中进一步被撕裂,滋养着岚云,并且同金霞进行着复杂的交互、反应。
瞧着道道金霞,季明虽眼馋得紧,但也没法子收入袋中。
赤意郎君和金猊猿先行降下崖头,季明紧随其后,而温道玉停在岚云中观望。
四肢短小的大肚鬼像个癞蛤蟆一样,见着三影自金霞中落下,愣了许久,刚想起来反抗四肢瞬间被赤焰烧没。
赤意郎君一根指头点在大肚鬼的肚上,其阴身被指头灼出一个小洞,那肚里空荡荡的。
“我问,你答,可懂?”
大肚鬼两眼茫然,赤意郎君微叹一声,手掌轻轻一抹,大半个阴身被赤焰抹了去,只留下一个鬼头。
“现在可懂?”
“懂了。”
季明一边留意周围,一边看着大肚鬼,感叹赤意郎君的高效手段,忽然他看到地上那面锣隐隐抖动。
季明在崖头上一个扭身,将那荡魄锣抄在手上,大肚鬼的眼中立时露出绝望的情绪。
拿着这一面破锣,季明倒没想着将其据为己有,这类地曹专用的阴宝拿在手中可是会烫到手的。
“竟然还想着暗施阴宝,好得很。”赤意郎君气极而笑,冲着那颗鬼脑袋吹了口气,黍米大的火点落在脑袋上,“我会将你收藏起来,让这火在你脑袋上烧个七八年。”
大肚鬼彻底丧胆,道:“仙师要问什么?”
“甲岚蛇可在这里?”
“大王六七日前受邀,说是同合山、兰荫两方的山鬼一起参与正国仙长组织的「搜山检土大法会」。”
“搜山检土!”
这名字一听就联想到了对于天人的地毯式追索,而且还是以整整两方内的山鬼们,当真是大手段。
“这锣是正国道人给的?”
温道玉此刻也落了下来,追问道。
“是的。”大肚鬼已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道:“他吩咐俺家主人,在危鸟之山里找个山峰,作个迷阵幻洞,好让些有心人在那里狗咬狗。”
金猊猿气得牙痒痒,当即跳脚道:“好个甲岚蛇,咱还顾念着同为地祇的情分,你却已是暗藏祸心。
等着,你给我等着。”
季明却没理会这茬,急切的问道:“那他们现在在哪里?”
“法会已经开始很久了,主人也是在山中布置完迷阵幻洞才去的,倒没提过那大法会的地点。
不过这一次外出参会前,只道那天人可能未托生在谷禾洲内,而是南方更偏远的地方。”
“南?”
崖头四个齐齐一愣,没想到探入阴土一趟,落了这么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走,先带他出去。”陌生且危险的阴土环境让季明极为不适,便在此建议道。
大家都表示同意,谁也不想在这里多逗留,于是一个个动身折返,脱阴入阳,魂魄归入肉体之中。
季明松了口气,在阴土中斗法对于他是最不利的。
他看向南方,不出意外的话,天人应该托生在黎岭之内,只是这山岭横亘谷禾之南,连绵千百里,如何去寻?
“现在如何是好?”季明一时犯了难,感觉距离目的地只有一步之遥,可现在却是毫无头绪了。
前面废了多少功夫,要是在这里断了线,实在是催人心气。
季明尽量让自己静下来,他知道此等情状才是人生常态,许多时候努力和收获没有绝对的关联。
唯有坚定不移,一直向前,且心无二念才是正法。
大家相顾无言,似乎各有思量。
鹤观的温道玉有点绷不住了,揪着那一颗鬼脑袋好一阵的审问,而所得出的答案却是同先前的一样。
最后气得将那颗鬼脑袋掼在地上,隔空一掌拍个粉碎。
金猊猿气不过,跃下深潭,在那里面好一阵打砸着,三层的小琉璃塔一层层砸烂,金顶静舍直接捅破,推倒蛇柱、石幢。
“兄弟,咱们走!”
在一通打砸后,金猊猿气呼呼的跃将出来,一把拉住季明便走。
季明眼神一动,明白了金猊猿的意思,他似乎在潭下打砸中有意外收获。
季明按耐住内心的喜意,迅速的盘上金猊猿腰背,扣住其两肩,两翼嗡鸣,快速的升空飞腾而去。
“记着我们的交易,货不到,酬不结!”身后的赤意郎君高声的提醒了一句,他对这事很是关心。
季明应付了一句,接着冲飞至山下,抓着金猊猿一头扎入河中。
“走!”
金猊猿在河中唤来蚌车,拉着季明齐齐入内,而后才拿出数十根玉简,道:“这都是甲岚蛇的信简。”
他又从中挑出一根,郑重的展示给季明。
笔直的一根玉简上,开头便是几个篆字:“素罗禅师座下,比丘妙音伏请。”
季明知道那四悲云寺素来道佛兼修,他们或许不一定有道号,但一定会起个法号,这妙音便是正国道人的法号。
不过伏请二字,实在过于卑谦,甚至是一种自我轻贱了。
季明再往下看去。
“数月里,自谷禾洲中搜山检土,寻觅天人踪迹,未有懈怠,只求得报师恩之一二。
幸蒙您关照,助我等笼络兰荫方内山川地祇,使得搜巡之效更胜往昔。
虽在谷禾洲内未觅得那天人踪迹,却不是毫无收获。
今谷禾洲之东南,黎岭之北方余脉,名唤六牙山之所在,众地祇有感其下地脉微弱博动,或为三天神气降临,流于肉胎,孕养天人后而引起的反应。
今去信于您,望能速速赶至,同我共去六牙山,定天人之所在。
待得事成,论功于四悲云寺,兰荫方中地曹官属内,日夜游神、拘魂二使、四道阴吏中必有您一席之地。”
第75章 牙峰,地豺洞
金猊猿得意非常,非曾料到自己胡乱一砸,竟是得了这样的消息,还真是错有错着。
“兄弟,夜长梦多,咱们速速出发。”
“等等!”季明拦住金猊猿,犹豫了一下,问了一个问题,道:“金猊兄弟胜那甲岚蛇多少?”
“自是许多。”
金猊猿怕季明不信,举例道:“不说我这珞樱圈,但说我这分浪刀,便胜过那妖蛇许多家当。”
这话季明听的半信半疑的,单是那甲岚蛇暗中投效四悲云寺这一手,其眼光格局便超过许多山鬼精怪。
要说甲岚蛇手上没有底牌,季明打死都不信。
“那金猊兄弟胜那正国道人多少?”
季明这第二问让金猊猿琢磨过味来,道:“兄弟可是担心我们势单力薄,无法成功夺得天人。”
“不是担心。”季明忧心忡忡的道:“若是先前,我还抱有希望,可历经这许多,窥得四悲云寺一二手段,金猊兄弟难道还有当初一般的信心。”
人.贵在自知,须得掂量自己在整个事件内的角色和能量,一旦高估了自己,那后果万难预料。
从第三峰,再到危鸟山阴土,季明期间虽有力争上游之举(攒心珠开光祭练),可随着牵扯人事渐广,自觉是有心无力起来。
这个时候就得自我审视,自己是否已不知不觉中,已经走在风暴之内,走在了悬崖的边缘。
审视不是为了退缩,而是更好的保护自己,让自己保持清醒。
“那”
金猊猿思索一阵,只觉实在不甘心,道:“那便请来那鹤观的温道玉,就算是赤意郎君我也认了,只要别让四悲云寺的那群不僧不道的贼人得逞便好。”
“请来温道玉便好,到了这地步,他如真要夺得天人,也该去鹤观搬些救兵了。至于赤意郎君这等旁门真传,行事颇为乖张,暂不知会他。”
“好!”
议定之后,便行动起来。
待悄悄通知温道玉后,金猊猿和季明便乘坐蚌车,顺水路南下,经由南盘江主干,顺入黎岭内的河川水系。
因有河伯蚌车,水路中的妖魔精怪倒是颇给面子,未作拦路剪径之举。
这一路上,金猊猿同季明在车内吃吃喝喝,偶尔抓些鲜鱼,捞条毒蛇,打打牙祭,为无聊的长途旅程稍添乐趣。
金猊猿尤其爱吃蛇类,似乎将对甲岚蛇的气撒在这些蛇上,蛇皮一撕,滋溜一下便是一条下肚。
说实话,岭内水道交错,饶是金猊猿也有些辨不着南北,尤其在逐渐深入其中,远离中土天下后。
在这里,精怪已是由着妖性,全无半颗人心,满脑子的领地意识,哪里识得什么南盘江河伯蚌车。
在这蛮荒深岭内,金猊猿也得压着性子,整日里和季明窝在蚌车里,连中途停站休息都免了。
蚌车内,那颗华彩四溢的明珠已暗淡许多,表明此蚌车已是精疲力尽,而季明趴在柔软蚌舌上,一动不动的。
“兄弟,可是在这蚌车里憋闷得厉害?”金猊猿瞪着一双满是血丝的眼珠,很是担忧的问道。
“没事,只是精力不济。”
季明状态很不好,任谁每天两次排出精华,都会似他一样。如果年纪大点,怕是更加不堪了。
“金猊兄弟,如果此行遭遇不测,可否.”
“说甚胡话!”金猊猿盘坐蚌舌上,脸色从未有过的严肃,当即叫停蚌车,道:“咱们不去了。”
说着,金猊猿两眼一红,“咱们自回水舍逍遥,不趟这浑水,天人如何比得上自家兄弟重要。”
季明听得心中感动,可现在岂能半途而废。
思量一阵,便义正言辞道:“天人未曾降世便要面临生死大劫,遭受歹人谋害,侠义之辈自该挺身而出。
咱们因此中大义交下情谊,难道现在要因这情谊去弃了大义,此举同那四悲云寺的贼道歹人有何区别?!”
金猊猿闻言心中满是羞愧,回想着当初,确实因为不忿于四悲云寺的行径而决意救取降世的天人。
只是一路走来,蜈蚣兄弟在心中分量早已超过那天人,如今将抵六牙山,蜈蚣兄弟似临终托付一般,他心中不免患得患失起来。
金猊猿在心底暗暗发誓,此去六牙山中,定要保兄弟无碍,全了自家情谊。
这一插曲后,季明倒不敢再说什么。
他本想着自己若是转世,便让金猊猿托管自己的家底,让其日后转交给天人,这样也能同后一世的天人建立关系纽带。
这一世的情谊关系也是积累啊!
若是那天人被自己受托家底,金猊猿日后必然对天人多加照顾,所谓的爱屋及乌,便在于此了。
至于金猊猿贪图家底,季明倒是不怕这事,他所交托的,自是金猊猿看不上的那一些。
在这岭北的河川之间,蚌车又潜游了许多日子,在季明昏睡间,慢慢的停靠在一处河床淤泥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