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鬼是恶鬼,在道教之中,和吊死鬼,砍头鬼,产妇鬼之流齐名。
只是水鬼限制大,算是“地缚”之灵,能成气候的,多在长江,黄河,又或者鄱阳,洞庭这种大江大河大体积水域之中。
若说水鬼最多,当属于云南抚仙湖,水鬼何止十万,百万都有可能。
“这些水鬼之中,可有成气候的?”许甲问询道。
“自是有的,信江通鄱阳,鄱阳自古便是水战之所,江底便有数支水鬼兵马,都是前朝,前前朝战败的水师,便是我也约束不得,好在他们并不能出江而去,但夜里行船,偶尔也有人能看到阴兵在水下行军。”
“这些水师兵马,也有四五千之数。”
许甲点点头,心中已经有了数,这水师兵马可以收伏到坛上,这些兵魂,在水底聚集玄阴煞气已久,单拎出来一個,估计都能和略撅这种小毛神对上几招。
不过再像是之前那样直接吞进肚子里用自身真阴真阳宝药洗炼是行不通的,只怕会把自己抽干。
之前祭的那五百黄天教教民,是陆地烟尘,这些是水师兵马,又不一样,这个还更凶恶一些,可以捉潮赶浪,兴风作怪。
一行人入了江中,便有鱼儿主动作了阶梯,一步步向下螺旋,很快便到了那水府。
水府青砖黛瓦,约莫二三楼高,上方有波光粼粼照应,周边有鱼虾龟鳖嬉戏。
只是众人却视水为空气,入了水府范围,那中门洞开,鳜鱼婆花斑夫人带着蚌女,鱼女,连队而出,面露笑容,却是莺歌燕舞,在水中旋转,腾挪。
好似百花香阵,跟恒大歌舞团有异曲同工之妙,美而不妖,堂皇大气。
“吾等信江水府水族上下,恭迎灵宝天师莅临水府。”
“水府之内,竟有如此绝色,像必就是将军夫人了吧。”
花斑夫人笑道:“天师说笑了,小妖蒲柳之姿,如何能称绝色。”
许甲是遍知地仙,见到这花斑鳜婆,便知晓了许多因果之事,这鼋将军又不善天机推演,不是道门正宗,自然不知道,许甲仅仅是来到水府,便获悉了一应关于自己的事情。
“这水府竟然有一枚饶珠。”
许甲在地府之时观看书册无数,知晓许多宝物,这饶珠便在其列,是一件“丰产”之宝,有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之能。
传闻是谷神之所有,上有注解,是“福地镇洞之宝”。
何谓福地镇洞之宝,无非枢机而已,调动山川地理灵机,润泽福地。
道教三十六洞天,最大的王屋洞天,周回两万多里,最小的金华洞元天不过周回五十里。
周回之意,便是周长五十里。
一般而言,福地洞天都是一个半球状,符合天圆地方的道理,以此计算,周回五十里,面积相当于一个半的澳门岛,怎么也算是一个市的面积了。
而福地则更小了,有的福地就只如同一个村子一般大,相当于一个庄园。
这饶珠是福地之宝,便是有增幅福地之能,这个福地可不是许甲这种内景福地,而是自然福地,依托于山川地脉的位面。
就像是陶渊明的“桃花源记”,便可以说是桃花源福地,里面差不多就是一个村子那么大,最多不超过一个镇。
这饶珠乃是上任水府之主所留,这水府之主已经被他夫妻赶出了水府,打伤了去,不知道在哪处疗伤。
这福地之宝,一般都是福地孕育,这信江水府,也是福地的一种,只是如今灵机混浊,是他二人不善经营,且采饶珠本源修行,截了福地造化,并非水鬼太多,煞气污浊之故。
众所周知,福地本来就有净化煞气,调理山川地理之能。
“这两妖怪表面客客气气,原来已经定下分投两家,当个墙头草,之前在鄱阳多有善名,却是这鳜鱼婆出计谋经营的结果,背地里做的是强盗匪徒的事情,原先的水府之主是天地正神,一心梳理水脉,却引狼入室,还被打伤。”
许甲遍知之理,已经洞悉,这鼋将军本来就是混妖,在洞庭湖也是弱肉强食,这鳜鱼婆却心思诡谲,并不单纯。
只是论迹不论心,除非苦主找上门的因果,他们救落水之民的功德,还是能让他们坐稳神位的。
只是原本的信江水府之主也没有失德。
这两妖的信仰之地则原在鄱阳,这边还没有经营起来,后面依旧是有变故的。
许甲看出这些,没有发作威胁之心,也没生什么怒火,只是对这两妖的评价降低,不足为大谋,只可趋小利。只和胡阿贵之流相似,且未必有胡阿贵这般慧心。
但这小胖墩是看不出来的,他也是没什么见识的,见这水府气派,蚌女鱼女美艳,也有些心驰神荡,心中想到那些话本小说里面书生龙女的事情,加上刚刚鼋将军说要朝奉一斗金沙,也比较符合水府龙宫财大气粗的刻板印象,却是十分激动。
这时鳜鱼婆要安排开宴,立即又有丝竹管弦之乐,都是会乐艺的水鬼,身上服饰不同,分明跨越时代。
又有侍女排碗按著,在众人身边服侍。
一人一张桌案,桌案上都是精美陶瓷之器,奉的是水中灵鲜。
“这饭好香啊!”小胖墩别的菜不认得,这米饭确实能品味的。
那鳜鱼婆笑道:“道长不知,我这水府之中,种有一种稻米,米粒细长如丝,叫银丝米,得水府灵机之养,能壮养神魂,一亩不过产得三五十斤,去年拢共才得了三百斤不到,有二百斤都是要供到鄱阳龙宫去的,十分珍贵,道长若是喜欢,往后每年可上供道馆五十斤哩。”
阴土福田虽然也可以种植阴米,但都是给孤魂野鬼吃的,活人吃不得,这福地种的,却可以供养修行,堪比丹药,还更为温润。
小胖墩本来眼睛一亮,正要说什么,许甲却道:“鄱阳龙宫?那老蛟有何本事,可以叫你们朝贡?”
鼋将军叹道:“我信江在新余之地汇入鄱阳,便是受他所辖治的,顺济龙王得朝廷勅封,是正统鄱阳地祇,他有神仙之能,我们各路水府,虽位阶低其,却并不为他所制,是归水官泽渊府辖,只他威胁我等,若不朝供,便要掀起洪水,起兵讨伐,掀了我们水府,捣毁我们的庙祠,我等实力微小,不得不从。”
“那顺济龙王座下又有九位位太子,六位公主,都得了造化,修成了地仙……”
许甲已经皱眉了:“十五条地仙级数的蛟龙……”
这么能生?
“那九位太子,老大苍蛟,乃是其和黄山迎客松所生,在婺源之地修行。”
“老二青蛟,是和古藤所生,在萍乡之地修行。”
……
“本来德兴之地,也是有龙宫太子的,天师阻其出世,以井镇之……所以未成。”
“只是如此,那顺济龙王必定视天师为眼中钉,掌中刺,天师不可不小心啊。”
这鼋将军看似言语真诚,其实已经开始拱火挑拨。
许甲哪里吃他这套:“当初许天师治水,捣毁鄱阳龙巢,剿灭蛟龙三百余条,水妖无数,若有德行,何至于此,我记得这老蛟便是当初镇龙井中断尾小龙吧。”
“我也欲往鄱阳一趟,寻当年天师镇蛟之井,所以来水府,贫道听闻,将军当年在鄱阳修行,因为不服这蛟龙治境,乃顺水路到了信江,所以来问询一二,这老蛟德行如何?有何本事,法宝,那些什么太子,公主,倒是不必细说分明。”
这鼋将军听到这个也不意外,自己的跟脚本就很难隐瞒,况且这也是他有意传播。
古人崇拜大鼋老龟之类,以为长寿多福,再有善举善名,便很容易得封,成为神祇。
“那顺济龙王,有神仙修为,只是不曾修成龙珠,不度烧尾之劫,因为其尾巴已经被许天师斩了。”
“此外鄱阳还训有道兵,虽都是虾兵蟹将之流,但也是实实在在的人仙精怪,疑似龙炁点化,是统御水族之能。”
……
说了跟没说一样,许甲难道不知道龙有这些本事么?
“其身边还有一位乌鳢大王,是千年黑鱼精,修为略逊色于顺济龙王,但也曾和未曾继承天师之位的三十六代龙虎天师动手过,不曾分得输赢,事后接受朝廷诏安,成为安济夫人,与顺济龙王共治鄱阳。”
“这乌鳢大王的本事我们倒是清楚一些,之前小神多与她有摩擦,她还未修成前,便想要将小神吞吃,这乌鳢大王有饕餮之能,吃啥补啥,善长控水,还有几件法宝,一件是分水刺,一件是黑眚缆,一件是鱼骨剑。”
“分水刺是神道之宝,具有分水之能,可以划江为陆,也能指陆为江,但是她不多动用,想来神道之宝,她这种妖孽不得正统之法,很难调度,不过现在得了朝廷诏安,也算地祇,不知道炼化了没有。”
“黑眚缆则是鄱阳湖上一怪异,传闻是大船桅杆缆绳作怪,有迷惑人心,殃乱船只之能,见之不详,后来被她炼化,此缆诡异莫名,祭出如巨蟒,又有万千水鬼哀嚎,黑炁森森,十分歹毒。”
“鱼骨剑则是其身中鱼骨所炼飞剑,也是十分厉害,曾和小天师的太上三五斩邪宝剑对上。”
这是鳜鱼婆说的,鼋将军一直在摸着自己的光头附和道:“夫人说的对。”
那鳜鱼婆一边说,一边窥探许甲表情。
许甲表情自然如常,不会被吓到,但小胖墩已经开始惊呼了:“龙虎山是天下正教之首,太上三五斩邪剑我在话本里听过,是太上老君所赐,都打不过这个什么乌鳢大王么?”
许甲道:“太上三五斩邪剑是正一制式法剑,天师,或者不是天师,都可以按制,按仪轨,铸造祭炼,是模仿原剑所成,却不能说她之鱼骨剑就能和太上三五斩邪剑相比。”
说罢,许甲笑看着这两个妖怪:“贫道这里,也有剑,二位不如品鉴一二,和乌鳢大王之鱼骨剑如何?”
却见许甲两道剑出鞘,随即有龙吟,一金色蛟龙,一银色蛟龙,虎视眈眈,盯着二妖,有“出鞘见血”之凶意。
鼋将军虽是地仙,被这样的仙剑锁定,也是脖子一凉,那鳜鱼婆就更不堪了,吓得花容失色,还要勉强摆出笑容,脸色煞白,浑身法力难以运转,几乎要显出原形来。
许甲道:“这二剑乃是采那德兴地下金银二蛟之精矿所炼,是金母银精之华,贫道从有形炼作无形,又从无形返还有形,这剑有灵,一雄一雌,模仿的便是太上三五斩邪雌雄阴阳宝剑,鼋将军以为,比之那老妖鱼骨剑如何?”
鼋将军吞了吞口水,看向鳜鱼婆求助,这鳜鱼婆只感觉周身酥酥麻麻,哪里能顾及鼋将军,心中已经是惊恐万分:他已经知晓了一切?他要杀了我们么?
鼋将军虽也是地仙,可哪里能和正教地仙嫡传灵宝天师相比,无论是道统,还是法宝,又或者见识。
他们哪里有应对的经验,况且许甲也是在宴会发作,忽然之间,没有防备……
从阴谋算计,再到现在隐隐有翻车之意。
“自然是天师的剑更胜一筹,鱼骨妖剑,哪里能和此二龙仙剑相比。”鼋将军惊疑不定,这两把剑太克制水族了,叫他心里发颤。
“还请天师收起此宝,我水府生灵,遭受不住啊!”
周遭蚌女已经钻进蚌壳,鱼女各个瘫软在地。
二剑是蛟龙所炼,也有龙威,可祭剑之时,又用的是闾山斩龙剑符,请来的是许天师法剑的剑意。
故而对水族妖孽有专克之意,当然不是说对付其他妖孽就没有威力了。
这还仅仅是一转一炼,一抟一返之功,要是九转七返,那鄱阳老龙只怕都要跪地求饶,不要再杀我全家了。
许甲没有收起此剑,只道:“这剑有灵,不杀良善,只杀恶徒,二位并非恶徒,何必惊慌?”
………
等着许甲再出水府,那二妖已经老实了许多,小胖墩在旁边都抬头挺胸,傲气十分。
送走了许甲,那鳜鱼婆花斑夫人长松一口气。
鼋将军叹息道:“这位不好蒙骗欺瞒啊,我们这回吃了熊心豹子胆,惹到了他……”
“将军,这位只是敲打我们一二,并没有什么实际点明,不过我们确实小看了地仙真人……”
“我之地仙……是无法更进一步,潜力耗尽之地仙,他之地仙,只是大道路上的一步罢了。”鼋将军惆怅:“我五百年道行,竟比不得人族修行几年……怪不得这个世界是人族为万灵之长,天地主宰……”
二妖回退水府……已经要老实一阵。
许甲带着小胖墩打道回府:“师父,这老鳖对我们客客气气,怎么刚刚您忽然露出杀意啊?”
许甲道:“他那银丝米,能种三百斤,朝贡给鄱阳老蛟二百斤,给我们五十斤,这不明显看不起我们么?”
“啊?就为了这个?”
“不然呢?”许甲道:“有二心,有偏心,心意不纯,忠心不绝对,便是绝对不忠心,他对鄱阳老蛟进贡,如此不服气,进贡我们,难道他就服气了?”
“不过虚与委蛇罢了。”许甲道:“你不知道软刀子的厉害,被他们糊弄了,将来麻烦的事就多了,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今日亮剑,摄神夺魄,便是让他们知晓,你我不是好惹好欺负的。”
“可是他们跑了怎么办?”
“跑了就跑了,可惜什么?”许甲敲他脑袋一下:“刚刚只光顾着吃了,好好学学吧,不然将来妖事衙门你怎么当顶梁柱,这些妖魔鬼怪,用武力的有,用脑子的也有,你又没武力,又没脑子,不如回家种田算了。”
小胖墩被敲了三下,魂魄归体,却是惊醒:“我不要回家种田!”
而另外一边,许甲离开水府,也要回归肉身,却听到一声呼唤:“天师老爷,天师老爷!”
许甲闻声而去,乃见到山角一潭,潭中有一条鱼,鲤鱼,青背金肚,长约三尺,胖胖的,像是一条锦鲤。
却见他幻化成了一个孩童模样,约莫七八岁,面色愁苦。
“你是?”
“天师老爷,我乃是信江水府前主人,被那恶妖夺了祖上基业。”
“那你为何寻上我啊?伱难道没有看到,我进出水府,被那二妖迎来送往么?”
“天师老爷,小神这些日子打听过了,您是慈悲心肠,又有雷霆手段,知晓您并非那样之人,所以才来求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