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众人离开大堂之后,顾旭把洛川、王坚和赵长缨留了下来。
“王公,”顾旭看向王坚说道,“我给你的‘周天星斗大阵’图纸,你应该看过了吧?你觉得我之前所提的方案可不可行?”
虽然那天师祖和徒孙相认,但当两人碰面时,顾旭仍旧会持着尊敬长者的态度,客客气气地喊一声“王公”。
不过王坚可不敢在顾旭的面前倚老卖老。
公共场合喊“帝君”,私下场合喊“师祖”,态度格外敬敬。
可谓“各叫各的”。
“帝君,”王坚拱手道,“当初在洛京城的时候,我也研究过‘天龙大阵’的结构。您通过法阵借普天星辰之力,压制大齐龙脉力量,并切断天行帝与泰阿剑联系的想法,确实是可行的。
“不过,我稍稍对阵法的一些细节做了改动,能够提高一些它对真元的利用效率。
“几位负责维持阵法的圣人强者,也能腾出一些余力,去跟天行帝战斗。”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改过的图纸递到顾旭的手中。
顾旭接过一看,双眼骤然一亮,用赞许的语气道:“王公真不愧是以符入道的圣人强者!经验就是老道!”
虽然顾旭在符篆之道一向天赋出众,常常会有些天马行空的想法,但他并不敢拍着胸脯说,自己画出来的每一张符都是完美无瑕、无需改进的。
此时此刻,当顾旭大荒顶尖的符道天赋,与王坚数十年来专精符篆的老道经验碰撞在一起,相互查缺补漏、取长补短,便如星光交织、烟火迸放,不经意间勾勒出大道巅峰的绝美风景。
王坚被夸的有些不好意思,低头道:“我不过是在帝君奇思妙想的基础上,略微加了点锦上添花的东西,算不得什么本事。”
过去王坚在大齐朝廷做官时,恭维他的人很多,但大部分都是外行人的客套话。
而今天这来自一个实力不逊色于自己的内行人的认可,着实令他心头有些小小的得意。
“对了,王公,”这时顾旭佯装好奇,接着问道,“伱知道天行帝是用了什么手段,把觉明大师请出山的吗?
“要知道,不久前我也去了趟灵山寺,好言好语地跟觉明大师讲述了世界的真相和天行帝的本来面目,想劝他加入我们一同对抗朝廷,但他却丝毫不为所动。
“我当时以为,觉明大师乃世外高人,不喜参与俗世纷争。
“没想到竟然在凉州的战场上见到了他。”
对于拥有星盘的顾旭顾旭来说,这样的话显然是在明知故问。
但王坚还是认真地回答道:“据我所知,是天行帝用泰阿剑指着他的咽喉,用强硬手段把他请出来的。
“灵山寺那老和尚,就跟玄武成精似的,除非以武力相逼,否则他绝不会将自己置于险地。”
“哦,原来如此,”顾旭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我最近一直在想,按照‘周天星斗大阵’的原理,参与其中的圣人和真君强者越多,它的压制力也就越强大。
“如果我们能够得到觉明大师的出手相助,那么之后对上天行帝也能再多几分胜算。”
“——没让你去请他,”顾旭轻笑一声,打断了他的话,“我知道你跟他一向关系不错。我也并非冷漠无情的君主,不会强迫你去做这种注定会得罪老朋友的事情。”
王坚松了一口气,望向顾旭的眼神里充满了感激的情绪。
这时顾旭看向旁边的洛川和赵长缨:“文昌,赵伯父,你们都是真君强者,这件事情交给你们,想必会处理得稳妥无虞。
“我非常期待着天行帝孤立无援,成为光杆司令的那一天。”
…………
当顾旭在凉州城召开大会,摩拳擦掌准备进军洛京的时候,千里之外的襄阳城也并不平静。
在城郊碧波荡漾的湖泊边,坐落着一座飞檐斗拱、雕龙画凤的古老大宅。青瓦覆盖的房屋错落有致,花草树木点缀院中,在蓝天白云的映衬下,宛如悬于湖上的世外仙居。
在那高耸的大门外,立着两只怒目圆睁的石狮子。
门上挂着一块黑色的牌匾,上面用金漆写着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陈府”。
当义军在凉州一战大获全胜之后,像襄阳陈氏这样的老牌门阀,自然不可能毫无反应。
此时此刻,家主陈善道召集了几位子嗣,共同商议应对大荒局势的变动。
只听见陈善道语气严肃地说道:
“数百年来,大齐皇室一直都在对外宣称,皇帝陛下是在世的神明,有着睥睨天下的强大实力,只要皇帝尚在,任何敌人都不足为惧。
“但在凉州之战中,陛下的投影被顾旭击败。
“虽然这并不是一场一对一的公平战斗——毕竟在此过程中,顾旭通过一个高深玄妙的法阵,借助了天地异象和身边几位圣人、真君强者的力量。
“但是,这终究让天下人看到,陛下并非是不可战胜的。甚至,他并非是独一无二的人间神明。
“也许,大齐王朝已经到了危急存亡的关键时候。
“也许,顾旭真的是转世的神仙,再加上洛川、赵长缨等人对他的鼎力支持,他真的可能拥有着颠覆社稷的实力。
“我们的家族若要延续下去,就必须做出正确的抉择。
“要么继续做大齐的忠臣,要么选择投向顾旭,要么将家族一分为二、两边下注。
“我们家族现在没有圣人强者,早已不复过去的鼎盛。只要踏错一步,便会万劫不复。”
陈善道话音刚落,一个身着锦衣、高大魁梧的青年便上前一步,朝他拱了拱手。
此人名为陈千乘,是陈善道的嫡长子,也是最有可能成为陈家下一代家主的人。
“千乘”取自古话“道千乘之国,敬事而信”。
他父亲给他取这样一个名字,显然对他抱有极大的期望。
“父亲,大齐王朝的皇后,是我们的姑姑,“陈千乘开口说道,“光凭这一点,就足以把我们家族绑在大齐王朝这一辆战车上。
“先不提忠义这些大道理。
“就算我们真的向顾旭投诚,凭我们家族跟大齐皇室世代联姻的密切关系,顾旭也不可能真正信任我们。
“况且,我还了解到,顾旭最近一直在严厉惩治西北地区的众多宗门教派、世家大族,不仅从他们那里收缴了大批财物资源,而且还砍掉了很多宗主、长老、世家子弟的脑袋。
“那些侥幸保住一条命的人,也成天过得胆战心惊,生怕顾旭的斧头下一刻就会落在自己的脖颈上。
“跟这样一个暴君比起来,当今大齐天行皇帝,简直就是慈惠宽厚的仁德之君!
“我们陈家在大荒存续数百年,拥有了如此之大的家业,我们的祖上必然做过一些不择手段的事情。现在顾旭的手上,有件号称能遍观大荒的神奇法宝,又有擅长天机推演之术的洛川为他效力。
“如果顾旭盯上了我们手头的资源,他可以轻而易举地找到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给我们扣上罪名,然后将我们统统杀头。
“父亲,我可不希望我们家族代代积累的土地、资源和财富,在一朝一夕间,被他人以强权夺走。”
听到陈千乘的这番话,陈善道长长叹了一口气,感慨道:“千乘,你着实是心思缜密、性格稳健之人,若是在太平时期,将家族交给你,我定然非常放心。”
在说话的同时,陈善道回想起去年,顾旭解决了陆氏凶宅案件,成为了名器“惊鸿笔”的新主人,又学会了以艰深难懂著称的“焚天七式”。
司首、国师、昭宁公主,均对这位崭露头角的年轻人青睐有加。
陈善道当时想过,把自己的小女儿陈素绘嫁给他——更准确地说,是让顾旭入赘陈家。
这样一来,名器“惊鸿笔”和一位有着圣人之姿的年轻天才,都将归陈家所有。
只可惜,顾旭的成长速度实在太快。
陈善道还没有下定决心追加筹码,顾旭就已经变成了今日这般需要天下人抬头仰望的、一念之间能够决定各大门阀生死存亡的存在。
此刻陈素绘也在场。
这个刚满十六岁的姑娘,尖下巴,瓜子脸,体格纤瘦,两颊苍白,没有半点血色,有种脆弱的病态美。
她低调地坐在房屋的角落,穿着梨白色的上袄,鹅黄色的棉裙,发髻中简简单单插了根白簪子,怀里抱着本古旧的《圣人训》。
阳光透过雕花的窗棱,照在她的身上,使她整个人看上去仿佛是透明的。
第565章 累不死的牛
当陈善道的视线落在她身上时,陈素绘的目光依旧飘忽而没有焦点。
“素绘?”
“父亲有何事吩咐?”
“刚刚我跟千乘说的话,你都听到没?”
“莫非父亲又在考虑把女儿跟那顾旭凑合到一起?”
她说话的语气轻飘飘的,毫无波澜,仿佛在讨论一件与自己无关、微不足道的小事。
陈善道被噎住了一瞬。
他知道,自家的女儿一直都是这样的性格——当其他世家弟子都在整天琢磨如何把话说得更委婉、更得体时,她却总是直言不讳,从来不顾虑他人的感受。
未等陈善道回应,一旁的陈千乘便急急忙忙道:“父亲,万万不可啊!顾旭已经娶了幽州的赵嫣,在剑阁还有个‘众里寻他千百度’的旧情人!若是妹妹嫁给了他,岂不是要伏低做小,受尽委屈?”
大部分时候,陈千乘都是个沉稳从容的人,常常被人夸奖“有大将之风”。唯有当几个妹妹受到欺负时,他会瞬间变得暴躁冲动起来,变成一只炸毛的猛虎。
“冷静一点,千乘,”陈善道淡淡地说道,“在这个家族生死攸关的时刻,我们每个人的委屈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素绘也不例外。
“我只是在想,万一最后顾旭赢了,我该如何给家族留条后路。”
然后他转过头,望向队伍中一直低着头的陈晏平:“晏平,我记得你在神机营预备役的时候,跟顾旭私交不错?”
听到父亲叫自己的名字,陈晏平上前一步,沉声道:“当初相处时,他对我一直都很客气。只是当我进一步示好时,他却完全不为所动。”
陈晏平是陈善道庶出的儿子,虽然貌不惊人,但总是嘴角带着微笑,给人一种和蔼可亲的感觉。
数日前,陈晏平刚刚突破了第五境。作为曾加入过神机营预备役、探索过空玄散人的崂山遗迹,也参加过今年洛水大会的天才修士,如果世上没有像顾旭这样的妖孽存在,那么他一定会成为大齐年轻一辈中最耀眼的新星之一。
“顾旭果然是野心勃勃之辈。”陈善道叹了口气,评价道,“他很清楚自己的目标是什么,不会轻易被眼前的小利所迷惑。
“如千乘所说,大齐皇后是我们陈家的人,这意味着我们家族不可能加入顾旭的阵营。但如今顾旭声势正盛,对上失去一个投影的陛下,并非毫无获胜的可能性。
“俗话说,‘狡兔有三窟,仅得免其死耳’。
“我们陈家现在只有一窟,是无法高枕而卧的。晏平,我希望你能为家族开凿出‘第二窟’。
“我打算找个由头,将伱和陈素绘逐出家族,你们可以带着名下的产业去投靠顾旭。这样一来,即使大齐王朝真的不复存在,我们家族也能延续香火。”
陈晏平微微皱眉道:“父亲,众所周知,顾旭手里有一件能够洞察天下万事的神奇法宝。这种‘犯错后被逐出家族’的谎言,一定会被他识破——甚至我们今天所讨论的一切,都可能已经落入他的耳中。”
“我之所以要演一场将你们逐出家族的戏,”陈善道说,“并不是为了瞒过顾旭,而是为了在天下人面前,让我们家族的名声好听一些,不至于被当成两面三刀的小人。
“在我看来,顾旭是一个非常务实的人,只要你们两个能给他提供足够的利益和资源,那么哪怕他早已洞悉了真相,他也会假装不知道。”
陈晏平低着头,沉默了许久,拳头反复握紧又松开。他的心绪,如乱麻般纠缠在一起,剪不断,理还乱。
他知道,如果答应了父亲的要求,那么他便将不再是陈家的一员,将永远地离开这座大宅。
“襄阳陈氏”的背景,将永远地从他身份被剥夺。
有生之年,他将和自己的族人站在对立面,再也不可能像今天这样,在同一间屋子里为家族的命运未雨绸缪。
二者之间,必然分出胜败。
胜者延续血脉,败者冢中枯骨。
“父亲,我把名下那些产业和炼器匠人全部带到西北,真的合适吗?您不需要留下一些?”
“不把它们全部带去,顾旭不会信任你。”
“父亲,要不让素绘留下吧?她年纪还小,不该随我一起冒风险——”
“晏平,你要记住,血缘才是这世上最可靠的关系。若是顾旭真的夺得天下,你就算得了他的青睐,也最多只能保家族一世无虞。但如果素绘能生下他的子嗣,那么家族的香火将在新朝延续不灭。
“要知道,顾旭现在还没有孩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