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旭不再搭理他,心念一动,把“星盘”再次丢进“闲云居”,打算再关这小混蛋几天禁闭。
然后他警觉地朝村内走去。
一沓厚厚的符篆凭空出现在他的手心——倘若遭遇变故,他便能及时地做出应对。
在碎石和沙砾铺成的路边上,站着一群衣衫简陋的村民。
有白发苍苍的老者,有体格瘦小的孩童,有满脸愁容的妇女。
唯独没有壮年男子。
这些人皆面色枯槁,神情憔悴,看上去一副毫无生气的模样,像是寒冬中凋零的芦苇。
见顾旭突然凭空出现在了道路中央,村民们先是面面相觑,继而有人开口喊道:“药王宗的上仙又来了!”
药王宗?
听到这个词,顾旭微微皱起眉头。
按照他读过的书籍里的记载,“药王宗”是一个位于大齐王朝西南偏远地区的宗门,其门下弟子极为擅长栽培药材、炼制丹药,源源不断地在给朝廷和各大世家门阀供应修行资源。
只是数十年前,“药王宗”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毫无征兆地覆灭了,彻底消失在了历史长河之中。
没想到今天竟通过“归墟”亲自来到了这个地方。
紧接着,在一个抱婴儿的妇女的带头下,村民们一个接一个跪在顾旭面前。
他们用沙哑的声音苦苦哀求,家里的男人都已经被带走了,他们实在抽不出更多的人手去宗门里服劳役了。
去宗门里服劳役?
顾旭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轻轻抬手,用真元的力量把这些老幼病残的村民从地上搀扶起来。
“我不是药王宗的人,只是一个碰巧路过这里的修行者,”他语气和蔼地对他们说道,“你们能否告诉我,今年是哪一年?这里是什么村子?你们为什么要给药王宗服劳役?”
见村民对他提出的这些问题露出诧异的表情,他又临时编了一个借口解释道:“我之前在洞府闭关了很多年,太久没有过问世事。如今出来散散心,还希望各位能跟我说说这里的情况。”
村民们沉默许久。
然后,抱着婴儿的妇女率先开口回答道:“今年是广顺三年,我们这儿是南诏行省永昌府下辖的山茶村。
“药王宗的上仙们是我们这座大山上的守护神。只要我们替他们干活,他们便能保护我们的村落不受鬼怪的侵扰。”
“这次竟来到了广顺帝在位期间啊……”顾旭心头默默感慨道。
广顺帝是当今大齐天行皇帝的祖父。
看来这个时代,与他所处的时代相距并不遥远。
据顾旭所知,南诏行省位于大齐王朝的西南边疆,这里山脉纵横、地形复杂,覆盖着茂密的原始森林,生活着稀有的鬼怪和彪悍的异族。
大齐王朝花了很多年的时间,才把这片被称作“蛮夷之地”的土地纳入版图。
所以,朝廷便选择借助本土一些大宗门的力量,对这片偏远之地进行带有一定程度自治性质的管辖。
好比曾经的燕国公可以理解成执掌幽州的国主。
南诏地区的药王宗、灵兽门、九黎洞、百花山庄等,也可以理解成一个个小王国。
只不过,他们需要向大齐朝廷上税,并受到朝廷的监督。
当然,这里天高皇帝远,大齐官员们常常管不过来,或者说,根本懒得去管。
哪怕是两个宗门忽然产生了矛盾,打得伱死我活,只需给那位朝廷派来的南诏总兵送一点点钱财,一点点修行资源,总兵大人就很乐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这些地头蛇间的事情,可是一滩吃力不讨好的浑水。
直到广顺帝驾崩,兴德帝登基后,这里的情况才稍稍有了好转。
那时候,南诏行省的几个规模较大的宗门发生叛乱。
大齐现任国师的老师赤阳子已证得大道、超凡入圣。
他主动向朝廷请缨,随平叛军队一同南下,将几个叛乱的宗门一锅端了。
从那以后,朝廷对南诏行省的控制力逐年增强。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赤阳子前辈好像就是南诏人……”
正当顾旭陷入思索的时候,不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粗重的呼吸声。
他不禁转头望去。
只见两个骨瘦如柴的男人,扛着一具尸体,沿着山坡朝这里匆匆走来——在他的神识感知里,这具尸体余温未散,显然刚刚死去不久。
与此同时,在看清楚这具尸体面容的瞬间,顾旭面前的抱着婴儿的中年妇女脸色骤然变得像纸一样白。
她微微张嘴,眼睛瞪得大大的,似乎难以接受眼前的场景。
她的双腿也变得如糖稀般瘫软无力,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大牛,阿壮,我家的虎哥儿……他,他怎么了?”只听见她用颤抖的声音向来人问道。
顾旭已经看出,死者正是她的丈夫。
“抱歉,嫂子,是我没有照顾好他,”一个扛尸体的男人神情低落地回应道,“药王宗的熊长老把他叫去屋子里,让他给炼丹炉扇风,他在里面不眠不休地扇了几天几夜……待我做完自己的活儿去找他的时候,发现他已经精疲力竭而亡了。”
中年妇女眼眶通红,目光惨淡道:“今年咱们村,先是走了丑叔,又走了黑娃……现在轮到了我家虎哥儿……那药王宗是要把咱们村彻彻底底逼入绝路吗?”
话音刚落,她就晕厥了过去。
眼看她怀里的婴儿即将滑落在地,顾旭准备伸手去接。
不过有一个人比他动作更快。
那是一个身形瘦小、肤色微黑的十二三岁左右的少年——他正操控真元,让婴儿悬停空中,不再下滑。
第413章 知行合一
在接住婴孩之后,黝黑少年又转头向身边人求助道:“各位伯伯婶婶,能否麻烦你们帮忙把我母亲搀回家?”
他的声音微微颤抖。虽然努力保持平静,但脸上仍旧不可避免地流露出悲伤、愤慨、难以接受等复杂的情绪,眼睛里也有泪光闪烁。
“我来帮你吧,”顾旭道,“你给我指个路。”
同时他催动真元,施展法术,昏迷在地的中年妇女便缓缓飘到了半空中。
顾旭曾读过空玄散人留下的秘籍和笔记,虽然尚未掌握“溯因”这种高深诡异的法门,但是对因果大道已经有了一定的了解,知晓它的基本原理。
他隐隐察觉到,自己和这个黝黑少年之间,似乎存在一些因果联系——怀着些许疑问,他便考虑借此机会,更多地了解这里的状况。
黝黑少年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欲言又止。
之后,顾旭跟着少年,穿过房屋之间狭窄的巷道,来到了一座低矮简陋的房屋门前。
这房屋由瓦、草、石头建成,屋顶露着天空,墙体也开了裂缝,虽然最大的裂缝已被用茅草堵住,但雨天时仍然不免有雨水会渗漏进来,使其昏暗而潮水,空气中混杂着霉味。
屋内的陈设也极为简单,只有破旧的炉子和几张嘎吱作响的木板床,称得上是家徒四壁。
顾旭小心翼翼地把昏迷的中年妇女放在一张床上,黝黑少年也把他刚出生不久的弟弟放到了母亲的身边。
片刻后,那两个干瘦男人也来到了屋中,将少年父亲的尸体随意放在地上,便急匆匆地离开了,一刻也不敢耽搁。
“您说,您不是药王宗的人,”短暂的沉默后,黝黑少年抬头看着顾旭说道,“我应该如何称呼您?”
顾旭想了想,答道:“鄙人姓萧,名长寿。”
“萧先生。”黝黑少年微微躬身,朝他拱了拱手。他这副礼仪得体的模样,看上去并不像是贫穷村落里野蛮生长的普通少年。
“那伱叫什么名字呢?”
“我叫洪铁牛,”少年低着头回答道,“但吴长老觉得,我这个名字太过土气,便又给我起了个名字,叫做‘孝恭‘。”
“吴长老?他是药王宗的修行者么?”
“是的,萧先生。两年前,他见我有几分修行天赋,便将我收入门下,做一个记名弟子。我平时在家里干农活,待他需要的时候,就去宗门里协助他炼丹,服食他用新配方炼成的丹药,偶尔也会教我几句功法口诀。”
听到他的叙述,顾旭不禁在心里默默吐槽道:这哪里是记名弟子?这分明就是试药童子、人形小白鼠。
“新配方炼成的丹药,可能会存在一定的毒性,”顾旭面色严肃地问,“这一点你清楚么?”
少年回答:“我清楚。但吴长老毕竟是我的师尊,还是一名第三境修士,我没法拒绝他的任何要求。”
顾旭沉吟片刻,叹了口气,又问:“害死你父亲的人,也是他么?”
少年点了点头。
“你心里怨恨他么?”
少年再次点头。
“我早就想他去死了,”他握紧拳头,稍稍提高了语调,神情格外愤慨,“去年的时候,他要炼制一炉延寿的丹药,要用到童男童女的血液和骨髓,我们村里的狗娃和二妞就成了他的炼丹材料。
“……”
似乎是顾旭的问题激起了少年的倾诉欲,他滔滔不绝地说了好半天,把药王宗吴长老及其他宗内修士的罪行一一描述了一遍。
他的话语在顾旭的脑海中勾勒出一个暴戾恣睢的宗门——它骑在百姓的头上,将芸芸众生视作任其宰杀的牲畜。
“药王宗里最强的修士,是什么修为?”待少年说完之后,顾旭继续问道。
“是掌门彭宝辉,”少年道,“他在一个月前刚刚步入第五境。”
“刚刚步入第五境……”
这样的修为,放眼整个大齐王朝,或许在强者中根本排不上名号。但是在偏远的南诏行省,却足以横行霸道、作威作福。
“药王宗在什么地方?我想过去看看。”
“在对面的那座山头上,只需沿着您来时的那条路走七八里,就可以看到它,如果您需要的话,我可以替您带路,”少年说到,“只是,您真的打算去那里吗?药王宗一向禁止外人入内——它不仅布下了几重护宗大阵,而且还有修行者轮流巡视。
“就连我每次进入宗门,都必须持有吴长老给我的令牌。若您——”
“——这你不需担心,我自有办法。”
顾旭一边说着,一边施展“流星走月”,刹那间身形便消失在原地,继而出现在房屋的另一边。
对于顾旭来说,这只是一式简简单单的步法,算不得什么厉害的法门。
但落入黝黑少年洪铁牛的眼里,却足以令其瞠目结舌——毕竟在药王宗的长老里,也没几个人能掌握这种如同鬼魅一般的令人琢磨不透的身法。
然后顾旭又凭空出现在少年身后,把一只手搭在少年肩上,淡淡笑了笑:“咱们出发吧!如果你说的一切属实,或许我能替你讨个公道。”
话音落罢,他便使用“乾坤”权柄,带着少年穿过空间裂缝,消失在这简陋的平房里。
随着修为的渐渐增长,对火之法则的领悟,以及自身命运的起起伏伏,顾旭虽只有第四境修为,却已经渐渐摸索到了未来大道的方向。
在于颠覆,在于变革,在于创造。
而根据修行典籍里的描述,若想要推开“酆都门”,塑造出属于自己的法相,不仅仅需要在心中领悟大道真意,更需要在实际行动中践行属于自己的“道“。
在原本的世界里,顾旭作为通缉犯,面对朝廷的追捕,行动处处受限。在这如履薄冰的境地里,他必须谨小慎微,不敢做出太过出格的举动。
但现在,他成了一个穿越时空回到过去的未来人。
只要时间一到,他就会自动离开这个时代,没有人能找得到他的踪迹。
因此,他便想借此机会,尝试去做一些“知行合一”的事情。
既然他命中注定要打破大荒这个“太上昊天”亲手建造的囚笼,那便先从这个奴役百姓、将人命视为草芥的药王宗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