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神很空洞,令人看不出他的情绪。
过了一会儿,待顾旭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视野中,说书先生终于转过身,望向坐在屋子里饮茶的客人们,微笑着说道:“我刚才说的那个关于朝廷钦犯的故事,各位客官还想接着听下去吗?”
在场众人早就被吊起了胃口。
他们纷纷催促说书先生有话快讲,不要磨磨蹭蹭。
“我刚才讲的那个逃犯,借着别人的帮助,和一点小小的运气,顺利地摆脱朝廷的搜捕,逃出京城,”说书先生轻轻挥着扇子,用懒洋洋的口吻说道,“这个犯人做事极为谨慎。他不仅戴着面具,遮挡自己的容貌,而且还用了不少花里胡哨的符篆和法术,干扰占卜,屏蔽天机。
“假若不出意外的话,他应该可以悄无声息地溜出国境,从此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奈何天有不测风云。
“一天晚上,这逃犯藏在深山老林中,静静地恢复真元。突然间,一声惊恐的尖叫打破了山林的沉寂。
“逃犯转过身,发现不远处,有一个人被一群鬼怪团团包围住。
“那人看打扮,是一个驱魔司执行任务的小吏。小吏受了不轻的伤,身上流着血,脸色惨白。他修为平平。眼前的这些鬼怪,显然不是他有能力应对的。他觉得自己今天很可能要死在这里了。
“或许是因为这小吏在奄奄一息之际,念叨着妻子的名字,让逃犯有些动容。
“逃犯叹了口气,从藏身的禁制中走出来,轻描淡写间,这些鬼怪就灰飞烟灭了。
“驱魔司小吏怔怔望着自己的救命恩人,正要开口感谢。
“可就在这个时候,一阵猛烈的大风吹过,逃犯脸上的面具忽然掉在了地上——”
“——你编的也太离谱了,”就在这时,茶楼里一位脾气暴躁的客人猛拍桌子,打断了说书先生的话,“按照你的说法,这个逃犯修为很高,而且做事谨慎,他的面具,怎么可能被一阵风轻而易举地垂落在地?
“你想让他身份暴露,完全可以找个更合理的理由。”
“这位客官,您要明白,”说书先生笑了笑,不慌不忙地说道,“编故事确实需要讲究合理性,但现实却是不讲道理的。
“我讲的这个故事,并不是虚构的,而是真实发生的。
“或者说,它马上就要变成现实。”
“那后来又发生了什么?”又有一位客人催促道,“逃犯的面具掉下来后,他的身份应该暴露了吧?那小吏是打算报官,还是打算包庇自己的救命恩人?”
说书先生神秘兮兮地说道:“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话音落罢,便抛下骂骂咧咧的听众们,沿着阶梯,走下茶楼。
在茶楼门外,他碰见了一个身着深蓝色道袍、手持拂尘的白胡子老道。
两人刚见面,脸上就同时露出微笑,连嘴角的弧度都一模一样。
“真没想到,顾旭那小子竟与大齐朝廷站在了对立面,”白胡子老道说道,“看他整天躲躲藏藏,像老鼠见了猫似的,可真是有趣啊。”
“现在,顾旭已经离开了‘天龙大阵’的范围,脱离了朝廷的庇护,”说书先生道,“我们可以去对付他了。上次他摧毁了我们的祭坛,破坏了我们精心筹备的晋升计划,得让他付出一点代价才行。”
“为什么要亲自动手呢?”就在这时,一个驼背老大爷突然从墙角的阴影里走出来,笑呵呵地开口道,“大齐皇帝是我们的敌人,顾旭也是我们的敌人,现在两个敌人打起来了,不觉得很有意思么?
“顾旭那小子天赋确实高,但大齐皇帝可不是寻常修行者。不需要我们动手,他迟早会被皇帝收拾了。”
“但万一连皇帝都栽在那小子手里了呢?”一个坐在门槛上、相貌平平、气质阴郁的中年人插话道。
他穿着陈旧的粗布衫,肩上扛着一个木架,木架上有几只小鼠在跳跃。
“那不是更好么?”驼背老大爷笑道。
“可是我觉得,不亲自动手,很难解心头之恨啊。”说书先生长叹一声,皱眉道。
“那我们投票吧,”白胡子老道做出决定,“把所有分身召集起来,开个会,少数服从多数。”
…………
PS:非常抱歉,前几天在忙申研的事情,更新晚了一点。
第359章 剧本
自从几个月前,顾旭在沂山上破坏了黑色祭坛,阻止了空玄散人晋升成为“鬼王”的计划,空玄散人就一直对顾旭怀恨在心,发誓要让他付出代价。
只可惜,在青州那场灾难之后,顾旭就一直待在洛京城里,极少从里面出来。
以空玄散人一向谨小慎微、老谋深算的性格,他可不会在大齐皇帝和圣人们的眼皮底下,顶着“天龙大阵”,对顾旭动手。
反正作为拥有无限寿命的鬼怪,空玄散人拥有足够的耐心,去寻找一个万无一失的机会。
而机会远比想象中来的要快。
就算空玄散人自诩多谋善断、料事如神,也从来没有想到过,像顾旭这样备受瞩目的天才修士,竟然会在一日之间,毫无征兆地变成了叛国逆贼。
但不管出于何种原因,这对于空玄散人来说,都算是一个好消息。
此时此刻,空玄散人就像是一个幸灾乐祸的看客——不论是看到顾旭在大齐朝廷追缉下狼狈逃窜,还是看到大齐朝廷因找不到顾旭的踪迹而头疼不已,都能让他心情愉悦。
偶尔,他还会藏在暗中,利用不易察觉的因果法术,小小地推波助澜一下,让局面变得更糟糕、更混乱一些。
尽管受到“操偶术”和“昭冥禁术”的负面影响,空玄散人的各个分身常常意见不合,连本体都不一定能管控得下来。
但有一件事情,他们却持有统一的观点:顾旭那小子的死期,已经临近了。
…………
待到天色全黑,顾旭已经离开晋阳城,来到数里之外的深山之中。
他穿过茂密的树林,来到一处隐蔽的洞穴,掏出十余张符篆,布下了混淆视觉、隐匿气息、屏蔽占卜的多重阵法。
确保安全之后,他方才小心翼翼地摘下面具,盘膝静坐,默默等待真元的恢复。
夜色昏沉黑暗。
林中的气氛,就像举行葬礼一般肃穆沉寂。那一棵棵高大繁茂的树木,和树下野蛮生长的杂草,都仿佛穿着一身漆黑的丧服,伫立于广袤暗淡的天穹之下。
就算是休息,顾旭也丝毫不敢放松警惕。
他把“星盘”紧紧握在手中,悄悄酝酿着体内的真元。
一旦外头有异动,他就能及时地做出应对。
就在这时候,洞外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打破了山林间死一般的寂静。
顾旭顿然起身,转过头去,一眼便看见几只头似猿猴、唇如朱砂、目如镜面、头顶长角、背生青色肉翅的怪物,包围着一个身着布衫的青年男子。
这些怪物有的手持斧头,有的拿着棍子,周身环绕着雷电光芒,看上去格外骇人。
在怪物们的围攻下,布衫青年身上已是伤痕累累、鲜血直流。而鲜血的气息,又进一步激发了鬼怪们的凶性,发出令人胆寒的低吼声。
顾旭知道,这种面目狰狞的鬼怪,名叫“雷鬼”,实力为“野鬼”级,拥有引导雷电伤人的能力。
而那个布衫青年,只有第一境的修为,显然不是“雷鬼”们的对手。
凭借敏锐的观察力,顾旭还注意到,布衫青年的腰间挂着一块玉佩,其表面雕刻着繁复的阵法图案,偶有光芒闪烁——正是驱魔司官吏们用来记录任务过程的法宝。
“真是奇怪,”顾旭心里默默道,“‘雷鬼’这玩意儿,在鬼怪中可是极为罕见的存在,通常只在大齐王朝的南方地区出没。
“这个驱魔司的吏员也真是倒霉,居然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撞见这么多的‘雷鬼’。”
此是顾旭心头极为犹豫。
从理智上来讲,他应该安安静静地待在洞穴里,假装自己是空气,不要轻易去干涉外面的战局。
像大齐这样庞大的国家机器,定然掌握着许许多多已知的和未知的追踪手段。
一旦他与驱魔司官吏发生接触,就很有可能暴露自己的行踪。
但是,对一个将死之人坐视不管,眼睁睁地看着他被鬼怪残忍杀害,无疑也会让顾旭有些良心不安。
正当顾旭的理智和情感在心中打架的时候,洞外的布衫小吏显然已经认清自己必死无疑的事实。
这小吏名叫“司马昌”,隶属晋阳驱魔司。
驱魔司交给他的任务,本是对付一群最弱的鬼怪——“魑魅”。
凭借一沓“火字符”,就能将其轻松解决。
按照司马昌的预期,待做完这次任务后,他就能攒够功勋,兑换一瓶“静心丹”。
不料,在他进山之后,没见到“魑魅”的半点儿影子,却被一群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雷鬼”嗅到了气味儿。
如是情形下,司马昌的身份瞬间由猎人转变成了猎物。
作为一个初入驱魔司的新手小吏,司马昌不仅境界低微,而且掌握的法术寥寥无几,平日里做杀鬼任务,基本都依靠从衙门里领取的符篆。
面对这些实力强横的“雷鬼”,他知道自己必死无疑。
想到新婚不久、在家中等待自己的妻子,司马昌不禁眼眶湿润、泪流满面,口中喃喃念叨道:“抱歉,玉娥,是你的夫君太过无能,后半生没法再陪着你了……”
然而,在司马昌闭目等死的时候,“雷鬼”们操控的闪电并没有如预想中那样落在他的身上。
相反,他听到了“雷鬼”们凄厉的惨叫声,感受到林间的温度在急剧升高。
他疑惑地睁开双眼。
映入眼帘的,是铺天盖地的金红色火海。
灼热的火苗,像无数条狂舞的蛟龙,嘶吼着,腾跃着,将凶戾的“雷鬼”们视为猎物,很快便把它们吞噬其中。
“雷鬼”们在火焰中挣扎着,毫无反抗之力。
仿佛是地狱里的鬼魂,在油锅里遭受酷刑。
在火海正中央,司马昌看见了一个模糊的身影——
那人身姿颀长,穿着黑袍、带着面具,负手而立。
他就像一位司掌火焰的君王,在惩处不敬的臣民。
局面的突然转变,令司马昌一时怀疑自己在做梦。
最初他觉得,这或许是驱魔司衙门里的某位前辈算到了他在这次任务中会遇到的危险,及时赶来相救。
可在他的印象里,晋阳驱魔司里并没有擅长火属性的法术的高境界修士。
几秒之后,火焰熄灭。
先前张牙舞爪的“雷鬼”们,已经变成了一地黑灰。
那位消灭“雷鬼”的高人,似乎很有“做好事不留名”的高风亮节,火焰刚一消失,便转身要走。
“前辈能否留下姓名?”司马昌匆匆喊道,“前辈的救命之恩,晚辈永生难忘,今后如果有机会,定会舍命相报。”
黑袍人回头看了他一眼,没有搭话,继续迈步向前。
可是,就在他回头的这一瞬间,一阵狂风呼啸而过,吹得树叶沙沙作响,宛若葬礼上的哭泣声。
黑衣人脸上的黑色面具,也猝不及防地被吹落在地。
当看到面具背后的那张脸时,司马昌骤然呆住了。
也不是因为其太过英俊。
而是因为,这张面孔他见过。
在衙门的文件里,在贴在墙上的通缉令上,到处都是此人的画像。
…………
杀死“雷鬼”的黑衣人,自然是顾旭。
他刚才在洞穴中踌躇了好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