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打算什么时候启程呢?”汪阳继续问道。说话时,他眼睛里流露出羡慕和不舍的情绪。
“但我不打算去京城做官。”
“为什么?”汪阳睁大眼睛,怀疑自己听错了。
“因为京城不缺闲人,但沂水县很需要一位知事,”陈济生淡淡地说道,“我年纪大了,天赋也平平无奇,在修为上应该很难再有突破了。洛京城里人才济济,我去了那里也做不了什么,不如就留在这沂水县——至少,当灾难来临的时候,我还有能力救下几个人。”
汪阳望着他脸上平静的神情,依旧对他的选择感到有些不理解。
去京城做官。
那可是汪阳做梦都不敢奢求的事情。
陈大人就这么轻描淡写地拒绝了?
似乎察觉到了汪阳的心思,陈济生微微一笑,说道:“汪阳,你还记得衙门大堂墙壁上挂着的那一副字吗?”
“记得,”汪阳立即道,“‘享天下之利者,任天下之患;居天下之乐者,同天下之忧’。”
“这句话,其实最早是顾旭说的,”陈济生接着说道,“享受天下之利益的人,就应当承担天下人的忧患。像顾旭,他就阻止了空玄散人晋升‘鬼王’的计划,拯救了青州府数万百姓,无疑践行了他自己当初说过的话。
“而像我这样能力平平的老头子,做不出顾旭这种惊天动地的大事情。只有待在沂水这种地方,才可以帮助百姓解决忧患,发挥出自己的价值。
“我得对得住自己的七曜服和乌纱帽,对得住自己每个月拿到的俸禄,对得住民众对我的信赖。”
听到陈济生的这番话,汪阳低着头,久久不语。
他深刻体会到,陈大人和顾大人的思想境界,与他完完全全不在同一个层次上。
因为自从八年前郑大人牺牲后,陈大人就一直都是沂水驱魔司的顶梁柱——只要他待在这座衙门中,汪阳心中就会充满了安全感,仿佛世间的所有鬼怪都无法伤害到他。
…………
莱州府,驱魔司衙门。
自从得知青州府出事儿后,时磊的心情一直烦躁不安。
他每天都在衙门大堂里踱来踱去,早已没有心思去处理公务。公文上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仿佛变成了嗡嗡鸣叫的苍蝇,令他恨不得将其狠狠撕碎,扔进废物篓中。
白天,他望着香气飘飘的丰盛午餐,毫无食欲;晚上,他在床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睡。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脸上的黑眼圈已经变得跟大熊猫似的。
在他的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久久萦绕不散——
“时小寒现在还好吗?”
若不是驱魔司总部强制性要求他坚守岗位严阵以待,恐怕时磊早就驾驭宝剑飞往青州府寻找女儿去了。
直到今天,他收到了时小寒报平安的信件。
他长舒了一口气,心里悬着的大石头终于落地。
因为时小寒最近几天一直在驱魔司总部卧床养伤,所以这封信并不是她亲笔写的,而是由她口述、上官槿代笔的。
在信里,时小寒简要叙述了这次事件的经过,表示自己待在洛京城,一切安好,让父亲不必太过担心——虽然受了点伤,但有上官大人在旁边照顾,应该能很快地康复。
同时她还强调了顾旭在这次事件中发挥的作用——若不是顾旭在关键时候突破第三境,利用自己的神通把消息传递给圣人们,恐怕整座青州府将生灵涂炭,自己也将难以幸存。
而在信的末尾,时小寒提到了自己接下来的打算——
“父亲,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我想要继续留在洛京城,不打算回青州府了。我要凭自己的能力,在洛京驱魔司总部争取到一个职务,替天行道,斩妖除魔;然后去参加那‘洛水大会’,让本女侠到威名传遍天下!”
时磊盯着女儿信中的这段话,沉默了几秒钟。
以他对女儿的了解,他知道这丫头之所以想留在京城,一方面是眼馋洛京城种类丰富的美食,另一方面绝对是想跟顾旭那小子黏在一起。
虽然时小寒总在信里说“我没有喜欢的人”、“我才不想结婚呢”、“鬼怪不灭,誓不成家”,但实际上,她的满门心思都已经扑在顾旭的身上了。
这让时磊心头百味杂陈。
顾旭那小子确实优秀——天资卓绝,自律上进,没有拈花惹草的癖好;而且,在青州府的这次事件中,他可以算是时小寒的救命恩人。
就算是时磊这种挑剔的人,也觉得顾旭达到了做他女婿的标准。
毕竟,在这个世界上,有几个人在面对“凶神”级鬼怪的时候,能够做出如此沉着、理性又坚决的应对措施?
只可惜这小子不知造了什么孽,竟然遭到了上苍的嫉妒——如果不修成圣人的话,就最多只能活到三十岁。
时磊欣赏顾旭,但更爱自己的女儿。
他不希望时小寒的后半生在孤独和悲伤中度过。
他默默叹了口气,把这封信又从头到尾重新读了一遍。
然后他发现,自己刚才读信读得太快,竟差点儿忽略了一条重要的信息——
顾旭破第三境了。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小子好像三个月前才突破第二境的吧!”时磊深吸一口气,发自内心地感叹道,“为何这么快就晋入第三境了?这速度……也实在太夸张了吧!”
时磊依旧清晰地记得,自己当初从第二境修到第三境,足足花了五年半时间。
顾旭的这三个月,连他的零头都不到。
“这小子不会是仙人转世吧?”
面对顾旭这恐怖的破境速度,时磊只觉得难以置信。
他甚至隐隐觉得,倘若顾旭在后续的修行道路上也能保持这种夸张的速度,说不定真有机会在三十岁之前突破第七境。
倘若能拥有一个圣人做女婿,那对于时家来说简直就是……
“不,不行,我不能太早下定论,”时磊立即掐断了心里这个荒唐的念头,“修行道路,越往后走越艰难。境界越高,就越容易遇到瓶颈。想当初,我可是在第三境圆满止步了好几年,才登上那该死的‘望乡台’……
“倘若想要成为圣人,那更是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去探索自己的‘道’。那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或许,我应该再等等,看看这小子需要多长时间能突破下一个境界……晋升第四境,可要比第三境难得多……
“我就不信他能在一年内登上‘望乡台’!”
…………
洛京城,紫宸宫,文渊阁。
在过年期间长达一个月的假期里,大部分官员们都离开岗位,回到家乡陪伴亲人。
但是,作为大齐王朝行政中枢的内阁却不得休假。
尤其是在青州府的灾难发生之后,内阁阁臣们几乎每一天从早到晚都待在文渊阁里,讨论灾后重建、资源配给、防御警戒措施、对有功之臣的奖赏等等事情。
今天,他们讨论的议题是——
“对顾旭的封赏。”
顾旭虽然只是个第三境的修士,但在青州府这次事件中,却是公认的头号功臣,连驱魔司司首洛川和大齐国师都对他给予很高的评价。
如何嘉奖他立下的功绩,无疑是一个值得认真商榷的问题。
此时此刻,内阁首辅谭鹤鸣仔细地翻看着桌上的奏折,清了清嗓子,慢条斯理地说道:
“驱魔司司首洛川希望将顾旭连升两品,把他破格提拔为驱魔司六品主事……诸位可有异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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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5章 元夕将至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好像几个月之前,这个名叫顾旭的驱魔司官员才刚刚被破格提拔过……”户部尚书兼大学士尹泉微微皱眉。
“没错,”内阁次辅刘渠点了点头,“去年秋天,顾旭因为在晋职考核的过程中表现非常优异,再加上他拥有罕见的三品修行资质,所以洛司首把他从一名普通小吏,直接擢升为驱魔司八品经历。
“这种事情是有先例的。此前,像楚郎中、上官郎中这样的年轻天才,都是被司首大人以相同的方式从众多不起眼的小吏间提拔起来的。
“而顾旭这次立下的功劳,绝不亚于攻陷一座城池或一处鬼怪的巢穴。如果没有他,不仅整座青州府将毁之一旦,而且在这世间还会出现一个难以对付的鬼王。在我个人看来,给予他破格提拔,是完完全全没有问题的。”
他话音刚落,旁边就有两个人附和道:“我也赞同刘大人的看法。”
尹尚书想了想,指出道:“但这个顾旭,好像只有十七岁,还没有到加冠的年纪。尚未加冠就官居六品,听上去会不会有些太过于夸张了……”
“我认为,这个少年十七岁时做出的事情,已经比大齐王朝大部分六品官员一辈子做出的事情要强得多,”次辅刘渠反驳道,“对于像他这样拯救数万百姓的英雄人物来说,用年龄这种东西来限制他,无疑是一种非常迂腐的表现。
“更何况,不久之前,皇上任命他为’侍读‘,让他做皇子们学习的典范,就足以证明他是个非同凡响的人,不能用常理来看待。”
尹尚书没再说话。
因为顾旭这次做出的事情太过令人震惊。若不是出自圣人之口,恐怕尹尚书根本不敢相信那是真的。
所以,就算尹尚书想跟别的阁臣唱唱反调,心头也没有太多的底气。
“其他人还有异议吗?”谭首辅又问了一遍。
没人吭声。
于是,谭首辅提起笔,很快把内阁的意见写在了“票拟”纸片上,将其与洛司首的奏折贴在一起,放朝一边。
随后,谭首辅拿起另外的两份奏折,缓缓开口说道:“今天我们要讨论的第二件事情,还是跟顾旭有关。
“国师大人认为,顾旭在符篆之道上造诣极深。他在这次事件之中展露出来的符道修为,已经达到了大师的水准。
“国师希望顾旭去龙门书院兼任‘客座教习’一职——每个月抽出一点时间,去给书院主修符道的学生们讲讲课,分享一下画符的思路。
“毕竟‘长夜’即将到来,而符修在战场上又有着极为重要的战略意义。国师想要在‘长夜’之前,尽快提升符修们画符的能力和效率。”
龙门书院位于洛京城的郊区,是大齐朝廷官方设立的修行者学府,可以理解为修士们的国子监,某种程度上能够与三大宗门分庭抗礼。在这里就读的学生,基本上都不缺天赋和背景。
而书院中的教习,往往修为不低,并且在一个特定的领域——如符道、阵法、剑术、炼器等,颇有建树。
至于大齐国师,则在龙门书院里担任“名誉院长”一职。
首辅谭鹤鸣停顿了一会儿,喝了口热腾腾的茶水,又接着说道:“但国师大人终究只是龙门书院的名誉院长,并不是真正的院长。很多教习、连同李院长在内,都对他的这个提议感到不服气。
“他们承认顾旭天赋卓绝,也对顾旭在青州府这次灾难中的所作所为感到钦佩。
“但是在他们看来,顾旭终究年纪太小,资历太浅,修炼时间太短,又只有第三境的修为——而在龙门书院的所有教习中,实力最低的都是第四境修士。
“再加上符篆之道一向以艰深难懂著称,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去钻研和琢磨。
“他们觉得,顾旭还需要再花几年时间去磨砺一下,多积攒一些经验,才能担起教导书院学生这样的重任。”
“十七岁的书院教习,听上去确实有些离谱,”尹尚书淡淡说道道,“恐怕龙门书院里的那些学生,年纪都比他更大些。”
次辅刘渠则沉吟片刻,然后望向谭鹤鸣,一针见血地说道:“谭阁老,让顾旭做那龙门书院的教习……是不是会动了某些人的蛋糕?”
“刘次辅的洞察力,果然非同一般,”谭鹤鸣点了点头,“因为龙门书院的教习待遇优厚、地位崇高,所以人数一直是非常有限的。
“尤其是‘客座教习’这样的头衔,更是荣誉的象征。
“那个教习的位置,目前有好几个符师都想争取,其中有一个还是李院长的表弟。如果者职位给最终了顾旭,那么这些人可能还要再等几年,才能再次等到一个这样的机会。”
“这个好办,”刘次辅微微一笑,“在元宵节过后,只要找个时间,让顾旭和那几个符师当着龙门书院所有教习的面,展示一下他们的符道造诣——谁最强,那这个位置就给谁。这样一来,他们输了,也能心服口服。”
“刘次辅的这个办法,可真是简单粗暴啊!”尹尚书评价道。
“刘次辅的想法确实不错,但要执行起来也没那么容易,”谭首辅面色平静的说道,“首先,我们需要征求国师的意见。国师大人毕竟是当世圣人。如果他的态度非常强硬,要不顾一切反对意见把顾旭塞进龙门书院里,那么除了皇帝和其他几位圣人之外,也没有人能阻止他。”
天行皇帝高高在上,垂拱而治。
几位圣人各司其职,相互制约;权力虽大,却又不能完全仗着力量随心所欲,很多时候都得遵照规矩和流程来办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