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陈渊翻过城墙,进入乐平县城。
深夜时分,街上行人寥寥,他一路来到兴业坊中,在一处写着“赵府”的三进大宅前停下。
陈渊散开神识,片刻之后,施展轻身术,飞身而入,避开巡夜的护院,来到后院,在一间卧房前停下。
他嘴唇微动,过了一会,卧房门被推开,露出赵山惊疑不定的面庞。
看到陈渊后,他脸上闪过惊喜之色,快步上前,就要张口招呼。
但紧接着,他猛地停下脚步,脸上的表情变幻几下,终于恭敬起来,抱拳道:
“陈堂主!”
陈渊连忙上前扶起赵山,道:
“师兄这是干什么?”
赵山低下头,道:
“今时不同往日,你是执法堂副堂主,而我只是一个分堂管事……”
陈渊打断道:
“师兄传我武艺,真心实意待我,对我照顾有加,不管我是什么身份,师兄永远是我的师兄!”
此话一出,赵山身子一颤,抬起头来,脸上终于露出笑容,道:
“师弟,你回来了。”
“师兄,好久不见。”
两人相视一笑,陈渊向赵山行了一礼,道:
“多谢师兄替我照顾父母,若不是有师兄帮衬,他们肯定置办不下这么大的家业。”
赵山扶住陈渊,道:
“你临行前将伯父伯母托付给我,我岂能轻忽?而且若不是有你照拂,魏执事赐下丹药,我怎么可能这么快突破炼髓,当上管事,这是我应该做的。”
他说得情真意切,陈渊却并不居功,道:
“师兄勤恳踏实,积累深厚,些许丹药,只是锦上添花,不足挂齿。”
赵山苦笑道:
“自家人知自家事,没有这些丹药,我可能一辈子也突破不了炼髓,更别说有机会冲击内劲了,师弟大恩,我永世不忘。”
“但你托付给我的另一件事,我却是没有办好,颜老先生的身体越来越差,半月前忽然卧床不起,恐怕撑不了多久了,我派人到郡城找你,你却不在郡城……”
陈渊面色一变,道:
“你之前不是寄信给我,说先生的病情有所好转吗?”
赵山轻叹一声,道:
“李大夫说,颜老先生身体太差,每次过冬,都是一劫,撑过去年冬天,已是奇迹,今年这一劫,怕是度不过去了。”
(本章完)
第47章 造化
第二天上午,陈渊与赵山来到老儒生居住的小院。
与他离开时相比,这座破落小院已经变了模样,换上了崭新的榆木门,院墙也换成了上好的青砖,与周遭残破的院落相比,显得格格不入。
赵山边敲响院门,边说道:
“我之前请颜老先生搬到兴业坊,但他不愿搬走,说这个小院是他攒了十几年银子才买下的,死也要死在这里。我又劝了几次,都劝不动,只能把院子重新修整了一遍……”
他话音未落,一个身材高大的汉子打开院门,看到赵山后,恭敬行礼:
“赵管事!”
赵山拍了拍他的臂膀,笑道:
“辛苦了,这几日可有什么动静?”
汉子恭声道:
“三日前有几个新来县城的小毛贼,被贼头哄骗,深夜入院,被我打断手脚,送到了县衙,那个贼头也被雷捕头抓进了大牢。”
赵山满意道:
“做得不错,下月你领月钱的时候,多领一两银子。”
汉子喜道:
“是!”
说着,他让开道路,引两人入院,赵山转头对陈渊说道:
“城东三教九流,鱼龙混杂,那些贼头帮会,我都打过招呼,但总有些愣头青不懂规矩,我特意派了两个兄弟,来护卫颜老先生。”
两人走入院中,还有另外一名瘦长汉子站在屋檐下,见到赵山后,同样恭敬行礼。
陈渊点点头:
“师兄有心了。”
小院内部也变了样,原本只有一件正房和一件厢房,破败不堪,现在却是修葺一新,院墙也往外扩了一丈有余,建了两间新房。
一名年轻婢女从一间新建的卧房中走出,见到赵山后,慌忙行礼道:
“赵管事!”
赵山摆摆手,道:
“不必多礼,颜老先生身体如何了?”
婢女压低声音,担忧道:
“昨日李大夫又来了一趟,说颜老先生油尽灯枯,早就该……该往生了,纯靠一口气吊着,但这口气已经吊了好几天,就是天天喝参汤,也坚持不了多久……”
她还没说完,陈渊脸色一变,快步朝卧房走去。
婢女跟着就要进去,却被赵山拦住,摇头道:
“不要进去打扰,随我去正堂等候。”
陈渊进入卧房,屋内光照通透,却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草药味道,给人一种腐朽之感。
老儒生一身素白衣衫,仰面躺在床上,头发稀疏,面容枯瘦,眼神黯淡。
听到脚步声,他吃力地转过头来,眼睛眨了几下,才看清楚是陈渊,眼神陡然一亮,嘴角一咧,道:
“二牛,你……你回来了。”
他的声音低若蚊蝇,陈渊快步上前,道:
“先生,我回来了。”
老儒生缓缓抬起左手,喃喃道:
“好,回来就好,我喝了那么多草药,总算没有白遭罪。”
他的手掌干枯蜡黄,如鸡爪一般,满是深褐色的老人斑。
陈渊握住他的手,缓缓度入一丝法力,道:
“学生不肖,未能侍奉于床前,让先生受罪了。”
老儒生肉身得到法力滋养,眼神变得明亮了许多,声音也洪亮了一些,笑道:
“伱虽不在,但赵管事对我关照有加,何来不肖一说?我一生郁郁不得志,最幸运之事,便是收了你这个学生,才得以安享晚年,你能回来看我一趟,我便知足了。”
“先生……”
“咳咳!”
老儒咳嗽两声,声音又大了一些,望着头上的房梁,缓缓说道:
“我这一生,唯爱读书,经史子集、诗词歌赋、道家经典、兵书战册,无所不晓,自问满腹经纶,博古通今,但唯独看不透两件事,一是科举,二是生死。”
“科举需写八股文,我明明知道怎么写,但却偏偏写不出来,每当下笔,便胸中淤塞,头晕气短,终生未能进学,甚至连童生试都考不过。”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去年冬天,我每晚闭眼,生怕一睡不起,心中恐惧异常。上天眷顾,竟然让我熬了过来。这一次,我却是熬不过去了,惶惶不可终日,只待死期来临。”
说到这里,老儒生吃力地转过头来,看向陈渊,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道:
“若不是心存最后一点执念,想要见你一面,我怕是早就撑不住了。你尊师重道,让我安享晚年,我无以为报,只能把这一屋藏书,以及我家传的宝物,一并赠予你。”
说着,他缓缓抬起另一只手,往怀中摸去,拿出一个玉佩,递给陈渊。
这是一枚青色玉佩,一面刻着山川河流、白云仙宫,一面刻着“凌云”两个字,质地细腻温润,雕饰栩栩如生,巧夺天工。
“这枚凌云佩,是我祖传之物,再穷困潦倒,我都未曾卖掉,今日就送给你了。”
陈渊放开老儒生的手,起身双手接过玉佩,朝老儒生深施一礼:
“谢先生赠宝!”
老儒生心满意足地笑了笑,道:
“我心愿已了,终于不用再苦熬了。我再赠你一言,世间万物,生死之外,皆为虚妄,切不可为外物所扰……”
他的眼神慢慢涣散,声音越来越低,直至低不可闻。
陈渊急忙握住老儒生的手,往他体内灌输法力,连声唤道:
“先生!先生!”
但他再无任何回应,陈渊轻叹一声,收回法力。
老儒生生机消散,再无回天之力。
但就在这时,陈渊面色一变,难以置信地看向老儒生。
他刚才灌注法力时,竟然在老儒生体内察觉到了灵根的迹象!
他连忙又注入一丝法力,仔细感知一番,长叹一声,收回手掌。
老儒生体内不仅有灵根,而且是土木双灵根,若是踏上仙道,筑基可期,结丹也是大有希望。
但他一辈子没有接触到修仙界,在凡俗中庸庸碌碌,最终死在病榻之上。
就连他体内的灵根,也因年老体衰,变得若隐若现。
若不是陈渊连续向他体内灌注法力,都无法发现。
而随着老儒生辞世,他体内的灵根也会慢慢消失,散于天地之中。
陈渊心中五味杂陈,面色变幻不定,低头看着手中的凌云佩,喃喃道:
“造化弄人,仙缘难得……”
……
当天下午,赵山把老儒生的丧事安排妥当,葬在乐平县外一处山清水秀,风水绝佳之地。
陈渊亲手为他刻了一块碑,上书“先师读书人颜向培之墓,学生陈二牛立”。
立好墓碑后,他在老儒生墓前伫立良久,摩挲着那枚凌云佩,神情复杂,心绪翻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