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知道怎么爬起来的。”
“我在山间游荡,像是孤魂野鬼一般。”
“当深夜时分,我母亲披头散发地找到我时,将我一把拥入怀中。我却用力将她推倒,发出凄厉的嘶吼,手指着她的鼻子责骂她,为什么她要将我生下?”
“我母亲任由我辱骂,一直到我发泄得浑身无力,她才将我背上,走了数里山路,重回我们居住的茅草房。”
刘耳双眼泛红,声音哽咽:“若是我母亲健在,我一定好好孝敬她。可惜,我那时太不懂事了。”
刘耳看向宁拙:“所以,军师,你切勿担忧。我从小到大,都饱受嘲笑讥讽,今日在双净大人处所承受的,根本算不上什么。”
宁拙举起酒杯,向刘耳礼敬一杯:“我观大人如今心怀大志,勇往直前,实力出众的,待人如沐春风,如此风度教人忍不住想要跟随。”
“可见有一句老话很有道理——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刘耳哈哈一笑:“我那时哪懂得这样的道理呢。”
“就算是有高人来劝诫我,我也一丁点都听不进去。”
“一直到三年后,一场灾荒发生,这才彻底改变了我。”
“山村因为灾荒濒临崩溃,为了生计,村民们将我选出来,作为献祭神明的祭品。”
“我母亲跪求了所有的村民,哀嚎苦求了三天三夜,都换不来我的自由。”
“在祭祀那天,我即将被投入火堆中时,我母亲急奔过来,代替我投火而亡了。”
刘耳说到这里,顿了一顿。
宁拙默然无声。
刘耳深吸了几口气,继续开口,声调变得沙哑:“但村民们却仍旧没有放过我,将我也投入火中。”
“神明暗中将我救了下来。”
“原来,成神之前,祂只是宗门的护派妖兽。受到宗门的扶持,祂才顺利发展香火,成为了神明。”
“在过往的这些年里,每隔一段时间,祂都要发动神力,制造饥荒,方便宗门削减地方上冒头的新生势力,也顺带收割掉富翁的财富。”
“这样一来,就能够维持宗门的地位、名望和利益。”
“我祈求神明复活我的母亲,但祂并不愿意。祂也是身不由己,只是这一次有感于我母亲的牺牲,又可怜我半妖的身份,这才偷偷放我一条生路。”
“从此之后,我就彻底明白了。”
“在这个世界上,就算是妖修成为了神明,也只是他人的傀儡。”
“世间还有妖修的乐土吗?”
“即便是有,我这样的杂血半妖能被接纳吗?”
“我秘密离开山村,以乞讨为生,流浪了许多年。我遇到了师父,终于开始了修行。”
“我逐渐眼界开阔,绝望地发现世间之人,对妖修,对半妖都报以贬斥、排挤的姿态。”
刘耳仰望天空。
万里晴空,一片辽阔。
然后,宁拙的耳边就传来刘耳隐含激动的话语。
“既然这世间没有净土,那就由我来开创吧!”
“这就是我的志向。”
“我要开创一方净土,能容许我这样的杂血,自由生活,不遭受白眼、嘲讽和排挤、打压的地方。”
“为此,我可以奉献我的一生!”
宁拙一愣。
刘耳收回目光,转头看向宁拙,面露微笑:“所以,这等屈辱和我背负的志向相比,算得了什么呢?”
宁拙怔怔无言。
第522章 送货上门
宁拙和刘耳的这场酒,并没有持续多久。
因为刘耳赶着去训练三将营的士卒。
他临走前,拍拍宁拙的肩膀:“尽管我很想劝说军师你,重点照顾三将营。”
“但仔细想想,我根本没有这样劝说的资格啊。”
“我们能走到今天,都有赖于军师。”
“既然双净并没有诚意,那么军师之前的提议,我接受!”
“只是希望将来,我等也能够顺利脱离红花营。”
想要加入,需要穆兰的同意。
同样的,将来三将营想要脱离红花营,自立门户的话,也需要穆兰的同意,并且上报给朝堂,经过一系列的手续,才能成功。
宁拙点头:“此事由我来安排,我去寻穆兰将军商议,我们可以签订契约。”
刘耳哈哈一笑:“契约就没甚必要了。我信军师你。”
说完这话,他便飞离了此地。
宁拙望着刘耳的背影,一直到他消失在山峦之间,这才收回目光。
“刘耳,真是个有趣的人呐。”他神识传念,向孙灵瞳发出感叹。
孙灵瞳躺在万里游龙之中,也旁听到了这一切。他躺在座椅上,以手枕头:“刘耳的确很有一套。”
“他讲得让人感动,但是要小心啊,小拙。”
“在没有证实他所说的话之前,还是要保留怀疑比较好。”
孙灵瞳又道:“他在双净营帐中的反应,也值得深究。”
“我记得之前,你就对我说过,你怀疑——刘耳拥有探查的手段,他对三将营的情况了若指掌。”
“你说是不是有这种可能——刘耳刚刚面对双净时,就探查到了我们在内室之中呢?”
宁拙点头:“老大,你说的这些,我都想到了。”
“我只是有所感慨而已。”
“我的确心存怀疑,但从我心底,我愿意相信他的话是真的!”
孙灵瞳疑惑:“啊,这是为什么?”
宁拙双眼炯炯放光,带着一缕兴奋之色地道:“从火柿仙城游历至今,我还是头一次见到他这样的人物。”
“他有自己的志向!”
孙灵瞳:“想要建立一个不受排挤的净土吗?这的确是个大志向,也可能是空中楼阁吧?”
“这个目标真的太大了,他虽有金丹修为,但要实现这个目标,是远远不够的。”
“即便是有关红、张黑相助,也是如此。”
宁拙点头:“所以说,他真的很有意思。”
“他的志向如此远大,要实现它,难度极大!”
“刘耳的势力比起志向而言,太弱小了。”
“但他的信念是如此坚定!我能感觉得到,他本人也深切地认识到实现志向的难度。但他,还是义无反顾地去做了。”
“这种朝着目标去前行,愿意将自己的所有全部,都投入到这个事情中的样子,实在让人由衷地感到钦佩和向往呀。”
孙灵瞳更感奇怪:“要这样说的话,小拙,你不也是这样的吗?”
“为了复活你娘亲,你只是筑基级别,就开始游历天下,如此奋不顾身的。”
“你的年龄可比刘耳小太多了,所以,你更了不起啊!”
在孙灵瞳心中,刘耳什么的,如何能和自家小兄弟相提并论。
宁拙却摇头:“不一样,这不一样!”
今天的这席酒,让宁拙对刘耳的印象大为改观。
从一开始,宁拙只是想借助刘关张,方便自己混进两注国的征伐大军,混到前线去,方便自己缴获娘亲的机关车厢。
所以,宁拙尽管多次资助刘关张,手笔越来越大,都是他的谋算。
要说真心想要支持刘关张,这份心思是很小的。
说到底,宁拙和刘关张的关系不同。后三人是结义关系,宁拙只是恰逢其会,且因势利导罢了。
就像穆兰算计宁拙,宁拙也算计着刘关张。
只是随着之后的并肩作战,宁拙和三将的同袍情谊在不断加深。
包括刘耳曾经一度厌恶宁拙,宁拙也多少感觉得到。宁拙当然不会计较这些。
刚刚的这番交谈,宁拙能感受到刘耳的诚意。
刘耳的悲惨经历,也让宁拙产生了相当巨大的共鸣。
刘耳的母亲为了他而牺牲,这和宁拙母亲的选择别无二致。
宁拙没有询问刘耳,为什么不尝试复活他的母亲。
因为这个问题,本身的答案就相当明了——山村附近的宗门,既然布置这么多,显然不会让祭品的魂魄落入阴间,留下破绽。
所以,刘耳之母早已经魂飞魄散,根本没有复活的丝毫依凭。
“或许正是这样,刘耳才产生志向,要去开创一方净土。”
“这样的志向本身,就是他无法救母的替代,是对自身命运的抗争,对世界的不满,是他不屈的呐喊,愤怒的咆哮!”
宁拙不禁对刘耳产生了同情。
共鸣、同情、钦佩、感兴趣这些种种情绪,混在一起,让宁拙不禁产生了一股冲动。
他将自己的冲动,告知孙灵瞳:“老大,说来你可能不太信。比起穆兰,我更想资助刘耳呢。”
“我很想和他并肩作战,很想见证他的奋斗、拼搏。”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志向让我感到热血沸腾!”
“明明我是纯正的人族,并非是半妖啊。”
孙灵瞳连连摇头:“小拙,感觉你在犯傻呀。”
“我们资助刘关张,不过是为了获得你娘亲遗物,而扩增可能。”
“你要跟着刘耳奋斗吗?”
孙灵瞳耸肩:“我倒是无所谓,这个事情肯定也很刺激。”
“但你娘呢?”
简简单单的一句问话,就像是一盆冰水,倾倒在宁拙的头上。
宁拙沉默片刻,苦笑:“老大,你说得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