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小弟一声劝,到此为止吧。说不定上面还会赏个大功下来。”
李清霖闻言,放下卷宗,身体朝后仰,靠着座椅上,
“老白,你可认识那位吕游泰?”
“往丰县都事吕游泰?”
老白沉思了下,道,
“此人本是流民,父母双亡,靠着一手书法,在棚户区给人抄诗为生,而后以一介白身,参加下治试、县试,都是前三甲的成绩。
三年后前往州府参加府试,虽然中了解元,但生了场大病,多年不愈,不得已之下便回到往丰县养病。
此人长袖善舞,几年下来,步步高升,成了都事,享七品上官俸!”
李清霖闻言,点头,
“那老白你可知,自从吕游泰成了都事,历年来监任各个街坊贡院的主考官,主考期间,死了多少士子?”
老白闻言,语气有些迟疑,
“额,这倒没关注。可是历年死在贡院的士子,加起来不下数十人,多死几个,也无伤大雅吧?”
李清霖闻言,沉默了。
的确,多死几个,对于旁人来说无伤大雅。
可若是,其中死的,是李清镜呢……
或许,由于李清镜的授业恩师是汪绶仁,那些人不敢害他性命。
也只是恶鬼入梦,影响下治试的发挥,事后大病一场,下次再参加科考即可。
但李清霖,不愿赌。
也不愿把未来,托付于别人的权衡利弊之中。
见李清霖不再说话,脸色甚至还有些难看,老白隐隐觉得自己似乎说错话了,立刻详装掌嘴,笑呵呵的岔开话题。
之后,老白寻了个由头告辞。
接下来半日,李清霖先花了几两银子,买通贡院大兵,询问了李清镜的状况。
听其面色红润,下笔如有神,并无大碍后,便放下心来。
天色昏暗,日头西落。
李清霖复又前往高府,向高举人询问了几个问题。
询问中,他隐隐摸到了一丝脉络。
那蒋必奋买鬼窃卷、打压同窗不假。
但他却不是罪魁祸首,或者说,在背后推波助澜的另有其人!
第114章 天下多是屠狗辈
而高举人之所以差点丢了性命,原因很简单,他挡了某些人的道了!
高举人当了十多年的出题官,德高望重,奉行中庸之道,很少过问官场之事。
而这,似乎便成了某些人的眼中钉!
那吕游泰拉帮结派,短短数年间便位及七品,羽翼渐丰。
若是进一步把持贡院科举,垄断前三甲之位……
到了最后,岂不是整个往丰县,都是吕游泰的县城,成了他的一言堂?!
而且,县令陆远,在其中充当了什么角色?
无奈放纵还是互相钳制?
李清霖想了想,便觉大脑一团乱麻,只觉尽是些腌臜事!
红尘处处是枷锁,他亦在其中,泥潭困身。
他只是沾染了半点麻烦,似乎便一步步沦陷进这泥潭之中。
而此时,
面对李清霖的询问,高举人隐隐明白了什么,长叹一口气,
“贤侄啊,有的事难得糊涂,斗不过的。
我这把老骨头,没就没了,你可切勿自误,此事……莫要再查了。”
……
马车慢慢驶过街巷,马蹄急踏,鼻中打出一个响啼,喷出一口白气,发出老长的嘶鸣。
吕游泰端坐于马车之色,陪同的还有数人,贡院的督学官、一名叫做庄周的考官。
赶马的是个干枯如稻草的老头,瘦骨嶙峋,皮肤遍布老人斑。
正行驶着,路有妇人闯出,拦下马车,连连磕头——
“求主考官大人给奴家做主啊!”
赶马老头一勒缰绳,马车停下。
路上行人纷纷驻足。
吕游泰起身,掀开车帘,下了马车,弯腰将妇人挽起,
“何止于此,你有何事不妨直说,我一定给你做主!”
妇人凝噎着说道,
“我儿寒窗多年,熬灯读书,多位先生夸赞,本有榜首之姿,但怎知三年前,秋闱那几日,夜半忽于卷首大书八绝句,题毕自缢而死!
此事有诸多蹊跷,曾经有位姓庄的官员说负责调查此事,可都三年了,还无半点动静!
还请大人为奴家主持公道!”
吕游泰闻言,面露悲恸,感同身受道,
“居然有此事,我一定彻查这庄某渎职之罪!
寒门读书本就不易,穷经皓首,乃全家之希望。伱且留下你的姓名和住址,你且放心,此事定有我做主!”
妇人闻言,长叩不止,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路人见此、听此,也纷纷称赞。
“青天大老爷啊!”
“这位可是吕游泰,吕都士,正七品的大官!”
“兀那妇人,刚刚吕大人挽你碰到的衣袖,可否卖于我?我家孩子明年也该入秋闱了,我想沾沾文气!”
马车复又前行。
吕游泰回到轿厢中,脸上还带着温煦的笑容。
但随行两人却噤若寒蝉,脸色苍白如纸。
庄周立刻起身,跪在吕游泰面前,声音有些颤抖,
“大人恕罪!在下也没料到,那妇人居然如此胆大包天,居然敢当众拦车!”
吕游泰叹了口气,
“为子伸冤,本就是天经地义之举,怎么算是胆大包天呢?”
吕游泰的语气有些惆怅,
“天下寒门,都盼着鱼跃龙门,一朝题名,但她的孩子分明有高中的才气,却中道崩殂,死于贡院之中,怎么不让人扼腕叹息?”
庄周闻言,却越发害怕起来,脑袋趴在地上,不敢抬头。
“小人懂了懂了。贡院之中多是科场鬼,都想来讨替身,那妇人的儿子,肯定牵扯到旧怨之中!指不定就是逼奸婢女,包揽词讼,渔肉乡里之辈!”
“查,我一定好好的查!”
吕游泰闻言,脸上笑意更浓。
庄周跪在地上,却一直不敢起身。
一旁的督学官突然开口道,
“吕大人,那李清镜该如何处置?此人才情不俗,我派人暗中接触他,此人却恃才傲物,不愿入幕,言辞激烈,似乎还想走变法之路。
本来忌惮汪绶仁,只是稍稍鬼祟于他,只要不成前三甲即可。
但那李清霖,居然如此不识好歹!”
吕游泰闻言,脸上笑容渐消,神色变得冰冷起来。
他想起了在贡院之外,李清霖跟自己对视的目光。
是如此的桀骜,如此的猖狂,炯炯如狼,居然敢直视自己,还带着审问的意味?
谁给他的胆子!
“一条狗,居然敢咬自己的主人,犬吠不止,真是聒噪!”
“李清镜先放一放吧,给汪山长一个薄面。至于那李清霖……”
吕游泰嘴角上扬,露出几丝讥讽,
“汪山长不是说,世上有无法被锁住的幽魂吗?别人我不知道,但这李狗,出身寒微,本是佃佣,不过走了大运,才走到今日。他哪里逃得掉铁链缰绳?”
“陆县令的调令下来了,过几日就要升迁至州府做参政了,论资排辈,县令之位,舍我其谁?
这几日,先敲打他一二,莫要闹了陆大人的升迁宴即可。
汪绶仁可在往丰县呆不久,等城外那位的的事结束了,汪绶仁也会回京了。
到时候,还不是任我拿捏?”
“是极是极!”
“大人所言极是!”
督学官、庄周两人抚掌大笑,面露谄媚之色。
哒哒马蹄走过拱桥。
湖面倒映着对岸斑斓的凤灯,清风拂动,泛起鳞片般的涟漪。湖畔集市人群熙攘,店肆林立。
吕游秦坐于车厢之中,目光从窗帘中穿过。
轿外,往来百姓皆是面容蜡黄,身材消瘦,不乏扛着重物者。
他嗤笑一声,
“天下多是屠狗之辈,也敢猖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