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绶仁似乎并未听出吕游泰话中之意,淡淡道,
“其一,染行卖布妪之子,李清镜,才思敏捷,有急智,虽经策股文并不精通,但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其二,赵太丞家幼女,方芳,文武双全,慧心青眼,乃女中豪杰。”
“其三,蒋必奋,父母皆是书院先生,有神童之称。”
……
汪绶仁如数家珍,说来数个名字后,便闭口不谈。
吕游泰却有些不死心,问道,
“那不知山长觉得哪位,最有希望夺榜首?”
汪绶仁不咸不淡的看了吕游泰一眼,道,
“我又不是主考官,你问我干甚?未必我还能一言判卷?”
吕游泰表情稍霁。
“哈哈哈,波安山长真是妙人。”
“波安山长口中所说几人,我也有所听闻,的确是些好苗子!”
其余考官立刻开口打圆场。
吕游泰勉强笑笑,岔开了话题。
而在众人之下,白日里与李清镜打过照面的那位督学官,正襟危坐,不苟言笑。
只是偶然间,目光幽幽,与吕游泰视线交汇错开。
一切,似乎都在不言中。
……
秋闱要持续九日。
李清霖也未再闭关,偶尔也会前往富文堂,参与书会。
这群书友个个说话都好听,不时会议论到此次的下治试,谈及包括吕游泰在内的多位考官。
午后斜阳穿过窗棂,落到李清霖的背上。
已是深秋,天气转凉。
为了保温,壁面披挂锦绣,以香桂为主。
门口还设有火齐云母屏风,价值不菲。
当然,富文堂掌柜是不愿出这个钱的,这些都是这群不差钱的书友们众筹的。
“说来也怪!自从吕游泰当了下治试的主考官,这些年来,科考的前三甲,不少都成了他的心腹。
短短数年间,吕游泰这一派系,可谓是冠盖相属,盘根错节起来了!”
便见得一名衣冠楚楚的书友开口说道。
另外有人附和着:“别说,还真是!而且自从吕游泰主考,贡院里死在考场的学子,可是比往些年多了数成不止!”
“咳咳咳,各位勿谈现官,还是聊聊国事吧……比如那狗皇帝弘茂帝,不当人子,居然又修建行宫,劳民伤财!”
毕竟吕游泰可就是往丰县的官员,现管着,说错了话明日就有人登门拜访。
至于骂皇帝?
天下文人墨客,武师匹夫,谁不骂皇帝?
都成雅事哩!不骂不是大姜百姓!
今日高静姝一反常态,有些沉默,书会上也未开口,有些心不在焉的。
李清霖看了她一眼,目光有神光掠过,突然走到她身边,开口道,
“高小姐可有心事?”
高静姝愣了下,薄唇轻点,道,
“多谢李公子挂怀,确是家中出了点事,无伤大雅。”
“可是遇到了什么……邪事?”李清霖突然开口说道。
高静姝目露诧异之色,不知李清霖从何处看出的,但稍稍犹豫下,也未作隐瞒,
“却是不瞒李公子,家父近日总是噩梦,似乎糟了梦魇,寻遍神医也无好转。
而且……”
高静姝似乎回想到了什么,目光中掠过一丝恐惧,道
“我曾在晚上,掌灯去家父的房间,却发现家父床榻之上,有一道黑影,赤红双目,正趴在家父身上,吸食着阳气!
但再定睛看去,却又不存在了,似乎只是幻觉!”
李清霖闻言,眉头一皱,道:“可曾请过道士驱邪,抑或哪位功夫练到家的武师镇宅?”
大姜不兴鬼神之说,但并不代表并无鬼神之事。
偶尔也会有些孤魂野鬼出没,但大姜尚武,武者气血如狼似虎,阳气充沛,尤其是到了炼髓境界,更是一个个堪称小太阳。
莫说孤魂野鬼了,就算是有了道行的厉鬼,也不敢轻易靠近。
“自然请过,甚至还托关系,请了一位军中的校尉,五脏浑圆,武功高深。
但都是前脚刚走,那鬼魅又冒出来了,赶不走、杀不死,似乎,就盯上了家父!”
李清霖闻言,有些奇怪。
大多阴魂,都遵循身前执念,这吸阳鬼影,莫不是高举人的什么孽缘债主?
李清霖说出自己的疑惑。
高静姝却摇了摇头,道,
“家父素来温文尔雅,咸与人结仇。而且这鬼事,还是近期家父给下治试出卷后,才冒出来的……”
出卷?
李清霖闻言,心中一动,问道,
“高举人便是此次秋闱的出卷官?”
“正是。家父已做了十多年的出卷官了。”
不知怎的,李清霖心中顿生一丝不安起来。
他记得,李清镜也提过自己,偶有噩梦。
莫非是巧合?
思来想去,李清霖干脆决定去高府看看,那鬼魅,究竟是何来历。
……
高府。
后宅。
高举人萎靡不振坐于书房之中,往日还略显圆润的身子,五官凸起,颧骨露出,皮肤都黯淡松弛下去。
“咳咳咳……”
高举人咳嗽两声。
一旁立着一位身材高大,手掌大若蒲团,叫做高阔的武师,立刻上前。
“老爷,莫要再动脑了,还是歇歇吧。”
高举人挥了挥手,道,
“家有千卷书,我却只看了一半,临死前,能多看一本是一本。”
武师闻言,脸上多了几分焦急,道,
“老爷何出此言?我已让人去请福生观的长眉道长了,长眉道长当年可是仙人膝下的童子,有他出手,定能诛邪!”
高举人闻言,摇头一笑,但是并不在意,颇有种看淡生死的感觉,
“伱啊……却不知鬼哪有人心歹毒,诛邪诛了这只,还有第二只。”
这名武师闻言,似有所悟,但高举人却不再多说。
“小姐呢?”高举人转而问道。
武师回道:“去内城富文堂了,看日头,应该回来了。”
高举人点头。
恰时,屋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继而一位年近三十的男子,穿金戴银,猛地推开书房大门。
“爹!孩儿听闻爹身体欠安,特来看望!”
高举人看着自己这位嫡长子高笠,却皱紧了眉头,
“可是你那当铺,又亏了账?”
高举人早年丧妻,便再未续弦,育有一子一女。
高笠是个赔钱货,打小就沾染了不少恶习,前几年更是从高家拿了一笔银两,自己开了家当铺。
可惜宝贝没典当几个,隔三差五的从高府搬东西。
高笠闻言,大笑一声,转而从屋外攥来一名郎中,
“父亲说的哪里话!孩儿心忧父亲,特请了刘神医为父亲诊治!”
见此,高举人脸色稍缓,觉得这逆子转性了,也就任由这位刘神医把脉诊治。
“高举人脉象轻浮,阴精不足,有些亏空啊……我且开几副方子,看看疗程。”
之后,刘神医又仔细叮嘱了几句,便准备离去。
高笠亲自送别刘神医,待出了大门,压低了声音问道,
“刘神医,我爹这病还能治吗?治得好不?会不会有性命之危?你的药,真的抓的没有问题吗?”
刘神医闻言,吓得额头生汗,
“在下药铺还有药熬煮着,我得赶紧回去看着,高少爷还是另请高明吧!”
说罢,刘神医快步而走,临街叫了个车行,急匆匆上车。
高笠见状,啐了一口,目光中带着些许凶狠。
目光扫过街头,却见一辆马车驶来,停在门外。
从马车上,走下两女一男。
高笠看着高静姝身边的李清霖,目光变得不善起来,
“我的妹妹,你怎么带了个男子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