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那我就照我的想法,长话短说,”
孙蕊轻咳一声,语气严肃:
“这里的等级分化十分严重,人与人之间划分了三个层级,摩诃院的僧人一层、为摩诃院做事的一层、平民们一层,我们便算是为摩诃院做事的那一层。
“摩诃院的僧人是第一层,我们无法争取他们站在我们这一边,因为他们是我们的敌人;
“为摩诃院办事的是第二层,我们也很难争取,因为他们是既得利益者;
“平民们是第三层,他们不用劳作,每日都能吃到免费的食物,但食物并不能满足他们的生活所需,他们每天都要忍受饥饿,只能靠向第一层、第二层的人乞讨,才能过上更好的生活。”
孙蕊顿了顿,眼睛发亮:
“所以我要争取他们,我要教他们靠自己的双手获得幸福、美好的生活,我要教他们农耕、畜养、纺织、工业和手工业,让他们不需要乞讨,让他们有尊严的在这片土地生存下去!”
“……孙姐姐,你是想逼他们劳作吗?”
陆学文淡淡地问道。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只是觉得……人的懒惰是天生的,他们未必会乐意……”
————
正如陆学文所说,石灰城的平民懒惰程度超出了孙蕊的意料。
当孙蕊手下的战部修士迅速接管了石灰城的控制权限后,孙蕊第一时间便以城主的名义召集了一众石灰城平民阶层的青壮年汇集起来,打算教导他们基本的耕种畜养和手工业的知识,
但那些人却一推二五六,有的说没吃饱没力气、有的一找上门就躲起来,甚至还有的直接一副痴痴傻傻的样子,叫他撒种子,直接就往天上撒,叫他浇水,就直接对着脚底下浇个不停,半步都不挪。
第778章 东封洲事(七)
起初,孙蕊对这些人还是信任的,或许这些平民因为长期饥饿身体羸弱,甚至损害到了脑子,做不了活、学不会手艺、记不住东西,都是正常的,
孙蕊对此也有所考虑,好在她一向未雨绸缪,在中洲时知道要远行,出于种种顾虑,囤了巨量的粮食在储物戒中以应对种种有可能的危机。
这些粮食当然不足以应付一整个东封洲平民的需求,但用来供应这个小城一应青壮年短期的食用已是足够,省吃俭用的话,支撑到稻种收获的时候也不是什么难事,
对长期饥饿导致的智力缺陷孙蕊没什么办法,但她相信只要认认真真的教导,至少一些简单的、不用做什么记忆的劳作,那些平民应该不至于做不了。
但事实证明,即便她已经对这些平民敞开了粮食供应,每天口干舌燥到甚至即便以孙蕊金丹的修为也感到疲倦乏力的程度,那些平民也总能找到推脱的理由,感冒了,明天说家里有事,
甚至还有一次石灰城里的斋院里僧人们害了病,无力耕作,孙蕊看到几个又推脱说有事、又表现出一副痴痴傻傻的样子的平民仿佛几条嗅到了荤味的野狗冲进了斋院里,像牛马一样熟练地耕地、耙平、开沟、整平、开小沟、上肥料、播种、拉沟……
自己居然被这些吃不饱、穿不暖、满身苦难的可怜人耍了!
一时孙蕊也有些分不清究竟是自己可怜,还是这些人可怜了。
好在,这些人中也不是没有例外的。
孙蕊发现了一个干净的少女——其实也不算干净,相比起那些僧人和那些为僧人办事的,她身上、衣服上的灰尘和污渍十分显眼,但比起那些满身泥垢的家伙,已经好无数倍了。
似乎因为年纪小的缘故,这个少女不但干净整洁,还有着旺盛的好奇心。
她仿佛初生的朝阳,对所有的事情都充满了期待,她不怕劳作的辛苦,也不怕学习的苦闷,她的眼睛里永远充满着渴望,
至于原因……或许是因为田园里冒出来的那一片娇嫩的绿芽,又或许是因为单纯只是想改变自身的处境,寻求一种更好的生活。
对于原因,孙蕊并不关心,因为这个少女就仿佛像一束代表着希望的曙光,让她对未来也充满了希望。
有时候,能让别人效仿的不单只是成果,榜样也是十分重要的一环,
就像耕田即便到了收获的季节,或许也会让一些顽固的人认为这只不过是因为是孙蕊做的,所以才出现了成果,若只是他们,还能得到像孙蕊一样的收获么?他们大概是不敢赌的,用大量的时间去等待一个希望,还不如安于现状。
但如果是这个少女做的,那么性质就不一样了——
这个少女没有特殊的身份,不是僧人,也不是为僧人办事的人,她和那些平民一样,只是普普通通的人,若连她都能办到的事,其他人为什么办不到?
人一旦有了信心,就会无往而不利,就会化不可能为可能。
“城守大人,播种土混水,谁的湿度要保持在什么程度啊?”
少女捧着一团泥土,望着孙蕊的眼神仿佛在冒光。
“控制在手握的时候不滴水就好了。”
孙蕊微微一笑:
“这不重要的,现在还不是混水的时候,沟还未开完,我们要做完、做好一项,才做下一项,你先回去洗个澡吧,我给你准备了新衣服。”
“新衣服!!真的吗?”
少女眼中的光芒越发明亮,眼神中的期待令人心神一清,有种飘飘欲仙的满足。
而自己,仅仅只是付出了一件新衣服罢了。
孙蕊不免感到有些悲哀,随后悲哀便换成了坚定。
一件衣服算什么?以后还会有许多美好的东西,会有更美好的生活,会有截然不同的人生……
不单只是你,还有在这里的所有人,都可以有尊严的在这个世界生活,都可以凭自己的双手获得应有的一切,不论是僧人还是修士,谁也夺不走。
她挥了挥手,对少女说了一声:“去吧!”
又转过眼神,望向四周。
四周零零散散地聚集着一群人,或是好奇,或是漠然地注视着这里发生的一切。
有榜样,就要有观众,少女就是榜样,他们就是观众。
不是宁可在斋院打白工,也不肯在这里干活吗?
少女在这里干活,有美食,有新衣,有嘉许,有他们未曾享受过的应有的一切,他们动不动心?
动心的话,就来干活吧。
世上没有白来的好处,不依靠自己的双手,还想获得什么?
——这是孙蕊的盘算,按她的预想,榜样的力量如此强大,他们此刻也应该心动不已,和少女一样一同加入才是。
但他们却始终瞪着麻木、茫然的眼神,冷冰冰地注视着这一切。
孙蕊总感觉有些古怪,看着他们如古井无波的眼神,仿佛里面藏有什么,却始终看不清澈。
摇了摇头,孙蕊决定离开。
她不打算参与耕种事宜,不然只会成为那些人自认无能的借口,如今有少女的加入——哪怕只有这么一个人的加入,也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一切只需水到渠成……
她飞身朝着石灰城的城门飞去,仅留下两名战部修士在此守护。
石灰城城内适宜做耕地的,早已经被斋院的僧人给占有,城外几处良田,也全被斋院的人守着,无奈之下,孙蕊只好去得稍远了些,寻了一处相对贫瘠的田地,
地虽贫瘠,但朝阳城最擅长的便是这类关于生产方面的技术,比大齐七星还要有过之而不及,倒也不是不能用。
飞了一阵,孙蕊已到了石灰城的城门口,正看到城门前已站了一排僧侣,似在等待什么人。
这座城里,能让这些僧侣站成一排老老实实等待的,除了石灰城中那座大院的住持,也就只有自己了。
孙蕊缓缓落地,迎着那一排僧侣向前走去,照客僧的身影也排众而出,微笑着迎着孙蕊缓缓走来。
第779章 东封洲事(八)
“客人,可有段时间没见了,这段时间在石灰城可还待得惯?”
照客僧双手合十,笑意盈盈。
“慧灯和尚,有什么事找我?”
孙蕊皱了皱眉,表情有些冷。
照客僧,顾名思义是专职照料客人的职务,比知客僧低了一级,相当于飞鹤宗“执事”一级的角色,但或许因为这个岗位的需求量过大,这位小沙弥的修为并未达到凝脉,仅有筑基一级的实力。
所以这个照客僧在东封洲的地位,应是介于“执事”和“内门弟子”之间。
——其实知客僧的地位大致也高不到哪去,而之所以上次有元婴级别的人物接待自己这个小小的金丹,仅是因为“大齐七星”的名头罢了。
虽地位不高,年纪也不大,但这位慧灯和尚的架子却不小,加上孙蕊行事上的的特立独行,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位照客僧与孙蕊的关系也日益变得紧张起来。
特立独行指的自然不只是因为孙蕊让平民种地。
石灰城小,所以一些“院”是不齐的,像负责外交事宜的“缘生院”这里就没有,仅有一些基础且必备的“斋院”、“禅院”等,除此之外,便是“度人寺”。
东封洲的每一座城市,都有一座“度人寺”,在宗正国都——圣城的度人寺为主寺,其余城市的度人寺皆为分寺,值得一提的是,石灰城度人寺的住持修为不低,至少比上次所见的知客僧还要强许多,或许是因为距离圣城太近的缘故。
每隔一段时间,度人寺的住持便会出行,沿途赠予一些吃食,其时景观,两边平民眼含热泪,挥手高声欢呼,热闹非常。
直到那日,他一路去了城守府,却不见人迎接,这才落了个脸,回度人寺去了。
当时,便是这位照客僧怒气冲冲地跑到正在后院晒太阳的孙蕊,劈头盖脸便是一句:
“你身为石灰城城守,石灰城度人寺住持大驾来此,你竟敢不迎接,你可知你闯了多大的祸事?”
孙蕊自然懒得搭理,她看这世间尽是一片黑雾弥漫,这小沙弥身旁更是聚着一团浓浓的黑气,仿佛挡着了她的阳光,索性不耐烦地回道:
“我脾气不太好,心情也不太好,这会正在火头上,你想让我出去和他骂街么?”
“可是……”
“我说了,我脾气不太好,心情也不太好。”
当时的孙蕊缓缓地转过头,眼神仿佛一头择人而噬的凶兽,嘴角却微笑着:
“你再拿这些乱七八糟、不知所谓的事来烦我,我会让你知道你闯了多大的祸事。”
——正是如此,自那时之后,孙蕊与照客僧之间便仿佛出现了一道裂痕。
照客僧也很长时间没来找孙蕊了。
两边保持着一种玄妙的默契,彼此仿佛都知道对方是一点就着的火药桶,都不想去触对方的苗头。
现在,照客僧为什么主动来见?
看这架势,可不像带着什么善意啊。
孙蕊的脸色不由得更冷了几分。
“也没什么事,小僧只是想告诉客人一些有必要让客人知道的常识,告诉客人……东封洲的传统。”
照客僧抬起头来,朝着孙蕊微笑:
“诸佛、如来以大悲心而为体故。因于众生而起大悲,因于大悲生菩提心,因菩提心成等正觉。
“所以菩萨最初发起的即是以观众生苦而求正法,生起救度一切苦难众生的悲心,并将度尽一切众生默认为当然的使命与责任。
“我度人寺为求超脱,发誓天下众生之苦皆应由一应僧人承受,耕作劳动便是其中之一,然人力有限,众僧虽齐心协力,却不能承担世人所有的苦,所以才有了一应善修士、善信徒,替我度人寺分担一些压力。
“即便如此,我等众僧已是出离愧疚,心绪难平,不愿世人之苦再增一分,这几日来,已有上百位无辜之民在我面前控诉你的恶行,言说你要让他们承受劳作之苦,是也不是?”
“……岂有此理,他们不劳作,他们吃什么?”
“客人这是什么意思?莫非斋堂每日供应的粥食是虚幻的么?”
“他们根本吃不饱。”
“那便是贪婪的罪业。”
照客僧双手合十,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