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已这番情形,许庄自然不会不知道孟浮生十分古怪,偏偏许庄艺高胆大,却不虞在与他同行,莫说一个孟浮生,再来多少个他也应付得来。
两人在青铜宫中穿行,这次没再遇上剩下那个‘孟浮生’,很快穿过一条并不长的甬道,眼前豁然开朗,便进到了一个据地极广的大殿之中。
孟浮生径直往殿中遁去,没过多久,忽觉许庄并未跟来,而是入殿之后便散去遁光,这才折返回来。
许庄驻足下来,悠闲打量一番这座大殿,哑然摇了摇头。
这座大殿可称恢弘,浮雕壁画也十分精美,但无不一处细节,体现出对于‘三’这个数字的刻画,便连殿中立柱,也不与俗制相同。
许庄行没多远,一根正对甬道,约有四五人环抱之粗,上擎穷顶的青铜巨柱便拦住了他去路,越过此柱往前行去,两侧是与身旁没有两样的立柱,正是布以三足鼎立之势。
在那之后,便能一眼望及最深处的壁刻,孟浮生还未开口,许庄已将目光落向壁刻,一望之下,顿时心中一肃。
所谓文字,是为记录,表达而生,在许庄天生的记忆之中,不同的地区,产生的文字可说天差地别,但在玄黄界,文字却是统一从道门法箓之中衍生出来的,所以并无什么一国一文的事情。
或许都是因为玄门治世,天瀑界文字与玄黄界虽有差别,但也勉强可以辨明,都是承自道门法箓。
但这青铜壁刻之上所书,既不是天瀑文字,也不是玄黄文字,更非道门法箓,而是另外一种体系的奇型文字。
正如先前所说,文字是为记录,表达而生,对于许庄这种高功修士而言,即使是不识的文字,也不难推测其中内容,但这种奇型文字古怪非常,一眼望去,每一个字符,似乎都具有无数含义,通篇不过寥寥几十字符,便似乎阐尽了无数玄理,但完全捋顺下来,却又非常自然而然地理解其中之意。
一门道法便如此从许庄心中浮出。
许庄皱起眉头,唤来孟浮生道:“孟师侄,我且问你,你老实回答予我。”
孟浮生道:“师叔请讲。”
许庄道:“你从这壁刻之上,参悟了什么道法?”
此问似乎把孟浮生真正问住了,他思考了许久,目中露出明显疑惑:“是……什么道法来着?”
许庄摇了摇头,知他神智不清,是问不出来什么了。
他从壁刻之上所参得的法门,唤作《三元象身大法》,乃是一门将一身修为,等分化做三元奇门道法。
此法将一身修为分作三元,初时三元皆只有三分之一的法力,实在算不上多么厉害,但随着修行,三元相妙,渐渐都可修炼到与本来法力等同的水平,直至此时,便会生出一门奇特的神通。
即修行者无论炼丹炼器,还是修行道术,亦或干脆与人斗法怎么的,把‘一元’消耗完毕之后,便可将其‘收’起,又将另外一元‘挪’出使用,如此便可算是法力尽复,一元耗尽之后,又有一元,也就是说,除了一时能够为之所用的法力不变之外,等同于法力翻了三倍。
如此法门,确实可算十分厉害,可与许庄的的猜想,看似差之毫厘,实则缪以千里。
许庄原先猜想,孟浮生是从壁刻之上,参悟出了什么分身、分神之术,修行出了岔子,才把自己修成了这副模样,至于是自身出了岔子,或者为外魔所扰,都不无有可能。
可若孟浮生是修行的三元象身大法,照理若是出了岔子,当是身受重伤,甚至修为大损,乃至就此陨落,就算走火入魔,似乎也不应是这副鬼样。
许庄将眉一皱,对着壁刻仔细揣摩,这短短篇幅之中,确实蕴含许多奥妙,许庄越看,对《三元象身大法》的理解也便越深,忽然灵光一闪,忖道:若是如此,也并非没有可能。
想通了关节,许庄顿时生出了不少思路,对照《三元象身大法》几番推算,顿时有了定论,喃喃道:“原来如此。”
孟浮生疑问道:“师叔,你可看出什么端倪了?”
许庄轻声一笑,回过身来,却道:“我再瞧瞧。”
孟浮生正待回应,却见许庄将目微微阖起,旋即一睁,一双法目赫然射出两道无形神光,朝他扫来,将其由上至下,不放过一寸打量了一番。
孟浮生略感不适道:“师叔,你虽尊为长辈,也不当如此窥视小侄吧。”
许庄却不应答,反而越看越深,终于发觉孟浮生身形,果然不是实质,只是一团实在太过栩栩如生的元气而已。
许庄微微一笑,应道:“师侄放心,我已知晓你的症结所在。”
孟浮生面上浮出一抹阴霾,沉声道:“小侄能有什么症结?倒是为我观师叔行为,似乎不甚正常。”
许庄见他语气渐冲,也不着恼,淡淡道:“我已说了,师侄受困太久,戾气增生,若非如此,岂会受无形天魔所扰!”
孟浮生微微一怔,皱起眉头,似乎生出了一瞬思索,旋即抛之脑后,正待开口,却见许庄手中现出一张黄符,往他头上一贴,顿时如那另一名孟浮生般,动弹不得。
许庄悠悠道:“师侄稍安勿躁。”便从袖中取出一个净瓶,似是犹豫了一息,便咬破指尖,以血从瓶上书下了一排歪歪扭扭的文字,没过多久便写的满满当当,遍布瓶身,春蚓秋蛇一般。
在净瓶上书完了文字,许庄暗自点了点头,将净瓶拿在手中,却面容一肃,微微一正衣襟,低低一喝!天顶之上,便有一朵形质飘渺,万彩变幻的罡云冉冉升至虚处,光华大放!
隐隐之间,磅礴气息从不知何处溢出,这青铜大殿之中,无尘无石,偏偏不知何处传来梭梭作响,不一会儿,赫然似乎隐隐摇晃起来。
若有外人在此,定会惊讶发现,虽无形体,虚空之中却有无边法力涌过,顺着甬道四面八方寸寸卷去,不遗漏一丝一毫。
许庄炼就元婴以来,第一次完全施展一身法力,赫然将将这虽然广大,却分外空旷的青铜宫殿整座席卷一遍,几乎瞬间,便寻到自己欲寻之物。
许庄不慌不忙,将法诀掐来,五行遁术一运,一名盘膝而坐,身体僵直的青年修士,便落在许庄身前,不是孟浮生,又是谁人?
一时之间,大殿之中,已有了三名孟浮生,皆是僵直不动,不同的是,两名是受许庄拘禁之法,眼前这名,却是如人之僵死一般,面色苍白,毫无血色,若非仍有一息尚存,几可宣判死讯。
许庄再起法目一看,果然再非如之前一般,虚无实质,而是血肉之躯,只是体内既无元婴,更无法力,赫然空空如也。
“果然如此。”许庄不惊反喜,反而击掌笑道,“却是未谋已得,不费功夫!无形天魔,已入我彀中!”
原来许庄有十八九把握,孟浮生是心神受无形天魔所乱,修行《三元象身大法》之时出了差错,一身法力划分三元之后,收摄不住,全数逃出了身体,分做了三个‘孟浮生’。
也就是说,三个孟浮生,都不是本体,也都是真的,只是孟浮生法力脱离肉身所化。
如今孟浮生肉身被他寻得,便证明他的猜想分毫不差,既然如此便还有救,孟浮生毕竟是道辰师兄的弟子,虽未得正式入门,也是玄门正宗的功底,功行岂是天魔轻易所夺的,若真如此,也不会浑浑噩噩如此之久。
接下来,只需寻得孟浮生最后一具法身,一举拔除天魔便是。
此事也是不难,许庄将孟浮生肉身摄来,闹得这么大动静,却不虞他不前来探查。
许庄悠悠运起法力,顶上罡云霎时生出五色光华,流转不止,手中掐起法决,往那甬道一指。
轰隆隆隆!甬道之中,倏然传来连连震响,竟是两侧青铜墙壁,在许庄五行遁术之下,轰然节节合起,随着整条甬道闭合,顿时将甬道中所藏之人逼入大殿之中。
来者自然还是孟浮生。
被逼入大殿之中,孟浮生面露忌惮,缓缓道:“阁下究竟是何方神圣?”
许庄微笑道:“孟师侄不必心急,稍后便知。”却倏然喝道:“小小天魔,以为能在许某眼皮底下潜藏!”
先前他以明尊象相佩试探,是以为孟浮生是天魔所化,没有竟功,便轻轻放了过去,此番察觉孟浮生为无形天魔所染,哪里还不知其在自己眼皮底下?是以摄来孟浮生肉身,引来最后一具法身,一举将其魔染拔除。
此时时机已至,许庄抬臂一指罡云,明尊象相佩便即从中升起,犹如大日放光,顷刻间祛魔明光从大殿之中片片犁过。
只是片刻,几名孟浮生便纷纷一震,一道无形秽气冲天而起,随之一声莫名尖啸,三名孟浮生便猛然溃散,更叫许庄明尊象相佩都微微一震,祛魔明光一停,那无形秽气便往许庄直冲而来。
“天魔浑噩混乱,果然不知死活。”许庄一摇头,却将手中净瓶亮出,轻喝一声:“收!”
这净瓶正是他以《元尊传道炼魔真经》中捉摄无形天魔法门所炼,岂容其逃去,顿时嗖的一声,将那无形秽气吸入其中镇压起来。
第109章 不生不灭三三行 全气全神道归根
无形秽气被净瓶一收而尽,旋即微微一晃,瓶身上的扭曲文字便片片发出莹莹微光,很快就没了什么动静。
这净瓶上的文字,为炼魔真经之上,专为收摄无形天魔的法诀,又是许庄以血写下,有莫大法力加持,自然出不了什么岔子。
收了无形天魔,许庄再抬目望去,却见三名孟浮生散成的元气,化作三团薄薄云雾,在空中聚散不定,拔除了天魔之染,却反而有些混混沌沌的意思。
许庄眉头轻轻一皱,来到孟浮生身躯一旁,落指往他额上一点,孟浮生身躯微微一震,天顶之上生出一股无形之力,将那三团元气抽丝剥茧一般吸引而来,源源落往孟浮生囟门。
随着元气源源归体,孟浮生脸上瞬间生出血色,身躯便似放松了下来,神情也平和许多,又过片刻,口鼻间终于生出了缓长呼吸之声,虽还未动弹,但已经不复僵死模样,更似修行人入了极深的定境之中。
许庄见状也不着急,立在一旁,缓缓诵起道经,醒神一篇,定神一篇,安神一篇,三篇诵罢,这才轻喝一声:“还不醒来!”
应声孟浮生眉头一动,眼皮才慢慢抬了开来,目中流过一丝迷茫,缓缓道:“许师叔?”
“哦?”许庄笑道:“看来师侄还留有记忆,这却免我一番口舌了。”
孟浮生苦笑道:“是,小侄功行太浅,竟为外魔所染,叫师叔见笑了。”
“师侄为天魔趁虚而入如此之久,心神都未被天魔所夺,已算难能可贵。纵使没我到来,师侄谨守心神,也未必不能脱劫。”
许庄摇了摇头,不待孟浮生自谦,便问道:“师侄可能打开此间去路?”
孟浮生犹豫道:“想要打开此间去路,需将三元象身大法初步修炼到三元应妙的境界,待小侄调理元气之后,再苦修一两年时间,或可做到。”
许庄微微皱起眉头,所谓三元应妙指的是三元象身大法的一个奇妙境界,无关三元象身大法精深与否,若能领悟三元应妙,三元法力循环相生,便能使三元法力以极快的速度朝原本水平增长,同时还有挪用三元之后,自行回复法力种种玄妙。
如若不能领悟,修行三元象身的修行者便只能努力将三分之一的法力修炼回来,挪用三元法力之后,也需苦苦回复,三元象身的玄妙便大打折扣了。
一两年时间,算不上长,但对许庄而言,先天太素境界不日便要开启,若欲入其中修行,却耽搁不起。
许庄炼成元婴,就要占去一个名额,可分配的名额便要重新规划,不是事到临头急急忙忙赶回便成的。
见许庄神情,孟浮生问道:“师叔可有什么要紧的?”
许庄沉吟片刻,洒然道:“无事,师侄且先调息吧。”
先天太素境界无疑是上上机缘,但许庄来天瀑界之前,就早已堪破得失,还不至于为这点问题为难。
何况出得此间,也未必非得靠孟浮生修得三元应妙,许庄对这三元象身大法,也颇有些兴趣。
孟浮生一怔,便见许庄回过身去,又到壁刻身前,盘膝往地上一坐,便似乎对壁刻揣摩起来。
“莫非师叔也欲参习《三元象身大法》?”孟浮生犹豫片刻,忖道:“太素真传,与师尊同辈,那是何等人物,岂出我这种岔子,何需我小辈多言。”
孟浮生心中一安,便自从囊中取来丹丸吞服,盘膝入定起来。
……
心无旁骛之中,便是三四月份过去。
元婴修士神与气合,调理元气也是清心养神,三四个月调息之后,孟浮生退出静定之境时,已然一扫颓色,精神焕发,神采奕奕,自觉精满气足,忖道:“我受天魔之扰,困顿此间已经几十多年,若宗门出了差错,我有何颜面见两位师兄,面见尊师?”
孟浮生一抬目,往里望去,见许庄盘坐在壁刻之下,似乎也在静定之中,一阵庆幸:
“所幸之是,有师叔前来此界执掌宗门,不过如今师叔又到此间寻我,却不能再困顿此处太久,需得好生修习《三元象身大法》了。”
思定孟浮生一振衣袂起了身来,便欲往前揣摩壁刻,行未两步,忽然一止,怔道:“这是?”
他只觉视线一晃,许庄身形隐隐现出三重影子。
“这是,”孟浮生吃了一惊,“分化三元,竟然如此之快。”
元婴修士,神与气和,也可说每一道法力之中都有神念,《三元象身》虽非分神之术,仍是危险异常。
有自己修习出了岔子的经验,孟浮生生怕惊扰了许庄,顿时不敢再往前去,驻足探望之间,许庄身形好像忽远忽近,远者好似仙山叠嶂,渺不可探,近者又似就在眼前,触手可及,来去变幻,源源不止。
孟浮生莫名感觉,观许庄炼法,比揣摩壁刻对自己与《三元象身》的理解都要有益处,一面观悟参习之余,一面紧张留意许庄状况,竟然都没能分心留意,究竟过多了多久,忽见许庄身形一定。
似乎终于从渺渺云中,落入了尘世,又似神游归来,许庄身形完全凝实下来,这是所有法力,神意皆收束归身的征兆,孟浮生面色一喜,知晓许庄已经成功分化三元,下一刻目中却又流露出疑惑之色。
下一刻,孟浮生目中却又流露出疑惑之色:“初分三元,照理只有三分之一的法力,师叔也未遮掩气息,为何在我看来,仍然如渊似海?”
“是我所觉有误,并未分化三元,还是……”孟浮生心里冒出来一个念头:“只三分之一法力,就如此深不见底?”
孟浮生还未想明白,却听许庄声线悠悠传来:“不生不灭三三行,全气全神道归根。三元象身,元元应妙,原来如此。”
下一时刻,许庄那渊海一般的气息,竟然又缓缓增长起来,孟浮生大吃一惊,便见许庄将气息一敛,起了身来回首道:“孟师侄,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这便离去吧。”
孟浮生道:“师叔,莫非已经领悟三元应妙的境界?”
许庄微微一笑,应道:“然也。”
孟浮生一时默然,任他如何做想,也不知道怎么能在这如此短的时间里,领悟三元应妙,莫非似师尊师叔这等太素真传,就真如此非人?
许庄自不知他所想,实则他身具太素同源异流的三大真法,相生相益,无时不刻不助长他的功行,如此玄妙,与三元应妙之境却有些大道大同的味道。
所以许庄悟得了三元应妙的境界,其实还在化分三元之前,否则他还未必会参习这门道法。
如今许庄感受颇为奇特,他一身根基,本便与众不同,真炁,法力,剑气随意化生,如今又分三元,循环相妙,道书有言,三三不尽,六六无穷,许庄如今是感受到了一些玄妙意味了。
见孟浮生还在发呆,许庄挑挑眉梢,唤道:“孟师侄?”
孟浮生一醒,忙应道:“是,师叔所言甚是,我们这便离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