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不知不觉林子已经到了尽头,眼前突兀的显现出一道石阶,陡峭至极,往上延伸而去,很快指向一处悬壁,往偏里一拐,却是绕着峰柱盘旋而上,一侧是险壁,一侧便是悬崖,端看着便是凶险无比。
身后林间梭梭作响,那东西似乎在灌木之中急逼而来,白猿咽了口唾沫,狠下心跃了出去,落到台阶之上,身后顿时响起一声震天的虎啸。
白猿不敢回头,手脚并用,逃命似的往台阶上奔爬而去,心无旁骛之间,竟然很快便越爬越高,身后的动静也渐渐小了下去。
白猿准备回头去望,这才惊醒自己已经在悬壁之上,没有防护的石阶之上攀爬,脚步顿时慢下许多,小心翼翼回头一望,顿时亡魂大冒。
只见身后追之而来的,不是凶恶的大虫,而是逐步减少的石阶,须臾间已经到了脚下,白猿口中惊呼一声,顿时又亡命地往上奔去,一个错步,险些坠落悬崖,好在还是站稳了身子。
关键时分,白猿比野兽略强一等的智慧让他稳住了心神,急切而又留意脚下,稳步向上快速登去。
夜渐浓了,万籁俱寂,只有星月陪伴着白猿,以及背后催命也似减少的台阶。
它已经奔波了几乎一日一夜,又渴又累,手脚不断颤抖,却不敢停下脚步,麻木又稳重的往山上攀去。
不知过了多久,天边都已经吐白,白猿眼中忽然一亮,前方的台阶突然到了尽头,它脚下反而忽的一软,好在双手在台阶上支撑住了身子,体内涌起最后一丝力气,攀上了峰顶。
却见极东之处,一轮大日正完全升出,漫天紫气东来,一名神仙也似的道人盘坐在石顶,吞云霞,吐气雾,身侧有如火似的雷霆攒聚,三十二道虹光旋绕飞舞。
或许是福至心灵,白猿不敢妄动,搅扰了仙人,立着不动,腿脚却一阵酸软,于是跪伏在地,久久不敢动弹。
过了半个时辰,漫天紫气消弭,大日辰也攀上天宇许多,那神仙道人缓缓收起行功,身侧雷火泯去,虹光已合归一处,飞归窍中,也未睁眼,淡淡问道:“那白猿儿,历经千辛万苦攀上此处,所求为何?”
白猿伏在地上,一时间怔住了,它却不知道它所求为何,沉默了半晌,直起身子挠了挠脑袋,目中依然只有迷茫。
“虽有懵懂,却未开智,也不懂自身所求。”那道人不知何时来到了白猿身前,似乎笑了笑,一只大手轻轻拍了拍它脑袋,连续三下,淡淡说道:“既然如此,这一次,我便予你智慧,待你想清楚了所求,再上此峰来吧。”
……
却说另一边,李长风沿大江而上,初时沿江两岸,还都是太素辖属,直入中原大地之后,顿感天地改换,莫说两岸生人,连江河中称霸的妖王,自命河神的精怪敬的都是上玄法旨。
李长风上岸之后,行过之处,各国各城,拜的第一便是上玄道观,其次才是附属上玄正宗,盘踞一方的小宗小派,李长风辗转几处,还历经了些散修之间的争斗算计,才寻得一座大型仙城,得以乘上传送阵,往中原大地深处而去。
越往深去,上玄宗于中原大地的影响便愈从各方各面透露出来,甚至近了天柱脚下之后,李长风惊觉这号称玄朝的国度,似乎堪称一个‘仙朝’,虽不是人人通晓修行,但对修道之事家家户户都十分了解,推崇。
凡俗之人都过上了道法福泽下的生活,安居乐业,修行之人在城池之中都是正常往来,甚至享有尊崇的地位,玄朝皇室,干脆就全是上玄宗的信徒,听闻只有拜入了上玄修行过的皇子,才有立为皇储的资格。
李长风在玄朝大城之中,乘坐一座云舟,往天柱而去,又堪堪过得五,六日,听闻船家呼喝,叫道:“李小哥,快要抵达了。”
李长风应了一声,赶忙来到甲板,远远一望,顿生震撼。
云舟落去之处,有一座巍巍大城,此却不必多谈,李长风所望之处,便是号称神洲中柱的天柱山,上玄正宗的山门所在。
却见无数连绵山脉,汇成八道,天然按照八卦方位一般坐落,向正中间的天柱拱卫而去,那天柱山,无愧神洲中柱之称,据地恐怕便逾千里,瞧去都不知算不算得山腰之处,便高高没入云中,巍峨已不如形容其万一,只如撑天立地,亘古永存。
“真乃……百山汇处擎天柱,万劫无移大地根。”
船家听闻李长风喃喃自语,与有荣焉,自豪一笑道:“小哥,仙城马上便到了,如今虽不是上玄仙宗大开山门之时,但你可在仙城之中多逛一逛,不说被上玄仙宗中的仙家看中,收入门中,也可增长些见识……”
李长风笑着摇了摇头,却道:“谢船家了,不过我到此处便可了。”
当下纵身一跃,竟然跳出云舟之外,纵起一道剑光,直往天柱而去。
那船家吃了一惊,旋即急切喊道:“李小哥,不可擅闯天柱……”
李长风早已听不见其声音,架起剑光,遁过群山上空,直往天柱而去,正自思索:“到得何处去,才是上玄宗的真正山门?”
却听忽然一声鹤唳,空中传来一声,冷喝道:“站住!你是何人?缘何擅闯天柱?”
李长风抬目一望,却见两名身穿上玄宗道袍的弟子,乘着仙鹤,居高临下望着他,见他还不应声,其中一人已经目露不耐,手中托起了一方仿制诸天神雷鉴模样的法器。
李长风停下遁光,正襟拱了拱手,应道:“我乃太素弟子李长风,奉家师之命,前来送信。”
“太素门人?”那两名上玄弟子对视了一眼,落下高度,各自拱手一礼,问道:“道友是太素门下,可有凭证?又是奉谁之命,送信予谁人?”
李长风微微一笑,从掌间露出太素令牌,交予两人过目,两人正仔细对照细节,却听李长风道:“家师太素真传,道妙法师,命我送信予贵宗真传,钟神秀前辈。”
“道妙法师?”那两人之中的一人,正自思索,听到送信予钟神秀之处,忽然一惊,叫道:“许庄……许庄法师!”
“什么!”那手中握着李长风令牌的弟子骇了一声,叫道:“还真来了!”
李长风眉毛一挑,心疑道:“什么叫还真来了?”
却见那二人急急忙忙将令牌还到李长风手中,一人叫道:“师弟,你先带他到门中暂歇,我即刻便去禀报。”便一架仙鹤,高飞云天之上而去。
余下一人面上挂起一丝笑容,说道:“李道兄,请随我来。”
李长风默默点头,两人便往天柱之上飞去,来到山腰之上,却见一尊山门耸立,上书简简单单三个大字:上玄宗!
李长风只是一瞧,却登时一阵目眩,险些一个踉跄,好在袖中裂云扶了一手,才叫李长风没有露丑。
裂云低低传声道:“那是大能修士所书,不要凝神去瞧。”
李长风镇定下来,也不应是,默默待了几息,果然便调息过来,恢复了正常,从那领路弟子微微一笑,问道:“道兄怎么不走了?”
那上玄弟子见李长风似乎只是晃了晃神,吃了一惊,赶忙道:“道兄随我来便是。”
于是领着李长风越过山门,其后是一道漫长的山道,皆笼在云雾之中,但两人未行多久,云雾却渐渐散开,李长风眼前霍然一阔,却见云天之中,是环绕中柱而建的悬空长廊,通往上下四方,无数悬浮宫宇,亭台楼阁,宝塔玉台。
无数上玄弟子来往其中,也有人架仙鹤,化遁光在空中飞掠而过。
越往高处望去,这些建筑越是庄严华丽,宝光琉璃,也越来越稀疏,到了目极之处,李长风瞧见两座宫观之间的距离,已经分开十里,但天柱仍不见其顶,仍往更高重云中探去。
李长风虽不至于被震撼,仍为这与太素截然不同的山门场景暗暗称奇,在上玄弟子的带领下,来到一处偏殿中暂歇。
道童为李长风端来灵茶,李长风还未品尝,那上玄宗弟子忽然问道:“李道友,有一事不知当不当问。”
李长风疑道:“道友请讲便是。”
那上玄宗弟子道:“道友莫非真是替尊师来与钟师叔下战书的?”
李长风吃了一惊,问道:“道友何出此言?”
那上玄宗弟子应道:“如今此事在我上玄门中已经传遍了……”
李长风正皱起眉头,心中沉思,忽然外间便传来纷乱,似乎有人争辩了几句,很快一群人浩浩荡荡便入了殿来,为首一人喝道:“太素宗李长风在哪?”
李长风眉头一皱,缓缓起身应道:“我便是李长风,敢问道友是?”
那人打量了李长风一眼,正色拱了拱手:“李道友,我听闻你是太素宗道妙法师门下,想必修为甚是了得,我想向道友请教一番。”
李长风淡淡道:“道友不先通报来路么?”
那人哼道:“我只是上玄宗一名普通的内门弟子,仰慕钟师叔已久,听闻贵宗道妙法师神通不在钟师叔之下,自然不敢不服,却想向阁下讨教一番,不知道阁下可有尊师的几分本领?”
李长风道:“道友向我‘讨教’,我自无不可受的,但道友讨教完之后,又是哪位道友向我讨教?又成何体统?我奉师命来访上玄,是为送信,而非争斗,恐怕要叫道友失望了。”
那人眉头一皱,沉声道:“道友尽可放心,若我败下阵来,我这些同门师兄弟定不会再叨扰道友,这一点小小的保证,我还是做得到的。”
话已至此,李长风知晓已经避不过去,沉沉出了一气,应道:“好!那便见识一番道友手段了。”
第78章 所求长生
白猿已忘了自己怎么下的那山,没再遇到大虫,也没遇到马猴,回到族群占据的小小片林之中,仍总是望着那峰头重云。
这一次它不再是发呆,它产生了思索。
什么是我所求?
它的智慧增长了,思索的速度越来越快,所思所想也渐渐变深,不仅如此,它脑海里还涌现出来许多知识。
它知道了什么是兽,什么是人,这一日它想,那山上的原来不是猿猴,是人。
再一日,它瞧见老猿儿正在挑果酿酒,它忽然又知道了什么是精,什么是怪,甚至什么是仙,它又想,那山上的不是人,是仙。
但即使如此,它还是不知道什么是自己所求。
它尝试了种植,但这片自然森山之中,物产丰富,根本不虞缺食;
它尝试了编织,在腰间缠上藤叶在族群中风行了一阵,但很快便被遗忘了,那并不舒适,这四季如春的山中也不需要保暖;
它甚至学会自己生火了,不再需要天雷击木留下的火种,却意外引起了山火……好在那一日,恰好下起了瓢泼大雨,否则这山中的生灵恐怕要经受一劫。
它的智慧并非一无是处,但在这山林之中并无法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这其中的落差让它感到无比的丧气。
莫非它并不适合山林,可它又该去往何处?它从未出过这片青山,甚至达到最远的地方也只是那处峰头。
也许智慧并不是它所求。
白猿仍旧思索,仍旧去望那重云,但很少再鼓捣各自莫名其妙的点子,它开始跟着老猿子挑选水果,学习酿酒;学习采摘草药,救治贪玩受伤,意外生病的同类;学习用散发特殊气味的花草,驱赶猛兽,为族群圈出生存之地……
这种日子说不上满足,但也还算安心,如此日复一日,就在白猿儿以为将要一直如此重复下去之时,意外突兀发生了。
一头食猿雕不知从何而来,连续袭击了这个平静的族群,引起忧心惶惶。
这一日那食猿雕又从天而降,叼走一头幼猿,那啄瞎眼睛,开膛破肚的残忍场景,生生映入白猿眼中。
这一日白猿又深入了林中,它越荡越远,越奔越快,心中似乎有一团火在燃烧,又到入夜时了,白猿来到了那山峰脚下。
山中下起并不算太大的雨,但仍然将本便黑暗的夜间山林掩得更加幽深,白猿没有停顿,提起一口气,直接往山中闯去,也许是正行运,一路小心翼翼穿过林间,也未遇到大虫,但一个全新的问题摆在了它眼前。
雨还未停,虽不算大,但也打滑了那本就凶险的登山石阶,这一次它还能登上峰顶吗?
白猿望了一眼雨夜之中仍然缭绕的烟云,毅然而然地踏上了石阶。
冒着雨水泼打,白猿一身毛发已经全被浸湿,柔顺贴合下来,它保持着稳当的速度,一刻也不敢停顿,没有一刻的回头,它不知道最凶险时身后的台阶已经缩减到了后脚跟,坚定地一步一步往上爬去。
渐渐的,风雨停歇了,又一日旭日东升,白猿爬上了峰顶,那仙人果然还在此处,仍然那副仪态,似乎天地间没有什么可以动摇他的存在。
“白猿儿,你又来了,这番可知道自己所求为何了么?”那仙人问道。
白猿跪伏在地,应道:“猿……”
原来它早已自通了人言,只是如今还是第一次开口,艰难地一字一字道:“想求保护族群。”
那仙人又到了白猿身前,问道:“这么说,你所求者为力量?”
白猿连连点头。
那仙人笑了笑,手掌在它头上轻轻拍了两下,说道:“既然如此,这一次我便予你剑术。”
白猿下了山,负上了一柄精钢长剑,回到了族群之中。
每一日,它在林间空地之中舞起剑来,仿佛化作了一道圆圆的辉光,引起许多猿猴围观,几头聪明极了的猿猴,拿着树枝跟着舞弄起来。
这一天,天晴碧洗,万里无云,一个黑点从不知何处飞近,伴随着鸣叫之声,那食猿雕又盘旋在空中。
一时间,族群之中风声鹤唳,纷纷躲藏起来。
白猿却猛地握起剑,爬上枝头,大大方方在树冠之间跳跃起来。
猛禽的目力顷刻锁定了这不知死活的猿猴,那食猿雕渐渐降低了高度,白猿仍然不知一般,在一处枝头蹲了下来,背对着猛禽。
食猿雕没有犹豫,猛地俯冲而下,直往白猿抓去。
眼见下一刻便要丧身利爪之下,那白猿却猛地将身一扭,如同蛟龙出海一般,从枝头一跃而起,不退反进,直冲食猿雕迎去,一抹寒光从它怀中暴露出来,反射的日光闪烁了猛禽双目一瞬。
白猿在空中呈现出了一个怪异的姿态,浑身拧成蟒蛇一般,双手将长剑送出,只一击,剑锋便从食猿雕身上抹出一道血光,一猿一雕,一并坠入林中。
白猿从血泊中爬起,见食猿雕坠落在地上,尸体仍然微微抽搐,心中似乎生出一种快意。
它解决了族群的威胁,不仅如此,从今以后,什么蛇虫虎豹,它都感觉自己足以应对了,它对剑术喜爱到了极点,虽然解决了族群的威胁,它仍每日不断舞剑。
白猿觉得它已经得到了它所求的。
一日正中午时,它正在林间空地舞剑,一只灰猴忽然荡着树奔来,打断了它动作,口中呜呜呼呼不止,白猿吃了一惊,挠了挠头,将剑背起,赶忙跟着灰猴,来到一处山洞之中。
这山洞并没有什么特别,非要说的话就是老猴儿居住在此,以往族群中的幼辈到此处来时,都是偷老猴儿酿造的酒喝,这一日那些猴儿酒就堆在洞中,却没有猿猴去动弹。
老猴儿躺在洞中,双目沉阖,口鼻咦嘘之间,有进无出,显然已到了天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