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庄仔细听着,心中暗道:原来如此,月华上门来表面是要说法,实则是将面皮做了价,与掌教真人达成了不知什么交易,得了宗门的扶持。
传送阵自不必说,太素阁是太素宗外务堂所开办,买卖法器丹药,汇通太素法钱的产业,做为太素正宗背书的宝阁商户,开办到神州何处,自然会受到修行人的无比青睐。
云梦泽与星月坊之间,相距数十万里,几近东海,中间间隔的神洲中柱,中原大地,更向来是上玄宗的势力范围,往常从无来往,更别提建设传送阵,开设太素阁了。
“第二道,则到了执律院。”韩望脸上露出古怪的笑意,从袖取出一道绢绸法旨,许庄心中忽然升起不妙的预感,便听他正色道:“真传弟子许庄,逞凶杀人,不修功德,有损太素声名,禁足北极阁十载,门内诸事,不得与闻。”
“师弟这几日便处理好杂事,自到北极阁报道吧。”
果然如此。
许庄露出苦笑,无怪自己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月华再是表面功夫,总也做出了样子找上了太素宗来,宗门自然要给出一个‘说法’。
好在十载时光,说短不短,但对于享寿八百年的金丹修士来说也不过过眼云烟,自己金丹初成,本也该寻个时机,闭关沉淀下来,稳固境界,修行法术,更重要的是补足自己真传功法之缺。
如此一想,这小小的‘惩处’,也实在算不得什么,许庄收拾起心情,恭敬道:“弟子领命。”便从韩望手中接过了法旨,正待再说什么,却被府外忽然又响起钟鸣之声打断了。
“没想到天时这么晚了,师弟还有宾客上门。”韩望讶异道:“今日与师弟相谈甚欢,正事也交代清楚了,既然师弟还要待客,为兄便先行告退了吧。”
许庄并无约客,心中也有些疑惑,不过并未多说,只一同起身道:“我送师兄。”
韩望也不拒绝,两人便一同穿过厅堂,出了洞府大门,外间已经黄昏,但日光还未敛尽,紫月未出,皎月却已经先行升起,并不昏暗,府门前却未见人影,只有一柄小小金剑静静悬浮在空中,剑穗上系着一道合着的信符。
“金剑传书?这是哪位师兄来信?”金剑是代表真传弟子身份的独有之物,许庄接过金剑,仔细一瞧铭名之处,却是一个不甚熟悉的名字,疑惑道,“陈宗玉?”
“这是……”韩望眉头一皱,心中升起疑惑,陈宗玉?他送信给许庄又是什么目的?
许庄思索道:“这个名字,我似乎在玉册之中见过……韩师兄可识得此人?”
“陈师弟亦曾是我等同代真传。”韩望沉吟道,“只是……他出了‘那桩事’之后,便退出了真传之列,再未出过均阳六岛,在门中销声匿迹了。”
“那桩事?”许庄眉头一挑,没有多做追问,淡笑道:“果然是均阳陈氏?我倒要瞧瞧这位陈师兄与我有什么好言说的。”
他探手从金剑上取下信符,金剑立时遁空而去,鸿飞冥冥,许庄也不在乎,入手手指微微一撵,便知道这是品质最是上乘的符纸。
许庄只当均阳陈氏,果然财大气粗,没有多做他想,将信纸揭开,定睛看去,只见信纸大片空白,只正中涂鸦一般画着几个符号,春蚓秋蛇般歪歪扭扭,扭曲中散发着诡异的味道。
奇怪的是,这几个符号完全不类人道文字,许庄却一眼便读懂了一般,其中的含义瞬间浮上心头:大自在……
“不好!”许庄猛地合上信纸,双目紧闭,瞬间便紧闭了六识,然而那几个扭曲文字却如同烙印一般,深深留在了他脑海之中,发出‘灼灼’的幽光。
大自在玄君六妙玉浊天子!
许庄顿感不妙,立时祭起心剑将之斩去,不料下一秒本该被就此遗忘的记忆又诡异的回归脑海。许庄复又默诵道经,读驱邪咒,连诵三遍,依然全无作用……
任由许庄如何施法,大自在玄君六妙玉浊天子十一个大字始终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韩望只见许庄揭开信纸一看,立时一声:“不好!”,就猛地将信纸合起,接着双目紧闭,浑身僵直,动也不动。
韩望心中暗叫不妙,立即单手掐诀,灵觉蔓延而出,搜天遍地,却一切如常,一丝异样也无。
韩望眉头一皱,双目放在许庄手上信纸之上,正有些犹疑,准备查探,许庄忽然睁开双目,神色一沉,大手一捏将信纸化作了屑粉。
“许师弟!”韩望还未来得及庆幸,见许庄神色不对,忙问道,“方才是?”
“大自在玄君六妙玉浊天子。”
许庄默念几遍这个古怪的尊号,心头升起一片阴霾,听得韩望问他,稍作犹豫,减去了这莫名其妙的名号,将其他详细说了,韩望听过许庄描述,已经面色凝重,单手掐诀,口中诵道:“太素真形,应变无停。驱邪缚魅,保命护身。智慧明净,心神安宁……”
“道法自然,秽气分散,洞中玄虚,晃朗太元……魔王束手,侍卫我轩;凶秽消散,道炁常存……”
连连念诵了七八种驱邪,祷福,清净的道经神咒,见许庄轻轻摇了摇头,才停下口,松开手印,苦笑道:“哎,以许师弟功力,都不能驱祛的魔邪,为兄果然也无能为力。”
“师兄不必挂怀。”许庄道,“师兄可是知道,这是什么邪法?总要知道根底,我才好寻对策。”
韩望沉声道:“如我所料不差,恐怕是施了什么手段,叫你受了天魔感召。你见着的是天外魔邪的真名,驱之不去,等同于在这魔邪处上了名册,祂会使尽各种手段,坏你修行,堕你入魔……以图占据你的躯壳,化生成人,降临玄黄界。”
“竟然如此,可有解法?”许庄脸色微微一变。
“解法……我太素正宗,乃是玄门大派,传下的驱邪祛魔之咒,便是最为有效的解法。可是方才你我尝试多次,却不能奏效,师弟所感魔邪,恐怕非同一般。”韩望沉吟道,“待我稍后回返族中一趟,查阅族内记载,定为师弟寻出方法来。”
“我不日就要去北极阁禁足,只能劳烦师兄了。”许庄叹道,“天外魔邪,真名感召……甚是邪异,如不尽快驱祛,恐怕日后修行魔劫不断。”
“师弟切勿焦躁,安心修行便是。在太素宗内,什么魔邪也休想降下风波来。”韩望安抚道,“暗害真传弟子,罪无可赦,此事我定会给师弟一个交代。”
“哦?不知师兄待如何处理此事。”许庄道。
韩望沉默片刻,从袖中取出符书,沉声道:“请师弟指诉陈宗玉谋害真传,为兄即刻回返执律院点齐道兵,去往均阳六岛拿人审问。”
“……那便先谢过师兄了。”许庄点点头,望着传书金剑远去的方向,心中暗道:只是陈氏既然敢出手,想必早已做好了安排。陈宗玉……如此堂皇出手,能有什么后手呢?
“韩师兄,可否为我讲讲陈宗玉之事?退出真传之列,是无心修行,做清闲长老去了么?”许庄问道。
“却非如你所想。陈师弟也是坚毅果决,一心向道之人,可惜。”韩望叹道,“退出真传之列,是碎了金丹,绝了道途的缘故……昔日师兄弟一场,此事我不愿多谈,但若此事确实是陈师弟所为,宗门法规绝不会留情。”
许庄闻言吃了一惊,不过见韩望谈兴不高,也只是默默点了点头,至此两人已经没了谈兴,沉默了少息,韩望拱了拱手道:“师弟暂且休息,为兄即刻便回返执律院处理诸事……若有所获,或许今夜还需师弟往执律院一行。”
许庄拱手谢过,韩望也不再多说,点点头,倏尔拔地而起,化作一道虹光去了。
许庄在晚风中静静伫立了一会儿,心绪也平静了许多。
他知道不管韩望此去结果如何,他已经与均阳陈氏结下了纠缠不清的因果,但如今自身虽然位列真传,真要拿陈氏这般势力根深蒂固的巨室如何,恐怕还无能为力。
不过他日许庄若破丹成婴,乃至成就元神,那又是另一番情形。所以为今之计,还是要着重放在修行上。
许庄忖道:宗门之所有洞天大阵守护,天外魔邪,也不可能越过大阵降魔法于我,我需斩去魔邪真名对我的影响,专心修行才是。
思及被禁足北极阁十年,左右也没什么要事,明日便去北极阁闭关吧。
第22章 金书玉册尽除名
一座石岛,悬着挂在云中,下窄上宽,刀剑削成似的平整。
岛中心蜿蜒生着一株劲松,葱葱郁郁,树荫下一汪井口大小的清潭,从潭口一望,底下直通岛屿底部,泄流而下,形成一道悬空的小小瀑布,不知去往了哪里。
然而清潭水面,却不见降低,甚至没有一点水波,潭边盘坐一名白发道人,五心朝天,闭目静定,一只白鹤,单脚立着,似乎假寐,也都一动不动。
整个岛上,只有松叶时不时的摇摆,才证明这不是一幅静止的画面。
一道飞书,以比之飞剑都还要迅猛的速度,划过一道金光,穿过重重云雾来到这空岛上,就在这时,那白发道人忽然“活了”,不知什么时候抬起了手,飞书便突兀的出现在了他指间。
道人缓缓睁开了眼,将飞书揭开,细细读了一遍。
清潭产生了一缕水波。
那白鹤猛地睁开眼睛,忽然张喙,竟然口吐人言,还是一道浑厚中年的声线,问道:“师兄,可出了什么事了?”
“族中来信。”白发道人说道:“昨夜突发,新晋真传许庄指诉陈氏陈宗玉邪法谋害真传,韩望连夜清点执法修士二十人,道兵力士六十名,到陈氏拿人,带回执律院审问。”
“什么?”白鹤惊疑道:“陈氏能做出如此蠢事?韩望,难不成是韩氏的意思?”
“哼。”白发道人似笑非笑道:“韩氏?你道为什么自三代祖师传下韩氏以来,历经万载,韩氏始终在门中屹立不倒?韩氏行事,从来只站在宗门视角!韩望将陈宗玉拘回执律院当晚,都不待执律院召许庄对质,陈宗玉便供认不讳……”
“什么?”白鹤瞪大眼睛,“陈氏真敢堂而皇之犯下如此重罪?”
“陈氏拒认指派陈宗玉行事,陈宗玉也供认乃是其一人所为。”白发道人道:“执律院獬豸断定陈宗玉所言为实,当晚便下了判决。”
“陈宗玉,剥除道籍,金书玉册尽除名。”
白鹤打了一个寒颤:“剥除道籍,金书玉册尽除名……就算转世投胎,都永世不得入太素门墙啊!”
“转世投胎,哪有那么轻巧。”白发道人淡淡道:“即使元婴大成,也未必能在轮回之中,保存本真。此人本就废了金丹,没了成婴之望,又剥除道籍,更不可能借门中法宝转世。何况……”
他合上飞书,淡淡道:“不止除籍,执律院已判陈宗玉,押送灼骨苦界,永生拘禁。从今往后,这世上便没有陈宗玉此人了。”
“这!”白鹤惊道:“真传弟子,押送灼骨苦界,这怕不是万载以来首例?”
灼骨苦界是何许地方,那可是太素正宗开辟,用以拘禁宗门叛徒,封印妖魔鬼怪的苦牢六界之首啊,传闻灼骨苦界,没有任何空气,清气,天地之间,俱是滚滚烈煞,时刻销魂蚀骨,不论何人入得灼骨苦界,最后都是神魂磨灭,骨血消融的下场。
“呵呵,如今他可与真传弟子这名头彻地没了关系了。”白发道人似有感叹地道:“陈氏近五代来,已经连出四位真传,虽然还无人有炼就元神的势头,也可谓之气运鼎盛……没想到了近年,竟然屡受挫折?莫非陈氏的气数,已经到了急转而下的时候?”
白鹤道:“失去一个陈宗玉,还不至叫陈氏伤筋动骨吧?”
白发道人摇头道:“陈宗玉犯下谋害真传这种重罪,虽然经獬豸断定,非陈氏指使,然而陈氏怎么逃得开干系。”
“似那执律院中,其他三位副院尊,除了韩望因未成婴,不够资格之故,哪位不是与陈宗赫,明争暗夺下任院尊之位已久?”
“如今陈宗赫,位居执律院副院之尊,却监察不利?叫自家族中,出了这等贼子。那两位院尊,如何会不发难?陈宗赫又该如何交代?”
“我料定不日陈宗赫便会引咎辞去执律院之职。陈氏在门中的其他位高权重之人,也难免受到影响。”
“还有那疑似教唆陈宗玉的陈怜,宗门已经出动了执法弟子捉拿,陈氏和天火杨氏的关系,又如何维系?”
“如此种种,或许对陈氏而言,还只是小事。”白发道人淡淡道,“可若陈氏势力受到削弱,那陈氏可还能握的住本来争得的进入‘真君传演先天太素境界’修行的名额?若此事受到影响,对陈氏而言才是真正的不可承受之重。”
“什么?”白鹤发出不知震惊还是激动的声音:“师兄,若陈氏削去名额……”
“我知你意,但是此事议定与否,还不需要我云氏牵头。”白发道人摇摇头,五指无意思掐来算去,怔怔出了一会儿神,忽然道:“师弟,我记得,恒策似乎有意将女儿嫁到陈氏?”
白鹤道:“确有此事,师兄的意思是?”
白发道人沉吟片刻,道:“暂且叫停此事吧,我们云氏几代来人才凋零,如今方有了一点复兴的苗头,不要在此时横生枝节。”
这一夜的动荡,还在往更多处传播,但作为事件的主角之一,许庄却没有太过多留意。
陈宗玉供认不讳,称一应罪行,皆是其一人所为,已经经过獬豸判定为实,当夜判决已下,此事就此告一段落,许庄也斩去此事纷扰,做好了前往北极阁禁足的准备。
第23章 北极阁中采灵真
太素宗门中,有一山无名,通体俱是嶙峋的怪石,丝毫天然秀色也无,处位不算偏僻,方圆却了无人烟。
北极阁便依此山而建,外头楼台模样,靠山建有殿堂,雕饰古拙,空间广阔,寂静异常。
之所以如此清冷,是因为北极阁乃是太素门中,最为出名的清苦之地,向来只有两种人会来光临此阁。
一者为门中修士修行到了一定境界,苦苦不得冲破关隘,为求突破,破釜沉舟的闭关之人。
此类人至少也是为求破丹成婴的金丹修士,更有为求踏破生死玄关,炼就元神,长生久视的元婴大修士。像这一类者,一入北极阁,除非功成,否则往往便不会再有出阁之日……
更别提会否有人来往探望了。
第二者,便是许庄这般受了禁足惩处之人了。
许庄落在殿前楼台,只见门前殿后,一派清清冷冷,丝毫生息也无,暗自奇道:北极阁虽然清苦,但也应有弟子执役才对,怎得一点动静也没有。
见没有人影,许庄自然不会在外头傻等,大步入了殿内,殿内仍是悄无人声,除了朱壁红柱,金雕玉刻,似乎空空如也。
许庄扫视一圈,只见往殿中不远处,凭空悬着一个精巧鸟笼,里头拉一丝银线,立着一只彩羽鹦鹉,鸟头一点一点,竟然一副瞌睡模样。
许庄摇头笑了笑,只得喊道:“执役弟子何在!”
“哎呀!”许庄一出声,里头立时传出一声惊呼,喊道:“道友且等。”
过得一时半刻,一个邋遢老道急急忙忙从内小跑出来,口中连声喊道:“来了来了。”
到了殿堂前,就见许庄气定神闲,负手站在殿中,犹有兴致观赏那彩羽鹦鹉。
邋遢道人一见那鹦鹉瞌睡沉沉,浑然不觉的模样,登时怒发冲冠,喝道:“畜牲!有人来了,还在偷懒!”
彩羽鹦鹉一个激灵,睁开双目,哇哇叫道:“老爷来人了!老爷来人了!”
邋遢道人脸皮一抽,怒道:“一会再拾缀你!”
许庄看着不禁莞尔,邋遢老道做了好一会戏,才上前道:“小友见谅,北极阁清苦,早已没有弟子愿意来此执役了。为了此事,老道没少往善功堂跑,也总得不到解决,只能作罢。”
“如今老道亲自管事,好在此地鲜有人来往,老道为修行之故,才养了这小畜作通报之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