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周奉眼前的世界开始如风中沙土般消失。
......
“呼~呼~呼~”
无比粗重的喘息声,周奉猛地从床上坐立起来,不待回神,便看见站在床前的苏幕等人。
“周员外,我等为求真相,未得你同意进入你的梦中,还望见谅,”苏幕声色平静,向周奉施礼。
周奉这才明白,原来刚才的一切,都是一场梦。
但苏幕的话,却又让他明白,似乎也并不是一场梦。
许久过后。
周奉才彻底从惊魂中回过神来,并想到最后那片消失的桃林,猛然看向苏幕问道:“敢问苏先生,如果没有最后那句话,我是不是再也醒不过来了?”
“当然不会,”
苏幕微笑说道:“我等只为了解事情真相,即使你有罪,也轮不到我们来审判,最后自然会有官府定你的罪。”
“原来如此,”周奉起身,躬身九十度向苏幕等人行礼。
“那么,周员外现在可以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吗?”
先前听见,周奉口称不是他想要杀害苏家上下,想来其中还有隐情,甚至于,这份隐情连苏家上下都不知道。
“苏家满门遭屠之因,还要从三年前我在北宁县任职时说起,”
周员外整个人忽然放松许多,他浑浊的目光里浮起过往,“当时,因北方异族寇边,朝廷在各地强征粮草,那年北宁县本就遭遇旱灾,更因此难上加难。”
“百姓们食不果腹,多有潜入县衙仓库偷窃者,但仓库中的粮食都是规划好的,若有缺少,很难等到朝廷粮食运达,将危及全县百姓。”
在大周北方的异族也算是当今世间,能够直接跟大周扳手腕的存在。
时常寇边掠夺大周边关百姓,哪怕是生活在距离北境极远的南方,也知道那些头上生角的怪物经常劫掠人族同胞。
苏幕等人静静的听着。
檀如苏却不知为何,有些急切催促周奉讲快点。
“我吩咐苏谦带人看好仓库,某天夜里果然来了窃贼,被苏谦抓住,是个十七岁的少年,名叫谭峥,他说他的母亲快要饿死了,乞求苏谦给他一些粮食。”
“苏谦没有答应?”桐秋好奇询问。
“他将自己那一份口粮给了谭峥。”
周奉道:“但苏谦为人刚正,执法严明,在他看来谭峥已经犯法,无论如何也要等我审问,但第二天我一早便下乡巡查民情,直到下午时分才回到县衙。”
“你怎么判的?”桐秋皱眉。
“我念及他一片孝心,没有重罚,只让他受二十刑杖,只是谭峥回去后,他的母亲已然饿死荒芜破庙之中。”
众人听至此,不禁微吸一口冷气。
“谭峥的恨意由此而来,他怪罪苏谦的扣留,也怪罪我的迟到,”
只见周奉用力的捶打着自己的胸口,说道:“此后三年时日,谭峥越过边关,在异族境内斩杀不知多少异族,以杀入道,从此边关出现一个磨刀客。”
“这些事情也都是他几个月前重新出现在我面前我才知道,听闻他每次出关斩敌,都会在营帐外磨很久的刀。”
“他这也是在为自己死去的母亲报仇,”云栖忽然说道。
“是啊,当年若不是异族寇边,也不会有那么多事,”
周奉轻叹,道:“谭峥在军中屡立战功,三年之后,已成将军,也开始寻找当年害死他母亲的另外两人。”
“原来如此,”
苏幕终于明白,说道:“怪不得我会在你府中看见和鬼气纠缠在一起的阴煞之气,其中杀意极重,看来就是这位谭峥所留,只不过他所杀之人,数量恐怕难以想象,且绝非都是异族。”
听见苏幕这么说,周奉便知他们即便没有全信,也肯定相信了七八成。
如此,他放心了许多,接着说道:“谭峥找到我后,本想杀了我,但为了找到苏家,就只是折磨了我。”
说到此处,周奉将自己身上衣衫揭开。
果然,在他的身体之上,有很多新伤,而且这些伤口在苏幕这等修士眼中,还往外冒着黑气。
至此,苏幕也完全确定,这个谭峥修行了不正法门,或许来自魔宗,也可能来自别的地方。
“谭峥威胁我,若我不将苏家寻来,便要我全家上下性命,”
周奉无可奈何道:“无奈之下,我只能设法将苏谦等人骗来尼阳镇,但我那不成器的儿子却看上了苏谦的孙女,不过我也因此想到,此前已求得谭峥饶我一家性命,便也想着是否能将苏谦孙女迎进门,”
“如此一来,苏家孙女便成了周家之人,或许能这样帮苏家留下一丝血脉,便想苏谦提出想法,不料最后竟让他误会。”
“不对,如果是这样,即便苏家人误会,也不至于要找你们报仇,难道他们对那谭峥半点不知情?”
檀如苏提出疑惑。
周奉瞬间无地自容,砰的一声跪到地上,朝着桃林方向磕头道:“是因苏家上下,的确为我周家所杀。”
“什么?!”桐秋霍然起身,不可置信的盯着周奉。
第38章:夜色里,流星划空
周奉的额头重重的磕在地上,再也没有起来过。
他依然不再去看苏幕等人是何神态,也已经不在乎他们对自己将会有什么样的看法。
口中喃喃,“谭峥没有想要这么简单的放过周家,他让我在周家满门和苏家满门之间选择,而我选择了后者,于是他让我去做这件事。”
“之后的事,先生也基本知晓,苏谦他们死后,化作鬼魂杀死我夫人,我也担心事情暴露,自己一家的结果会如苏家一般,便请桐训术来本镇捉鬼。”
话音落下后,房间中迎接来了长久的寂静。
烛火随着从窗棂间吹进来的夜风微微摆动。
不知过去多久后。
久居深海,鲜少经历人间之事的海和尚说道:“照你这么说,那个谭峥还真的是心狠手辣,不过...不过,他母亲之死,和你们也有关系,但你们一个秉公执法,一个体察民情,这...这...”
说着说着,海和尚已不知该如何评判此事,很是纠结的看向苏幕,问道:“道长,他们究竟谁错了呢?”
“是是非非,恩恩怨怨,人间之事,又岂是仅以对错二字就可以衡量的。”
苏幕并没有完完全全相信周奉的故事,但他既然敢承认自己的过,想必这个故事即便有假,也是七分真三分假。
“终是阴差阳错,天意弄人,才酿成如此祸端。”
云栖望着摇曳的烛火,想到自己远离假象,却阴差阳错落入老巫婆手中,被迫害人无数。
这一刻,对周奉她不禁有些许同病相怜的感觉。
但周奉的选择比起她更要让人可怜。
她只不过是为了自身性命,周奉却是为了家人性命。
“唉,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桐秋走到周奉身前,将他扶起,感慨道:“如果换做我是你这样的普通人,面对一个杀气厚重,血气缠身的修行者,也会感到无可奈何。”
“但即便我无力反抗,也绝不会走上和你相同的路,换做我,宁可与之殊死一搏,也绝不可能仍其操纵。”
“怎么说曾经也是一方县令,我可不相信他毫无反抗的能力,”
檀如苏语气颇为强硬,听起来倒是对周奉有多少同情之心,说到:“即便你在官场中,已没有交心之人,也大可以与之周旋,寻找机会将此事报于朝廷。”
说到这里,她讥讽笑道:“面对苏家老小,你不是就知道请桐秋来帮你,说到底,你不过是怕死,毕竟面对谭峥和苏家这样的平凡人,是有着天壤之别的。”
此言一出。
周奉缓缓从地上起来,神色落寞,道:“檀姑娘一语便说中了我当时的心境,所以说,苏家之祸,并非全来自谭峥。”
“那么,周员外现在准备怎么做呢?”苏幕目光平静的望着他。
周奉看向外面浓重的夜色,也想到先前自己询问苏幕的话,略作沉默后躬身说道:“明日一早,我便去县衙自首,将事情一五一十的说清楚。”
......
“你觉着,周奉说的话,能相信吗?”
尼阳镇某间客栈走廊之中,檀如苏侧目看着苏幕。
苏幕在旁坐下,望着夜空中的一轮微弱明月,趣笑道:“刚才看你评判时的样子,也不像是不相信他所说的故事啊?”
“他敢承认自己杀人的事实,本身就有很强的说服力,”
檀如苏道:“虽然我不是很了解大周的律法,但也知道,不论周奉有什么样的苦衷,屠戮苏家百余口人,肯定是死路一条。”
“是啊,”
苏幕轻叹道:“不过现在这件事就有些不好办了,那怕周奉承认,案子想要审结,也必须将主谋此事的谭峥抓来才行,这也就是说,苏家人是看不到宣判那一日了。”
“这倒是,不过这事儿就只能让你多费心思了。”
“嗯?”
这话苏幕听起来就感到十分奇怪了,说道:“你这话就莫名其妙的,难不成跟你就没关系了?”
“也不是没关系,”
檀如苏倏地面向苏幕,甜美的笑容就像夜空上的月亮,但苏幕怎么看都怎么不舒服。
果不其然。
檀如苏开口便让苏幕一惊,“我不能继续在这里待下去,所以帮助不了大师兄什么,自然得劳您费心了,对了,照顾好那棵桃树,我走来。”
她似乎真的很急,急得已经召出法剑。
看样子,竟是要御剑?
她不是才炼精境吗?
正想到此间,檀如苏轻柔的身姿已踏上法剑,顿起一道流光,向夜空深处而去。
苏幕不可能就这样让檀如苏不明不白的离开,当即追了上去。
夜空上,有飞鸟经过。
“等等,把话说清楚,”虽说相识不久,但一路同行,合作还算愉快。
只是,檀如苏御剑的速度竟是不慢反快,且飞行的速度,竟然在刹那间便超过了苏幕这个先一步踏入炼气境的师兄。
“御剑之术居然这般纯熟,看来,你隐藏得是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深呐,”
苏幕一声感慨,随即也将七星步融入御剑之中。
“兄台,你看天上是什么?”
地上的官道见,有两名赶路的年轻人,注意到天空上飞速划过的光亮。
另一人闻言抬头望去,正见第二道璀璨光芒拖着长长的尾翼向远处坠去,激动道:“乃是流星,兄台快快许愿,听闻星辰由星宿神君掌管,星辰落下之时,便是星宿神君赐福之时,诚心许愿,是会应验的。”
“原来如此,”
男子立马放下行囊,掸去身上尘埃,朝着流星消失的方向成型跪下,“还请星宿神君保佑我与李兄能成功考中...”
被当做流星的两位当事人仍在夜空中追逐。
但檀如苏察觉到后面速度多次猛增,甚至在自己已经动用某些秘法手段后,仍甩不掉苏幕后,她的心中也掀起了无数惊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