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宅子极大,本来有不少道院墙,前面一任主人嫌弃大复杂了,拆了不少院墙,独到了这个靠近后山竹林的角落里,有一间被青砖院墙围起来的楼阁。
这栋楼阁有两层高,贺福生走了进去,发现宅邸用雕花的青砖砌成,不管是一楼,还是二楼都没有半扇窗户。
贺福生绕了一圈,在这房子的侧面也没有看到一扇窗牖,唯一的入口,就是正门的一扇铁梨木门。
那铁梨木门挂着一扇锁,这铁锁也锈迹斑斑,不知道多久没有打开过了。
“去,找人进去把这阁子打扫一遍。”
贺福生当时没有多想什么,只是命人翘开木锁,进去收拾房间。
……
“听上去倒没什么不妥。”
贺平正坐在明堂大厅里,他端起盖杯轻啜一口,继续问道:“后面出了什么事?”
“当天夜已深,派出了两个仆役,夜里带上烛火,应该是打算打扫完了,就在那院子里休憩,谁知道第二天两个人就不见了。”
贺福生眉头揪紧。
“那两人是跟着我们从岁安城贺宅,一路跋山涉水迁至泷河县的,他们二人自幼就卖身在府上,侍候贺家也有了不少年,我万勿没有想到两人会失踪,心中还怀疑他们是不是找机会逃了。”
身为贺府的管家,贺福生断然不会允许这种对贺家知根知底的人跑掉,他迅速派出护卫,到宅邸周边调查,却没有打听到昨天夜里有人夜间出入宅子的消息。
“宅邸之中,也有护卫守着出入的门户,这两人就算翻墙逃走,也不可能完全没有踪迹。”
贺福生冷静的分析。
“考虑到种种变故,我认为那两人的失踪,铁定与那小院里的砖石楼阁有关,于是,又派人回去,在那宅院里调查……”
他派人又将那二层楼阁里里外外调查了一遍,却没有任何线索可言。
贺福生想了想,又把那代人出售这栋宅邸的中介牙侩找了过来,他办事一向干练机警,并没有上来就厉声斥问,而是设下一场酒宴,在酒席上把这牙人灌醉,旁敲侧击了一番,算是从他口中得知了一些情报。
“这人对院子后面的楼阁一事知之甚少,这宅院原本是由另外一人经手,因为那人得了急病去逝,转而交由他来打理,那前一任庄宅牙人倒是有跟他说过,待房契移交后,要记得告知下一任房主,那宅院后面的那栋屋子,放着不管就行了,万勿不要着人在夜间进入那宅子,不然必生后患……”
这人全然没当一回事,早把这事抛之脑后,根本就没有提醒买下房子的贺福生。
贺福生不动声色,得了这条情报,又顺势找到了那前任牙人的熟人,一番打听后,还真挖出一些重要的情报。
“那宅子并没有问题,有问题的应当是那个阁楼,根据那前任牙人家眷的说法,那阁楼会‘吃人’。”
“会吃人?”
“对。”
贺福生继续说了下去。
从那家眷口中得知,上上任的宅邸主人,是个赋闲的大官,他家中有一位亲眷,有个非常疼爱的孩子,在宅院里游玩时误入了这间院子里的阁楼里,一整天夜里,也没有回来。
第二天,宅子里的人也急了,就拼命的找。
后来,一个老仆总算回想起来,他记得这孩子昨天进了阁楼里,再也没见出来……
众人连忙进入阁楼翻找,却始终见不到人。
突然,有一位家仆注意到这阁楼的墙壁上,以粉笺印着花鸟图案,糊在整个阁楼的墙壁上,除此以外,阁子里四壁都悬着字画,看似美观雅致,可是这个家仆却觉得有些奇怪。
他随手摘下一副字画,从字画后的墙上撕下一块糊墙的粉笺壁纸,唰的一声,糊墙纸落下,这家仆忍不住“啊”的叫出声来,他的眼睛瞪直了,豆大的冷汗沁出了额头。
那壁纸的后面映出一张充满稚气的孩童的面孔,那是一副画,画的正是那失踪的孩童,这孩子面带惧容,双手胡乱舞动,整个人定格在这副画面之中。
任何一个看到这副画的人,都会钦佩于画师的笔触——这个孩童这副惊魂未定的模样,似被人以精湛的笔触,描画在墙壁上,其惟妙惟肖、栩栩如生之处,仿佛是个活人被人用什么妖法摄住后,封在了这面墙上。
贺福生听完这个故事后,脊背上也泛起寒意,因为他回忆起来了,那些调查楼阁的仆从们,也注意到了那楼阁中满是字画、四壁也用糊墙纸糊上。
他连忙派人再度进入阁楼之中,将那些字画、糊墙的笺纸全都撕了下来。结果,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鸡皮疙瘩,头皮发麻不已!
原来,这屋舍的四面墙壁上,被人画满了密密麻麻的人影,这些人一个个面容扭曲、神情惶恐,像是在被定格在墙上的一瞬间,他们都看到了、感受到、体会到了什么骇人恐怖的异状!
“后来,他们告诉我,贺府的那两个仆役,也被画在了其中一堵墙壁上。”
贺福生叹了口气。
“少爷,你说这是不是闹鬼了?”
第68章 画壁(二)
“闹不闹鬼不好说,”贺平淡淡地说:“我先问你,宅邸里有多少人进去过那间屋子。”
“不超过十余人,我自己也没有进去,毕竟真要闹鬼邪魇诅咒什么的,胡乱闯进去岂不是连自己也搭上。”
贺福生毕竟是姜是老的辣,遇事也不莽撞,他告诉贺平,那进入闹鬼的阁子里的十余人,都被他安排到单独的房间里,相继分隔开来,由专人看管。
“到目前为止,已经过去了三天,这几人并没有任何异样。”
“做的不错。”
贺平点了点头。
换成是自己也会做相同的决定,那间闹鬼的阁楼情况不明,最忌惮的就是在情报不足的情况下胡乱行动,贺福生的处置相当的得体。
“少爷,接下来要如何处理那栋阁楼,是重新再换一套宅子,还是说,还是把它封起来。”
贺福生提出两个方案。
“暂时先封处,明令禁止任何人进入宅子。”
贺平心想,假如这么多年没闹出过什么大的骚动,那么至少不会在自己手下就突然出问题。
“我们的人数众多,其中有大半是老弱妇孺,是我那些幕宾、门客、护卫以及愿意为我一死赴命的死士忠仆的家中眷属,这么多人从岁安城迁过来,一路上安马劳顿,总要有个歇脚的地方……暂时就先住下来,过几日再盘下另外几间宅院,这么多人要安置妥当,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这个我自省的,”贺福生连连点头,接着,他又俯身问了一句。
“爷,我还有一事要禀告,最近一段时间,我们新开的几家铺子,生意都不太好。”
贺福生又转而提到另一件事。
“主要原因,是当地一些人暗中为难我们新开的铺子,本地有个三帮九会,什么赌帮、茶帮、酒帮,还有什么沙海会、虎坞会、胜丝会……这些本地帮会什么都要插一脚,人家上门派了人,指命让我们按惯例,初一十五要缴‘脚鞋钱’、‘茶水费’、‘恩义金’……”
说到这,贺福生火气就上来了。
“就这还不算,他们还找了一些地痞无赖打算上门闹事,好在被祁白衣他们的人阻上一回。”
“我知道了。”
贺平笑了笑。
泷河县民风淳朴,会有这种情况也在他的意料之中,事实上,这世道也是如此,要做生意,就必须要有黑白两道的关系网。
“这事确实有些麻烦,我们在本地的县衙也没什么‘暗桩’,不像以前在岁安城里人脉众多……”
贺平正在寻思,就听到祁白衣的声音。
“公子,你回来了,我正好有事要禀报。”
祁白衣穿着一身锦衣,头上扎着茜红头巾,腰系蹀躞带,这是时下武林豪客流行的装扮款式,与过去江湖草莽不同,他的身份是“米府”的护卫头领,装扮上也要合乎身份。
祁白衣进门后向贺福生微微点头,双手抱拳,沉声道:“上次公子让我调查的事,倒是有了结果。”
“是那何中衡的事吧,说说看吧?”
贺平唰的一声打开黑折扇,淡然道:“我知道这人是公门中的差人,也知道他跟黑旗寨的人有仇,不过细节方面还不太清楚,你说说看吧——”
“好。”
祁白衣一五一十向他禀明了,他打听来的情况。
何中衡是泷河县西里乡人士,现在是县衙中当了个快班班头,他有两个好兄弟,一个名为秦英豪,另一个名为罗正,三人是结义兄弟。
何中衡能当上快班班头,也是这几个月的事,他有个父辈在衙门里当差,靠人情保举他上了位。
当然,他自身也有点背景底子,曾经在大名鼎鼎的讲武堂会馆里学过艺,擅使枪棒,拳脚弓马娴熟,他那两个结义兄弟,以前在关内的一家镖局练过武艺,擅使鞭锤刀剑,手底下也不凡。
“讲武堂会馆,我记得是中寰近畿有名的武门世家,与军中有盘根错节的关系,不少武官都有在讲武堂里学艺,这么说,何中衡背后有军中武门的背景。”
贺平喃喃自语。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何中衡放着自家的军中背景不用,偏要跑到泷河县里当个贱役捕快,这实在有些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祁白衣对此也有些疑惑,不过,他理了理思绪,继续说道:“何中衡为人正直,他那两个义弟也不例外,都是一腔热血,不擅使心机耍手段的脾性,他们三人当了差,与周围的官府衙役格格不入,受到了排挤。”
何中衡是个正直刚毅的性子,他那两个义弟自幼习武,没在大环境下的大染缸里打磨过性子,与他一样,都是光明磊落、正气凛人,眼睛里不容沙子的性格。
泷河县这些风气糜烂,上上下下早就烂通了,官府的一众衙役早就跟三帮九会这群人沆瀣一气。
何中衡知道后哪里看的下去,他立刻带着两个义弟,又是查赌抓赌、拿盗缉匪、重拳打击欺行霸市的渔贩子,又带人搅黄采买人口的妓寮生意。
他们是做的痛快,可是这般乱来,早就得罪了自县太爷、衙门中的书吏、差人,就连何中衡手下人,也暗中忌恨这人断了自家的财路。
“三个月前,有个叫孙龙的江洋大盗抢了县中一家钱庄的钱,逃跑时,被县衙的一众差人围困在附近的一座山庙里,还劫持了一名衙役,何中衡和两个义弟,挺身杀进去救人,谁知外面的衙役差人怠慢不动,没有主动接应,那孙龙最后被抓了,可何中衡的义弟秦英豪却死在孙龙手下。”
祁白衣继续说道:“泷河县的知县姓葛,是个糊涂官,这人贪财无度。黑旗山找人卖通了他,给那大盗孙龙轻判了三个月,声称孙龙并非盗匪,官差也无权缉拿,至于杀人,那是孙龙防卫过失。”
“这案子判的有意思,也不知道这位知县老爷还能再无耻一点吗?”
贺平也被乐笑了。
“这么说,何中衡这次吃了亏,应该开始收敛起来,不再与人为难了吧?”
“没有。”
祁白衣缓声道:“他义弟秦英豪死后,何中衡变本加厉,抓拿犯人的举动更大,嘿,这人现在几乎是一个人,要跟整个衙门对着干!”
“这人倒是有趣。”
贺平又笑了起来。
“对了,我听贺福生说了,有一些地痞无赖在找我们在县城开的那几家铺子的麻烦,我听说是伱拦下来了,有这事吧?”
“有。”
祁白衣点了点头。
“我猜这些地痞无赖,是本地的一些帮会雇的,这些地痞之中,应该也有几个领头的人物。”
贺平不紧不慢地开口:“说来正巧,这宅子后院的那个阁楼里’闹鬼’,我也想要弄清楚那宅子怎么个‘吃人’法……我看这样吧,你想办法把那几人弄过来,丢进去测试一番,也许能够弄清楚一些眉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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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这几章的人物,何中衡、秦英豪、罗正,来自一部很老的邵氏电影,名字叫《目无王法》,这部分剧情取之于此,这部电影很有意思,有兴趣不妨看一下
第69章 画壁(三)
泷河县地理位置独特,悬河穿南,凤山亘北,又是连接关内关外的枢纽之地,借着与中寰州相连的通衢码头,自古就是四方商贾云集之地。
河港的水喊码头众多,自然聚集了一帮卖苦力的脚户,渔市之中也有四方来的贩售渔户的渔人船夫……
一来二去,加之市集里帮闲跑腿的闲汉,三教九流的人就渐渐凑了一起,这鱼龙混杂的环境之下,三帮九会也顺势而生。
除了帮会势力,还有一些无赖懒汉,平日里也不劳作,酷爱好勇斗狠,结党成群,肇衅事端,在民间也是一霸。
这些人并不是帮会中人,坊间惯称称其为“青皮”,说白了就是一群混混、地痞。
吴三就是其中之一,他算是“青皮”中的典范人物,人送外号“吴大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