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直接堂而皇之的坐在了张廷渝的对面,双眼平静有力的看着对方。
“张相,聊聊嘛。”
“道不同。”张廷渝轻轻的摇了下头,“以后不要再进相府,会死的。”
对于张廷渝的话,这位文士丝毫没有在意的样子,只是说着,“如果张相想杀我,就不会之前放任我,并且愿意听区区在下的言语。
更不会答应我的要求,吩咐人把那血巫的尸体送到赵王府。”
张廷渝漠然道,“南阳的人都这般狂妄?”
“张相说笑了,这不是狂妄,这是信任。”文士纠正了一下张廷渝的措辞,继续道,“这次来是想向张相道歉的。
关于刘子司的事情。”
“为什么要对他下手。”张廷渝很是平静的问着。
“只是想看看张相的反应,现在那位血巫死了,所以我才来了。”文士笑道。
张廷渝不语,依旧一副漠然的样子。
文士这才继续道,“刘子司没死,死的那个是用南疆秘术改换的替身。”
“嗯?”张廷渝直看着对方。
文士继续解释道,“刘子司刘先生已经去了南阳,是他个人意愿同意的。他当时本想和张相道别。
是我们不让,故此留了一封书信给张相。”
说着,文士从怀里取出一枚信封摆在桌子上。张廷渝瞥了眼信封,没有第一时间拿起,而是问道,“为何不让。”
“因为我想看看刘子司若是死在血巫手中,张相会如何。”文士淡淡笑道,“很显然。张相毫不犹豫的杀了那位血巫。
让我们这种浅性的交流关系画上结束。这点,我们王爷很满意。因为这更充分的说明,张相你的理念。
刘子司出身贫寒,从小苦读圣贤书,他想要的,张相其实很明白。因为那亦是张相你想要的。
所以,张相你才会和刘子司成为忘年交。在这偌大的太安城里是为彼此的知音之人。、
我们王爷亦是如此,他亦是看重张相和刘先生两人的天下大同的理念,世上只有多一些张相你这样心怀黎民的好官,才能实现这样的理念。
而我们王爷会做到如此,亦是一直为此经营。”
张廷渝淡淡道,“老夫骄奢淫逸、”
“这些表象我自是不信,张相也不必做此说。”文士认真的解释着,“我们王爷泥腿子出生。
从最底层爬上来的兵士。收复南阳,以一地之力抵挡住南疆一国之力。镇守边境便护得大齐南境安宁。
我家王爷的事迹想必张相也了解。在太安,人人都说南阳子民只认得南阳王,不认得天子。
但却没有人想其中的原因。
因为南阳子民现在人人吃得饱饭,有田种,有家待,免受战乱,安居乐业。这一切都是我们王爷数十年的苦心经营。
我想,张相你也正是知道了这一点,所以才会在我之前接触你的时候没有拒绝。因为张相你本质上和我们王爷是一类的人。
一心为民的人。
说起这点,张相和我们王爷倒是一样,都是起于青萍之末。又有同样的信念,理当成为知音。”
张廷渝不置可否,只是说和,“我已经血巫尸体送到赵王府,以后事情与我无关,包括南阳王在内。
昔日的事情两清,今后再无瓜葛。”
文士却直接作揖道,“王爷,我是来请张相一件事。”
“何事?”
“我代王爷请张相入南阳。”
张廷渝嗤笑一声,“我位极人臣,在这太安早已有一席之地,无论是生活还是权力皆是上等。
为何要去南阳贫瘠之地?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又为何会行大不逆执事去那南阳?
之前帮你们是还恩,现在恩情了了,自该结束。”
“我想张相会的。”文士也不恼,继续道,“大齐千年,已然入沉疴。国内苛捐杂税,官吏横行无忌之类的暂且不提。
大齐国策以勋贵阶层为主,世家门阀占尽资源,底下百姓苟延残喘。现在又国不将国。远离太安的州郡多自立。
其内律法又以当地勋贵的意愿为主,底下的百姓更是惨无人道。我从南阳一路行来,饿殍满地。这样的大齐又如何称的上人国?
大齐天子高居太安,秉乘所谓的祖训,置天下百姓于不顾,照样以维护勋贵阶层为主。这样的大齐又有何值得张相继续辅佐下去的理由?”
“陛下是仁君。”张廷渝只是淡淡的说道,“登基以来,赋税已降低两层。”
文士不屑一笑,“徒有其表罢了。张相想必自己心里也清楚,政策落到下面,降的是乡绅土豪的税,苛的是百姓的税。”
张廷渝沉默半晌,最后道,“这不是你们南阳在太安搅水的缘由。”
文士笑道,“其实不算搅水,我家王爷就是单纯的想让张相看清楚这所谓的大齐朝堂。
那些个以只想着自身利益的文臣集团哪个不是想借着沁园一案大做文章?
线索查到了血巫就该想到是我们王爷身上,可是又有谁会主动把这个点这个方向给揭开?
甚至南疆百力之王阿古力大人亲自前来摘星楼和国师一战,却依旧无人主动提及我家王爷。
文臣不敢,武将不敢,大齐天子亦是不敢。作为大齐的枢纽所在,却自私怯懦到这种地步,又有何利国政策?
无非就是一群靠着吸食大齐百姓的官僚罢了。暮气沉沉,这样的大齐还有救的必要?”
“所以,你选择刘子司,不单是想让他顺利脱身去南阳,更是想把老夫彻底绑在你们船上?”张廷渝调转方向,问了另外的问题。
文士坦诚说道,“秦王,赵王,崔远他们不过是搅浑水罢了。张相你这确实如此,就是想用刘子司一事将张相绑在我们南阳上。
手段虽然无耻了一些,但是我们不会做此。王爷说了,就算张相你不去南阳,他亦是会尊重你的选择。
你这样的好官无论留在哪,都不该被这种下作的手段害了清白。张相若想去南阳,那刘子司一事自然无所谓。
若是不想去,我们亦是会有法子替张相作证清白。
刘子司一事主要还是想让他顺利脱身去南阳。”
张廷渝沉默了一会,最后说道,“刘子司还未动手,为何陛下会先知道?”
“这也出乎了我们意料,不过无所谓,天子身边有能人也正常。”文士无所谓的回了一句。
“苗才人一事也是你们搞的?”张廷渝继续问道。
“张相问这么多,是答应去南阳嘛?”文士回道。
“回答这个问题。”张廷渝只是继续问道。
“是我们做的。”文士直接大方的承认。
张廷渝双眼微眯,“苗才人外头流言一事也确凿?”
文士淡淡笑道,“确实如此,苗才人一家其实就是南阳人。苗才人算是王爷培养的婢女。这次让她直接出手,就是想做一件事。”
“什么事?”
文士继续解释道,“半年前,我们王爷去了江南,苗才人也到了江南。腹中的胎儿确实是王爷的,后来被流掉了。”
听到这,张廷渝眉头微蹙。
文士又徐徐道来,“我们在江南留下足够的线索,想来,大理寺应该很快就会把消息传回来,证实这件事情。”
“你想在消息传来的时候,再把这件事以流言散出去?”张廷渝说道。
“张相厉害,确实如此。”文士赞许的点着头。
张廷渝冷笑一声,“堂堂南阳王做此下作手段,甚至荼毒骨血,虎毒尚且不食子。”
文士浅浅摇头,说道,“张相误会了,主要是两点。其一,张相你说王爷荼毒骨血,其实不然。
这是为了大计,想必你也知道,王爷就一个世子。从王爷的第一个世子出生之后,他就决定南阳只有一个少主。
只有这样,才能最大化的利于南阳,利于南阳百姓。”
说完,文士顿了一下才继续道,“其二,这也不算是下作手段。天子不是一直想削藩嘛,我们南阳就给天子由头。
沁园案,刺杀案,加苗才人一事。想必也够了。
既然想削藩,就大胆一点,徐徐图之以大齐的国力不现实,咱们就给陛下出把力气,促进他削藩的决心。
帮助陛下加固削藩的念头。这大齐不削藩,国运何起?”
张廷渝一脸漠然,“半年前南阳王就在策划这件事?”
“这倒不是。”文士笑着摇头,“随手埋下的,只是选择在这个点挖出来。”
张廷渝依旧漠然神色,不做回应。
文士笑着继续道,“在张相你把尸体送到赵王府的时候,我把另一个血巫的尸体也送到了秦王府上。
这两位血巫身上留下了不少“隐晦”的线索,最后线索会聚拢我这。我又有南阳王的谋士身份,事情就直接简单明了。
赵王府和秦王府自然是下水了,张相你会高枕无忧,查不到你这边。这是我们王爷的意思。”
张廷渝并未理会对方那黄鼠狼式的慈悲,只是喝了口茶,淡然道,“所以你们在太安搅水,在并州边境陈兵三十万都是为了这个所谓的削藩?
南阳想现在就自立?”
文士大大方方的点着头,“我家王爷现在握有三州之地,也是时候了,不如直接放在明面上,大家也都开心。
天子想削藩,我们就被迫自立,这也是人之常情。”
张廷渝嗤笑一声,“这就是南阳王口口声声的为百姓着想?南阳一自立,到时候各个州郡争相效仿。
大齐分崩离析,天下大乱,这样就是为了百姓。”
“张相,大齐分崩是迟早的事情。加速这个进程反而对天下好。”文士郑重说道,“这个道理,想必张相你比我更懂。
这些年,大齐成了什么样。
先帝在位时,张相就到地方下面主导过多少匪祸天灾。那时候的朝廷和地方官员是怎么样的德性不用我过多赘述。
张相的眼睛看的比谁都清楚,说是人间炼狱不为过。
过去的事不说,张相你说当今天子是仁君。两年前云州大疫。就是你口中的这位仁君下令屠城。三十万百姓就地坑杀,这就是你说的仁君?”
张廷渝沉默半晌,悠悠道,“你不懂。真相并非如此,且大齐如累卵,此役不能播传出去。”
“所以,说到底还是国力的问题。”文士淡淡说道,“若是南阳王在此,便不会这般。什么壮士断腕,就是替无能找的借口罢了。”
“南阳王野心勃勃,就算上位,迟早也会成为另外一个大齐。”张相摇头道,“你这些话多是谬论,说服不了老夫。”
文士沉默下来,“言尽于此,是非曲直,张相自行判断。”
“你就不怕老夫告诉陛下?”张廷渝莞尔一笑。
“无所谓。”文士轻轻笑着,“陛下本来就要通盘知道这些事。这是我们王爷光明正大的想法。
就是过程弄的曲折一些,让人“好不容易”查到我们这边,否则就太假了。”
“虽然苗才人一事你们确实无耻,但是你不会真的以为这些事就会让陛下动怒?或者说让陛下对南阳王动杀心?”张廷渝眯着眼问道。
“不会也无妨,不过就是两个血巫的代价罢了。”文士继续道,“而且说明陛下雄才伟略,刚好给南阳提个醒。办法嘛,多的是。”
“张相慢慢考虑吧,如果有机会的话再来叨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