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极宫作为浮动山城的中枢所在，其方位在城中并非秘密，很快李玄霄身后跟着绝情书、言倾城便来到了大极宫之前，而在门口，一个白发白衣，皮肤也颇为白皙的年轻男子早在那等候多时。男子颇为俊朗，甚至隐带着几分女相，只是那过于平静的眼神，以及眉宇间一丝难以言喻的空茫，让他整个人显得有些不真实，仿佛是一幅精致却缺少灵魂的画卷。
“贵客到来，司天早有吩咐，还请随我入内。”年轻男子走上前来，声音清澈，却带着一种程式化的恭敬，微微躬身行礼。
抱暗啊……
李玄霄的目光落到来人身上。
彼若香，本是梦不觉的师弟东极皓主彼玉象之女，后遇危难而身死，由梦不觉施以异法，并赠其阴炭，将阴刀练成形，使其得以回魂附身、重生为人，也因此由女转男成为抱暗，原本身上纠缠着不少因果，却被冥冥之中的一刀斩断，就连其最终的退场，都仓促得如同一场荒诞的儿戏，连一个清晰的正脸都未曾显露在世人面前。
抱暗自然无法知晓李玄霄心中这翻涌的思绪，他只是依照指令，引着三人穿过层层回廊，来到了大极宫的后花园。
园中景致雅致，奇花异草点缀其间，散发着淡淡的幽香，一方精致的石桌旁，早已摆好了丰盛的酒菜，菜肴色泽鲜亮，香气扑鼻。玉杯琼浆，精致器皿，无一不彰显着主人的诚意与尊贵地位。
“三位请稍坐，司天不刻便至，若有任何需要尽管吩咐周遭。”抱暗再次躬身一礼，语气依旧是那般平淡无波，说完便准备转身离去。
“你还记得多少？”
就在抱暗即将迈步的瞬间，李玄霄的声音不高不低地响起，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打破了花园中的宁静，但似乎难以在回归的亡者身上带起分毫涟漪。
抱暗的脚步只是一顿，转过身来，脸上满是纯粹的疑惑不解，那双白皙的眉微微蹙起，清澈的眼眸中全然是茫然：“贵客何意？”
梦不觉的手法倒是干净……
“无事，不过是随口一问罢了。”
抱暗点了点头，随后退出花园。
“你放才那句问话是何意思？”绝情书开口问道。
“不过是随口一问罢了。”李玄霄摇头说道，“不过看来梦不觉的能为倒是不错。”
“嗯？”绝情书、言倾城闻言都是疑惑，进入这浮动山城之后，李玄霄表现得愈发的高深莫测了。
就在这时，花园外传来一个温和的男子声音，如同春风拂过湖面，带着一种沁人心脾的暖意，却又不失威严：“贵客才是慧眼如炬，竟然一眼就看穿了抱暗身上的虚实，梦不觉佩服。”
话音未落，一道身影已缓步踏入花园。
来人身着一袭黑袍，袍角曳地，上面用金丝银线绣着繁复的花纹，其间点缀着无数精美绝伦的珠宝玉石，华贵得令人炫目。更引人注目的是他头上戴着的头冠，造型如同一只展翅欲飞的巨大蝴蝶，羽翼层层叠叠，随着他的动作微微颤动，仿佛下一刻就要振翅而起，带着主人飞向九天之上。
男子的面容算不上绝顶俊美，却自有一种温润如玉的气质，眉眼间带着淡淡的笑意，眼神平和深邃，仿佛能包容世间万物，行走之间，步伐稳健，姿态优雅，一举一动都透着久居上位的从容与气度。
“梦不觉·不觉一千年，幸会各位了。”梦不觉来到石桌旁，微微颔首，语气谦和有礼，却又自然地流露出一种泰然的自信。
“司天客气了，倒是客栈不过随意的几句，司天便能有所查知，这份能为真是惊人叹为观止。”李玄霄淡淡回应。
“不过是前任司天遗留在大极宫的一点手段而已，更多是方便大极宫能够检测浮动山城以及时应对，梦不觉不过是享前任遗泽，难能当此称赞。”梦不觉缓缓摇头，仿佛真的只是沾了前人的光。
随后其目光在李玄霄、绝情书与言倾城三人脸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李玄霄身上，“倒是阁下，哪怕浮动山城地处偏僻，并不曾与中原之地有过多往来，也听说过有间当铺的名号，通天柱上风云还未止歇，意想不到，这么快就能在浮动山城看到当铺的行迹。”
“只要人心有欲，心中所想，有间当铺都会拜访，不过是早晚而已。”李玄霄端起桌上的玉杯，轻轻抿了一口杯中清冽的酒水，酒水入喉，带着一丝淡淡的甘醇，“怎么，司天如此关注有间当铺的事情，难道是不欢迎当铺之人来到浮动山城吗？”
梦不觉闻言，脸上的笑容依旧温和，轻轻抚了抚黑袍上的玉石点缀，语气从容：“阁下误会了，我亦听闻过有间当铺的神奇之处，此回邀请诸位也是想要能够更进一步的有所了解，有间当铺当真可以实现人所有的愿望？”
“实现？这话说得便有些过于无私了，有间当铺从来只有交易者。”李玄霄反驳道，但随后其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不过司天既然若真是有心想要了解，何妨亲自走入当铺之内一观当铺深浅？”
“嗯？”梦不觉闻言微微一怔，显然没有料到李玄霄会如此直接。他原本以为会有一番更迂回的试探与交锋，却没想到对方竟如此干脆利落。
当然，李玄霄这么直接并非是没有原因的。
毕竟整个浮动山城，要说执念最大的，可以说是非这位大极宫司天莫属，当然前提是……
这位梦不觉，和李玄霄记忆当中，那位风巫一族，是同一家。
“嗯？”
蓦然，就在梦不觉怔忪的片刻，一枚漆黑的当牌毫无征兆地凭空出现在了他的面前，悬浮于半空之中。当牌通体漆黑，乃是以木掉秤，表面光滑冰冷，上面爬满纵横着血纹，当中赫然是一个當字。
如此直接的作风，饶是大极宫司天性情沉稳，见惯了各种奇人异事，在看到这一幕时，眼中也不由闪过一丝惊讶。
“阁下，究竟是？”
“究竟是什么，重要吗？”李玄霄微笑着说道，笑容中带着一种了然一切的从容，“只要你的心内有欲望，有间当铺皆可助汝达成心愿，前提是，你能够支付得起这份代价。”
“嗯？”梦不觉眉头微微皱起，心中掀起了一阵波澜。
如果说有间当铺近段时日才是算依靠着通天柱上五大神器一事使得江湖人尽皆知，那么他梦不觉对于有间当铺的了解反而还要在不少人之前。不过那时候的梦不觉，还不曾捕捉到其真身，只能够感觉到有一股暗流势力蠢蠢欲动，只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实力竟然如此的骇人，五大神器这样的重宝竟然也不过是一部分而已，梦不觉也并非没有想过，倘若他能够聚齐神器，哪怕只是获得神器其中的一种。
想到这里，梦不觉下意识地伸出手，握住了那枚悬浮的当牌。
分明是木质的当牌，但是入手一刻，梦不觉只感到入手冰凉，一股股奇异的气息瞬间顺着他的指尖蔓延开来，传遍全身，再回过神来时，周遭的场景已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原本雅致的后花园、丰盛的酒菜、身边的李玄霄三人，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幽暗的空间。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古老而沉寂的气息
空中，是一盏盏青铜古灯静静悬空燃烧着，，幽蓝色的火焰跳跃不定，散发出微弱而诡异的光芒。梦不觉循灯往前，前方的黑暗中，渐渐浮现出一幢建筑的轮廓。随着梦不觉不断靠近，楼阁的一切也越发的清晰。
回忆着心中的那一缕念头，梦不觉心内逐渐坚定下来，随后双手一推便要开门，却在此刻大门出乎预料的突然自动开启了。
有间当铺的大堂深处，一道黑袍身影端坐主位之上，看着梦不觉缓缓说道：“大极宫司天，幸会了。”
“嗯？”听到自己的名字，梦不觉眉头微微皱起，但还是迈步踏入了有间当铺之内，来到桌案的对面与人对坐而来，随后脑海中开始思考起来。
有间当铺，我……
梦不觉开始回忆，但那些记忆像是被浓雾裹住的残片，越是用力回想，消散得越快。他甚至能清晰记起昨日卯时三刻的露水如何沾湿衣袍，却对来到此地的过程一片茫然。这种被操控的感觉让他脊背发寒，梦不觉何时遇到过如此被动的时刻。
“阁下何必纠结细枝末节的问题。”黑袍人轻笑时，烛火突然矮了三寸，“既然出现在这里，便说明阁下心内必然有所求，不是吗？”
“我……”梦不觉闻言语塞，皱眉片刻之后，缓缓开口说道：“有间当铺神乎其神，那么想必应该知道，吾来此的目的。”
“贵客，这话就错了。”李玄霄缓缓说道：“当铺所能提供的，不过是阁下达成目的的便利所在，但目的地最终要往何处，是该贵客思虑的问题。”
“嗯？”梦不觉闻言，几乎没有犹豫过多的时间，果断说道：“我要杀死紫泽！吾要杀死妖漫地狱的龙神紫泽！”
李玄霄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或者说，能够驱使梦不觉不惜一切走进有间当铺的，也只有此事而已。说话间，李玄霄指尖在桌案上画着圈，圈住那些游走的烛影。
“龙神紫泽，虽然并不算多么了不起的存在，但是对于阁下而言，依旧是一个不小的挑战。”他顿了顿，阴影里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梦不觉的血肉，“那么，又一个问题，阁下是倾向于自己亲自动手，亦或者是，假手于他人呢？”
“有何区别？”梦不觉问道。
“买凶杀人和让你拥有杀死那人能为再让你去杀了那人，难度自然不可同一而语。”黑袍人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玩味，“所要付出的代价，自然也是截然不同。”
“我……”梦不觉将要开口，随后便顿住，缓缓道：“两个选择，吾分别要付出什么代价。”
“前者，你的智慧、健康、武学修为、你的一切情感，进行交易之后，后者，你的灵魂。”
“嗯？”梦不觉闻言皱眉，“代价差距竟然如此之大吗？”
“以你的能为，哪怕做出充足的准备，你也绝难凭借你自己的实力诛杀紫泽，再说，你就算想杀紫泽，你又知道紫泽在哪里吗？”李玄霄缓缓道，“牺牲你的灵魂，去做一件你哪怕堵上性命都做不到的事情，这种代价，大吗？”
“既然如此，我选择第二种。”梦不觉的声音在作下决断的一刻异常的平静，仿佛在说别人的命运。
前者的交易，哪怕真的杀了紫泽，对于梦不觉而言，苟延残喘的存活于世并无多大的意义，梦不觉甚至都无法接受自己真正有一日轮入平庸的模样，更何况还要失去所有的情感，于此相对比，纵然灵魂入当，不得轮回超脱，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的事情了。
“哈哈哈，大极宫司天，果然是个爽快之人。”李玄霄微微一笑，抬手之间，一张契书飞落在梦不觉的面前。
“签下契约，视作契约达成。”
第220章 尾声
“司天……”
“嗯……”
轻柔的呼唤声如同投入静水的石子，在梦不觉纷乱的思绪中漾开圈圈涟漪。
方才那桩离奇交易仍在脑海中反复闪现，神秘的有间当铺，神秘的当铺之主，以及那一笔玄而又玄的交易，若非指尖下那枚冰凉漆黑的当牌触感真切，他几乎要以为那只是一场过于逼真的幻梦。
梦不觉缓缓抬首，目光从桌案上的当牌移开，带着一丝尚未完全褪去的茫然看向躬身立于一旁的抱暗，书房内的檀香袅袅升腾，模糊了其眼底深处的复杂情绪。
紫泽……这个名字如同淬毒的针，悄然刺入他的心底，搅动起积压多年的仇恨与算计。
“如何了？”梦不觉定了定神，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只是尾音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抱暗感受到司天语气中的平静，只是依实禀告：“大极宫后厨回话，确如司天所料，已备下宴席招待贵客。只是……无论是后厨的杂役，还是宫门口的护卫，都对这位贵客的身份毫无印象，甚至不记得何时迎来了这样一位客人。”
“哦？连他们也毫无印象吗？”梦不觉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目光重新落回那枚当牌上。
漆黑的牌面不反射任何光影，仿佛能吞噬一切视线，有间当铺的手段，果然深不可测。
紫泽啊紫泽，你藏在暗处这么多年，以为无人知晓你的踪迹吗？这场与风巫世家的旧怨，是时候做个了断了。
一朝方向明了，梦不觉多年的筹谋仿佛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复仇的火焰在眼底悄然燃起。
紫泽，你以为，你能逃避过去的债吗？这场清算，由不得你选择！
……
“果然，还是在外行走的空气更加怡人。”
有间当铺内，李玄霄送走梦不觉后，缓步走到窗边，感受着异空间内特有的宁静。
与梦不觉的交易本就在预料之中，但不可否认其是一颗有趣的种子，接下来，便要看这颗种子能开出怎样的花了。
“见过掌柜。”北辰胤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躬身行礼，姿态恭敬，眉宇之间始终一如既往的平静。
不久前与“爱子”的重逢，并不曾在这位昔日的一字并肩王心内翻覆起什么涟漪，或者说早在其与当铺交易之时，亲情就已经注定要离他远去了。
“去吧。”李玄霄只是摆了摆手，他也没有多余的去询问北辰胤再会昔日爱子的感想，这样的问询缺乏趣味，也无多大意义，只要有间当铺不想，北辰胤注定了永远无法自由，北辰胤躬身一礼之后，转身离去。
“以掌柜的能为，要让有间当铺显现于苦境应当不是太过困难的事情吧。”言倾城于旁轻声问道，她的目光落在窗外流转的异空间光影上，语气中带着一丝好奇。她虽武艺平平，却因昔日照遍未来之眼的遗泽，对力量的感知远超常人。在她看来，李玄霄的能为深不可测，即便将当铺开在武林之中，也无人能撼动。
李玄霄转过头，看向言倾城，嘴角勾起一抹淡笑：“的确不算困难，但没有必要。”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当铺内琳琅满目的藏品，缓缓道，“与其时时刻刻都要考虑到被波及拆家的风险，倒不如就在异空间之内，多少还能获得一些安宁。”
苦境的纷争如同漩涡，一旦卷入，便会有无尽的麻烦接踵而至。那些所谓的武林人士，为了利益与恩怨，动辄便会刀兵相向，若是当铺显露于世，难免会被这些纷争波及。他经营有间当铺，为的是观察世间百态，而非成为纷争的中心。
言倾城闻言，便不再多问。她冰雪聪明，自然明白李玄霄的考量。以他的能为，或许的确无惧苦境的任何势力，但“不愿”与“不能”是两回事。这位掌柜看似随性，实则自有其行事的准则与底线，也自然有其自己的计算和谋划。
“接下来，就要看一看他们的表现了。”李玄霄的声音打破了短暂的宁静，他抬手一挥，一道水镜凭空出现在眼前。镜面流转着柔和的光芒，如同最纯净的水晶，很快便映现出苦境中原的景象。一场好戏即将上演，而他，便是最佳的观众。
一步莲华、练峨眉为救善法天子，也为使通天柱阵局持续诱使武林人士飞蛾扑火，遂邀约阎魔旱魃、北辰元凰、狂龙一声笑共破通天柱上幻境，阎魔旱魃、北辰元凰心中对神器都有觊觎之心，自然不会拒绝这样的机会，狂龙一声笑所在虽然略有波折，但也还是答应了下来。
而巧合之处所在，乃是练峨眉、狂龙一声笑、北辰元凰、阎魔旱魃手中皆还握有一枚用以进入幻境之内的同行金币，唯有一步莲华，先前进入尝试破除幻境，遭遇缺舟一帆渡失利之后，原本用七佛灭罪之招兑换的金币已然消耗，因此作为此行的发起之人，一步莲华反而需要再做典当以入幻境之内。
早已得到李玄霄嘱咐的宵，此刻正立于一步莲华面前，神色平静地报出了所需的代价：“一线缘。”
一步莲华闻言一怔，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什么缘？”
“一线度化的缘，一线善与恶复归为一的缘。”宵的声音清晰而冰冷，不带丝毫感情。
在从宵口中得到结果的一步莲华沉默良久，但最终还是选择了答应。
他知道那一线缘的意味着什么，但对比善法天子，那又显得那般的不足一提。
“为了善法天子，一步莲华真是牺牲莫大。”
在袭灭天来与善法天子的冲突之中，一步莲华注定了要选择善法天子，或者说，在绝大部分人的心内，一个魔如何能够与善法天子这样的存在相提并论。
而随着时辰将近，各方势力也将要筹备再会通天柱上！
……
火焰魔城之内，气氛压抑而肃杀。暗红色的石壁上燃烧着熊熊烈火，映照着三张各怀心思的面孔——
阎魔旱魃、九祸与袭灭天来。
阎魔旱魃一身黑袍，周身散发着凛冽的魔气，他环视两人，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本座与练峨眉他们纠缠于幻境之中的时候，正是将正道一网打尽的好时机。”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本座也会在幻境之内，谋划将一步莲华与练峨眉一网打尽。”
“九祸闻言，秀眉微蹙，她了解阎魔旱魃的性子，一旦认定目标，便会不顾一切。她上前一步，语气温和却带着坚定：“幻境之内死亡之后无法回归现世，魔君动作务必当心，哪怕寻觅不得机会，务求保全自身。无论最后是失败亦或者成功，对于吾魔界而言，皆有益处，不必执念幻境胜负。”
九祸太清楚阎魔旱魃对于练峨眉的执念，忍不住再一次的劝说道，一直以来，她更看重魔界的整体利益，阎魔旱魃作为魔君，其安危至关重要，绝不能因一时意气而身陷险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