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侠:开局学到禁天神功 第77节

第385章 鸳鸯孰配苦纷纷(贰)

  ——众金兵莫不骇异,那千夫长见他如此气力,也是勃然失色,喝道:“你们上。”那余下十六匹快马如风疾出,马蹄纷踏,黄灰沓舞。杨不识左穿右引,上纵下跳,群竿扑交,皆无着落,但见他斜掠歪窜,忽进忽退,攻守如意,招式周全,一时之间马嘶人叫,刀断竿折,十六人悉数败下阵来——

  那千夫长又惊又怒,忖道:“不想这些南蛮子如此厉害,果真还要恃仗人多势众方能取胜。”他脸色陡沉,就要下令放箭,便在此时,听得远处又是一阵号角声响,不由极其愕然,伸长脖子往后面看去,心中奇怪不已,说道:“怪哉,今日清乡的不就是我们一支队伍么?如何又来了军马?”待那军马走近了,举目细观,领军的却是个光头和尚——

  杨不识眼睛何其敏锐,不觉脱口叫道:“华宝上人?”便看那和尚大声道:“这位千夫长究竟是谁?贫僧乃大金国副国师华宝,你们为何不思治政,却窜堕此地,要与这许多的百姓为恶非难?”言罢朝杨不识这边颔首一笑,不是华宝是谁?罗琴跳到杨不识身边,又惊又喜。那千夫长神色惶恐,才要翻鞍下马,甫然一惊,暗道:“不对,从来只听说过我大金国的国师乃耶律法王,如何有多出一个什么华宝副国师来?宋人狡诈,宋人的和尚也十分奸滑,莫不是化装成我金国将士的模样,却诳骗我等上当?”心中登时懔懔,就在马上抱拳一礼,道:“在下伯翰,不知陛下是何时下得圣旨,又忝封了上人为副国师?”华宝上人道:“就在不久前,于上京下得圣旨。”伯翰闻言,拔出腰间大刀,厉声喝道:“贼秃驴,你果真是宋朝的奸细。”华宝上人不慌不忙,道:“伯翰何出此言?我哪里就是宋朝的奸细了?”——

  伯翰冷笑道:“你撒谎忒也差劲,如今天下谁人不晓得陛下已然南下伐宋,此刻正往扬州破敌建功,你偏偏撒个破烂的弥天大谎,说什么他在上京下旨。你不是宋朝的奸细,又是什么?”华宝上人哈哈大笑,口喧一声佛号,说道:“不是贫僧撒谎,而是你稀里糊涂,尚且不明大局雄势。”手指身后雄赳赳气昂昂一彪军马,道:“这些都是我大金国健儿,如此气势,如此猛壮,又岂能是许多宋朝奸细装扮得了得?”伯翰望之,见他军阵威武整齐,个个脸带杀意,显是士气高扬,只待和尚一声令下,就要厮杀过来,果真不似宋兵,心中也有些畏惧,嗫嚅道:“只是,只是陛下--”不及说完,就见一人顶盔带甲,从华宝上人马后转出,朝杨不识与罗琴拱拱手,笑道:“不过数日,又再见面,果真有缘,哈哈。”杨不识与罗琴瞧着眼熟,疑惑不已——

  罗琴眼睛一转,蓦然想起一念,急忙推搡他的臂膀,低声道:“唉呀,不识哥哥,我想起来了,他不就是那日君子峰下虎甲队的一人么?也是乌大哥的师弟呢。”杨不识受她提醒,恍然大悟,点头道:“就是就是,他,他怎么--”胸中疑窦丛生,百思不得索解。梅兰竹菊枝叶石七位老妇见他一边与金兵拚命厮斗,一边似与金人大将颇有交情,也是目瞪口呆。几人疑惑之下,心中胆寒,暗道:“这两人若是与金兵一伙儿的,我们老姊妹哪里抵挡得住,就是十条性命也要断丧了。”有心逃跑,但双足如堕沉铅,似有千斤之重,却挪不开步子——

  那伯翰陡见转出一个年轻将军,也是熟人旧面,略一沉吟,认得是耶律国师的弟子,不由心中凛凛,暗道:“原来他也来了。”却也大为豁释,心想此人师父乃是本朝数一数二的重臣,又是北国武林之第一高手,他来了便是作保,料这什么华宝上人或真被御封为副国师不假,就是假的,此后将一应责任悉数推卸到此人身上,他转去寻他师父开脱应助,自己是没有半分祸害的。忖及于此,收起长刀,抱拳见礼,心中却还是疑窦丛生,百思不得索解。华宝上人见他神情稍缓,但眉宇依旧蹙凝难开,似窥破得他满腹狐惑,又道:“我等也不隐瞒你,陛下虽然居上京旧都,然此陛下已然非昔日陛下。”一双眼睛牢牢盯视他,果见伯翰浑身一颤,并不应声——

  华宝上人大声道:“完颜亮区区海陵王,却以下犯上,弑杀主君,篡夺帝位,其后不修政德,横征暴敛、贪淫好色,治下万里疆土,好好的大金河山社稷,却民不聊生,官妇民女,但凡姿色美艳者,莫不受其*奸污,实与禽兽畜生无异。今济南王完颜雍秉承天命、顺应民心废此淫帝暴君,各地忠臣名将无不欢欣响应,尤以山东济南府金老侯爵、国师耶律先生为先,引各路重镇将军,奉护新陛下鸾驾大都。那大都守将,亦然黄土铺道、洒水驱尘,恭敬相迎。”伯翰脸色苍白,双手不住抖动,眼睛左右张顾,闪烁不定,显是骇然异常,一时六神无主——

  那完颜雍便是乌禄本名,他本为山东济南府之统兵王爷,其后为完颜亮猜疑忌惮,贬谪为济南侯,此番华宝上人依旧说他是由济南王而非济南侯承袭金国皇位,自然是不再承认完颜亮九五之尊,反将之视为弑君篡位、十恶不赦的奸贼。杨不识与罗琴听得真切,不禁面面相觑,心中又惊又疑,暗道:“原来他作了皇帝,反贬完颜亮为海陵王。”——

  听华宝上人斜睨杨不识一眼,又笑道:“陛下尝言道:‘金宋两国早有和约文书,其上岁贡帛奉、边疆堪界,皆有定论断言,以护两国安宁。海陵王为求己欲,利令智昏,冒然驱军南下,且不论南朝军民拼死抵抗,也教我堂堂大金国因此蒙上背信弃义、罔道负志的恶名声,罪孽极大。’茶忧而不饮,饭戚而难咽,圣心慧高,因此派遣贫僧领壹万禁卫军难下巡游,嘱咐务必约束江南各地将领兵卒,歇停攻掠,就地驻扎,暂且安之,万不可搔扰周围百姓。伯翰,你虽然带兵扰民,然不知者不罪,一切罪魁祸首,唯那完颜亮一肩担之。”那年轻将军见伯翰尚有犹豫,摘下长弓,从壶中抽出三根羽箭,朗声道:“陛下宽厚仁慈,体恤民生诸卒,待两国安和,强征微卒皆可解甲归田,安乐营生过活。”——

  此言一出,伯翰阵中顿时窃窃私语,交相接耳,莫不颜色尽动,喜形于色。伯翰扭头视之,见军心荡漾,暗暗心惊。却听那年轻将军大声道:“圣意如此,若敢违逆,便是大逆不道的死罪,株灭九族,严惩不贷。”言罢,松弦箭发,彼此连贯衔行,疾若三道闪电,破风穿雾。第一根箭“扑哧”声响,正射在百步之外的一棵斜枝榆树上,犹颤颤巍巍,第二根箭射来,又将第一根箭射断,自己却扎于其上。第三根箭箭杆上拴了一支绿哨响迪,呼啸而来,声势凌空,将第二根箭从中截断,深深穿于树中。众人大声叫好。杨不识不觉拍掌称赞,对罗琴道:“琴儿,他的箭术如此精湛,那日若是虎甲队果真将毒汁箭射来,且依凭半空暴溅之力,只怕你我都躲避不得呢。”——

  罗琴扑哧一笑,眼珠子滴溜溜转动几圈,明眸善睐,低声笑道:“那时其实我倒不骇怕,料定他们是不会放箭的。”伯翰激灵灵打个寒噤,不敢怠慢,急忙翻身下鞍,躬身抱拳,行礼道:“小人伯翰拜见副国师大人,因甲胄在身,不能全礼,还请打人恕罪。”华宝上人颔首搀扶,笑道:“多礼了,日後大伙儿都为陛下效命,彼此尚需齐心协力,共构尧舜之世。”杨不识倒吸一口凉气,忖道:“好大的口气。”却见伯翰立起身子,后退半步,大声道:“海陵无德,天下崩忿;陛下圣德,四方咸服。”其后军士起身喝道:“陛下圣德,四方咸服。”身动如雷、气势凌天,杨不识、罗琴并着旁边七位老妇,莫不颜色悚动。华宝上人与那年轻将军嘱咐几句,骑马朝杨不识踱来。那年轻将军遥遥抱拳一笑,掉转马头,与伯翰引着军马归返——

  华宝上人至丈前下马,合十道:“杨少侠,多日不见,愈发精神奕奕,风采照人。”杨不识连道不敢。罗琴笑道:“你这大和尚也会拍马屁,哪里想个出家人呢?”华宝上人笑道:“我虽然出家,但心在家中,哪里算得出家人?罗千岁,你也是顾盼飞扬、文章精彩,香培玉琢啊。”——

  罗琴嫣然掩口,说道:“不识哥哥,你瞧他,方才拍了你的马匹,怕我不快,此番又给我说上一通好话。”蓦然转出一年,奇道:“你,你说什么千岁?”华宝上人道:“是了,你还有所不知,陛下登基之后,平定叛乱,昭雪沉冤,他听耶律国师之言,查得你是王爷之女,便诰封你南和公主称号,不是千岁是什么?”众人闻听,莫不错愕。那石秋老妇咋咋舌头,叹道:“了不得,了不得,她原来是金国的公主。”

第386章 鸳鸯孰配苦纷纷(叁)

  ——彼此又寒喧得几句,华宝上人叹道:“军事国事,纷繁复杂,贫僧不敢耽搁,就此告辞。”合十笼袖,恭敬一礼,道:“扬州叵测,小施主与千岁好自为之,万千小心才是。其后一切,皆托付两位了。”——

  杨不识闻言愕然,忖道:“莫不是他知道我们要去扬州救援麻姑?”正思忖见,看华宝上人转身疾不,双手在鞍上压按,纵马奔驰,但见马蹄翻飞,所过之处,红尘滚滚,灰烟溅砾,砂土飞扬,不多时连人带马皆化作一个笑黑点,终究愈去愈远,再也不见踪迹。杨不识听得村后屋宇若有“当当”钟声,显是有人击罄敲钟,吊唁惨受金兵屠戮蹂躏的无辜村民乡人,不觉凝呆错愕,暗道:“他说得不错,就算是出家作了和尚,但肉体凡胎,既未成佛,身尚在红尘之中,大至国事,小至民生,皆是碌碌往来之态、庸庸无闲之状,又哪里能够真正超脱世外,无牵无挂,无绊无碍呢?”——

  他想得出神,不觉手臂轻轻抖动,却是罗琴伸出手指,掂捏着他的袖衽,低声道:“不识哥哥,既然顺路皆往东去,我们何不过去看看热闹?”杨不识咦道:“哪里是顺路,他是骑马往西而去,我们才是东行。”罗琴摇摇头,道:“我方才见你出神怔怔,便晓得你不知又在怎么盘心转肠了,果然如此哩!”在他臂上拧了一下,佯嗔道:“瞧你还稀里糊涂的,可回过身来了。”——

  杨不识扭头观之,不见七位老妇身影,登时恍然大悟,笑道:“哦,哦,原来你是说她们--”见她们提着长剑,那石秋老妇绰拎着两把弯刀,行色匆匆,不身从容,不觉摇头,低声道:“怪哉,她们如何离开得如此急燎仓促?”罗琴笑道:“她们自忖武功绝非你我二人的对手,又见你与金国的大将军、副国师若有交情,我莫名其妙地又成了什么千岁公主,自然疑虑悚惧,不敢涉险犯难,再在你我身边多待片刻微时。”手指脚下小路,又道:“并非我要窥她几位老妇人隐私细密,只是步上扬州,脚下的山路乡陌乃是必经之路,你我跟不跟过去?”她眼睛眨巴两下,笑嘻嘻地瞧定杨不识,面有促狭调皮之色。杨不识忽然童心大起,道:“好,我们也不是贪觑人私,只是顺路而已。”两人收剑归鞘,携手追了上去——

  七位老妇悄悄摆脱杨不识与罗琴二人,就往山上奔去,走出五六步,不见他们追来,心中稍定。又走了十余步,扭头观看,见罗琴摇头晃脑,不住地偷眼斜睨,那杨不识呆呆瞧着西方发怔,背向东方,不由更是畅怀。又走出好几丈,看那一对少年男女窃窃私语,不时佯恚假怒,不时真喜实欢,相顾喜道:“好,好,他们两情相悦,哪里还愿意顾及你我这几个糟老婆子?”石秋老妇哼道:“呸!他们两情相悦倒也罢了,干我们什么事?我们,我如何就成糟老婆子了。说得多了,说不定你我当真就成糟老婆子了。”梅兰竹菊四位老妇相顾笑道:“是,是,可惜方才激烈打斗,便是七妹的上好衣裳也破了好几个窟窿,待寻了大点的城镇店铺,务须换上一套新服色才是。”枝春叶夏两位老妇相觑丢个眼色,淡淡道:“只是在此之前,不免就冤枉了她的美貌。”石秋喜道:“说得也是,此后定要换一套好衣服。”忽然脸色一变,道:“快走,快走,小儿女性情最是无常,稍时他们回过神来,再追赶不歇,你我可是就坠衔了一根牛皮糖的铁尾巴,摘也摘不下了。”连连催促。梅香笑道;“好,难得见到七妹如此热心,我们就快些走吧。”却看枝春叶夏两位老妇提着长剑奔行在前,冷冷道:“再要耽搁,那三人就要逃了。”——

  竹香脸色一变,喃喃道:“其时天涯海角,须臾之间,还去哪里寻找?”竟然不胜唏嘘。石秋老妇绰刀跃前,说道:“三姊叹气作甚?咱们可把丑话说于前面,待见了那三个实该千刀万剐的大恶人,休要慈悲垂悯,俱痛下杀手就是了。”她们三番回头环顾,不见杨不识与罗琴追来,因此心下大宽,再无什么疑惧,七人疾步一味奔跑,没有转头觑看一眼。杨不识与罗琴远远踔随,不徐不急,始终相距十余丈遥,稍稍看见前面有人若欲回头,便急忙斜窜入旁边树丛草木躲避。罗琴笑盈盈,道:“不识哥哥,我们莫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杨不识搔搔头皮,摇头道:“非也,非也,只是我们偏偏与那几位老前辈顺路,走在她们前面诚然不恭,随于他们身後又恐他们妄生怀疑,如此无可奈何,也是情非得以。”——

  两人说着话,眼见前面七位老妇提着兵刃避过前面直行道路,斜插入旁边一条幽竹依依的泥石小路。杨不识苦笑道:“这直行之道,可通扬州,那旁行道路--”罗琴咬着手指,眼珠子滴溜溜乱转,笑道;“前几日此地下了一场大雨,将前面的道路都冲垮了,那七位前辈也是晓得这一点,所以急忙转绕道路,所谓‘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她们走哪里去,我们自然也该往哪里去,否则也岂非吃了大大的亏。”杨不识脸色一红,咳嗽一声,讪讪道:“果真如此麽?”罗琴忍住笑,道:“如此古话乃是俗世相传,却不是我自己杜撰出来的。唉呀呀,休要迟疑了,倘若我们因此迷了路,耽搁了去扬州的路程,那可全是你的错。”两人急忙钻上那条斜弯竹路,见此道狭窄不长,路头拥簇着乱石成堆,松柏翠节,浓荫形鬓,看前面阻亘着矮矮的一处山壁,眼看梅兰竹菊、枝叶石七位老妇腾挪纵跃,顺着山壁爬了上去。几人轻功不甚高强,攀爬了半日,终于翻上矮山之顶——

  杨不识与罗琴追踪过去,相顾道:“走。”杨不识一手拉住罗琴臂膀,双足踩着岩壁径升而起,攀窜如龙,颇有飞射霄汉之感。罗琴足下生风,心中喜道:“不识哥哥的武功,又大有精益了。”——

  七位老妇奔入一片林中,稍时听得里面“叮叮当当”响成了一片,又有人相互喝斥,指摘对方的不是,不由好生奇怪,暗道:“她们莫不是与人动手打架了?”罗琴精神一振,道:“是了,她们口口声声要找三个大恶人报仇,里面与她们打斗的,难不成就是那三大什么千刀万剐的恶人?”两人都十分好奇,便潜入树林,跳上树梢窥看。就见前面有一片空地,梅兰竹菊枝叶石七位老妇六剑双刀,绕着圈子围着三人打斗,那三人两女一男,年纪都约六十余岁。那老者长剑上下穿引,剑华闪烁,足踏乾方,锋游坤圆,搬转如意,七老妇六剑双刀,便有五剑为他独力承挡。余者一剑,乃是枝春与圈中一老妇单打独斗,兀自不分胜负;七妹石秋绰双刀狠斗圈内另一老妇,却显是处在下风——

  罗琴瞧得真切,那老者赫然就是嵩山派徐天平,不由怔愕,心想:“如此看来,只怕彩云谷的诸位前辈高人,都已然脱出山谷了。”杨不识看那其周旁两位老妇,一位提杖游龙,剑招凶猛,不觉“咦”道:“她可不是崆峒女派的刘姥姥刘前辈麽?”但见她与枝春老妇逞剑往来,两人都是便咬牙切齿、横眉立目,便若彼此结下多少深仇大恨。另外一位老妇铁杖大开大阖,杖势汹汹,势夹劲风,只震得石秋老妇跌撞踉跄,口中兀自喝骂不歇,然刀式刃招渐渐乱了章法,御多攻少,偶尔觑空反击,已然费力为难之极。杨不识几乎就要叫出声来,道:“不善婆婆!”——

  七位老妇的步伐身法若是相近,饶是她们同时与圈内三人互斗,狠争不歇,也不免同进退、互切合,其东呼西应、南作北和之势,教人一见便知是座剑阵。徐天平武功果真高明精绝,左架右挡,梅兰竹菊、叶夏五人无论怎样搬挪招式,皆不能攻入他及袂之地。杨不识站立树梢往下细细观看,见他一剑对五剑,虽不算是轻松容易,却也颇为从容有度,再看五老妇的五柄寒剑长撩短拨、歪点斜戳,凌厉异常,却不见什么杀意凶机,不由好生奇怪,忖道:“他们六人斗得虽然颇为激烈,但彼此之间,似乎都手下留情,不似要取对方的性命哩。”再观之另外,那枝春老妇与刘姥姥情状全然不同,两人招式,俱是夺魂丧命的狠毒剑法,在剑阵之中,犹然醒目——

  便听得石秋老妇骂道:“老恶妇,你我数十年不见,你却老成了榆木疙瘩桩了。”她被对方铁杖逼迫,狼狈招架,此番气力不继。不善婆婆铁杖随意撩拨,哼道:“你这老虔婆子,自己不也是老得不成模样了吗?你年轻之时便是又名的丑妇,咱们十姊妹当中,便归你最是难看,可谓第一东施之人,如今年岁大了,你这丑魁顶冠更是戴得稳妥牢固了。”——

  石秋老妇说话极是刻薄,那不善婆婆便依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语气更添五六分尖酸苛刻,只气得石秋老妇脸色铁青,浑身颤抖不已。罗琴心中暗笑,心想:“这石秋最不友善,也唯有如此,教她吃吃苦头,受些折辱也好。”

第387章 鸳鸯孰配苦纷纷(肆)

  ——那十人绕圈打转,滴溜溜晃游不歇,九柄剑华不停吞吐、光芒上下闪烁,搬招递式,皆逞勇斗威。石秋老妇不善刀法,那双刀掩盖其中,便若鸡挤鹤群,虽然醒目显眼,却愈发萎靡敝陋不堪。不善婆婆突然铁杖横推,风声呼啸,赫赫逼猛,就往她的肋下贴撞而去,不待招式用老,忽然左臂支顶杖央,右手下按,就见那龙头倏忽上挑,却径敲对方颌下——

  石秋老妇双手握刀,运气贯臂,竖格杖势,心中本是忐忑不安,心想:“这老悍妇气力极大,这一杖推得又凶,却不晓得这两柄金鞑子的兵刃可否架得住,休要被磕飞了,那可是糟糕之极。”她与不善婆婆连斗了数十招,筋软骨麻,斗之极其吃力,心里自也明白气力远不及不善婆婆大,只是她颇好脸面,又对圈中三人尤其是两位老妇恨之入骨,因此万不愿意承认自己的本领不济,便另寻一个籍口安慰。此刻双刀递出不过半尺,见不善婆婆陡转杖头,变化无状,不由骇然失色,惊道:“你,你这老狐狸。”——

  旁边兰香菊香两位老妇见之,也是心惊肉跳,忖夺一行七人之中,便是这七妹武功最差,且她长剑先前被杨不识断折,此番以金兵双刀暂且替用,也大不称手如意,哪里能够抵挡得不善婆婆如此虚实相间的杖招,齐声喝斥,分左右上下,双剑绕开徐天平,翻走游龙、矫似灵蛇,疾袭不善婆婆双肩,心中俱是一般无二的心思,暗道:“此刻杖当锋头,难阻锐茫,唯独反守为攻,以攻代御,行这‘围魏救赵’之计,方能保证七妹性命周全。”以为如此情势之下,不善婆婆假如恃狠犹进,两侧双肩免不了要被自己老姊妹的长剑贯出一双明透透之窟窿,她爱惜身体,自然躲避剑锋,纵身后退,便是不肯后退示弱,也必定抽杖抵挡,无论哪一种,总之其燎燎汹汹之攻势皆能破解,石秋老妇自当无虞。孰料徐天平眼疾手快,手腕抖动,左手一捏剑诀,右手挥舞半个圆圈,长剑划拉出一道斜斜长长的弧线,阳光打照其上,映出七彩光芒,就象是半空一道彩虹,便听得“当当”两响,一招双式,衔接无罅,将兰香菊香两柄长剑荡开——

  两老妇僵持不得,拿捏难稳,“噔噔”退开几步,甩袖顿足,急道:“天平兄,你,你就这般忍心看这七妹被她杀死?”徐天平叹道:“你放心,她哪里会杀石秋?”果见那不善婆婆杖势又变,待贴上石秋老妇颌下,不过轻轻磕碰,笑道:“昔日你的武功最差劲,恭喜恭喜,多年未见,你还是没有长进,武功依旧还是最差劲。”石秋老妇适才被他唬吓,三魂七魄几乎丧掉一半,此刻跌跌撞撞后退几步,坐在一块石头上,掌心额头尽皆湿津津的,早已冷汗涔涔,喘息了片刻,回过神来,骂道:“放屁,放屁,我不过是没有合手的长剑罢了。若是宝剑在受,就是你再厉害十倍,也不是我的对手。”不善婆婆哈哈大笑,浑身乱抖。杨不识轻轻叹道,对罗琴道:“琴儿,我还是头一回看她老人家笑得如此畅怀无忌。”便似自己心中也十分惬意,若饮醇酒。罗琴挽着他的胳膊,莞尔一笑——

  七位老妇之中,有三人步法散乱,剑阵其实不解自解、不破自破。兰香菊香相视一探,心想:“天平兄说得不错,她果真是顾念昔日一番情分,终究不会下重手伤及七妹的性命呢。”梅香竹香也有了罢手休斗之意,纵观群场,也只有枝春老妇与刘姥姥换招转式,剑进剑往,你来我往,腾挪纵横,愈发精神抖擞,恨意燎燎。叶夏见梅兰竹菊或是收剑歇手,或是迟疑不决,那长剑晃来晃去,去无半点杀气汹意,遂默默摇摇头,长剑在空中虚挽几朵剑花,纵身朝后面退去,喃喃道:“不打了,不打了。”——

  徐天平呆呆怔怔,瞧着她,良久方始喟然长叹,道:“叶夏妹子--”那刘姥姥使尽了浑身解数,一套杖法即将使完,皆因枝春老妇守御严密,破绽极少,就是偶尔露出一二空隙,也是转瞬即逝,根本不能乘机攻袭,心中不禁大为焦燥,怒道:“徐天平,此刻大伙儿斗在一起,彼此都是仇人咧。所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你还叫她什么叶夏妹子,偏偏贴套如此近乎?”又对那梅兰竹菊喝道:“你们也恬不知羞,凶霸霸地来此拦截我三人,摆下这歹毒剑阵困斗围攻,彼此情分早已殆尽,还叫他什么‘天平兄’?嘿嘿!听起来似若娇莺啼啭,温雅婉柔,走近一看却是几个干巴巴、满脸褶皱的老太婆,可笑,可笑。”她口中说着“可笑”,手中铁杖丝毫不歇,一击不中,索性重重趁势笃地,发出“轰隆”巨响,立威壮气,又大声说道:“想当年诸多往事,枝春与石秋便是最为异类奇怪之人,一个阴极静极,一个暴戾胜虎,今日再见,其弊未改,然更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之势。”——

  石秋老妇坐在地上,手中绰刀无力,骂道:“呸!你刘婆子有本领,眼见人家不欢喜你,便设下陷井,近乎就要想尽法子偷丈夫了。不过你逃得快,竟然投入了崆峒女派门下,却将一阵偷汉子的臭风也带了过去。那什么‘红袖女’白凤,还有后面的方效颦,不都是嫁了丈夫成为人妇么?不过人家比你好,毕竟与郎君是两情相悦,好歹强胜你当年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哈哈。”她放声大笑,心中却十分懊恼,忖道:“我苦练武功,不想依旧非她敌手。”竟然心灰意冷,颇有几分颓萎失落之感——

  刘姥姥只气得浑身发抖——

  枝春老妇却不说话,蓦然矮身拧腰,身形一晃,却快如疾电一般转到了她的身後,长剑斜点其“至阳”、“大椎”。刘姥姥暗呼不妙:“我稍稍分神,不料却被她趁虚挟机。”骇然之下,不及回身抵挡,遂听风辨音,掐准方位,铁杖猛然朝后撞去。她后发制人,杖又极长,情急之下,方向也把握得甚准,竟逼迫得枝春老妇冷哼一声,不得不挥剑收势,后跃躲避。两人各自对峙,一个横眉怒目,一个阴谲冰冷,不再互攻躲斗——

  石秋老妇重新走前,双刀横于胸前,强逞豪状,却斜眼瞥见不善婆婆拄着龙头铁杖,笑嘻嘻地望着自己,又羞又气,咳嗽一声,那双手不觉下垂半尺,两柄大刀交叉护于腿腹之前。梅兰竹菊、枝春叶夏六位老妇也是似衔非衔,接而又离,虽然各自执剑在手,但尽皆心知肚明,这剑阵是再也盘结布置不成了。徐天平长剑归鞘,刘姥姥与不善婆婆笃顿铁杖分立左右,他神情三分困窘,七分愧疚,长嘘短叹,却象胸中有着无数的心思。罗琴眼睛瞪得大大的,低声问道:“奇怪,为什么他们三人会在一起,却又与这七位老妇苦拼厮斗,都成了她们口中的‘大恶人’呢?”——

  杨不识摇摇头,窃语道:“那日在瘦西湖畔小茅屋前,我们便晓得这崆峒女派的刘老前辈与这位似乎唤作徐前辈的高人有些旧年渊源,只是不善婆婆独来独往,如何--”罗琴眼珠子滴溜溜乱转,陡然脑中转过念头,“啊”的几乎叫唤起来,急忙伸手掩口,朝外面空地望去,见那十人对峙面视,情状微妙,并非发觉此间动静,遂吐吐舌头,悄声道:“是了,我想起来了。那日我们脱出彩云谷,在赶往丐帮大会的途中与不善婆婆、白凤相逢,恰巧蒋理与吴千秋二人偷袭逞凶,萧季前辈与徐前辈都曾出手相救的。其时不善婆婆看见徐前辈,便好像有些怪怪的呢。”两人屏气凝息,静静听着那几人说话——

  石秋老妇嗓门极大,叫嚷得最凶,骂道:“徐天平,你这天下最是臭名昭著的负心薄幸、好色无厌之徒,躲避了几十年,如今如何又重出江湖,炫耀威风了?嘿嘿!只是你不曾料到,你甫才出来,就被我等七姊妹得了讯息,纷纷走出红叶谷痴恩亭,来寻你报仇。”——

  梅兰老妇神情不免黯然,道:“本来我们只是想寻着天平兄,好歹为八妹讨要一个说法,不料你竟然会与她两人在一起,行踪不离,缠缠绵绵,颇有黄昏写意。唉!这,这实在让人愤慨不已,大为八妹不值。于是,于是我们无可奈何之下--”她不及说完,那石秋老妇插科打诨,嚷道:“大姊,你何必如此客气,此情此景,此时此刻,还对他说什么‘无可奈何’云云?”手指戟张,遥遥点着徐天平的鼻子,说道:“于是我们七人气愤之下,就不再找你讨要一个说法,而是要讨要一个公道。”徐天平浑身一颤,惊道:“水冬妹子,她,她--”——

  不善婆婆微微摇头,登显神伤,低声道:“想不到经年不见,她却先我们几位老姊先一步仙游了。”躬身拱手,朝枝春老妇弯腰一礼,叹道:“枝春妹子,你与水冬妹子交情最好,想必你也最是伤心,也最是切齿痛恨我们的吧?”枝春双目通红,深吸一气,冷冷道:“恨,恨无极,恨无常。”语音颤颤,显是心中激动,难以自抑

第388章 鸳鸯孰配苦纷纷(伍)

  ——他十人双方之间,或是横纵闲谈,或是睥睨无状,也不晓得过了多时,终究听得那枝春老妇冬尽春来,冰容化逝颜色显,“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梅兰竹菊与叶夏急忙过去安慰,那石秋老妇也是双眼圆瞪,颇显得十分诧异。枝春哭了半晌,口中断断续续说道:“你们只晓得我与水冬交情最厚,彼此相得,却哪里知道她,她其实便即是我的亲妹子。”——

  此言一出,在场诸人莫不变色,转念一想,都已明白。那红叶峰痴恩亭有个奇怪规矩,便是亲生姊妹欲往投靠,只能收留其中一人,其余姊姊妹妹需当别寻他途,暗道:“她们那时无处可去,唯能在红叶峰栖身,彼此又不愿意分离,于是便隐瞒亲姊妹身份,苦苦隐瞒。唉!只怕因为如此不通人情道理之规矩,也还有多少人如她们一般呢。”——

  梅香老妇与兰香老妇相顾微微颔首,心想:“这也好,她苦守了秘密这许多年,便是水冬妹子悒郁不忿逝去,却也不敢吐露片言字句,这般下来,憋也要憋出心病的。唉!咱们七人都说要杀掉他三人为水冬妹子报仇,其实谁又能真正下得了手,想天平兄当年流落红叶峰之外,虽然落魄,依旧风流倜傥、风采照人,咱们七人谁敢说没有对他暗生情愫,不多时水冬妹子脾性直爽,更为袒露罢了。七妹叫嚷得紧,怕也对人家念念不忘。枝春妹子欢喜天平兄,我们也是有目共睹的,那时,那时还以为她怜惜与水冬妹子的情谊,因此故作冰冷。今日报仇,那是行不下去了,大夥儿适才激烈打斗一场,我们毕竟占不得半分便宜,如今个个精疲力竭,心气耗尽,‘愁’字一事,却要悉数转为‘怨’了。”徐天平便要去向枝春磕头,那刘姥姥冷哼一声,并不说话,不善婆婆却道:“你不杀伯仁,伯仁却为你而死,这头是一定要磕的。”枝春老妇见虚天平撩衣就要下拜,急忙闪身侧避,嗫嚅道:“谁…谁要你磕头?你真有心思,便该去她坟前烧上几柱香。”徐天平满脸通红,连连点头答允,却看她又从袖中摸出一个小布搭子,叹道:“妹子去时留下此物,你们既然…既然无缘,索性也一并烧化了。”却是一块鸳鸯绢帕——

  罗琴远在树上,隐隐绰绰瞧得上面是两只鸟儿,似在水中游弋追逐、互嬉顽斗,但不能看得十分真切,心中莫名涌起一阵伤感,料想当年那为水冬前辈躺卧于病塌上,窗外朔风淋淋、寒云密密,窗下凋叶朽枝、败花僵土,一人犹然瘦骨凄魂,过针引线,满腔愁思、无数怅念,皆托付于这小小的绣花崩子与针线之上,不由对那徐天平似也有了几分嗔恚,暗道:“你这老头儿究竟有什么的好的,却教人家为你伤魂损魄,以至于花去香尽。”杨不识也是喟然一叹,低声道:“伊人为得谁憔悴,盘花饶影鸳鸯随。”罗琴听得伤心,渐渐忍不住就要掉泪,掂起袖衽轻轻擦拭脸颊,再也不想在这里呆下去了,小声道:“不识哥哥,我们走吧?”杨不识见场中十人纷纷坐下,兵刃甩手一旁,虽称不得促膝畅谈,却也是故人叙旧,心中大宽,点点头。两人跳下树,蹑手蹑脚又滑下矮崖,还顺着先前的直直道路疾奔。跑了足足十余里,罗琴面色红润,额头身上香汗津津,喘息了几口,心中抒畅——

  他二人日夜兼程,匆匆疾赶奔跑,第二日晚上,已然来到了扬州野外,看得一座大山之上,金兵连营结寨数十里,密密攒攒、旌旗猎猎,探夜灯笼用绳子穿起来,吊得到处都是,遂不敢轻易冒进,转往旁边的一处破庙安歇。杨不识心道:“如今济南王已然登基作了皇帝,他完颜亮便是废帝了,不想他却不急于回去争夺,反倒盘营此地,依旧整军南伐。是了,他就是匆匆忙忙地回去,大局已定,他也未必再是完颜雍之对手,索性横下一条心来,那北边的社稷统统不要了,只要拼命夺下江南之地,灭了宋朝,自己在南边重新做个新皇帝,岂非也是写意之极?”上了台阶,看那庙的牌匾尚新,端端正正书道“万花寺”三个金光闪闪的大字,虽非似出自名家之手,却也凝重浑厚、古朴*——

  牌匾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然漆层颇敛重,有风偶尔吹过上面,掠剥下一些灰垢,便露出里面的颜色,月色之下,依旧隐约灼耀、映映照辉。然院中狼藉,落叶朽枝,屋檐下蛛丝盘结,绕梁打网,显是其中的和尚听闻金兵杀来,也纷纷弃寺而走,久已经无人打扫。窗格纸被鸟雀啄了几个洞,撩碎拨屑,漱漱作响。小院倒也肃静,里面一棵大树,几尾绿草幽坪,还有一眼水井。风物不多,却也不能太多,便小添一二样,就能将小院挤占拥实了,中间的青石碎砖的小道愈发难行。两人都十分疲惫,携手进入大殿,展目观之,所谓大殿,其实也甚是狭小,前后二进也不过就是数丈方圆。杨不识拾来几个蒲团,将它们并在一起,教罗琴歇憩——

  罗琴嫌磕绊脊背,便将神龛物事统统挪移一边,从旁边扯来帷幕叠起,整整齐齐铺在上面,然后笑道:“如此才好睡呢。”杨不识摇头道:“这蒲团有轻又软,哪里磕绊得了?可比睡在桌上舒服多了。”罗琴嫣然一笑,明眸柔转,笑道:“我欢喜睡着硬床,你就随下面吧。”——

  两人睡到了半夜,罗琴睡得沉沉的,杨不识却翻身而起,坐在那蒲团之上,运气调转,练习那八脉心法,只觉得一股丹田气息浓浓绵绵,于“气海”穴拍涛骇浪,更有深若汪洋,不能轻易见底之意。稍时一股气息往下行至“会阴”,转溯“命门”,又上行“神堂”、“大椎”诸穴,推进厚重,会于头顶“百会”,旋即过气机鹊桥,由上腭顺舌尖至延下腭,贯入“膻中”穴,在中丹田默默停留片刻,心窝蕴热,大是舒服,又压下归复脐下三寸,走了一个完整小周天。他搬运内息,连走三遍小周天,浑身疲乏皆消,任督二脉各处,若觉真气突突乱跳,意犹未尽,又开始行那大周天——

  这大周天最需凝神静息、摒弃杂念,要万念归一,存心于一念,其后这一念秉持,若有若无,似离非弃,终究到了最后,连这一念也没有了。杨不识练习八脉心法日久,打通大小周天也非一日两日,早已熟忒谙巧,孰料今日却是反常,那大周天行至一半,真气散入四肢百骸之中,忽然觉得凝涨得甚是难受,脑中不觉闪过那“吟天剑法”的招数,不自觉霍然起身,口中无言,却手舞足蹈抖动起来。忽而提膝沉肩,成猱缩含蓄之状;忽而浑身抖展,长身雄起,四肢大开大阖;忽而沉肩顿足,双手象怀抱日月,切走纵横]游行连环;忽而拔伸飞起,不待势尽,先一个“千斤坠”的功夫拖曳下身子,便看手臂疾动狂闪,如电光火石之间,手指戳点对方的十数穴道。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歇停下来,浑身上下汗津津的,衣服皆已湿透。方才面朝门外,看着天际银月,吐纳收息,却听得后面传来一阵阵拍巴掌的声音,不由赧然愧疚,急忙转过头来,道:“唉呀,我还是把你给吵醒了。”心中暗暗后悔,忖道:“我该到外面小院子去的,只是兴致勃发,一时按耐不得,却即兴就在殿内挥舞。”——

  罗琴坐在桌案上,两条腿垂下,不住摇晃,双手撑于体侧,眨巴眼睛瞧着他,双目湛湛明亮,嘴角春风,一抹微笑。杨不识奇道:“琴儿,你如何不说话,只是呆呆发笑什么?”——

  罗琴跳了下来,跑到他的身边,若是不认识他一般,上上下下打量不停。杨不识见她形容古怪,一双眼睛翻来覆去盯着自己各处觑探,不由大不自在,苦笑道:“琴儿,你…你在做什么?”却看罗琴嘴角一扁,忽然冷哼一声,转过身去,抱怨道:“好啊,若非我醒转及时,几乎就被你蒙蔽过去了。你这藏私的本领,委实高强。”杨不识闻言,心中急促,忙不迭说道:“唉呀呀,你如何睡了一觉起来,就换了性情,我…我哪里骗你了?”——

  罗琴背着身子不转过来,双手叉腰,果似一副生气模样,道:“我瞧得真切分明,你还不承认?唉!那徐前辈是负心薄幸之人,不想你也步其后尘,尚又过之而无不及呢。”杨不识更是大惊失色,顿足道:“你,你怎能――”后面“将我与徐前辈相提并论”尚未出口,蓦然脑中一念,暗道:“徐前辈究竟是否负心薄幸之人,其实我们根本未探究竟,贸然断言,委实唐突冲撞。”遂匆匆改口道:“琴儿,你怎能这般莫名奇妙地冤枉我呢?便是要打官司,好歹也该罗列一个罪名,然后行呈证据,教人无可辩驳、心悦诚服才对呀。”罗琴叹道:“你方才那拳脚武功,就是证据,还要我多说什么?”

第389章 人心尽散金酋逐(壹)

  ——杨不识恍然大悟,道:“你说我方才那套拳脚武功?那哪里又称得上是什么武功,其实是我运气之时,四肢百骸滞涨得十分难受,因此不得不率性舞动,消解凝结之息。”罗琴见他语*促彷徨,再也忍耐不得,噗哧一笑,转过身来,挽住他的胳膊,道:“傻哥哥,我不过与你开个玩笑罢了,便将你吓得如此模样呢。只是你那拳脚武功,其实看来十分高明,招招凌厉,灵猛异常,若睥睨江湖、笑傲武林,好生了得,但若是细细观看,未免还有一些地方教人觉得奇怪,掌爪之势总觉得哪里似是不太对劲哩。”——

  杨不识虚惊一场,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只是他方才练功完毕,胸中舒畅之极,便也不去与她生气,哈哈一笑,搔搔脑袋,问道:“这本来就是剑法,你也见过的,哪里是什么拳脚路数?”便将自己调转内息之时,蓦生杂念,结果不由自主挥舞“吟天剑法”一事娓娓到来,手中无剑,便虚妆剑势。罗琴不住摇头,道:“不对,不对,你那吟天剑法我见得多了,自己也会上十几招,你使得虽然颇似吟天剑法,其实诸多细节,大步尽同,依我看来--”她说至这里,口中咬着手指头,欲言又止——

  杨不识见她说话说了一半,不觉奇怪,问道:“依你看来怎样?”罗琴目色迷惑,嗫嚅道:“我也不是很确定,不识哥哥,你能够再依着先前剑招舞弄一遍?是了,是了,内气运转,也顺着适先经络而行之。”忽然又不住摇头,叹道:“不对,你半夜即兴练功,想必也是懵里懵懂、稀里糊涂的,哪里还能记得那些详细之处?”杨不识笑道:“我虽然是陡然虚手练剑,但怎样的招式,怎样的运气转息、吐纳蕴力,心中其实明明白白。”走到蒲团一旁,弯腰拾起“半笔”青锋,果然就一招一式搬递起来——

  他使得数招,脸色遽变,暗呼奇怪,又使得数招,神情登时端凝肃整,如此到了十招之后,手上的长剑复度挥出,每一招甫出,便要收势停顿,默默思忖一番,然后再将这一招重新使出,速度愈慢,倒似他在细细考究评鉴一般。待行过第十六招,他后面每一剑招少则重复一二次,多则重复六七次,口中不住讶异咿呼,出剑的速度也是越来越慢,好容易一套剑法使完,竟然足足花耗了一个时辰。罗琴上前用绢帕擦拭他额头的汗珠子,盈盈笑道:“你觉得怎么样?这可是那蝉吟老翁传授你的‘吟天剑法’,十招之中,便有八九招迥然不同,余下一二招,那也是形似神不似的。”——

  杨不识揉揉鼻子,迷惑不解,道:“怪哉,莫非我先前使剑,当真是稀里糊涂的,此番运剑,感觉全然不同,却似,却似使得真不是那吟天剑法,但运力猛劲、变化无端、虚实参构,还有那进退法度、守御衔接,都好象比‘吟天剑法’更为,更为--”他连说几个“更为”,后面却不说下话去。罗琴抢先道:“我替你说了吧,你觉得方才的剑法,其实诸多方面,却似较‘吟天剑法’更为高明精绝,是也不是?”杨不识哈哈一笑,脸色却微红羞赧,暗道:“幸好此地没有旁人,否则传扬出去,还道我不晓得天高地厚,竟然在这里狂妄自大,胡言乱语的。”却看罗琴用力点头,道:“我也有如此感觉,不识哥哥,你这剑法的确是较那‘吟天剑法’强哩。”——

  杨不识道:“高明不敢说,只是招式自出,我却是百思不得索解了。”感觉体内真气突突乱跳,心中突然若有一道闪电划过,瞬间光芒四照,“啊呀”说道:“是了,是了,我明白了。”他修炼那“八脉心法”之时,顺应脑中之念,搬使“吟天剑法”,却不知任何剑法无论怎样奥妙精强,始终都有些瑕疵所在,不过是或多或少,或形成破绽或遮掩巧妙罢了。他若是寻常练剑,约定俗成,见怪不怪,自不觉得有什么异常,一心只是想着这剑法是极好的,我该将它练习得愈发纯熟精练罢了,就若一个睁眼瞎子,看得习惯,哪里还会体会其中的不足与缺点?然“八脉心法”乃是道家至上内功,道家崇尚无为而为,一切皆顺应自然,气息贯于四肢百骸、浑身经络穴道,最能感应舞剑之时的凝滞不畅之处,却连极细微的地方也不放过。杨不识内运此功,外练剑法,自第一招开始,每一招于“八脉心法”而言,都或有凝滞阻碍之害,于是真气如有灵性,因势便利,就若行云流水,不自觉地引导杨不识将剑招转换,以保障自己气机畅通、内息淋漓,反克服了原先剑招种种弊端,大有精益——

  杨不识虽然天资聪颖,将其中变化悉数谙记于胸,但他若非罗琴点破,就将这些大变化、大精益看得理所当然,以为还是那一套“吟天剑法”。适才得了罗琴提醒,每一招他都重复使出,细细体会其中的奥妙,方知此套剑法乃是托“八脉心法”之力,托胎于“吟天剑法”,以内纠外,孕生新招,实则是一套更为高明的剑法。他将体悟告知罗琴,教她也明白了其中的道理。两人不觉拥抱大喜,蹦蹦跳跳。杨不识忽然豪兴大发,道:“咱们为这套剑法取个名字吧?”罗琴笑道:“就叫做‘不识剑法’,你不识其中的奥妙,稀里糊涂的,倒也妥帖合意。”杨不识摇头道:“不好,我若非习得那耶律青锋前辈的《八脉心法诠释录》,又得蒙蝉吟前辈之‘吟天剑法’,哪里能顿悟出如此一套武功。依我看,还是叫做‘八脉吟天剑法’怎样?”罗琴轻轻一叹,道:“不识哥哥,你还真是不好虚名逐利呢?只是没有你,这一套剑法也不能出世,便在上面添你一个姓氏,就叫做‘八脉吟天杨剑’如何?”杨不识笑道:“不通,不通。且说了,若非琴儿提醒,我那里能揣摩其中奥妙?你功劳居伟,也该添上你那‘罗’字才使得。”罗琴吐吐舌头,扮个鬼脸,道:“如此也不通,难不成叫做‘八脉吟天罗杨剑’或是‘八脉吟天杨罗剑’么?”杨不识笑道:“那便换你一个‘琴’字,就叫做‘八脉吟天琴扬剑’,我那‘杨’字也通为‘扬起’之‘扬’,便是说这套剑法使来,根源就是‘八脉心法’与‘吟天剑法’,舞动之极,如琴声扬抑,错落有致,高山流水、四面埋伏,皆蓄含其中。”罗琴拍掌笑道:“好,好,虽然牛皮吹得有些大了,却也不怕。”两人嘻嘻哈哈,再无睡意。眼见外面残月犹挂,杨不识便拉罗琴出到小院练剑,罗琴冰雪聪明,不过半个时辰,就将招式记得忒熟,只是她未曾习练过八脉心法,自然远不及杨不识使来高明玄奥。如此又过了一会儿,天际鱼肚翻白,红日隐隐绰绰就要破云而出。两人离开小庙,向金营摸去。那金营依靠营寨立有数座高高嘹望台,上面的金兵看见他们,也不问讯,也不警告,提着一把长弓就射箭过来,只是彼此距离遥远,那箭只是射到了一半,便即势尽跌落——

  两人也不敢犯进,退了回来。只看金营守御严密,不能轻易混迹,不由好生烦恼。如此又拖了一日,杨不识与罗琴绕着山盘转了半日,竟然寻不得半点偷隙乘罅之机,无可奈何之下,只好依旧回到万花寺歇憩。饶是一个聪慧智明,一个机灵调皮,却终究没有计较处——

  两人商议夜晚再探,等候至黄昏,天色暗得早,不多时就见沉云推涌,却连月色也掩盖了。杨不识与罗琴正待出去,却听得外面有人说话,嘟嘟哝哝,若似抱怨,听之口音,并非吴侬细语。罗琴低声道:“是金兵。”拉着杨不识手臂,矮腰伏身,转回殿内,拨开帷幕,见后面尚有一根柱子,柱子上垂吊着密密竹帘,尽皆用薄薄的竹蔑串衔而成,两人就趁势躲在后面——

  不多时,听得脚步声响,有人推开半掩的殿门走来进来。两人透过帘罅偷偷探张,见来者是七八个金兵,各人手绰弯刀,肩上背着一个包裹,在殿前左右看顾打量了一番,确信无人,便将弯刀插回鞘中。其中一人叹道:“咱们瞧瞧出来,迟早会被发觉,倘若逮了回去,乃是羊入虎口,断然不能活命的。大夥儿将这身戎装换下,都扮作南朝的百姓北走。”——

  另一人哼哼唧唧,骂道:“他王八蛋的,本想随军来到南方,好歹也能搜掠些金银珠宝,抢夺几个美貌的女子,不想却大陷困境。珠宝美女没有捞得半个,这里到处湿漉漉的,还几乎落得一身的筋骨风湿,现在关节还隐隐作疼。”先前那人道:“如今立了新陛下,再跟着这海陵王,那可是等死待毙。我听得巡营将军说道,他这几日藏在龙舟之上,闭门不出,便是最宠信的妃子也不教见面。嘿嘿!想必这昏君也在抱着柱子哭咧。”杨不识与罗琴面面相觑,丢个眼色,暗道:“原来那完颜亮根本就不住在山寨营帐,此山北侧是滚滚大江,金人舟楫密布,他原来是藏遁于其中一艘龙舟之内。”

第390章 人心尽散金酋逐(贰)

  ——便在此时,听得门外风声呼啸,有人径直闯了将来,也不说话,手指疾点,便有两名金兵倒了下去。其余几人惊道:“什么人,你做什么?”纷纷拔出弯刀,那刀却适才拔出一半,那人身形蓦然一晃,疾若闪电,便在几人中间穿花插影,瞬间又放倒三人。尚有两人被他飞身提腿踹中,登时横飞出去,撞在墙壁上。杨不识与罗琴躲在后面瞧得真切,不由心中凛凛,暗道此人出手委实毒辣,手起指落,戳中的莫不都是致命死穴,那两腿踢得也甚是猛烈,中间传来“嘎籁籁”声响,显是那两人的肋骨皆被重力击碎——

  再看下手之人,是个五六十岁的老道士,道袍飘飘,衣袂潇洒,眼见满地的死尸,手抚颌下花白胡须不住微笑,面有得色。杨不识眉头微蹙,心想:“他原来是个老道士,只是下手如此凶辣,未免有伤天和。”听得那老道士冷笑道:“你看不过去,心中定然责怪我忒也凶恶,竟然一个活口也不留下,是不是?”——

  杨不识大惊失色,忖道:“怪哉,这老道士内力好强,我与琴儿如此屏住呼吸,不想还是被他觑窥得行藏。”既然隐匿不得,他就要撩帘出去,那老道士又说道:“这些鞑子兵方才说得话想必你也听到了,他们来到江南,不过就想劫掠钱财、掳夺女子,哼哼!也不晓得他们南来其途,究竟杀了多少无辜百姓,奸淫了多少可怜少女,若是我们一时妇人之仁,留下他们几个祸害,只怕贻害无穷。”——

  杨不识愕然,转念一想,不觉羞愧赧然,心想:“这位老前辈说得也对,这些金兵都非善类,南下也好,北归也罢,所经之地,对当地百姓只是凶魔恶鬼。”想起前日金兵屠戮村庄,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不觉又暗道:“杀得好,杀得好。”听得脚步声响,又有两个老道走了进来,道:“虚苦师弟,这些人死有余辜,我们哪里会责怪你呢?”那唤作虚苦的老道士笑道:“没有责怪就好,哈哈。”伸手就去剥脱死尸衣服。杨不识心中哦道:“难不成他们就是华山派的三位长老?”向罗琴望去,见她笑而不语,却指指殿门左边的老道,举起食指,又指指右边的老道士,竖立食中两根手指。杨不识点点头,心想:“一根手指表示排行老大,可见左边那人就是虚谒道长,另外一位就是虚玄道长,那一位不消说,排行最末之虚苦道长。”——

  罗琴内功不甚深厚,微微呼口气,吹落了帘上一些灰尘,却被那三位华山派的老道士听得真切。虚谒、虚玄二人侧目望来,皆凝神戒备,脸色颇为肃然,那虚苦道人第一个按捺不住,道袍飘袂,双足弹蹬便是一个猱身急扑,窜踱扑面,腾空而起,喝道:“何方的鼠辈,躲躲藏藏、鬼鬼祟祟的,还不给道爷出来说话么?”应声臂出,双掌平拍尚到,那掌风便掀打得帷幕、竹片卷帘“漱漱”作响。杨不识眉头微蹙,暗道这老道人委实是好暴躁的脾性,乍逢之下,敌未明,友未清,就这般恶狠狠地扑袭压打,全无半分气度雍容、清净恬雅,心中就有了几分的不悦,更兼听那掌风甚强,显是劲道凌厉,出掌全无留情,就胸中忿忿,有心请他吃些苦头,便运气贯臂,隔着帷幕也是双掌相迎推出,喝道:“休要着急,我这就出来了。”四掌迭交,虚苦老道甫觉一股偌大的内力堪堪扑来,劲道之大,实在生平罕见,又似一道无形大墙朝自己倒砸,呼吸登为之一滞,心中甚是骇然,竟然拿捏不得身形,跌跌撞撞往后面退去,险些儿摔倒——

  他挟势而攻,却颓然败落,不由老脸铁青,恼羞成怒,双臂左右平展开,甩开两旁师兄之搀扶,待站稳定身子,翻腕“苍啷啷”拔出腰间长剑,陡转出几朵剑花,光华吞吐,寒光闪烁,剑尖遥指,怒道:“谁,谁在偷袭本倒道爷。”罗琴噗哧一笑,道:“好一个不讲道理的华山派长老,也不晓得是谁先出手,先出手的人,自然才是偷袭之人了。”拉着杨不识走了出去。那三位老道瞧见是她,不由俱是怔然——

  虚苦道人收容敛眉,冷冷一笑,收起长剑,抚须“哦”道:“我以为是谁呢?原来是万老头的宝贝徒弟、那个不老老实实听话、到处乱窜、古怪精灵却有些霸道凶蛮的小丫头。”语气颇多不屑。罗琴冷不防被他当着杨不识的面如此说上一句,登时大为恼怒,暗道:“这牛鼻子,我们也不曾得罪他,使他自己鲁莽贸然,在不识哥哥手下吃了少许亏楚,不思反省,却来抱怨我们哩。”鼻头重重一哧,哼道:“我也以为是谁?原来是华山派的小长老、那个整日大念清修、不过耳旁过风,武功虽勉强算高却又未能登峰造极的牛鼻子。”她说到“小长老”,乃指虚苦道人于华山派诸长老之中,排行敬陪最末,本并非说他年齿幼稚,但教人听来,未免任有些揶揄取笑之意,添上后面的半句,更若几分讥讽嘲弄,嘻笑甚然——

  虚苦老道闻言,眉毛竖起,手指箕张,遥遥指点她的鼻子,果真怒道:“没大没小的东西,你们要是不偷偷摸摸地藏在后面干什么鬼事,我哪里会贸然出掌?”虚谒、虚玄见他失了稳重,颇不以为然,心想你也是老几十岁的人了,何必与一个小姑娘较真?微微摇头。罗琴立时羞臊得面红耳赤,急道:“我们躲在后面,不过是要看看那些金兵到底有甚阴谋,哪里如你想象得那般…那般不堪?”杨不识也是神情尴尬,暗道这老道人口嘴阴损,实在不善相与之。就看虚苦道人与罗琴互不示弱,你一言,我一语的争辩起来——

  虚谒老道轻轻扯扯虚苦老道的衣袖,附耳低声了几句,稍时便见虚苦脸色怔然,旋即盯了罗琴与杨不识一眼,咳嗽几声,转过身去,却不与他们争吵。杨不识心想:“这位虚谒道长看来稳重许多,见识也颇有不同,或是对他说:‘你何必与他们两人争执,传扬出去,岂非说你小肚鸡肠么?’玄苦道人好面子,只好忍气吞声,故作大气。”却看虚谒老道绕开他师弟,走前几步,微微做个稽首,淡淡道:“罗姑娘,莫非这位就是杨少侠?适才见之,果然好高的武功,却不晓得是习练自何门何派?却看似略有几分眼熟。”——

  杨不识不敢怠慢,拱手还礼,恭恭敬敬,说道:“方才情势紧迫,不得不运尽全身气力出掌抗拒,委实无可奈何,多有得罪之处,还请虚苦道人包涵才好。”心里大为奇怪:“我与他从未见过面,他如何晓得我是杨不识呢?”瞥见一旁罗琴低头羞赧,脑中闪过灵光,恍然大悟——

  虚苦道人见他朝自己招呼致歉,哼道:“好说,好说。”脸上犹然是气鼓鼓的,忽觉自己的双手依旧叉腰,未免有些显得气量促侠,便一手垂下,另一手反负于背后——

  罗琴心想:“不识哥哥说过,这‘八脉心法’论究根本,还是出自你华山派陈抟祖师之手,你们又是华山派长老,武功境界不同,然稍有相通,自然就看得有些眼熟了,其实也无甚奇怪。只是如此秘密,可万万不能让你们知道,否则传扬出去,也不晓得从此会有多少人来寻不识哥哥的麻烦,或是切磋武功,或是拜师学艺,或是觊觎武功,哪里还会有什么安生的日子?”口中急忙说道:“天下武功殊途共归,大同小异,老道长就是瞧得有些熟悉,那也没有什么。他无门无派,只是随几位武林高人随便学过一点武功,实在不值一晒。”——

  她说着这些话,心中不免得意,忖道:“我也不是扯谎,不识哥哥先同那南毕远道人修炼道家入门内功,后于东海小岛,又随我师父习过‘伏虎拳法’,得意匪浅,最后又向蝉吟老翁练得‘吟天剑法’,你华山派自以为是,不将南道人与我师父瞧在眼里,又忌惮那蝉吟老翁旧日本是魔教的左护法,正邪分疏,彼此不容,自然就不将他们三人以为江湖异人了。”虚谒道人见她嘴角笑意甚浓,也是微微颔首,却不追问下去。虚玄道人略一迟疑,道:“你两人来到此地,莫非也是为了那完颜亮而来?”罗琴不及说话,那虚苦道人抢白道:“这还用问么?他们也定想垂名青史,欲行刺那金国的狗皇帝。难不成另有所图,还真是躲在帷幕后那样这样的?”——

  罗琴不觉又是一阵微恚,低嗔道:“你这老道人胡说八道些什么呢,什么那样这样的?莫非你心中所想,就是这些事情么?”虚苦道人嘴上胡须左右扬起,呸道:“笑话,笑话,我适才不是说得真真切切,你们来此就为了行刺完颜亮,实则并不会这样那样的。你自己胡思乱想,做贼心虚,反来咬我一口?”罗琴冷笑道:“谁做贼心虚了?你我看起来,谁象好人谁若坏蛋,尽皆一目了然。”两人不觉又争辩起来。虚谒、虚玄与杨不识不觉面面相觑,啼笑皆非

第391章 人心尽散金酋逐(叁)

  ——便在此时,听得远处传来“当当”之云板声,敲似节奏一阵胜似一阵,不过片刻须臾,愈发急促焦虑。三老道听得真切,甫然回头,惊疑不定。道:“这是金兵大营的传讯示警之音,难不成--”听得门外脚步声响,俱各凛凛。虚谒、虚玄道:“小心,咱们躲在后面去瞧个究竟。”——

  杨不识与罗琴转回先前藏匿之地,三位老道窜入另外一边帷幕之后。五人屏气凝息,方才躲好,就闻得一阵脚步声传来,三个金兵大刺刺鱼贯而入,瞧见地上横七竖八几具尸体,莫不诧异。罗琴在对面瞅见虚苦老道偷眼朝外面瞧去,心中促狭调皮之意登起,不住挤眉弄眼——

  那虚苦老道觑看得外面一眼,转目瞧见她扮作鬼脸,吐着舌头怪模怪样,初时不解,蹙眉思忖,不觉恍然大悟,心想:“是了,我先前骂他们躲在帷幕之后,不务好事,少年男女窃伴悄随,乃是鬼鬼祟祟、偷鸡摸狗行那苟且云雨之举,她心中忿然,所以此番回敬于我,说我不也是鬼鬼祟祟、歪踪斜迹的麽?”想及于此,胸中一股腾腾火焰升起,哼了一口气。却看那三位金兵齐齐扭转头来,沉声道:“谁。”——

  虚谒、虚玄、虚苦不觉大惊,心中俱道:“寻常的金兵,如何会有如此耳目?是了,这必定是那完颜亮身旁之大内高手,先前金兵大营云板警讯,必定是有人潜入其中,这三人循迹追来,却误入这万花寺。”遂不敢怠慢,抖袖甩臂,仓促间在脸上蒙挂一层黑纱,挥掌震开帷布,纷纷抢步而出,却见那三位金兵猱身逼迫,堪堪挡在跟前,其中两人脸色或青或红,异常丑恶,尚有另外一人黑黝黝的面皮,更胜黑煤乌炭,双目湛然迥神,果真是内力深厚。六人搬招递式,瞬间斗在一起——

  六人捉对厮杀,但见拳形脚影,你来我往,各逞威风。杨不识见华山派拳法果真名不虚传,三老道招数同出一辙,虚实相间,变化无穷,于那横纵攻击之间,掌含虚套,套纳实式。对敌的三位金兵腾挪窜跃,或掌动如风,呼呼沉猛,大有阳厚恢弘之势,或是骈指疾戳,如穿针过线,颇有阴凌袭厉之质。杨不识目力锐利,只觉得这三人武功似也同本共源,彼此夹隔多招,竟然一模一样,不由眉头微蹙,忖道:“想必这三人也是同出一门吧?”——

  罗琴蓦然拈起手指,在他手臂轻轻掐了一下,露出嘻嘻微笑。她笑而无声,叫人好生摸不找头脑。杨不识正大感奇怪,却听得“咦”的一身齐呼,虚谒、虚玄、虚苦同时往后退去,苍啷啷拔出长剑,分上中下三路斜斜递出一个起势,俨然是华山派的一个小型剑阵,此阵看似极微,但真若那麻雀虽小,其实五脏俱全,三柄长剑各据守一方,进则可攻,退能守御。杨不识暗暗夸赞,心想:“妙哉,妙哉,如此起势看似平谈无奇,但严密周全,却不晓得一旦运转起来,又是怎样之情状?”此刻那三个金兵同时哼了一声,各退半步,撩袍拔鞘,拔出来的却不是弯刀,而是三尺青峰,俱是左手剑诀挽引,右手长剑虚空点出。他虽是三人,然浑若一体,却似一人提着三柄剑般——

  罗琴掰开杨不识的手掌,在他手心里写道:“你瞧怎样?”寥寥四个字。杨不识知她是问三位金兵武功,便反手在她芊芊小手的手心里轻轻划道:“错落有致,高明精绝。”罗琴嫣然一笑,愈发明艳动人。虚玄点点头,虚谒会意,轻呼一声,左足踏进,右手长剑在半空划出一个圈子,不待招式用来,沉肩压腕,却见长剑陡坠二尺,“嗖”的一声斜撩上挑。虚苦老道外摆腰身,长剑却似柔柳弯缠,自右下方往左上方斜拉一道弧线,不徐不急,正与虚谒长剑成南作北和之势。两人手腕不住抖动,那剑华吞吐、寒芒闪烁,各是串连出一道道密密攒攒的不尽剑花。杨不识心想:“这两招虽然极好,看似变化无状,杀意盎然,其实都是迷人眼目的炫耀虚招。想必那实招该在后面虚玄道人手中,只待虚谒、虚苦转换架式,他就要出手。”——

  果听得“哧”的一声,虚玄道人长剑直直递出,气势贯虹。对面三人俱是一笑,两人举剑分别拦架虚谒、虚苦的长剑,另外一人不退反进,三剑接连刺出,歪歪扭扭,全然不成章法,口角却兀自笑嘻嘻的。休说虚谒、虚玄、虚苦三位华山派高人尽皆错愕不已,便是隐于背后的杨不识也瞧得目瞪口呆,暗道:“奇怪,他这是什么剑法?”待见虚玄道人冷哼一声,长剑依旧递出不歇,登时恍然大悟,忖道:“是了,虚玄前辈此招虽然玄奥,但为了抢速夺疾,身体未免多有前倾,如此以来,剑势虽然凌厉骇然,但下盘却难免有所疏虞。此人定然是窥破得如此破绽,因此故意耍弄歪歪摆摆、乱七八糟的剑式,吸引虚玄道人注意,然后趁其不备,寻法子攻其下盘。”——

  虚苦道人暗暗发笑,呸道:“原来是个不懂剑法的。”他长剑与一位金兵长剑磕碰,只觉得对方毫无什么内力,于是大生轻敌之意,有意显耀威风,震飞对方长剑。然对方看似无力,其招式之中,却自有一股若即若离之粘吸之劲,震荡不开,不由冷笑道:“好,好,金鞑子捉得甚是牢固。”尚不以为然。虚谒道人与另外一位金兵剑器相交,却若泥牛入海,自己运使的内力浑无反应,大是心中懔懔。便在此时,就看中间那乱摆长剑之人突然抬起右脚,喝道:“着打。”猛地弹膝踢出。这一踢迅捷无比,虚玄道人急忙抽臂纵退,方始勉强避过,额头不仅冷汗涔涔,呆呆瞧着对方发怔。杨不识心下十分得意,心想:“我料想得不错,他果然是早已经看出了这一招华山剑法的破绽所在。”——

  便听见虚苦道人喝道:“师兄,你傻在那里作甚?”虚谒全然不动声色,默默念叨:“这三人武功的确高强。”虚玄道人受虚苦提醒,不禁老脸通红,转念羞惭:“我也是大意,他的拳脚武功既然高强,那剑法又能差到哪里去呢?他横拉纵劈,拉得歪歪倒倒、劈得斜斜摇摇,显是另有所图,我睥睨自负,险些着了他的道儿,惭愧,惭愧也。”罗琴见那三位金兵占了上风,虽然晓得是投机取巧,未必依凭真正剑法造诣,只瞧得眼睛发亮,两只小拳头紧紧捏拽,显是非常兴奋——

  三位老道脸色端凝,重新结阵,此番却是步步为营,小心谨慎,其中有人攻击,旁人必定挟招蓄力,好生守御,一时之间,剑阵周全,似乎全无半点之破绽,只逼迫得那三位红脸、黄脸、黑色面皮的金兵不住后退,退至小院之中。忽然红脸金兵唿哨一声,三人陡然分开,绕着三位老道急急奔跑,不住地转圈子,陡地齐身停下,成鼎足之势,将华山派老道包围在其中,三柄长剑自三个不同方位,分别刺向虚谒、虚玄、虚苦。各人作剑极快,势夹劲风,纷扰呼喝,须臾之间,彼此连成一片剑网,正将三老道笼罩其中,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雄壮伟质。杨不识与罗琴从帷幕后探出脑袋张望,几乎就要高声叫好。三老道左右冲突不得,心中不由急躁。那虚苦道人吼道:“来得好,来得妙,来得刮刮叫。我们乃当真怕了你三个鞑子么?”师兄弟也是长啸展臂,剑光暴涨,直戳对方咽喉、胸腹要害。那红面、黄面、黑脸的金兵果真是大吃一惊,“蹬蹬”后退几步,虚谒、虚玄、虚苦不敢怠慢,急忙乘隙抢步,长剑连环递出,转眼之间,又将对手压迫甚紧——

  六人翻来覆去争斗,忽而分开,各自捉对厮杀,忽而连纵,串成小阵搏斗,如此过去一百余招,犹然不分胜败。虚谒眼见对方三人剑法,隐约有抢先夺占先机之势,显是熟谙自己华山派的剑法,又想起先前彼此拳脚比试,脑中闪过一个念头,蓦然纵深后退,道:“不打了,不打了,阁下断然不是金酋帐前的大内高手,敢问高姓大名?”那黑面金兵也是收剑背负,笑道:“我也觉得奇怪,你们虽然蒙着黑纱,莫不是华山派的虚谒、虚玄、虚苦三位道长?”那虚玄与虚苦也退出战圈,三人既然被识破了身份,纷纷将黑纱摘下,道:“不错,请教阁下是--”——

  那三位金兵哈哈大笑,道:“正是贵人多忘事,你们听不出我们的声音么?”罗琴拉着杨不识的袖衽,笑道:“别发呆,我们也出去罢?”就听得三位老道惊道:“原来是你们,果真是你们。”就看三人掏出布帕脸上一阵乱擦,露出本来面目,赫然就是青城派长老顾青山、万鹏一与萧季

第392章 人心尽散金酋逐(肆)

  ——罗琴附耳笑道:“不识哥哥,你只说未曾见到青城派与华山派较剑,甚是遗憾,适才这几位老前辈拳脚斗了数十招,因嫌殿内狭窄,又在院中比试了百余招,教你大开眼界,岂非再无什么遗憾了?可惜你谦虚恭敬,不然也与华山派三位老道切磋一番,好教他们见识你新创剑法的奥妙?”——

  万鹏一眉头微蹙,叹道:“这不孝顺的徒弟,既然舍得出来见面了,也不向师父问候请安,却只是一味地与她小相公嘟嘟哝哝的。你们日后还要厮守一辈子,相互窃语串话的机会多得是呢。羞也不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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