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侠:开局学到禁天神功 第71节

  杨不识眉头微蹙,暗道:“此刻那‘兰亭雷’就在峰下埋藏,若是被五丑或是那嵩山五剑引爆,后果委实不堪设想,这却不是你们相互推诿的时候。”见那三人眼睛又往这便斜睨,一闪而过,心中震动,登时又惭又愧,忖道:“你怪他们推诿拒责,奈何你自己却不肯上场与大夥儿说个明白呢?唉!不错,谁又会相信你啊?”

第343章 豪侠义胆添山色(肆)

  ——只是韩青嫡此语未免过谦,其帮中弟子虽然皆是乞丐,然也分褐衣派与净衣派两支,褐衣派众人无论老幼,麻衣鹑履,执碗捏棍,便在街头巷尾踢踢踏踏、篷垢邋遢,净衣派上下莫论大小,却是衣衫整齐、变幅饰直,面貌精神便与寻常百姓人家无甚区别。丐帮弟子极多,大江南北,无论宋金两地,凡有人家,便有乞丐花子,若有乞丐花子,稍加收编训练,拨些布袋品阶,制下方圆规矩,便是丐帮势力,所以丐帮弟子之多,乃是天下第一。纵然三山五岳这些豪门大派,又若少林寺这般武林泰斗,对之也不敢稍存小觑轻蔑之意。金国灭北宋以来,忖铁桶江山如要牢固,首务要事便是厉兵秣马、铁蹄镇压,凡旌旗所指、枪戈举向,便是对付北地遗留遍处之丐帮弟子,杀不及数、戕之如山,尸横漫野、血流成河。如此一来,北地瞬时之间,路无丐、巷无乞,然两国流民颠沛流离、难者居无定所,遂夹箱挟笼,星遍荒野,忽逢马蹄过处,北鞑威风,只见刀光森森,充耳哀号悲切,却因此惨受株连,莫名断丧性命。无可奈何,俱惨呼:“为民不得生,为丐更不得生,岂能速死乎?”流民怨忿,轻者与金兵厮打,扯袍夺刃,大泄意气之忿;重者遂揭竿而起、造反起义,攻城掠地而霸占一方,反大不利于北境社稷之周安。于是“灭丐”之举,不得不废,其从太祖“收国”年起、至“天辅”年间大盛,又于太祖“天会”年间缓行、闵宗“天眷”年彻底废除,其后“皇统”数年再无提及,便是完颜亮如此凶残暴戾之人,朝堂之上,滥令恶旨也不敢,但纵观之“天德”、“贞元”、“正隆”十二年,绝无半句提及剿灭河北辽东群丐一议。是以丐帮从淮河以南复往北部迁移,不过数年,势力尽复,大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之势——

  念秋和尚笑道:“韩帮主既然知晓了这件事,便不能甩手不管。是了!”他走前一步,双目盯视江嗔鲍,道:“阁下武功不弱,便是与那黄秋成交手,也断然不会输于其手,可是却偏偏折败,且将窜改成误的半册《易筋经》仓促遗漏,一切俱是有意安排,究其根本,便是要将此物便示群雄,教众人习之走火入魔,是也不是?”——

  江嗔鲍冷哼一声,闭目无语——

  石欲裂道:“却也未必,先前那吴大中几欲将此书来历说出,但关当口子时候,那有人出来插科打诨,背後唆使之人,也正是这位江令主手下的一位香主吧?可见教此书故意被那黄秋成夺取,然后假手五丑兄弟便示群豪,其实另有目的,绝非是要君子峰下数百人共同修练。”韩青嫡拔下腰间的葫芦,喝上一口酒,道:“你我两帮积怨久矣,双方大小恶斗不下一百场,死伤无数,但今日既然都为保宋驱金而来,先公后私,可求大同、存小异,方才你说的话我还不甚明白,正要请教。便似银月教故意要那五丑笼络人心,或能于场上夺得武林盟主之席一般?”石欲裂笑道:“好,好,韩兄与我分列正邪,但韩兄快人快语、行事光明磊落,鄙教上下也颇为佩服。不错,我看银月教正要如此,唯独五丑得了群豪欢心,他们那大计谋始能接幕运筹。”杨不识心中大惊:“什么大计谋?”那钱南村与江嗔鲍脸色俱是厉变,惶恐之下,大显焦虑——

  念秋和尚脸色肃凝,道:“他们有什么大阴谋?”石欲裂叹道:“昔日鄙教内讧,一部分固守旧坛,以日为号,唤做红日教,另外一部分远走西域,自起新坛,唤做银月教,此事天下皆知,也是我教不甚光彩之旧闻陈事。”——

  韩青嫡心中颇有触动,道:“不错,本出同源,奈何相争?唉!休说你们教内不甚太平,便是方才说起的那黄秋成,不也原本是我派大都净衣派的长老么?可惜此人利欲熏心,舍节躬要,偏偏恬不知耻地投靠了完颜亮,在他金鞑子的北狄朝庭中当了大官,反来为虎作伥、助纣为虐,竟对江湖朋友、丐帮旧门狠下毒手。”——

  石欲裂道:“银月教在西域立派之后,初时还算本份,不过累积势力,想东赴故土,夺得正宗嫡传之位。但时日长久,却渐渐生了变化。”年秋和尚道:“难不成还想称霸江湖么?这就是人心不足蛇吞象了。”石欲裂道:“何至如此,他们与西辽朝庭多有往来,教中有多人在西辽为官,西辽达官贵人,也有许多入了他教中。”——

  韩青嫡眉头微蹙,揉揉鼻子,道:“银月教若与西辽朝庭有所往来,只怕所图所谋,就不仅仅是你教正宗地位如此简单,而要雄霸江湖,他们又凭什么咸服南北两地、泱泱中原的无数江湖豪杰呢?除非--”念秋和尚恍然大悟,道:“除非那西辽朝廷能够打到这里来,灭金灭宋,然后大力推及银月教,强迫天下英雄跪伏。”——

  石欲裂道:“不错,正是这般道理。那西辽被完颜阿骨打驱赶,过天山、逐草原、弃牛羊,其心中仇恨绵绵若火,斗照澄空,始终不灭不歇,总想有朝一日挥旗东进,杀回大都,光复幽州,再立辽祖基业。西辽皇帝治国有方,手下兵强马壮,情状与那天祚帝时大不相同,但较之金国赫赫雄兵铁甲,威势战力尚不能及,又于边境之地小战几场,皆败难平,自忖强攻武伐断然无胜,于是便想出一个主意:策动中原江南武林人士与女真作对,闹得一个两败俱伤、元气大损,其后乘隙袭取大都北境,复国之后,便即南下,一举再歼灭南宋,天下一统,九鼎归真。”——

  他说到这里,转向韩青嫡,问道:“韩帮主,听闻多日前,你和那西辽国的一位大贵人曾在乡野村舍大战了一场,是也不是?”韩青嫡道:“不错,我与他化身黑白双客,先在山颠苦斗,其后我一位徒弟从旁边石堆里揪出了他的一位大仇人,彼此也斗了起来。他两个便斗便走,我两个也是便走便走,其后四人来到一处村舍。那两人被困于屋内,老老实实不再相僵,我们这一对黑白双袍的对手,却在我帮中弟子与那一伙儿银月教教众之前斗了起来。”言罢,搔搔头皮,道:“你叫我韩老花子吧,口口声声唤我帮主,我听着甚不习惯。”——

  石欲裂摇头道:“若是叫你老花子,别人还道我故意轻蔑你,哪里叫得?假如唤你韩兄,你礼尚往来,不叫我倒罢了,要是张口唤我,少不得也是一句‘石兄’,双方岂非有牵亲攀故之嫌?我倒无妨,只怕你韩帮主正人君子、耿直脾性,却受不得旁人闲言碎语、恶加诬蔑咧。”——

  韩青嫡胸中豪气登起,大声道:“荒谬,你不怕闲言碎语,奈何我老花子就怕了?难道我还不如你不成?石兄弟,你这般说话,忒也瞧不起人了。”三绝哈哈大笑。念秋和尚又道:“试问江湖之中,有谁能和韩兄苦斗?西辽之中,也有如此的武林高手么?”韩青嫡脸色青气涌现,重重嗤了一声,沉声道:“我与那人前後交手怕有五六百招,始终不分胜负,但依我观之,此人虽然极力掩饰,但颇象是你我都认识的一个人。”石欲裂与念秋和尚闻言,脸色俱是一凛,相顾交眼换意,心中都闪现出一个人来,不由低声道:“当真是他?”——

  杨不识心中也想起一个人来,暗道:“普天之下,能与韩老前辈连斗五六百招而不败者,足见其武功内力都甚是惊人,算来算去,除却少林寺念雷方丈,红日教教主石老前辈,也,也只有他了?只是他如何会是西辽的贵戚?”转念一想:“不对,如何就不可能呢?不错,定然是他了。”暗想此人脚踩两只船,且每一只船都行至了富贵河流之中枢,不觉激灵灵打个寒噤——

  却听韩青嫡又道:“石兄,我丐帮消息虽然灵通,但对此君子峰下种种内幕尚未许多不能知悉了然之处,实在惭愧。你知道些什么?何不从头说来,也好教我与大和尚明白。”念秋和尚道:“不错,那西辽朝庭与银月教勾结,究竟是怎样一个要教彼此两败俱伤的法子,我是越听越糊涂了。”石欲裂笑道:“若问究竟,我那郑统郑兄弟颇花费了不少的心血,何不请他出来聊聊?”仰头大声道:“郑长老,可还听得老夫唠叨?”杨不识正自愕然,听得头顶两声风响,两条人影倏忽飞掠过去,轻飘飘落于草亭之前——

  一老者躬身纳拜,道:“属下郑统,拜见教主。”被石欲裂笑呵呵扶起,又朝左右韩青嫡、念秋和尚抱拳行礼。另一少女本欲抱拳,臂膀抬至一半,忽然垂下,反敛衽万福,盈盈袅娜,轻声道:“小女子罗琴拜见诸位前辈。”

第344章 豪侠义胆添山色(伍)

  ——却听得岩石后“啪”的轻微一声,石欲裂、韩青嫡、念秋和尚与那郑统四人相顾莞尔,不觉皆是一笑,却谁也不曾说话。罗琴满脸通红,心中又喜又嗔、又怨又乐,正是千般滋味百转心头,垂首不语。江嗔鲍与钱南村也听得十分真切,见几人故作糊涂,心中莫不惊异。江嗔鲍忍耐不得,第一个就要发问,口中“啊”的一声,后面那“石头背后藏了人”尚不及说出,便看郑统出手如电,瞬间点了他的哑穴,呵呵笑道:“鲍令主,你不肯说出银月教与西辽勾结的阴谋大计,这张嘴还留下何用呢?莫若不再张口,就让它好生歇息吧?”——

  江嗔鲍动弹不得,说话不出,就如活死人一般,恨霸霸地盯着众人。罗琴见他相貌凶狠,心中不觉愤怒,两步走到他的跟前,厉声道:“你好意思逞恶么?方才你才下手杀了一个小女娃娃,此事传扬出去,看你日后怎样做人?”——

  三绝俱是一惊,郑统喟然嗤叹,满脸尽是鄙夷之色。便看罗琴扬起手臂,左右开弓,就在他脸上重重地甩了两记耳光,不过片刻,江嗔鲍的脸颊便即红肿起来。他自命不凡,素来自负,于教中也是喝三斥四,何曾受过如此羞辱,自然忿然大极,一双眼睛更是眨也不眨地瞪着罗琴,瞧之神情,若恨不得将她一口吞下肚去。忽见对面啐出一口唾沫,不偏不倚,打在自己鼻子上,溅在双目内,顿时戕迷麻硌,甚是难受,遂闭了眼睛,不住拧转,心中骂道:“他奶奶的,你们这一帮子大混帐、大浑球,以后若是落入我手,定然要想出一百个、一万个天下最为恶毒的法子折磨你们,也好教你们见识本老爷的无上手段。”韩青嫡抹抹嘴,笑道:“哎呀呀,我一口唾沫如何吐到了此人脸上,惭愧惭愧,我还以为那是一个大痰盂咧。”石欲裂哈哈大笑:“那就是一个大痰盂,韩兄目光如炬,可是一点也没有看错的——”念秋和尚也道:“是否痰盂,皆在人心,你若看他是张脸,那就是一张脸,你要是观之象痰盂,那就是一个痰盂。何用惭愧之言?”江嗔鲍坐在地上,胸口起伏不定,气血翻涌、怨气沸腾,不能外泄散尽,憋闷于心窝处,几乎若一团熊熊烈火,要将自己灼昏,暗暗骂道:“狗屁,狗屁,老子这一张脸就是脸,如何在你们口中,却变成痰盂了。可恶,可恶,日后爷爷我也要在你们脸上吐一千口一万口唾沫,你们那不是痰盂,是大痰桶,比爷爷我还是大不如啰。”此一瞬间,他在心里转过来无数个极其恶毒刻薄的念头,只是盘算面前五个大仇人被自己折磨,那是何等的痛苦悲惨,又想起五人其时哭天抢地、哀哀欲绝的模样,竟不觉自得其乐,乐道极致,按捺不得,陡然发出笑声。韩青嫡、石欲裂、郑统俱是有些吃惊,念秋和尚略一沉吟,摇头道:“他泄恨不得,自造幻相,于他自己人相之中,掺杂你我人相,从而虚构一番懵懵懂懂之众生相,喜怒哀乐皆在其中,便若那黄梁一梦,神陷其中,终究虚实不分,便是入魔了。”——

  罗琴看他痴笑,伸手又要打他,却嫌他脸上唾沫肮脏,收袖回手,相握执于腹前,哼道:“只盼他入魔不得醒转,从此就这般昏昏噩噩才好。”钱南村站立一旁,瞧之心惊肉跳,他尚不知晓钱南村杀死了幸芙,后听罗琴提及,郑统默然,料想此事必定属实,绝非虚妄杜撰,心中大为羞惭难当,忖道:“我银月教在红日教眼中也,本是脱逃于西域的大叛徒也。虽自命正宗嫡教也,偏偏尚与西辽的朝廷多有往来也,他们却不说‘往来’乎,反拟之以‘勾结’者,可见其心中,大耻我等卖国求荣也。唉,这姓江的矮胖子也,出手不晓得轻重也,为何单单下手屠戮一介小女娃娃乎?岂非只降身份哉?愧之无掩也,羞之难遮也,我还是少说话,莫若他一般被点了穴道也。”他心中连串“哉乎者也”闪过,脸色忽青忽白,忽紫忽红,却始终离不开一团黑气——

  韩青嫡斜睨他一眼,微微一笑,对那郑统道:“郑兄弟,好在这银月教虽然有恶人,却也有那稀奇古怪,尚讲些道理、明通是非之人。”所谓稀奇古怪,便是说那钱南村言语风俗迂腐酸极,大胜那败儒朽士。江嗔鲍迷迷糊糊听得真切,虚乐生怒,不禁嗔忖:“这石魔头胡说八道什么?难不成说我还不及这个西域假汉吗?”转念忿念纷纷:“是了,我在这里受苦,他这假汉人却一味对敌人刻意奉承,说不得还挤眉弄眼,嘲笑我咧。好,好,待我以后将你制服,且看我怎么也嘲笑讥讽你,总要让你知晓,老子真汉人可不是你这假汉人可以比拟得上的。”这便是心魔大障,孽种横孳,难以自拔了——

  杨不识乍见罗琴真容,心中十分欢喜,不觉脚后跟被石头磕绊,“啊”的一声往后面仰到。他“啊”字方始出口,便即惊觉,急忙伸手掩住,身子匍匐于地面,却是大气也不敢喘息一口,胸中怦怦乱跳,暗道:“若是他们叫我出去,我出去不出去呢?琴儿怨我颇深,一见我便即逃走,那日后当真不知晓再去那里寻她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妥:“要是不出去,反倒大大怠慢了几位老前辈,也甚是不对。是了,罗琴既然与诸位老前辈在一起,她碍于颜面,想必不至于见我便逃罢?”只是罗琴脾性耿直,若是闹起小性子,谁能保证她老老实实地呆在草亭前,果真不逃呢?——

  他心中七上八下,念头纷纷,难以踌决,一时左右为难,几乎又要仰天长叹,却将先前赌气时说得一番要出家作和尚的话忘得干干净净。待见亭前数人似是无所察觉,心中不免稍安,宽惬之余,淡淡失望之情涌上心头——

  念秋和尚道:“郑长老,银月教与那西辽朝廷究竟有何阴谋,你何不就此说来听听?”言罢,忽然闪身入林,不多时,携带了一捆竹板而回,臂上系着一根绳索,另外端头随意绕扎着几张竹凳。那竹板稍稍拚凑,变成一桌,摆于亭前,竹凳环置。念秋和尚又从袖中取出一个酒壶和三个茶盅,笑道:“素酒迎客,不算是怠慢。只是不知多了两人,准备未免不足,却少了二个杯子和两个凳子。”——

  韩青嫡笑道:“这有何难?”挪来两块石头,放于边上,用袖子擦拭干净,道:“石面也算是平整,坐的人吧?”郑统伸掌将亭旁一棵翠竹斫断,去了两个竹节过来,用清水洗了洗,皆是妥当。几人举杯共饮,郑统道:“韩帮主--”话出一半,被韩青嫡摇手喝止,道:“今日对月饮酒,何其风雅,老叫化子便是老叫化子,奈何还叫我什么帮主呢?”石欲裂笑道:“郑兄弟,此刻不必见外,你只唤他韩兄就好,难不成你叫了一声‘韩兄’,他还会吓得脸色大变不成?”——

  韩青嫡哈哈笑道:“不错,你们教主这个大魔头如此唤我,我尚且不怕,难不成你这小魔头叫我,我倒介意牵怀么?”话出嘴边,细细品嚼,颇觉不妥,又道:“你我两派若是在苦头狠搏,我说他是大魔头,说你小魔头,那都是正经话,你们便即魔头。此刻不过是开开玩笑罢了,休要生气才好。”郑统抚须道:“年轻人尚能宽宏大度,我年纪大了,气血衰迈,脾性自然也柔顺下降了许多,要是瞠目结舌、暴跳如雷计较此事,岂非是在我教教主、韩兄与这位少林和尚面前肆意出丑么?如此陪钱不划算的买卖,我才不做呢。”言罢扁扁嘴,揉揉鼻子,果真是没有半分半毫的忿然之色,细细观之,反倒颇有几分笑意。他眼睛悄悄罗琴,又探头往杨不是藏身的大岩石方向咳嗽了一声,大声道:“教主。你看为人还是宽容体谅些好,是也不是?”罗琴面红耳赤,脸上红艳艳的若三月桃花,斜睨了背旁数丈外的石头一眼,忙垂首捧杯——

  石欲裂心中会意,朗声道:“不错,咱们皓发潘髯,年岁忒大,再是宽洪大量,成就也不过是如此罢了,欲百尺竿头再进一步,难上加难也。大和尚,你说是不是?”——

  念秋和尚“哦”的一声,道:“年轻人气量大些,日后易成大器。”罗琴头压得更低了,一张樱桃小嘴贴着竹节边缘,几乎把凑向了桌面,嘴角微翘示笑,浅浅淡淡,显是她困窘之下,心中依旧颇为欢喜。韩青嫡也凑趣道:“说得就是这个道理咧。再要揪着小辫子不放,揪得久了急了,索性就将这辫子削了,再蓄一根新辫子,叫别人来轻轻揪拽,那可是甜蜜得紧,”——

  罗琴惊道:“你,你在唆掇他什么?他敢让别人揪辫子?”说完,始觉失态,急忙掩口而住,双手遮住脸庞,再也不敢瞧看众人半眼,胸中砰砰乱跳,撞若鹿跳,委实羞不胜羞。众人相顾而笑

第345章 水落石出见月明(壹)

  ——郑统轻轻饮了一小口素酒,咂巴咂巴嘴,道:“好,韩兄,任是无礼莽撞,我也是这般叫唤了。”咳嗽一声,又道:“大都五丑携那鞑子将军篾布耳和‘黄河鬼尼’的头颅献媚群雄,又将这半册《易筋经》割舍出袖,遍示在场豪杰,其用意不言而喻,便是要教认得他几人之人以为:阴阳尚能互换,乾坤也能挪移,这大都五丑昔日虽然误入歧途,如今改过自新,也能与大夥儿一般作个好人。呵呵!这叁大法宝一旦祭出,便是那不受鞑子将军篾布耳与黄河鬼尼戕害旧仇之人,仗持一颗要看他那半册什么绝世武功秘笈的贪恋之心,也要说他们弃恶从善,是大好人了。其实狗屁!他们自从杀师灭祖、做下那人神共愤之恶罪以来,便注定邪始凶终,哪里还能回头,去弃恶从善呢?”——

  韩青嫡颔首到:“不错,他们混迹于君子峰下,虽也跃跃欲试,有心碰碰运气,将这驱金扶宋武林盟主囊括袖中,一者显摆一下五个丑活宝的威风,另则能大得便利,可凭藉那盟主之令,将天下群豪引入陷阱之内,好教埋伏的金兵肆意围剿屠戮,但这乃是多此一举了,老花子知晓,他们早已经从江南霹雳堂弄得两颗‘兰亭雷’,此雷威力极大,若是群雄聚集站于其上,雷引火出,须臾就要皮肉销尽、亡魂佚命。”说到这里,见他眉头凝皱、老脸之上立时大显额蹙千痕之状,显是忧心忡忡,道:“其中一颗就埋藏在君子峰下水潭广场外侧林中,白石黑土,标记分明,我已暗遣本帮十位七袋弟子日夜监视之,稍有挪移,便即知晓去向,也好早作准备,以防不虞,可惜另外一颗自从入了金营,便再也听不得本分消息,如此叵测莫踪,才最是让人堪忧。”——

  丐帮之中,门下弟子依凭身上悬挂的布袋子论品等阶,从一袋而起,九袋最高。六袋弟子已属高层,七袋弟子便可委派各处担任分舵舵主、副舵主之职,八袋弟子往往荣贗长老,地位尊崇,九袋长老其实只有一人,便是丐帮帮主唯任。此番韩青嫡派遣十位七袋弟子日夜逡巡守护,自是精挑细选,尽皆武功高强、经验丰厚、江湖阅历极是老道之人,足见对此事何等重怀。念秋和尚脸色也是一变,低声道:“火雷一器,最是凶猛,金人设下毒谋,足见其灭宋扩金,居心昭然。幸赖丐帮大义大力,若是其余门派,只怕焦虑仓皇之外,举手无措,反倒误事。”——

  杨不识听得真切,一颗心稍安,他来于此地,心中也不觉牵挂那林中火雷之状,深恐五丑又悄悄将之挪移,神匿鬼藏搬运他处,那可是大大不妙,如今知悉暗地里还有十位丐帮弟子在周围窥探监视,料想这韩老前辈做事情倒也及时周全。却听石欲裂笑道:“这件事情,也只有他丐帮能够做得,便是我红日教派遣教众看护,若被武林正道人士发觉,只怕彼此就是一场纷争恶斗,哪里还守得住火雷下落?”——

  韩青嫡哈哈大笑,到:“石老头,你既然知晓我丐帮消息灵通之能,乃是天下数一数二,便不该如此诓骗我。你暗中也派遣了几位得力属下盯梢此雷,不过更为隐密小心罢了,嘿嘿!当真以为老花子不知道麽?”忽然将手中酒杯一推,推至石欲裂跟前,道:“石兄,你要不是嫌我老花子脏,可敢与我换饮一杯。”石欲裂正色道:“这里哪里话,休说换一杯,就是十杯,一百杯,老夫也是开心之极,只要你莫嫌我是个歪门邪道的老魔头,哈哈!”言罢,两人果然推杯换盏,各自提着别人的酒杯斟酌觥尽——

  那韩青嫡又道:“你红日教作为,休道我不晓得,这一次金兵大举南下,你们不是也遣入一些弟子混入宋营,协助御金吗?只怕宋兵怯弱,宋将昏聩,都是那扶不起来的阿斗,未必有用呢。”他叹息连连,果真是豪爽之外,大忧其心。石欲裂哈哈笑道:“果真如此,你们这些武林正派人士自然是无计可施,但我红日教可谓之魔教,行事作为从来不拘一格。”——

  众人听他话中有话,除却郑统微微含笑,其余莫不凝目注之,听他又道:“若是那宋军将帅恪尽职守,奋勇杀敌,我们教中弟兄便是舍弃了性命,也要厮杀沙场,绝无后退懈怠。假如那元帅将军都是大草包,大笨蛋,有勇无谋,便制而挟之,我等策划谋略,他来发号施令,虽然作得傀儡,但得胜大捷之后,功劳归他,也不算是亏待了他。”——

  念秋和尚试探道:“倘若那将军不听命令,一心只想逃跑,又当如何?”韩青嫡眼睛圆睁,忽然笑道:“我明白了。不错,我们做不来此事,正合你们动手。”那石欲裂须发皆张,双手叉腰,昂然道:“大和尚,这还用问麽?他要是不识时务,丢弃大好河山不顾,自管自己逃命,嘿嘿!只怕走不出应帐三丈,自己的脑袋显就要被旁边大刀斫下,这元帅将军,都由我教中兄弟来作,从此大擂军鼓,挥戈扬旗,与他金鞑子兵和伪汉兵卒大杀一场,看是他完颜亮打过来,还是我南宋军打过去,顺势北伐,把那山东、河北也一并收复了。”——

  念秋和尚恍然大悟,拊掌道:“原来如此,换做是我,怕也不用如此手段麽?”杨不识暗暗夸赞,忖道:“这位石教主当真是了不得的大英雄、大豪杰,只是行事干净俐落,多不走那迂腐穷规之道,大显偏激,因此才被人称为魔教大魔头。其实他与教中的那帮兄弟,都是光明磊落的好汉子,可比什么光说不做、唯穷己欲,反满口大道仁义之虚伪小人不知要强上几千倍、几万倍。”——

  却看石欲裂又道:“只是金人之中,也有好人,若这位罗姑娘,便是一半的女真族人。宋人之中,也有坏蛋,只看昔日高俅、秦桧一流,其臭其熏,委实是无以复加。罗姑娘,先前所言,纯论国事,还请你休要责怪。”罗琴慌忙站起,笑道:“这等公私之别、黑白之分,我也清楚,哪里会有什么嗔怒怨恨?”言罢,眼睛斜瞟了大石头一眼,转身对郑统道:“我若是糊涂之人,郑长老先前也就不会在崖下救我了,是也不是?郑长老乃是极高眼界之人,岂是能够轻易施援小气昏噩、迂腐怯弱之人的?”——

  众人见她自抬身价,不由又是一阵欢笑。郑统笑罢,想起一念,忽然脸色一整,道:“胡说,胡说,你这高明之人我自然要救,那什么小气昏噩、迂腐怯弱之人若有危难,自然也该救,且说了,人家未必就是那怯弱昏聩之人,我看有人看似斯文柔顺,但武功不错、人品也好,又颇慧聪,他日或成极大器也未必。”韩青嫡会意,也道:“不错,非‘大器’,乃是‘极大器’,可见此人看似斯文软弱,实则十分了不起咧。”杨不识有些颓丧,忖道:“琴儿方才说我哩!”蹲在石下,登时大失精神,颇为悒郁不忿。那罗琴低下头来,心中听得几位老前辈都说“他”之好话,不吝溢美之词,心中更是欢喜,转念一想,不觉窃笑:“不识哥哥,想必此刻懊恼得紧吧?哼!治治他也好,免得他以后不长记性。”——

  郑统道:“言归正传!只是在场之中,武功高强者也有不少,况且有嵩山五剑野心勃勃,意于问鼎盟主之位,白天一战已见分晓,可见五丑心中妄念大熄,余下之事,便是专心一意付诸炸雷害人、引兵围剿之事了。只是在银月教看来,此雷要炸,却万万不可炸得完全,是也不是?”——

  念秋和尚看着盘膝坐于地上的江嗔鲍,脸上不觉几分愤然,道:“若是炸得完全,中原、江南豪杰羽翼损尽,宋兵岂能单拒金兵?不出数月,南宋必亡,完颜亮尽得大江南北,天下一统,其势喧赫,西辽再是厉兵秣马,只怕也不能东返复国。要是此雷不炸,天下英雄奋起抗争,真与宋兵一并抗金,只怕锋锐逼人,便是奸雄完颜亮也难以抵挡。此人虽然好色贪心,却绝非笨蛋蠢才,说不得见势不妙,反倒引军北还。其时金主无恙,金国根本未动,西辽朝廷依旧奈何他不得。两相之下,西辽不得东进,这银月教自然也难以得偿所愿。贫僧猜得对不对?”——

  韩青嫡手指疾出,点开江嗔鲍的穴道,问道:“大和尚猜得对不对?”一手按在他的脖子上,轻轻拍了两下,作势恫吓之状:你若不答,我这一掌下去,便能打断你的颈脖。江嗔鲍又气又羞,却也不禁心惊肉跳,“呸”的一声,大声道:“你这大和尚猜得还真准--”后面言语不及说完,喉咙一麻,又被韩青嫡点了哑穴。石欲裂笑道:“这姓江的脾性暴戾,倒也奸诈,听他说话,一半是真,一半是假,不可全信。”——

  韩青嫡哈哈大笑,面有得色,道:“所以我让他说了那一半真话出来,剩下的一半假话,就憋在他肚子里化成大便。”罗琴脸色一红。那四人却是哈哈大笑。石欲裂又对钱南村道:“你也莫呆呆站立一旁,要是累了,便与他一般席地而坐。”钱南村不敢违迟,老老实实坐下。江嗔鲍被那几人讥讽嘲笑,更是恚怒异常,先在心里将几人统统骂了一遍,又见钱南村坐下,竟无丝毫反抗,更是怒火腾腾,暗暗骂道:“胆小如鼠,胆小如鼠。”

第346章 水落石出见月明(贰)

  ——郑统道:“所以这银月教便权衡尺度,请了江南霹雳堂的内奸,先悄悄将火雷里面的*歇了一半,如此群雄受了损伤,却将仇恨记于金人身上,且尚有余力扶宋,正好与完颜亮长久持战,几月下来,双方必定元气大损,其时西辽挥师东进,势必对枯拉朽,金宋两国皆不能抵挡。此事夜半而为,但是也被那五丑兄弟发觉,又听其幕后之人与另外一位霹雳堂制做高手而言,道这雷中的*乃是特配异制,便是少了一半,威力依旧凶悍不减,保管炸得君子峰下群雄人仰马翻,任人屠戮而无力还手云云。只是这‘兰亭雷’当真能够威力不减?大出常识,我也不甚清楚。”——

  石欲裂沉吟良久,低声道:“只怕是话中有诈。郑兄弟,你悄悄窥探此事,可曾被他们发觉?”郑统愕然一怔,摇首道:“不见他们警惕异状。”——

  石欲裂哦道:“后面还须深究。”将一只杯子举起来,对韩青嫡道:“韩兄,此刻我与你换杯而饮。”韩青嫡答应一声,两人换杯饮下,哈哈一笑。石欲裂道:“韩兄,此事颇为蹊跷,另为一颗‘兰亭雷’之下落,也烦请丐帮打探清楚。韩青嫡点点头,道:“故意欲盖弥彰,只怕另有所图,老花子也觉得哪里不对劲。”——

  郑统道:“只是还有一事,我也觉得奇怪,这嵩山五剑如何会与银月教勾结,祸害江湖?”念秋和尚道:“初时是那嵩山派掌门饶鹰邛与银月教颇有往来,他入寺窃经,想必也多得银月教暗中协助。”杨不识心想:“这饶掌门一心想让嵩山派扬威武林,称霸江湖,那银月教必定也是因此许他好处,所以双方才答应合作的。唉!可惜这饶掌门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所谓一山不容二虎,银月教既然想睥睨武林,又如何肯让他派虎踞一旁,反成肋下瘙痒?若是事败,名声尽毁,他嵩山派从此有何颜面立足武林呢?”——

  郑统道:“我看五剑与银月教合作,若即若离,似非心甘情愿,又象尽力而为,颇似矛盾扑朔。五剑尽力,然他们掌门人饶鹰邛反倒默然无语,大是奇怪。”念秋和尚咦道:“是麽?当日我闯入嵩山派中从他手中夺书,也曾斗得几招,却发现此人招式之中,劲道虽然凌厉,却气息潜有紊乱之象,内力扑出,断断续续,且看他不时喘息,此象殊为怪异。”罗琴好奇,忍不住说道:“大师与那恶人交手之前不过两日,我不识哥哥也曾同他比试,却并未察觉什么不同。”——

  众人听她脱口说道“不识哥哥”,自是尽释前嫌,相顾莞尔——

  罗琴有些羞涩,偷眼往石头瞧去,听得“啪”的一声,又是一声“哈哈”,忽然嘎然而止,不觉好笑,心想:“不识哥哥方才莫不是又摔跌了一跤,他,他好似十分开心呢?”自己也是十分高兴。杨不识躲在石后,陡然闻得“不识哥哥”四个字,久违之下,乍如喜雷,果然是猝不及防,便接踉跄磕绊,张口哈哈大笑,笑得一声,急急掩口,心中却是千万只小手抓挠,恨不得即刻跳将出去,一把抱住罗琴,转念一想:“不可,不可,如今几位老前辈正在谈论极重要之事,我怎可肆意干扰?”于是隐忍不发——

  只是他听几人言语,心中也甚是狐疑,这两日他也曾不住往嵩山派旗下瞧去,从始至终,那掌门人饶鹰邛呆呆端坐于椅子上,当真是一言不发。此人与江湖豪杰交情菲薄,众人剑他脸色木然,冷冰冰、爱理不理的一副模样,料想过去也是热脸贴着他冷屁股,何必自讨没趣,索性也不过去招呼,因此除了他那嵩山弟子与五剑环围四下,此人便似个泥塑的菩萨一般,竟不教人觉得半点人烟气息。他昔日与之交手斗剑,那饶鹰邛虽然阴鸷狠毒,但也不是沉默寡言之徒,相互手上拼搏,彼此各逞口角,煞是热闹,便是那杨林与钱南村在屋外,也听得真真切切,如何此番率众南下,却是如此安静老实?又想起那饶梅娘与东方日出二人离合不定,心中愈发感慨万千,暗道:“只盼他两个系明心意,老来为伴,从此再也不要分开,不要独自凄凉才好。”忽然心中又生起一念,忖道:“莫怪东方老前辈要自拟‘蝉吟’之号了,蝉吟绵绵,哄闹之下,可见生命短暂、世事无常,其实乃是悲鸣。他…他若是能与梅娘前辈合好,这‘蝉吟’二字,从此就可以去掉了。”——

  韩青嫡道:“我也与他小有切磋,其时尚未觉得有什么异样。”罗琴忽然手指钱南村,道:“是了,钱令主,你与那杨令主一直便在他的身边,其中诸多讶异,还需请你好好解释了。”——

  钱南村被她猝然问起,大是一惊,脸色遽变,忽而满脸通红,犹豫道:“其中缘由也,其中缘由也--”一连说了六七个“其中缘由也”,却始终不讲后面的话语道出。念秋和尚有些恚怒,声音陡沉几分,口喧一声“阿弥陀佛”,道:“那饶掌门或是走火入魔,或是因病失神,但无论究何根由,想必都与银月教脱离不得干系吧?”郑统也道:“你银月教自从迫走西域开派以来,对我红日圣教颇多不服,往往自以为正宗嫡昙、堪为主教,但我教行事虽然不循常规,却也是光明磊落,难道你们便是如此举为麽?果真是旁门叛教,大无昔日一代人的威风毫气咧。”钱南村受之教训,不由更是大臊,喃喃道:“非我之为也,奈之若何乎?”——

  众人相视一眼,心中登时有数,相顾忖道:“果真是他银月教对那嵩山派下了手脚。”见钱南村诺诺羞惭,但口舌紧闭,竟然不肯吐露其中关键究竟,几人心中愈发好奇。韩青嫡就要逼迫他张口,石欲裂却轻轻摇头,叹道:“此人说话虽然有些稀奇古怪,但也不失为一条汉子。”江嗔鲍听之,怒火燎燎,急攻其心,骂道:“老魔头又在放屁,他什么苦都没有吃得,哪里是汉子。我才是英雄啊。”——

  罗琴眼睛一转,有了主意,笑道:“不错,我看下手暗算那饶鹰邛之人,必定是龌龊卑鄙、下三滥极其不入流之人所为,最适合这差事的,自然就是这位大名鼎鼎的江令主了。”江嗔鲍几乎没有将鼻子气歪,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怒视罗琴,心里骂道:“你这臭丫头,胡说八道,若是我得脱自由,定然要将你那臭嘴撕得粉烂。”——

  罗琴说着话,却故意扭过头去,便若坐在地上的这堂堂银月教令主,委实是面目可憎不堪,大有不屑轻蔑之意。江嗔鲍被她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如此羞辱,当真是千万股火龙填塞胸臆,一大口恶气不得出,几若就要昏厥,孰不知罗琴不教他看见自己的面目,却暗中向石欲裂、韩青嫡、念秋和尚与那郑统眨巴眼睛。钱南村本居于她斜侧,能够窥觑其神情动作,但他因为心中愧疚难当,始终低着头喃喃嗫嚅,因此无视无睹,且那月光昏暗,石碗之中荧光扑朔,愈发遮掩难辨。诸人见她使来眼色,心中会意。韩青嫡咧嘴一笑,忽然佯怒道:“是吗?这个江嗔鲍,我先前还以为他虽然暴戾,但好歹也是个敢堂堂正正挑战的汉子,不料却是如此下毒下药、背後打拳戳刀的绝世小人。”——

  江嗔鲍颈脖额头青筋暴起,显是狂怒极致,石欲裂暗暗好笑,连连摇手,说道:“此事你我未能亲见,说不得就冤枉他了。”江嗔鲍心想:“老魔头,你还算有些眼光。”一口气暂时歇缓下来。却听韩青嫡咦道:“会么?非也,非也,我听他教中有人说道,此人贪财好色、小气吝啬、狭窄心肠,乃是教中大大有名的人物,武功却是勉勉强强,在八位令主之中敬陪末座。他也不好上进,索性就自甘堕落,安居末流,专门转眼一些旁门左道、阴谋害人之术。”——

  江嗔鲍脸色又红变紫,又紫变白,倏忽喘息,又由白转黑,心里骂不停歇,便在此时,喉咙一阵轻松,也不知是谁出手,解开了哑穴。他深吸一气,大声道:“狗屁,狗屁,他奶奶的,都在放狗屁,不对不对,除了他红日恶教的老魔头说得还勉强称数,其余都是胡说八道。那时分明是饶鹰邛前後两番受挫,一者败在一年轻人手里,一者输于一个老头子手里,心下羞愤气恨,于是不顾自己根基,跳过上本册《易筋经》,强行习练下半册高明武功所致。且不论他能够有本领修练得其中武功,只说那下半册经书已然不同,其中的许多文字皆被我教改动,重新编撰成册,却不及告诉他。其时他也不询问一声,便自己挟书闭关,以图雪恨报仇。我教杨令主与,与这位姓钱的在围攻少林寺之前,曾专门到他房前知会此事,他始终闭门不见,又将各处窗格牢牢封闭,自幽耳目,无奈只好怏怏而回。后来你这位念秋大和尚闯入嵩山派,强入其闭关之地,与其交手,算来也是救了他一命,他要是这般日夜苦修下去,非疯则颠、非傻即痴,从此心神****命难以久矣。”——

  众人心中俱是一凛,暗道:“原来那下半册经文早就被改过了,看来此番诡计,银月教蓄谋早久。”——

  念秋和尚冷笑一声,道:“如此说来,贫僧反倒救了他一条不该救的性命么?”——

  江嗔鲍冷笑道:“你大和尚这般说话就颇不象话了,什么是不该救的性命?其后他又练习了十数日,终于走火入魔,气经八脉之中,竟然伤了三脉,莫说武功,就是寻常走路说话也大是不能。杨林得悉之后,便用我教‘三宝冲穴丹’赶来救治,最后三脉通了,此人却失去心神,且那丹药含有剧毒,唯有我教相应解药可以缓消之,可惜仅能缓消,不能根治。”杨不识这才恍然大悟,想起那时兰花将什么药丹递于车大鹏,忖道:“原来如此,这般看来,嵩山派名存实亡,尽悉被银月教掌控住了。这便是那饶鹰邛与虎谋皮的下场。”

第347章 水落石出见月明(叁)

  ——江嗔鲍一口气说了许多,心中方始泄散一口恶气,双目翻起,从左往右、又从右向左地在众人脸上扫瞥来回,口中虽然不再言语,其意自明不晦,便是教场中诸人明白清楚,那饶鹰邛变得如此模样,其实与自己大无干系。若究论根底,那也是为了救那饶鹰邛的一条苟且性命,所谓“是药三分毒”,因此痊全其经络而中大毒,为消解大毒而受小毒,小毒累积,日月长久,渐渐又成积成厚重之毒,环环相衔,彼扣此连,又有哪一步是真正下毒害之的?众人知悉其中原委,尽皆恍然大悟。石欲裂眉头微蹙,俄而摇头道:“不对,不对,其中尚有偌大差池,疑问难消。”江嗔鲍怔然问道:“哪里不对了?本是意外缘由、无奈结果罢了。”念秋和尚颔首道:“我也觉得其中大有蹊跷。”——

  韩青嫡搔搔头皮,笑道:“你们都是读书人,学问大,哪里对,哪里不对,自然稍听辨别。我这老花子大字不识得几斗,斗大的字也填不满一箩筐,却堪觑不得其中的端倪怪异,你们说说看,这姓江的在哪里扯谎了?”——

  江嗔鲍听他说自己扯谎,心中大怒,破口叫出一个“他”字,终究大有忌惮,后面“奶奶的,你老乞丐胡说八道”数字硬生生吞咽了下肚,改口道:“他,他那里不对了?”眼睛却往石头后看去,心想:“怪哉,先前石头后面有人呼啊,分明藏匿了什么人,这几个老家伙却故意糊涂,到底心里在打什么鬼算盘呢?”百思不得索解。却不知那杨不识在石头,此刻也是盘膝而坐,默默沉吟,忖道:“当初饶鹰邛既然夺得《易筋经》,对如此珍贵密笈自然是极为看重,无论走到哪里,也该随身携带才是。银月教要改换此书厚半册内容,杜撰作伪,必要先从他身上取得此物,必定有个说法。嗯!若托借阅之名,实则改书换册,便是故意隐瞒饶鹰邛,居心决计不善;要是明言其事,与他通气,这饶大掌门再见得《易筋经》时,自然也就知晓其后本册已然撰改完成,其中练功法门明中晦涩难懂,暗里步步凶险,只怕就是用鞭棒抽打他,他也不敢习练上面的‘伪功’、自寻死路吧?”——

  他脑中灵光一闪,便即忖出一个大概:“是了,这银月教杨林与那钱南村必定是以借阅为名求来《易筋经》观看,却悄悄将后面的半册真本给神不知鬼不觉地置换了,又牢牢饰非掩恶,隐瞒饶鹰邛,不叫他知晓其中的玄妙。待饶鹰邛稀里糊涂地修习了后面的武功,才大作惊愕之状,说道其中内容已然变换,实则凶险无比,又推说饶鹰邛一味倔犟练功,不肯见客,因此不及向他告之真相云云。好一个银月教,便是同伴也堪谋算计,委实心狠手辣。”胸中突突,又觉得哪里不妥,左思右想,却理不出一个头绪来,不由大生烦恼,忽然听得远处一声长啸,惊起几声鸟啼,眼前便若闪过了一丝亮光,暗暗惊讶:“此事深谋远虑,或言之诡异大极、老奸巨滑,绝非钱南村这等脾性耿直之人能够思忖筹划之,说不得就是其教杨令主一手运办操持。只是那《易筋经》乃是少林寺无上神功宝典,其中字句多是梵文而撰,便要伪改,也不是一件容易之事。我和饶鹰邛交手在前,其时他那《易筋经》尚未借出,少林事毕之后,念秋大师送来前半册《易筋经》,自然也是在杨林、钱南村归还半假伪笈之后,如此相隔不过断断二三日,他们怎能这般作速改之,且湮没修饰的痕迹呢?”——

  他想起当年在镇中小庙听方丈讲习经文,老方丈曾说道经文翻译十分艰巨,经书辞汇简短,却含义蕴丰,又天竺言语与中土绝然不同,但只一本寻常经册撰转汉文,也是大费心神之举,况且这《易筋经》上乘武功,更不易译注——

  却听得念秋和尚叹道:“银月教能于短短数日之内,便将半册《易筋经》撰改无痕,若非纸张颜色稍异,只怕我也辨别不出来,可见贵教之内,必定有大才巨学之人,且此人极通佛学。”罗琴咦道:“总是要害人的,便不可胡乱修改一番吗?”念秋和尚不觉莞尔,笑道:“这哪里能够使得?要是粗制滥造,稍稍明眼之人便能识破得其中的究竟,既然窥破恶毒端倪,谁又肯上当赴难,自投罗网呢?”石欲裂叹道:“银月教人才济济,又何必在在处处冒充我红日教的名声作恶挑衅,几次三番皆被识破,岂非是自取其辱?”江嗔鲍也是满脸羞臊,被他这般轻轻一说,却好似放在了火上灼炙一般,浑身滚烫臊热,嗫嚅道:“我,我也不赞成扛着红日教的旗帜四处招摇,你红日教有什么好,偏偏要我等穿上红日黑衣?只是教中旨意下来,也大是无法,亦不敢违迟抵逆。”——

  钱南村忍耐不得,忽然说道:“人才济济却也未必也,我等武功泛泛也,便是胆大一些也,纵观我教英才,却无一人能够与石教主乃至东方右护法相抗衡也。”石欲裂又闻“止乎者也”之音,哈哈一笑,道:“这也是老夫奇怪所在,正要向两位令主请教。”钱南村与江嗔鲍不明其意,面面相觑,讶然道:“请教什么?”其后一个“也”字拖曳而出,正是钱南村拖泥带水,又上一笔——

  石欲裂道:“‘六绝’之中,我教占了两席,少林寺占了两席,南宋丐帮、北金耶律,各据一席,都言能够凌霄颠峰、睥睨群雄,自然大为快哉!但要说你教没有人能与我抗衡,却是大大的假话,说不得是你们悄悄将之藏了起来,其时突然出手,震古烁今。”江嗔鲍急道:“胡说八道,胡说八道,哪里有这种事情?他要是武功那么高,我们哪里藏得住他,定然好好出来眩耀才是。”言罢,神情一变,低声道:“老魔,石,石教主,我教之中,当真有人与你斗得平手麽?”——

  众人也是心痒难耐,齐齐向石欲裂望去。石欲裂笑道:“不错,二十年前,你们银月教来我红日总坛挑衅之时,我便遇上了如此一人,与他连斗了二日一夜,始终不分胜负,此人拳脚招式之精妙、内功气力之浑厚、轻功身法之高绝,竟没有一样逊色于我。可惜我两人正斗至酣处,你教不敌撤退,他听得远处号角之声,返身就走。我自忖便即追上他,再打上数百招,也未必能够取胜,于是裹足不前,自于松下调元歇息。但从此之后,便再也没有与此人见过面。”石欲裂乃是红日教堂堂教主、又是武林至冠“六绝”其一,自然不会胡言虚妄。便是那韩青嫡与念秋和尚也大吃一惊,韩青嫡道:“此人果有如此武功?了得,了得,若是老花子能与他过上几招,也是大快大乐。”念秋和尚暗道:“此人能与红日教教主不妨胜负,修为造诣,在我之上。”郑统与罗琴也是嗟叹不已。钱南村与江嗔鲍登时瞠目结舌,呆呆望着石欲裂,半日不能缓过神来,良久方才醒觉,两人诧目对视,惊道:“怪哉!”——

  江嗔鲍急道:“石,石教主,那人可说过他姓什么、叫什么、家住哪里、何方人氏?”石欲裂抚须笑道:“看来你们果真不知此人来历了,我再问你们,那也是白问。呵呵!不怕你两位令主不信,我与他斗了许久,拳来脚往,腾挪纵跃,比尽招式内力,他却一句话也没有说过。便是脸上,也遮挂着一块厚厚的黑布,只露出两只眼睛和小半截鼻梁,委实看不清楚本来面目。”钱、江大失所望。韩青嫡道:“你便不好奇,竟没有将那布扯下来瞧个究竟吗?”石欲裂将空杯子推于念秋和尚之前,讨添一杯新酒,说道:“他武功很高,岂是我轻易可以扯下的?且说了,他只要与我比武,既然自己不肯以真面目示人,我又何必强求之?岂非讨嫌招厌麽?”——

  郑统笑道:“倒过来了,倒过来了,我们来问他们阴谋诡划,如何反被他们追问什么武林高人?”几人拊掌大笑。江嗔鲍知事已至此,再是隐瞒也毫无益处,便将停供饶鹰邛药材为质,挟迫嵩山五剑就范,又许诺不少好处,两家同心合作之事娓娓道来,那郑统坐于一旁,不时插上几句话,或与江嗔鲍所言雷同无异,或是大有出入,彼此便即辩驳争论。其条理却甚清晰,便是教‘兰亭雷’炸开之后,趁乱推举嵩山派为武林盟主,引燃仇恨,抗金耗宋——

  江嗔鲍道:“他嵩山派若是作了武林盟主,就是我银月教作了台上盟主,大事可成,伟业可济。”——

  便在此时,听得远处又是一声长啸。念秋和尚笑道:“此刻三更,聚会已毕,贫僧告辞。”言罢飞身而起,跃上草亭,双足又在亭上轻轻一蹬,便似一只大纸鹞子疾掠而走。韩青嫡嚷道:“休走,休走,老花子还有话问你。”拔身长起,就在半空翻了几个筋斗,一路追了下去。他两人轻功极高,不过几个纵跳,传枝蹬叶,疾若闪电,便即无影无踪

第348章 水落石出见月明(肆)

  ——石欲裂笑道:“好,好,这位钱令主,我还有些话问你,你随我来。”与郑统耳语几句,便往另外一处深林而行。郑统又与罗琴低声盘说得几句。罗琴瞧似有些羞涩,却也点点头,见郑统与钱南村随石欲裂离开,突然长袖一摆,拔身而起,却跳往岩石后面而来。那江嗔鲍怒道:“你们还不解开我的穴道,要将我这般束禁到何时?”话音才落,一缕劲风破空而至,不偏不倚又点了他的哑穴,只听得耳旁有人低声叹道:“作恶报应,今日是之。”但身侧空空无人,显是有人用传音入密之法说话,再忖及方才那隔空点穴之无上手法,足见此人武功之高,匪夷所思。江嗔鲍又急又怒,却也无可奈何——

  那罗琴跳到岩石后面,顺势盘腿打坐,正与杨不识面面相觑。杨不识又惊又喜,孰料她有如此举止?但见她一双秋波盈盈的黑眼珠子,眨巴几下,又见那久违之银星闪烁、璀璨迷人,不由呆了。罗琴扑哧一下,也不说话——

  远处长啸又起,又远及近,绵亘遑遑,却又迅若闪疾。罗琴将一根手指头轻轻贴在杨不识的唇上,身子攀依过来,低声道:“休说话。”杨不识只觉得一阵香兰馥郁,心头登时一荡,几难自持,伸手捉得她那芊芊玉笋,牢牢握定不肯松开,心中七上八下,忖道:“你叫我不说话,我也未曾说话,只是这般拉着你,你…你不会生气吧?”自是忐忑不安,见罗琴脸颊微红,于朦胧月色照耀之下,恍若银线春桃、霞映澄水,方始心安,继而欢喜不尽。罗琴伸出两根手指夹了夹他的鼻子,又朝岩石外使个眼色。两人便悄无声息爬起,半跪于石后,透过草木缝罅朝外观看——

  江嗔鲍心知石后有人,却偏偏浑身上下,丝毫动弹不得,心中大急,暗暗骂道:“好,好,待我脱身之后,无论如何也要觅出那能与老魔头一较长短的怪人,与他一并将红日教狗贼、少林寺和尚,嗯,他奶奶的,还有那丐帮一群臭烘烘的乞丐花子杀个干干净净、片甲不留,如此方能泄我心头怒气。”——

  他胡思乱想,亭外啸声又起,声声如显凄厉,夜晚之中,闻之似哀若啜、流悲溢泣,只撞得胸中砰砰乱跳,心窝处气血翻涌,不觉教人大为烦恼暴戾,暗道:“吵死人了,吵死人了,这是什么鬼人,三更半夜不去好好睡觉,竟在周围游荡咶噪?”一个“鬼”字闪过脑中,立时凛凛,转念一想,不觉窃自好笑,心想:“江嗔鲍呀江嗔鲍,亏你也是堂堂银月教的大令主,如何忒的胆小如鼠?世上鬼物,或说有之,或说虚妄,你也老几十岁的人了,何曾亲眼见过一只半只的山魈川怪、恶鬼凶神呢?人吓人,吓死人,别人吓你倒也罢了,如何你自己甚不争气,却来自己吓唬自己,羞也不羞。”——

  旁人羞涩,脸色自然通红,若还几分忿懑,则略带些许紫涨颜色,只是此刻江嗔鲍脸上哪里有一丝半丁的血色,却也非他脸皮极厚,那血色映照显耀不出来,而是他听得此刻啸声愈发隔近,便似正往这边过来一般,心中大恐悚惧,暗道:“管他是人是鬼,只盼他迷了路,莫再向这边过来。”抬眼瞧见亭旁的几只石碗,其中水分消耗渐尽,穿碗而射出的萤荧寒光微有闪烁,明亮大不似前,不禁机伶伶打了一个寒噤:“不好,这石碗发出亮光,那迷路的人也好,迷路的鬼也罢,岂非都瞧进了亮光,因此便往这边过来?”思忖之间,那啸声忽然停歇,只看一个白衣人从林中走了出来,静悄悄地没有丝毫动静——

  江嗔鲍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唯余一双眼珠子滴溜溜地打转,只在那白衣人身上打量,见他衣袂飘飘,行走虽然无声,但过足处绿草歪折,不由大松一口长气:“原来此人当真是人,并非是鬼。”风吹过,觉得身上额头汗津津黏糊糊的,又有些懊恼,心想:“我如此狼狈的模样,必定被他看得真真切切,若是此事传扬出去,日後江湖之上,老子还怎样立足?你这人天堂有路偏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既然瞧得了老爷我的这幅模样,少不得待我脱身之后,一拳将你打死,也算你是运气不好、晦气大盛了。”他害人念头大炽,但见那白衣人却非真是披搡白衣,不过在锦缎袍子之外,横竖裹卷一层灰色麻衣,那麻衣被月光和石碗荧光照耀,折射出惨白之色,颇有恻恻之意。那人齐眉扎着一条厚线粗丝编织的灰色布带,垂垂飘飘,腰间挂着一个黑黝黝的葫芦,怀中抱着一块灵牌,眼睛瞥过江嗔鲍脸颊,木然无色,却在亭子中央坐下,盘膝调息,久为闻声觑息,便似因此睡着了一般——

  杨不识与罗琴看得分明真切,相顾愕然,心中皆道:“奇怪了,他如何会来到这里?他那兄弟呢?两人素来公不离婆、称不离砣,难不成他,他怀中所抱的灵牌,便是--”杨不识目力极好,正瞧见灵牌上若隐若现一个“余”字,他本捏着罗琴之手,此刻便缓缓将她五指头摊开,伸指在她掌心上写了一个“是”字。此人非他,真是那“竹芦双怪”之一、“葫芦樵夫”卢先生。罗琴反掌,也在他手上写一个字“你”,却无下文。杨不识先是愕然,待见之目光含情,却是说不出的温婉柔顺,霎那间便即明白过来:“我爹爹便是亡在那‘垂钓渔人’余先生掌下,不料他已然死了!这卢先生可谓之帮凶,却又未曾亲自动手,这,这如此大仇,究竟是报了,还是没有报?”微微莞尔,以示无恙,转头见那卢先生孤孤单单坐于亭中,形独影只,颈脖搭垂,乱发若碎瀑遮掩面目,颇是孤寂蓼寞,心下更是茫然无措——

  江嗔鲍内伤未痊,皆穴道久制,浑身气血不能顺畅运行,其韩青嫡一指正中他“肝俞”之穴,肝住目,肝气衰竭,目力自然大损,在此昏黑朦胧之下,却辨别不得卢先生的面目,心中忖道:“原来是一个死了什么人的落魄家伙,莫怪深夜不在家睡觉,却跑着这老林深山之中呜呜咽咽、鬼哭狼嚎的。嘿嘿!我先前想要杀你,心中颇有几分不安,但见你既然如此伤心失魂,索性就成全你,教你与怀中灵牌那厮去九泉之下见面亲热,坏事也就变成了好事,凶残便即转为慈悲。待我想法子冲开穴道,就来一拳垂悯你。”眼睛往岩石后瞟去:“那石后之人尚未离去麽?好,他们得悉前後种种,对我更是不利,殊最可恶,一并杀掉才是。”默运丹田气息,左右各转几圈,待真气绵绵沸腾,隐约冲撞之力,便用意念引导,贯入几处被点穴道——

  韩青嫡点穴手法奇妙,但适才下手并无甚重,且受制于此,过得一个时辰,封穴效力已然减半,不多时,听得体内若有“啪”的一响,其中一处穴道被冲开。江嗔鲍喜形于色,更是努力,穴解一处,气壮三分,内息运行更添轻松,即往下一处穴道撞去——

  卢先生呆呆愕愕,浑然不觉江嗔鲍动静,良久方始回过神来,长长叹息一声,从怀中取出一张纸扎,展铺开来,道:“好兄弟,哥哥也是山野出身,本就不谙词律,文化挣扎,便捉得那城外乡庄的私塾先生题悼一首,什么意思我也不甚懂,权为别故,盼弟走好。”苦笑一声,将灵牌横放于膝上,双手端纸,满脸肃然,颤声念道:“屡别容华改,长愁意绪微。义将私爱隔,情与故人归。薄宦无时赏,劳生有事机。离魂今夕梦,先绕旧林飞。”其声粗沙,但教人听来,不免怅然。杨不识暗道:“你用强力捉得人家私塾先生,哪里能心甘情愿为你题悼?此首悼诗绝非是他亲手所著,也算不得悼诗,乃是朋友离别、依依不舍,唯盼再聚之诗。是了,我想起来了,这是《通化门外送别》,乃前唐张九龄之诗。”——

  蓦然“啪”的一声,却是卢先生双掌拊击,两只拳头紧紧捏攥,咬牙道:“那人既非耶律雷藿,又究竟是谁?世上除了耶律雷藿,除了其余五绝奇人,究竟还有谁能有如此高强、几若匪夷所思之武功?可恨,可恨也!”忽然双掌一合,纸屑纷飞,飘出亭外,听他又道:“此刻想想,当真奇怪,那掌,那浑厚刚猛之极的掌法,当真就是少林寺的大力金刚掌麽?怎会到达如此境界?试问就是少林寺中群僧,又有几人能够修练得这般火候呢?他分明也不是念秋秃驴装扮。唉!好生烦恼,好生烦恼,哥哥识破不得他的真正身份,始终再云中雾里盘绕一般,却…却也因此不能为你报仇雪恨。”言罢,忽然哈哈大笑,笑至一半,嘎然而止,恸哭道:“他武功这般高,哥哥就是能够探得他真面貌,又如何是他对手?兄弟呀,你这番…你这番真是冤枉死了。”——

  杨不识与罗琴俱是一惊。江嗔鲍双目紧闭,沉心静神,正全力引气冲撞穴道,亟待大济,此刻对身外周界喧嚣呼喝,不闻不见,状若入定

第349章 水落石出见月明(伍)

  ——过得约莫二盏茶的工夫,那卢先生忽是呆痴叹息,或是拔愤恨恨,这江嗔鲍真气贯入最后一处穴道,引回丹田,自觉气血运行再无挂碍,不由心中大喜。逢巧听得卢先生说道:“可惜我贪恋这世上浮云烟华,种种颜色、翠髻粉袖、红尘紫阡皆割舍不下,否则也随你去了,也免得兄弟在九泉之下,一人孤胆苦楚,便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江嗔鲍哈哈一笑,道:“你割不下这许多牵挂,我是好人,我来帮你。”突然拔身而起,凌空一掌就往其天灵盖拍下——

  卢先生冷冷一笑,道:“妙哉,妙哉!你既然是好人,索性就替我去陪伴我师弟怎样?”盘作不动,左掌往身侧轻轻一推,身形倏忽闪开几尺,堪堪避过那当头一击——

  江嗔鲍心中登时骇然,暗道这披麻戴孝的老头儿武功不错,又见之右手肘臂微微弯曲,识出是运气蓄力之式,不敢就此扑下。身体掠过亭檐之时,蓦然回招,双手捉着檐缘木角,轻轻一提,抖身上了亭顶。却听见下面冷斥一声,卢先生道:“跑什么?就是要跑,也跑错了方向。老夫请你入地,却非教你上天。”接着脚下“啪啪”两响,草下薄瓦立时崩裂,两点寒芒从瓦洞中疾射而出。江嗔鲍“啊呀”惊呼,急忙伸手去抄,捞得正着,不想掌心处一阵剧痛,原来接着得是两枚铁针,这长长针身周全,有交错横架着几柄双头短针,两段皆是锋利无比,便似一只针串草扎的带尾巴铁刺猬。要接着此暗器,唯独眼疾手快,伸出手指拈住后面的刺猬尾巴,那里一处圆屁股针凸,堪能把握。江嗔鲍不意吃此大亏,又惊又怒,才要喝骂,却听亭下卢先生叹道:“你这殉葬的汉子,何必急着早死?不若安歇下来,运真气护住心脉,或能见着明日晨时最后一眼阳光,再阖然逝世,便是死也瞑目了。”说话之间,又是两个针刺猬隔顶打了过来。此番江嗔鲍长了记性,急忙侧闪躲避,怒道:“你胡说什么?我干吗要护住心脉?”只觉得掌心流血处忽然真正酸麻,由“劳宫”穴始,一条促凝痹痛的气线贯入“合谷”,穴道殷殷突跳,不过小半刻,便是五根手指也动弹不得。夜色之下,他见五根手指指面发黑,好象被重锤砸淤了鲜血,方知卢先生所言非虚,不由怒道:“你…你这暗器上有毒?”——

  卢先生依旧无精打采,叹道:“毒也罢,无毒也罢,不过是送你归西的一种手段罢了,便若你去哪里游玩,可以步行,可以乘车骑马,要是水路通畅,还能够摆楫摇橹。”——

  江嗔鲍颤声道:“放屁,放屁,这哪里能够一样?”卢先生一掌轻轻拍在柱上,说道:“是不一样,玩笑罢了,哈哈。不过我观你尚有内伤负身,是不是?这便更麻烦了。”——

  杨不识与罗琴面面相觑,暗道:“怪哉,这卢先生素来自负得紧,以为自己武功除却不及‘六绝’,也足以笑傲江湖、睥睨群雄,如何今日反常,也用暗器伤人?”天下武功一道,兵刃器械、拳脚内功、暗器各占一属,暗器种类极多,便是当真使来,也无甚违迟江湖规矩,但若是在暗器上淬毒,那便是遭人唾弃,极尽卑鄙无耻之事。卢先生武功高绝,昔日与余先生依凭各自本领闯荡武林,鲜有对手,按说原不该如此,自陷泥淖、自毁声名才是。因此杨不识与罗琴见他懒洋洋地靠着亭柱上,先后连发四次毒针,尽皆错愕不已,饶是杨不识聪慧、罗琴伶俐,两人相视之下,那也是大眼瞪小眼,对之怪异举为百思不得索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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