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侠:开局学到禁天神功 第65节

第305章 龙争虎斗山河倾(壹)

  ——“寿春城,烽火生,铁蹄宕宕响,百姓四处奔。拖儿的忘了女,携锅的忘了盆。男子跌跌撞撞最气闷,麻衣鹑履,深愁捉壮丁;女子哭哭泣泣装颠疯,云鬓散乱,大骇失身。拖枪带戈,枪挑了王老翁,老翁歌着唱,嘎然而止两腿蹬;戈打了张小根,小根卖豆腐,桶打水翻,死不瞑目双眼睁。”——

  数日之后,寿春城外,黄土道上风尘仆仆,两匹大马缓辔而来,虽欲扬鞭绝尘,但满路皆是扛箱担奁、背匣挟笼的难民,神情凄惨,惶惶顿顿,哪里跑得起来?一路过来,都是如此民谣,只听得马上一人满脸忿然,一人甚是羞惭,正是杨不识与乌里花——

  乌里花喃喃道:“这兵火之祸,委实--”杨不识恨恨道:“皆是那完颜亮害人不浅、贪得无厌,此人不除,天下定然难安。”便在此时,听得前面传来一阵喧闹,却是一队金兵远远追来,尚有十余丈远,纷纷张弓搭箭,利矢乱飞,数位百姓躲避不及,正受其害,有的当场气绝,有的负伤倒地,翻滚呼号,不堪其惨——

  听得为首队长骂道:“逃什么,难不成我大金雄兵百万,还会败亡不成吗?”乌里花愈发羞愧,破口骂道:“都是你们为虐百姓,才教我女真男儿落下无穷骂名。”话音甫落,赶马冲上几步,不妨一支羽箭射来,正中喉下要害,立时翻下马来,气绝身亡——

  杨不识不及救援,眼见得乌里花莫名陨命,足见那队金兵手段凶残、心思恶劣,不由又惊又怒,此刻又是数箭飞来,身旁百姓无不惊惶失措,号叫哭喊。杨不识双手在鞍上一按,从马背上疾掠而出,就往前面窜去,双手左摘右拨,便将十数箭矢悉数纳在掌中——

  那为首金兵怒道:“爷爷要杀这些叛民,你如何敢来阻拦,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么?”拔出腰间弯刀,带领后面随众恶狠狠冲杀过来。杨不识听得真切,此人满口江南语腔,原来并非女真族人,登时恍然大悟,气塞胸臆,大声道:“你们披了金国的服色,作了这汉奸,却反比那金兵还要凶狠暴虐十倍。”那金兵哈哈大笑,道:“那又能怎样?难不成你还要替天行道,杀了我们么?”见对面相公手臂挥舞,将羽箭打来,力道甚猛,自己声旁两位兵卒躲避不及,贯穿胸口,一命呜呼,其余诸箭或是尚射出数丈,散落于地,或是扎入道旁树干,箭尾摇摇颤颤。杨不识道:“就要杀你。”拔出背上“半笔”青锋,就要冲杀过去,旁边百姓俱是惊疑不定,一时之间,竟忘了逃命——

  却看旁边树上“嗖”的一声,跃下一条人影,道:“杀了你们这些汉奸,乃大快人心,也好偿泄老娘长久以来的胸中忿恨。”手中龙头拐杖竖直劈下,先把一位金兵脑袋砸了一个稀巴烂,手臂环转,那杖横横推出,势夹劲风,威猛无比,平扫过两人胸膛,便看那两人口喷鲜血,齐声“唉呀”倒于地面,手足抽搐几下,满地殷然朱红,不再动弹。余者拔刀在手,莫不噤若寒蝉,又有两人逞狠斗勇,哇哇怪叫,绰刀扑上,听得“梆梆”两响,刀刃撞中拐杖,手臂发麻,虎口生裂,两把刀飞上半空。那两人相顾一愣,就要跑去拾刀,早被拐杖一个斜劈纵顶,立刻肠穿肚烂,死于非命。就看这老妇人身法极快,不待剩余七八人逃跑,若游柳闹蝶,杖影子似龙,惨叫声不绝於耳,竟将余者金兵尽数打死,下手毫无留情。杨不识惊道:“不善婆婆,你如何会在此地?”——

  不善婆婆回头哼道:“我与你有什么交情?不消这般客气,这‘老前辈’几个字万万不敢当,你莫在心里骂我是老毒婆子就好了。”地上一位兵卒尚未死去,乘她说话的工夫,悄悄爬起,就往旁边树下逃去。不善婆婆耳目何其敏锐,回手一杖,正击在那人背上,听得“嘎吱”一声,却把他脊梁断折成两截。那人闷哼一声,叫不出一个字来,匍倒于地,无声无息。佘婆婆将龙头拐杖重重朝地上笃敲,忽然嘲笑道:“罢了,罢了,我受伤年余,这大恶人的赫然名声、心气几乎伤损殆尽了。我是大恶人,绰号‘不善’,就是被别人痛恨怨骂,那也是情理之中,理所当然之事,何必枉自惴惴不安?”——

  杨不识将乌里花扶起,见他双目圆睁,当真是死不瞑目,不由心生伤感,见路旁土坡之下,有一个天然大穴,左右环顾,拾了一张难民仓皇遁去留下的草席,将他裹好,置于穴中,又将先前被射死的几位百姓尸首挪般其内,就要淹埋。数位难民抹着眼泪过来,齐挑共拨,尽数帮忙。佘婆婆冷眼旁观,冷哼道:“这便是兔死狐悲了,你们作这好人又有什么用,还不是天涯鱼肉,皆被强权刀俎肆意欺压侮辱么?”杨不识愕然一怔,苦笑道:“岂能惧恶从恶、因狠顺狠?”手不停歇,过不多时,立起一座大坟。哪一帮子百姓呜呜咽咽,不由哭了起来,男女老幼,愈发不能遏止。便在此时,听得“轰”的一声,众人莫不骇然,举目望去,却是不善婆婆举掌在坟前打下一根木桩,上面树皮尚未脱尽,才是新剥不久——

  她又将拐杖压在木顶之上,用力一压,那木桩入木尺余,甚是牢固。不善婆婆掂起一根树枝,蘸着死去金兵的鲜血,在桩上写下“冤死被难之冢”六个大字,旁边下方,书道“冤死孤魂何其多,苍嶙双手不能埋”十四个小字,淡淡道:“光顾哭泣,不给死者立碑么?”杨不识恍然大悟,躬身作揖,道:“还是老前辈考虑得周全。”不善婆婆怪笑连作,森然道:“我不过是嫌你们唠叨无用,因此以桩代碑罢了,谢我作甚?你莫要忘了,若被我得了机会,我还是要捉你为质,胁迫你爹爹交出那《八脉心法》的。”杨不识闻言,想起陈泰宝被“竹芦双怪”重重掌击,与云仙双双殒命于扬州瘦西湖畔,悲切陡生,眼圈一红,嗫嚅道:“我…我爹爹他,他被余老怪打死了。”不善婆婆愕然一怔,欲言又止。其余百姓也纷纷行礼,道:“那些金兵都是数日前被招募的本地汉人,平日里在寿春城内外为非作歹、横行霸道,披了卒服,愈发张扬拔扈,不把我们这些乡里乡亲的性命放在眼里。今日若非侠女挺身相救,我等皆难逃大劫。”不善婆婆呸道:“老婆子是大恶人,休要在我面前说道一个什么‘侠’字。”忽又作色,勃然怒道:“我年纪一把大了,说什么‘侠女’?旁人不知,还以为我涂脂抹粉,故意装扮幼嫩,传扬出去,难不成让我不能见人吗?你们再要胡说,莫怪我手下无情,一顿拐杖也把你们打死。”众人惶然畏惧——

  其中一位白发老头面不改色,反倒喟然长叹,道:“我等性命俱是侠女所救,侠女就是展眼拿去,也理所当然。天涯茫茫,身无余财,走到哪里也是个死,不若就葬身家乡、埋骨故土。”杨不识心中格噔一下,暗暗叫苦:“这位老前辈脾性极其暴戾,她已然说了不喜‘侠女’之谓,你却还一口一个的‘侠女’称她。”不善婆婆脸色通红,不知是怒是羞,转过身去,咳嗽一声,蓦然举步前行,走到金兵尸首之旁,从他们腰间取下几个包裹,冷笑道:“这些汉奸狠命搜刮,竟也有了不少钱财,这些珠宝金银你们拿去分了,远走他乡,哪里不能活命安生呢?”话音甫落,看她头亦不回,背朝众人,却将那些包裹往后面抛掷过来,一些被百姓接著,有的跌落地上,散出黄白金银、璀璨珠联。众人呆呆愕愕,旋即大喜,纷纷跪倒在地,磕头三拜,相携离去。杨不识瞠目结舌,见不善婆婆提杖离去,方始缓过神来,一手牵着白马,另一手拎挽黑马缰绳,尾随其后——

  不善婆婆走开几步,顿歇身来,回头问道:“你跟着我作甚?”杨不识道:“前辈也是要往寿春城内去吗?金国皇帝完颜亮徙驾其中,那里可是凶险得很咧。”不善婆婆怒道:“凶险又怎样?难不成我还怕了他们?你去得寿春,我就去不得,是说我年老体迈,比不上你这穷酸书生么?”杨不识急忙摇头,道:“前辈误会了,前辈武功高强,那些金兵再是凶横,也决计不是你的对手。”不善婆婆哼道:“我知道自己武功甚好,不消你来阿谀奉承。”继续行路,听杨不识后面招呼,不由眉头微蹙,不悦道:“你还要纠缠什么?男子汉大丈夫,婆婆妈妈的,不嫌丢人吗?”杨不识羞得面红耳赤,急忙敢上前去,将黑马缰绳奉上,道:“这匹黑马已然无主,就请前辈代步。”——

  不善婆婆忽然一笑,道:“你倒是个有心人。当日我在崖旁救你一命,不至于使你落在那什么‘黄谷六恶’手中,算来你也欠我一个人情。我牵了这匹马走,彼此便是两讫,谁也不欠谁了。”言罢,脸色复转冷然,问道:“你也是要去寿春么?不知有何贵干。老婆子只是好奇问问,你不想回答,那也无妨。”杨不识道:“我要去救人。”——

  简略一说,那被囚之人是他义姊,乃女真族人,却将乌禄妻子身份掩过。不善婆婆颇为惊讶,咦道:“你是宋人,如何与金人女子结成姊弟?金人凶恶得很,你就不怕被别人耻笑唾骂么?”杨不识昂然道:“我宋人有好人坏人,他女真也有善人恶人,岂可因民族纠纷、两国烽火,却将黑白是非混淆了。”心中蓦然一怔,转而有些后悔:“我这般高声说话,她又要以为我在顶撞她了。”——

  孰料不善婆婆不怒反笑,哈哈道:“妙哉,妙哉,先前我说错了,你这书生虽然有些文绉绉的,倒并不穷酸迂腐。你也说寿春凶险、步步危及,你自己好自为之,只是休要随我而来。”龙头拐杖横于鞍上,反手一掌拍在马臀。那黑马负痛,长嘶一声,四蹄翻飞,急急远去,转过一片树林,不见踪影——

  杨不识凝视良久,走回坟前,拾起几块圆白石头垒放碑下,权作祭品,躬身拜了几拜,想道:“她不肯让我尾随,我只要另寻一条道路了。”上马没入林旁小道,树叶唰唰,绿影叠叠

第306章 龙争虎斗山河倾(贰)

  ——他往前走不多远,便往左行,忽然听得头顶一阵风响,却似有人凌空跳下,正往自己压迫而来,心中甫然一惊,就要抬头观看,却闻辨那风声变化,似是仓促之间又朝前面掠去,不由大为惊讶。“噗噗”两声,一条人影在马前落下,立足未稳,跌跌撞撞朝旁侧退开几步,扶将一棵大树站定——

  此人身穿道袍,稀稀疏疏几缕胡须飘于颌下,腰上悬挂着一柄长剑,颈后弯插一根银丝拂尘,阴谲之色以外,尚有满脸怒容,朝天吼道:“大师兄,你这是作甚?咱们一路奔波,脚程疲惫不堪,夺了他的马匹,正好赶路。”——

  杨不识瞧得真切,心中惊讶,暗道:“怪哉,这不是泰山派的无飙道长么?他如何也来到了寿春地界?他说得大师兄,莫非是泰山派掌门人无怨道长?”思忖间,看一人若大纸鹞子一般,在半空翻转两个筋斗,飘然坠下,立足甚是稳健,道:“三师弟,咱们出家人以宽厚慈悲为本、体衅老实为念。就是真要这位公子的马匹一用,也该与人家好生商量才是,岂能依凭强力掠夺?无量天尊,凡事皆有商量,这位公子若是执意不肯,我们也万万作不得那强盗的行径。适才我推你一掌,便是保全师弟陈善旧德,不至于因为夺马一举,多年功德前功尽弃。”——

  杨不识上下打量,但见此人年岁在无飙道人之上,白须白眉,满脸红光,气色极好,腰间挂着一柄长剑,古色古香,瞧着眼熟,蓦然一念,想起这是昔日被困于泰山派禁地石洞之时,无飙道人夜间偷来借于他使用,凌晨又急急放回大殿的那柄宝剑,暗道:“此剑于泰山派而言,极其珍贵,除了掌门人之外,旁人皆不得使用。这位慈眉善目的老道长能在无飙道人之前从容佩带此剑,可见身份十分尊贵,定然就是泰山派无怨掌门了。”——

  无飙道人冷笑道:“欲成大事情,何必拘泥于这些小枝细节的泥淖?我们若是落后于其余各大门派之后,落下一个偷懒惫赖的名声,更是不妙咧!”斜睨杨不识一眼,满脸不屑——

  杨不识暗暗一愣,不知他如何没有认出自己,转念一想,登时恍然大悟,那日他与孟中、孔池相斗,相貌清爽,无飙道人后来赶来,也只见着那时的模样。自己此刻欲救麻姑,心急如焚、日夜兼程,面目难免风尘蒙垢,无飙道人又不似那不善婆婆目锐心敏,自然也就认不得自己了,除非说出山洞虚假传授剑法之事。只是这凶巴巴的道人对自己想必恨之入骨,当真说出来,必定会狠命相搏,又何必自寻麻烦?却听无怨道长叹道:“师弟修练经年,依旧还是性情中人,便是要成伟业,若横行无忌,只怕人心不服,也难成功事济。”——

  无飙道人顿足道:“好,好,我就与这位什么马主人讲一讲道理好了。”狠狠瞪了他大师兄一眼,大刺刺走前几步,一手按在腰间,另一手指点挥舞,厉声道:“我们不是强盗,不过因急趋速,要早早赶往那寿春城内,想借你马匹一用,可还使得?”杨不识暗道:“这一借便无还,不过是说得好听罢了。”才要说话,听无飙道人有又道:“我看你肩负长剑,料想也是武林中人,这大丈夫不拘小财小钱,得你一匹破马,其实也无甚紧要吧?”言语颇是不恭。无怨道人眉头微蹙,瞥他一眼,神情颇为不悦,再瞧向杨不识,微微颔首,目色歉然——

  杨不识见无飙道人蛮不讲理,心中恼怒,本待拒绝,脑中灵光一闪,忖道:“是了,为何佘婆婆与泰山派都来到这寿春之外?听凶道人所言,似乎还有其余江湖豪杰赶聚而来。”心中好奇,又见无怨道人面色通红,左右为难,似是颇为窘迫,暗道他是好人,何不就此做了顺水人情,却将无飙道人羞辱一番,于是跳下马来,牵着缰绳径自走到无怨道人身前,抱拳一礼,道:“那位道爷莫非是土匪半路出家?好不凶恶丑悍,我这人偏偏不怕淫威逼迫,才不肯借马于他用呢。我看这位道长不同,是个忠厚宽仁的老实人,他日必定能够得成正果、修成仙体,若是果真急切用马,在下甘愿将此马奉送。只是此马乃是良驹,绝非某些无良无识之人胡言乱语,说道什么破马。”——

  无飙道人听他讥讽,勃然大怒,“沧啷啷”拔出长剑,骂道:“臭小子,你敢骂我,当真想死么?”竟然抖臂一剑,“唰”的刺来,径直刺向杨不识下腹。杨不识本待躲避,觑得那无怨道人眉宇一挑,陡现几分怒色,便静立不动,果见他拔出宝剑,猱身斜插,堪堪横档于自己胸前。寒芒一闪,“宕”的一声,双刃相交,把无飙道人震退几步。无飙道人喝道:“大师兄,你敢阻拦我?”挺剑又要扑上——

  无怨道人脸色凛然,沉声道:“你动辄就要杀人,岂是我堂堂名门正派之为?方才一剑,我是依大师兄身份拦你,再出一剑,我便是用掌门人身份阻你,你好自为之。”语气之中,赫显几分森然之意,可见是动了真怒。无飙道人听得后半句,不由大惊失色,心知其言下之意,便是要用泰山派门规惩罚自己,又气又恨,念道:“这老不死的平日迂腐懦弱,但发起威来,也万万小觑不得。我武功不及他,此刻不宜与他反脸交恶。”冷哼一声,将长剑还鞘。无怨道人倒提宝剑,转身稽首,低声道:“舍师弟方才乃是玩笑,公子休要介意挂怀,这马匹良乘,我也不敢领受,就此告辞。”——

  杨不识暗暗夸赞,大声道:“不可,我既然决定将此马送于道长,若是不受,那便是大大瞧不起我了。我不知仙驾宝观何处,权且将之作为香火钱吧?”无怨道人又惊又喜,稽首道:“多些公子美意,贫道观所,嗯,嗯,就在泰山。”无飙道人见他应答之际,尚有踌躇,瞅将自己数眼,拖泥带水,胸中腾腾火起,暗骂道:“你看我什么?难道还嫌我给你丢脸了不成?”隐忍不发。杨不识窃笑欢喜,催促道:“道长既然尚有要事,莫要耽搁为妙,还是早些骑上白马,作速赶路才是。我将此马送于了道长,便是你师弟也骑跨之,亦然无妨。”——

  无怨道人笑道:“公子正是心胸宽广、光明磊落之人。”他长久赶路,一路施展轻功,真气消耗颇巨,当即翻身上马,召唤无飙道人。无飙道人走过来,狠狠道:“我岂敢与掌门人同鞍共辔?只在左右尾随就是了。”伸掌在马臀上一拍。他心中怒息难平,这一击打在马屁股上甚是用力,那白马嘶鸣长跃而出,瞬间已去一箭之地——

  无飙道人慌乱,骂道:“这畜生,赶着去送死投胎吗?”提起拔足,奋起追赶。一人一马前后衔接,渐渐没于黛色林叶之中。杨不识跃上树枝,瞅见远处两个黑点,再前面就是一座城池,遂吸气拔纵,就在枝梢之间跳跃,若穿蜂绕蝶、云飘风引,不多时,便即追到了无怨道人与无飙道人身后十余丈——

  就听得无飙道人大声道:“大师兄等等我。”袖中飞出一根绳索,正套在马上,自己牵着此绳索,借力狂奔,突然飞身而起,一手从旁边树上这下两根树枝,踏于足下,便似踩着雪橇一般,在那地面上滑行起来。杨不识虽然对他甚是厌恶,但见他能如此取巧投机,不觉也是暗暗喝采——

  寿春亦称寿阳、寿州。古语夏禹分天下为九州,寿县便属扬州,殷商之时,为南方诸侯之封地,至周代,又为州来国地。周敬王26年,楚昭王攻伐蔡国,蔡昭侯求吴翼护,遂将国都迁于此地。周定王22年间,楚惠王终灭蔡,此地属即受楚所辖。《史记·楚世家》记载:楚考烈王22年,“楚东徙都寿春,命曰郢”。此乃文献上具载最早出现之“寿春”名称。秦始皇统一大宋后,划江淮之间为九江郡,治所设寿春。汉高祖刘邦立其长子刘长为淮南王,建都寿春。刘长死后,其子刘安继位,仍都寿春。东汉末年袁术称帝,以寿春为都,只是他不过自纂伪帝,兵少钱薄,可谓之最穷的一个破落伪帝、惶惶假皇,徒然世人笑柄而已。曹操灭袁术,占寿春,仍沿称淮南郡,治所设寿春。东晋十六国,此地一度为前秦苻坚所占,其后“淝水之战”,便即发生于此。待东晋末时,改寿春为寿阳。隋文帝杨坚废郡,遂改寿春为寿州。至炀帝时,重又罢州设郡,此地复属准南郡。唐时寿州则属准南道——

  杨不识施展轻功,腾挪跳跃,双足踮踏胜风,追踪无怨、无飙道人直到寿春城下,见两人不朝城门奔去,却陡然转了一个圈,朝右首方向急驰,不由愕然,再定睛观看,原来城门早被关闭,莫说城墙高愈六七丈,不能轻易攀登而上,便是能够捉着砖墙缝隙,不待爬行,上面金兵便即箭如雨下,心想:“此时是进不得城池了,且追随他二人看看,究竟欲向何往?”

第307章 龙争虎斗山河倾(叁)

  ——寿春城西,山洼连绵,翠烟迤逦,无怨道人骑着马窜入一片夹竹桃中,忽然止马歇住。其后无飙道人滑势正急,见他突然停下,不及打住,大惊失色,急忙飞身而起,一个筋斗落于旁边草地,足下两根树枝已然磨得屑薄,横飞出去,撞于贴地一块矮石之上,“啪啪”两响,烂粉残梗,被击沉纷纷粉末漱漱落下——

  无飙道人大声道:“这又是怎么了?”无怨道人跳下马来,说道:“事出仓促,却让师弟受惊了,莫怪,莫怪。”走到一棵树下,似乎仔细打量什么东西——

  无飙道人哼道:“我轻功还算是不错,尚自负几分机变能力,还不至于被你吓着。”双袖左右一摆,反手背立,大步走了过去。杨不识悄悄藏于树顶,好生奇怪,暗道:“不知无怨道人在瞧些什么?看他模样,该是老成稳重之才对,真会没由来嘎然止马?”又觉好笑:“若是没有由来,他怎会说道‘事出仓促’呢?竟是我有些糊涂,胡思乱想了。”稍时听得无飙道人“咦”的一声,并无说话,两人“沧啷啷”拔出长剑,将白马栓在树干上,小心翼翼地拨开枝叶,走入林中深处。杨不识跳下树来,趋步来于先前他二人站立之地,就见旁边一棵夹竹桃上,有人用剑刻了一个骷髅头,虽然只是寥寥数划,但栩栩如生,因此愈发显得狰狞可怖——

  杨不识忖道:“这标记如此可怕,想必那着刻之人,多半并非善类了。”不敢懈怠,走入林中,前面虽然无路,但草叶纷沓缭乱,东倒西歪,皆是无怨道人与无飙道人留下的痕迹。直走了约莫半盏茶的工夫,看见旁边赫然一具尸体,尽已腐烂,头颅化成白骨,两个眼洞深黑幽远,好不骇人,再看四肢连臂关节处,也是白骨惨然,竟是被人断折开的。杨不识胸中砰然乱跳,只瞧得胆战心惊,不知是谁如此狠毒,举步才走,脚面下嘎啦一响,吓了一跳,低头观看,原来踩着一柄长刀,亦然早成两截,上面锈迹斑斑,朽不能用之——

  再过去数十步,又见一具尸首,四肢不全,胸部白骨前的皮肤皆尽全腐,曝露一展无余,竟然被齐齐打折,没有一根是完整的。每走上一小段路程,草丛间便能见尸首,无一人得以善终,残尸破遗,莫不教人触目惊人。杨不识暗暗凛然,胸中砰然乱跳,额头之上不觉渗出涔涔冷汗,反手拔下背上的“半笔”青锋,紧紧捏拽,趋步微履,小心朝前面走去。就看一簇枝叶后面,无怨道人与无飙道人矮身躲藏,背朝自己——

  两人探头朝树外望去,屏气凝息,不敢发出丝毫动静——

  那是一片林中空地,两具尸首横卧当场,血溅满地,一个头戴金色环箍的虬髯头陀提着一柄大刀站立旁边,鬼目淡眉,神情狰狞,浑身大红长袍,赤足裹环,环上吊着一个铃铛,忽然手起刀落,将其中一条手臂斫了下来,朝着旁边粗糙树杆吼叫努打,皮肉纷纷磨损落下。怪头陀左近数丈之外,有一男一女盘膝而坐,负手反剪,圈圈麻绳五花大绑,口中都塞着布团。这两人瞪目颤栗,眼神慌乱,那女子身体靠在男子身上,几欲脱力。男子脸色惨淡发黄,目角处分明血丝胜红,疲惫不堪之余,若带疾病,不能救愈。女子大腹便便,肚衣高隆,乃是身怀六甲之体——

  杨不识暗暗吃惊,心想:“这不是泰山派弃徒孟中与他的妻子方效颦么?两人如何落入这个恶头陀手中?”再看那虬髯头陀的动作,虽然凶悍彪勇,然不过一味蛮力使劲罢了,武功决然算不得高强。无飙道人冷笑一声,低声道:“这等叛徒,为了美色自甘堕落,今日却落入了疯头陀手中,实在是死有余辜。”无怨道人叹道:“他好歹也出自我派门下,哪里能够忍心看他被恶人活活打死,便是死后,也难逃尸身受戕为害之厄?只是这疯头陀一身是毒,要从他手下救人,却是大*烦。”——

  无飙道人冷笑道:“掌门人毕竟心思慈悲,是位得道的高人呢。”两人说话压低声音,被身後杨不识听得真真切切。那疯头陀浑然无觉,可见内力不深,耳目非聪,果真武功不甚高强——

  便在此时,两条人影从树上掠下,却是一男一女两位蒙面老者,鼻上露出双目,头发花白,各提着一根铁棒,就往头陀天灵盖砸下。那疯头陀哇哇乱叫,将大刀举过头顶,横推架挡,只听得叮叮珰珰几响,那两位老者竟被双双震了出去,落在地上,相顾说道:“这厮好大的气力。”颔首示意,蓦然左右分开,各挺铁棒,攻取依然。男老者一手托住棒身,另一拳敲在棒尾,那棒若离弦之箭,猛地疾冲而出,径直击向对方的肋下,老妇人手臂翻转,挺棒在半空划了一个圈,圈走斜路,斜劈虬髯头陀肩膀。虬髯头陀“哇”的一声跳起,大刀左劈右砍,正将两根铁棒迎住。孟中与方效颦“呜呜”作响,眼光甚是殷切,只盼这两位老人家赶走虬髯头陀,好救自己性命,苦于口舌被堵,说不得话出来。孟中瞧瞧方效颦,方效颦也直勾勾盯着他,彼此皆是一般无二的心思:“你我夫妻性命能否保全,此番全着落于这两位前辈身上。”——

  虬髯头陀刀法凶猛有余,但转势灵巧大大不足,看见棒来,不知躲闪,只是怪笑连作,一味穷架猛挡。那两位老人武功亦然勉勉强强,招式中庸无奇,气力不及头陀大,遂挺棒跃步,你来我往,相互只在对手身畔穿插导引、左绕右转,采取游斗之势。过不数招,头陀双足被老婆婆一个扫堂腿劈中膝弯内侧,登时踉跄跌撞,“扑嗵”匍倒于地。老婆婆急步赶上,双手高举铁棒,就要往下顺砸,后面老汉急忙出声阻止,道:“当心他放出毒药。”话音甫落,便看虬髯头陀右手挺刀送出,阻遏老婆婆攻势,左手在自己身上连连拍打起来,应声从红袍中散出一层层白烟——

  那老婆婆被此烟正面冲撞,只觉得一股辛辣之气扑鼻而来,身形晃了几晃,却不曾跌到,急忙朝后面退开,其招自撤。老汉慌忙扶住她,问道:“没有事吧?”老婆婆摇首道:“幸赖先前早有准备,有些恶心眩晕,但无大碍。”继而叹道:“可惜防御尚未严密,倘若方才再坚持片刻,这一棒子便能除害了。”——

  老汉劝慰道:“不急,机会多得是。”心中暗自嘀咕:“不想他毒药如此厉害,我等仗防之药还是大不能济。”孟中与方效颦也大呼可惜,忖道:“那棒子若快上几分,恶头陀就能变成死头陀。”铁头陀见暗算不成,“哇”的又是一声怪叫,跳将身来,双足朝前奔跑,一把大刀挥舞得愈发快狠,左手依旧拍打红袍不停,就见一团白烟卷裹着他,径直扑向老汉。那两人都似是颇为忌惮,双棒打出,蓦然拔身而起,轻飘飘跳到头陀的背後,抖臂拧腰,四只袖子晃动,反荡扑出,数点寒芒呼啸而射,飞向头陀背部——

  虬髯头陀反应极慢,待发觉后面有飞镖打到,听得风响,欲躲闪已然不能,索性大吼一声,依旧背向二人,就听得“叮铃当啷”响动不绝,那数枚铁镖悉数落于地面。杨不识心中一惊,暗道此人横练功夫委实了得,这般短距离尚不受暗器伤损,足见其造诣已然如火纯青。正自惊疑,听见老婆婆叫道:“他那袍子还有些古怪咧。”就看前面银光一闪,虬髯头陀将衣裳脱下,掀扬处,露出里面的底子,却是布满了鳞片一般的物事——

  树后无怨道人咦道:“这是寒铁铸造的细薄鳞片,不想这疯头陀身上的红袍,除了淬浸毒药之外,还有如此奥妙。”无飙道人哼道:“他没有甚麽真本领,若是红袍被毁,便连孟中也能应付他一二。”便看双棒似两条蛟龙,呼呼生威,从四面八方罩定头陀。虬髯头陀叫声不绝,大刀挥舞,红袍连抖,散出的白烟绵绵弥漫,但愈发淡薄。不多时,老汉抵逆不得,拉着老妇人往後退去,头陀哈哈大笑,更是精神,却也不敢逼迫太甚——

  老妇人摇头道:“走不得,你我若是走了,这两个娃娃怎么办?岂非死路一条么?”孟中与方效颦闻言,连连点头,暗道:“不错,不错,千万舍弃不得我二人在此受他蹂躏。”老者无奈,铁棒直直击出,棒到中途,不待招式用老,旋即幻出一个小圈,圈势未尽,棒头又从圈心破出,径奔疯头陀咽喉。那疯头陀左手扯下红袍,朝前一撒,就似一大片红云往老者头顶铺下——

  老者只觉得一股刺鼻气味透过面上蒙纱传来,渗入鼻喉,胸口登时郁闷憋堵,头一晕,脚步蹒跚,就要被红袍罩住。老妇人脸色大变,幸赖她眼疾手快,猱身探手,正一把扯住他的臂膀,猛然后拉斜纵,堪堪避开一旁,同时铁棒上挑,把那红袍拨开,飘落地上

第308章 龙争虎斗山河倾(肆)

  ——那老汉气喘吁吁,作状欲呕,但吐之无物,沉声道:“多亏你来帮我,否则强毒之下,牵魂引魄,我岂能安然活命?”只是那毒性极深,口鼻虽为一些防护药材遮掩,依旧绵渗入体,但见之步履蹒跚踉跄、摇摆不定——

  杨不识见势不妙,就要飞身扑出,抢救那场中四人,却看无怨道人手中长剑明晃晃闪烁,作势便即出手,遂隐忍不发,暗道:“这老道长是泰山派掌门,乃武林名宿,德高望重,剑法高强,他若肯仗义施援,疯头陀红袍已卸、毒药散尽,必定不是对手。”饶是如此,不敢存丝毫懈怠,“半笔”青锋半斜垂地,一足前踏,后足弯弓,成蓄力之状,待发觉稍有虞疏,就要长身跳跃,以策接应——

  便在此时,听得一处灌木丛中传来叫声,道:“这头陀无能之极,老夫妻也是无能之极,那小夫妻被扎成粽子一般,更是天下第一对、世上无二双的大笨蛋了。”哈哈大笑,笑声中窜出一条人影,便如皮球般贴着地面滚来,径往虬髯头陀脚下——

  疯头陀哇哇怪叫,口中嘟嘟哝哝咬着几个字,初时模糊不清,继而渐渐分明,却是反来复去念叨“傻娃娃”,大刀前後左右胡乱劈下,那肉球滴溜溜乱转,就在刀光刃影中穿梭拨转,竟然不曾被伤到一分一毫。稍时听得“啪啪”两响,那肉球陡然跃起三尺,击出两掌,一上一下,分别合于头陀肩腰两处。那头陀吼叫一声,身体如短线的纸鹞,反转个筋斗飞出,撞在一棵树上,“铺嗵”落地——

  蒙面老汉与老妇人同时喝道一声“好”,暗忖良机难得。双双就要举步赶上,逞棒行威,将这疯头陀立时击毙——

  熟料那肉团身法甚快,抢先一步冲到头陀旁边,袖中银光闪闪,尚不见他使得是甚麽兵刃,便听见头陀一声惨叫,胸口疾射出两道血柱。众人愕然,就见这傻娃娃歇停下来,又蹦又跳,不住拍掌笑道:“好,好,恶人死了,疯人死了,这周围一地,从此大大太平了。”但见此人头大如斗,胡须银白无杂,顶颅光秃秃的滑溜之极,不能生出一根头发。身材颇矮,又甚是肥胖,手脚若合抱蜷缩,正与肉球无异。杨不识瞧得瞠目结舌,暗道:“此人身法好生奇妙,较之我那‘九天浮云’,亦然不遑多让。只是这位前辈偌大年龄,如何得了‘傻娃娃’的绰号?”就见无怨道人、无飙道人还剑入鞘,大步走到场中,稽首行礼,恭声道:“不倒翁前辈年近八旬,风采依旧,瞻顾精神,实在教人佩服不已。”不倒翁哈哈笑道:“我是傻里傻气的不倒翁,除了年纪老些,哪里称得上是甚麽老前辈?还是唤我傻娃娃罢了。”——

  无怨道人恭恭敬敬,道:“前辈武功既高,天性烂漫,虽在红尘之中,却远胜我道观修真之人。”无飙道人眉头微蹙,斜睨傻娃娃一眼,见这老头儿嘻嘻哈哈,面无正经,心中便存了几分轻视,忖道:“此老头年愈八旬,还是这般不太正经,江湖传言他招法奇特、武功不弱,想必不过是瞧着他年纪大了,因此给他几分颜面罢了。那疯头陀刀法散乱、步法无奇,身手这般拙劣,任谁能避开他的红袍毒药,快手疾攻,要克制其并不算难。”心中十分不服气,不觉哼道:“掌门师兄说话何必如此枉自菲薄?咱们泰山派也是江湖上的名门大派,数百年基业根固枝茂,尚能睥睨群雄,又岂是阿猫阿狗能够比得上的?”——

  此言一出,无怨道人脸色陡变,暗道这位三师弟好不自负,漠视人情世故,说道不倒翁乃是甚麽“阿猫阿狗”,十足羞辱,江湖之上因此彼此结怨,闹至刀剑相向的委实不少,这不倒翁却是极其难缠的一介怪杰,得罪之下,从此只怕再无安宁,难孕善果——

  不倒翁双目上翻,叉腰说道:“我说该谦恭怯谨一些吧,莫要张扬跋扈,否则最受小人奸佞妒忌陷害。不想自己口嘴严密,别人偏偏称赞,还是不免被牛鼻子道士红眼妒忌、唠叨酸刻。有趣有趣!”又朝无怨道人嘻嘻一笑,道:“你这掌门人实在太过老实,是个好人,可惜你师父教徒弟虎头蛇尾,几个弟子愈是往下,武功不见拔高,人品日益恶劣,那衣钵传承便越来越困难,最后无可奈何,说不得还是由你这安守本分、无甚野心的大师兄接掌掌门人令牌。从此泰山气势无升无降。”——

  无飙道人心想:“他这是说若由无嗔师兄执把门户,泰山派前程更是黑暗不妙。我排行最末,乃是这老头儿口中说道之‘蛇尾’了,在他眼中,尚不及无怨这老实巴交、不思进取,终究难成大器宏业的‘虎头’咧!他这是骂我。”无怨道人闻言,不觉赧然垂首,面红耳赤,道袍随风飘荡,洒脱透亮,但身体却是极其滚烫赤热,万难自在无忌。他心中颇是羞惭,忖道:“当年我不肯作掌门人,师父勃然大怒,几欲将我关于禁洞寒观之中。这不倒翁说话虽然直来直去,字字刮耳磨心,不甚中听,然句句属实、并无甚麽差池偏异。”才要说话,无飙道人脸上登时闪过一丝青色,按耐不得,青气盎然绕结,如寒霜一般凝结不散,冷笑道:“我这不成器的泰山派老道不识时务,便即向你求教几招。”——

  不倒翁不以为然,笑道:“牛鼻子生气了,忿忿沸腾,就要与我打架。如此却与我的脾性倒有几分相似啊,不知你要向我请教拳脚武功,还是要在兵刃上切磋高下呢?”话音甫落,见一道寒光扑面而来,无飙道人猱身逼迫,身体待贴近不倒翁之时,剑随身走,疾出不怠——

  无怨道人急道:“都是武林同道,何必--”欲要阻拦,已经不及。不倒翁看似颇为开心,大声道:“你是要比试兵刃了?好!好!先前与那疯头陀打得不过瘾,稍稍动手,他便即死了,要是与你这泰山派所谓高手较量,必定能斗得酣畅淋漓,大抒胸怀吧?”双袖一分,闪出两柄蓝印印的铁勾,握在手中,就往无飙道人剑上勾去,正是势夹劲风,赫然迅猛——

  无飙道人见他铁钩来势汹汹,左手之钩斜斜拉上,在半空绕出一条弧线,钩尖欲牵欲引,扑向自己心窝,右臂悄悄压下,钩头对准自己大腿扎来,暗暗凛然,急忙撤势回防,小心守御。先是一招“古松迎月”,手腕旋转,一连串碗大的剑花勾勒出一个大圈,不敢用剑刃挤碰,伤了锋锐,反用宽厚一些的剑背朝外,“当”的一声,将不倒翁左手铁钩荡开,不至于胸前破绽为他所袭取,继而又送出一招“幽洞竹篁”,长剑猛然按下,正架住右手铁钩,两刃甫一接触,陡然发出寸力,震开铁钩,并不歇势,长剑再往前走出一尺,分明要点戳不倒翁膝盖。招式才走半程,蓦然变化,剑锋上扬,“嗖”的一声却径奔对方小腹“关元”穴,乃及其要害之地。一招双变,剑向莫测,走势难明清晰,各各挺进不盈两尺,正展此招运使寸力短劲之妙,因此多见长剑猝发——

  不倒翁双臂合抱,两手铁钩成十字之状,相互交叉,却如一把剪刀般将无飙道人长剑牢牢钳定,问道:“你还有甚麽本领?”无飙道人心中惊讶,面色铁青,冷笑道:“我本领多着呢,一样一样搬出来请你品鉴赐教,只怕你老人家年迈体衰,不能悉数领教。”回臂抽剑,依旧纹丝不动——

  原来不倒翁铁钩也是精铁前锤百炼打造而成,夹制长剑之后,双手同时拧转,铁钩往里用力,愈发牢固,便若与长剑焊粘于一起。无飙道人抬腿踢出,说来也巧,那不倒翁也是与他一般无二的心思,这边脚才踢出,那边风声响动,也是一脚堪堪撩来。听得“砰”的一声闷响,两人“哎呀”叫嚷,腿上俱是一阵麻痹,内力就在伯仲之间——

  无怨道人急道:“大家有话好说,切磋武功而已,何必弄假成真,倒成了性命相搏之态?快快松手,快快松手。”不倒翁连连摇头,忽而哈哈一笑,大声道:“不分胜负,决不能撒手,你说是不是,难成气候的牛鼻子?”无飙道人被他言语挑逗,登时七窍生烟、燎燎不灭,眼睛圆瞪,一扫阴谲乌云,却是火烧云腾腾跃上容止,怒道:“你以为我怕你吗?不见输赢,自然决不甘休。你看是不是如此道理,平声泛名的老苍头?”——

  两人皆运足气力相抗,内力贯于兵刃之中,隐约嘎啦啦作响。“叮珰”声响,原来两人兵刃虽然坚硬,终究抵挡不住两股浑厚内力冲撞振荡,既然齐声而断。不倒翁握在两根钩尾巴,良久反应不得,一会儿抬臂打量断钩,一会儿看着地上残刃,目瞪口呆。无飙道人也占不得半分便宜,只捏着一柄汗津津的剑柄,剑身余下量之不足三寸,较那巧短的匕首尚要,尚要矮上一大截子,也是愕然大怔。两人你瞅瞅我,可谓之狼狈不堪,我再瞧瞧你,也大是困顿窘迫

第309章 龙争虎斗山河倾(伍)

  ——无怨道人又惊又喜,惊得是不倒翁为人怪异、脾性教人捉摸不定,下手打斗,出招从无留情,又深谙三师弟无飙道人心狠手辣,虽是出家修真的道士,然厮杀之间,运招递式能狠则狠,能毒就毒,这两人争执起来,号称切磋领教,稍有不甚,便即伤身损命——

  双方兵刃齐齐告断,足见不倒翁与无飙道人俱是全力搏为;喜得是断折钩剑,毕竟两人安然无恙,遂道:“好,好,你们打得尽兴,何不再去旁处一间茶棚小斟一杯?”——

  杨不识看得真切,心中暗道:“这无飙道人剑法高明,却并非精妙绝伦,那相貌甚是奇特的老前辈双钩出招,迅捷如风,也决非甚麽泛泛之辈,两人兵刃尽折,乃是全力相搏,苦苦争执纠缠下去,只怕会两败俱伤。”却看蒙面老汉与老妇人除下面上的纱巾,两人鼻下兜着一个纤薄的小包,本是先前防御那虬髯头陀红袍之毒的药袋,此刻一并解下,走前几步,抱拳道:“两位都是当今武林赫赫有名之人,何必自相残杀,徒然为人笑话?”——

  那不倒翁扔下残钩,哈哈大笑,道:“他欺负我年老体衰,欲自恃年富力强,挫我威风名声,可惜竭尽全力,不得如愿。”言下之意,便是你无飙道人口口声声骂我是老头儿,既然如此,你年轻我数十岁,奈何搬招递式,却不能将这老头儿击败呢?语气之中,颇见讥讽揶揄之意——

  无飙道人哪里听不出来?立时神情异常,三分窘迫,七分恼怒,勃然作色,弃下断剑,双手紧捏攥拳,拳面上青筋崩出,几乎就要扑上。无怨道人急忙扯住他的袍袖,低声道:“三师弟,休要忘记你我此来目的,大义当前,不可为小怨微恨坏了大事,其时果真受人耻笑,说我们泰山派之人不懂得轻重缓急了。”无飙道人愕然,恨恨缩手,却突然扭身走到孟中与方效颦跟前,解开了这夫妻二人身上的束缚,“啪”地甩手打了孟中一个耳光,怒道:“好色叛徒,死了也活该。”言罢,反手又是一掌,正击在方效颦脸上,道:“此是替崆峒女派教训你,不知廉耻的卑贱女子。”孟中与方效颦神色羞惭,目光惊悚,相顾瞥视,皆不敢作声。杨不识见他一掌击在孟中脸上,尚不以为然,但见之反手又是一掌耳光,那方效颦半边脸颊便即红肿了起来,心中颇有几分气愤:“你与崆峒女派又有甚么干系,却轮着你来教训她麽?况且她此刻有孕在身,你稍有慈悯仁厚,也不该下得这般重手。”眼见着那对老汉老妇背朝自己,虽是卸下遮挡面纱,但依旧难觑本来容貌,只觉得此二人声音颇为熟忒,背影轮廓甚是眼亲,忖道:“我似在哪里见过他们吗?怪哉,怪哉!”——

  不倒翁哈哈大笑,道:“好本领,好魄力,泰山派的牛鼻子当真威风得紧,两个巴掌打出了无穷响亮。只是我看他夫妻受惊吓甚过,背束缚捆绑也极其长久,浑身上下,正是疲惫无力、慵懒松怠之际,便与寻常废人无异。若换作是我,哪里还使五根手指?就是一个指头戳点过去,也能教他们受上许多折磨。”无飙道人怒道:“这姓孟的乃是我泰山派弃徒,我自行清理门户,干你何事?”——

  不倒翁斗大的脑袋不住摇幌,扁扁嘴巴,不屑道:“原来泰山派的牛鼻子,念经是假,大大糊涂浑噩才是真,内里老幼上下,大半是不讲道理的。你自己适才也说得清清楚楚,此人乃是你泰山派之弃徒,好色也好,污德也罢,他既然早已被驱逐出昔日江湖门户,便算得常人,亦不再是你甚麽泰山派的门下。你偏偏腆着不称青壮之厚脸,又岂能依凭陈旧本门前辈身份,妄加对他指摘喝斥,且大动干戈拳脚咧?至于替崆峒女派清理教训云云,更是可笑了,据我所知,泰山派与崆峒女派相隔极远,千里迢迢,素来少交往来。是了,莫菲你这牛鼻子也不甚清修,暗地里竟与崆峒女派的哪一位小姑娘、中姑娘,或是老姑娘窃生情愫、悄结婚媾不成。哈哈,你就是承认了也无妨,佛门之中,尚且有花和尚,三清之中,若是添得你这肉道士,也是见惯不怪,习之以为常。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呢?”便好象认定那无飙道人真与崆峒女派甚麽小姑娘、中姑娘、老姑娘有染——

  此刻那老汉转过脸来,杨不识心中一惊,暗道:“哎呀!不想是他,当初他们欲归江南隐居,我只道大都一别,天涯茫茫、红尘缥缈,从此大夥儿再无相见之日,孰料竟于此山林之中重逢,果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识’。可惜故人在前,我却不好冒然出去打个招呼哩。”原来这老汉正是阿布汗,那旁边老妇人,无疑便是在甘家大镖院装神弄鬼的白衣彭姑了——

  无飙道人骂道:“你一个八十岁的老头子,不在家中安享清福,也来到这寿春城外凑将热闹,就不怕客死异乡,落不得一个善终妙场麽?”——

  无怨道人惊道:“三师弟,说话怎这般刻薄?”无飙道人双袖相合,抱臂大声道:“这老头儿辱我泰山派声名,要我忍耐,决计不能。”不倒翁嘻嘻一笑,却不生气,说道:“依你之言,你要是能活到八十岁,定然心灰意冷、枯若烛泥,断然不会似我一般,接到武林请柬,便欣然鼓跃,欢喜振奋来到此地,共商灭金扶宋大计。哈哈,所以我是老侠客,江湖之人尽皆敬仰、心慕无比,你却是沽名钓誉的暴戾道人,甚麽‘道士’,那‘士’字清素高洁、多蕴雅风,哪里是你能够得上资格的?”无飙道人愤然之极,攥拳骈掌,猱身就要逼扑而上,便在此时,听得树顶之上风声呼啸,一件闪亮物事破叶射出,斜斜往下,扎入地面。众人一惊,定睛观看,是一柄断刀颤颤幌抖,正自惊愕,听得环翠绵碧之中,传出一声:“还在这里争吵什么?还不赶去君子峰下尽聚共欢、同议共决麽?”声音陡亮,待说道后面半句时,悠扬远去,显是说话之人渐渐走远——

  不倒翁咦道:“这地上的兵刃,乃是逍遥派所使,但那说话之人,似乎是嵩山派之人。”无怨道人脸色沉凝,颔首道:“要是这位逍遥派弟子受折于金国高手,便即说明他来此半途之中,竟然不慎曝露了行藏,那今日之武林大会,说不得已然引起了金鞑子们的主意;他要是被武林同道挫败,也是大大不妙,大夥儿尚未齐心协力一致对外,自己便窝里斗将起来,外敌未至,内璧先损,正是百殆无胜。”——

  他说完话,眼目左右凑觑,含义不言而喻,最是分明。不倒翁哈哈笑道:“好,好,你尚不亏是泰山派掌门人,毕竟见识与那些空有野心王望,其实心胸狭隘、见识鄙陋之徒十分不同。”突然飞身而起,就往树林之中跃去,听得里面“嗒嗒嗒”脚步响动不绝,迤逦拖延,忽然听他笑道:“哎呀,老朋友,你们也来了?有趣,有趣!”——

  又有几人笑道:“老哥哥毕竟脚程快些,却抢在了你我前头。”似有一人道:“他家离此不过数百里,远胜我们路程便捷近速,自然会先来此等候,有何奇怪惊疑?”蓦然歇停,片刻之后,听他道:“不对,不对,你几人春秋不及傻娃娃长久,但论起我那沧桑浩浩,其实要大上他好几岁,他不过八十,我却年逾九旬,你们可以唤他老哥哥,却休要把我也给算绕了进去。”不倒翁哈哈大笑,道:“你不过长我三四岁罢了,何曾敢自诩九旬老迈?是了,你年岁胜我,乃是其一,再说起这脸皮之厚,也大大非我能够企及之。哎呀压,你们逊我数月罢了,最小者也只差我十一个月不至,叫我兄长便好,何必专唤甚麽‘老哥哥’呢?难不成我老朽之极,你们还青春依旧吗?”有人“呸”的一声,笑骂道:“好,老小子给脸不要脸,咱们不用太客气了。这猴崽子,终究是不肯吃上一点半分的亏咧。”几人说话间,嘻嘻哈哈,全无正经,不多时悄无声息,偶尔一笑,淡如无痕,那不倒翁等走出已然极远,但老语迈音,堪若嶙石凝水,听得外面诸人面面相觑——

  无飙道人眉头微蹙,皱鼻道:“原来又来了一帮子八九十岁的老头子,所谓武林大会,其实该称为寿星大会了。”无怨道人略一沉吟,颔首道:“莫非是长江红云帮的五位老帮主麽?听闻他们与不倒翁交情素来极好。”——

  无飙道人冷笑道:“听闻这五位老头武功泛泛,但心气极高,少与江湖豪杰英雄往来。又传他们与魔教颇有勾结,嘿嘿!若非顾忌他们年老,大夥儿从此议论起来,想必他们此刻早也是声名狼藉之辈了。”——

  杨不识见无怨道人面色不悦,暗道:“他这师弟暴戾阴谲,出言无状,不住得罪那不相干之人,引人怨恨忿燃,毕竟有伤堂堂泰山派之名门厚派的清誉,莫怪老道长要头疼烦恼了。”

第310章 君子峰下聚豪杰(壹)

  ——孟中与方效颦躬身作揖,勉强行礼,见无怨道人苦笑不已,那无飙道人横眉勃发,不敢耽搁,满脸羞惭离去,走开几步,旋即回身朝彭姑、阿布汗施礼,称谢救命之恩。阿布汗叹道:“我等也是凑巧撞见此事,且说了,杀死恶头陀之人,乃是方才那不倒翁前辈,我们不敢沾功揩劳。”——

  孟中摇头道:“若非你两位前辈一直拖延,那大恶人早就下手将我夫妻杀死,便是不倒翁前辈武功再高、神通再大,也必定救援不得。”他这话合情合理,但听在无飙道人耳中,便是十万个不高兴,双目突然精光暴射,脸上青气一闪,怒喝道:“那老头子武功寻常得紧,若非这两个老汉老妇实在无用,哪里还轮到他大出风头?”言罢狠狠盯了无怨道人一眼,心想:“都怪你胆小怕死,要是一早便许我出手,不倒翁便不得猖狂。”——

  无怨道人见他神情有异,胸口起伏不定,窥破得他心中念头,不以为然,暗道:“我虽然是你大师兄,又是泰山派掌门,但你何曾真正听从过我的约束呢?倘若先前你按耐不得,当真出手寻那恶头陀搏命,我岂能真正拦你。不过是你一则顾忌毒红袍的厉害,二则欲借刀杀人罢了,好假恶头陀之手除去孟师侄与方姑娘。哎!我其实心中不也是有着几许念头么?实在恶毒,罪孽,罪孽呀!”——

  只是无飙道人既不说出,他也不去反驳,心中反倒生起另外一番愁虑:“这老汉老妇武功平平,但侠肝义胆、仗义救人,正是我辈正道中人之作风,委实教人钦佩夸赞,但三师弟口没有遮拦,适才莫名出口玷辱,大大不该,反陷我泰山派于不明好歹分别、不懂世风道理的浊淖之中,哎哎!”他一连几声叹息,又是气愤,又是无奈,偷眼瞥看彭姑与阿布汗,见两人神色自若,似是并无分毫喧怒之色,心下立安,更是佩服不已:“他们淡淡然然拒嚣忿于体外,不乱心神,不扰灵台,果真三情之气红尘炼就,少嗔薄怨、销怒减恨,我师兄地修道炼气数十载,反倒不如他们了。”急忙寒喧几句,悠悠客套、侃侃躬谨,笑道:“两位莫非也要去君子峰一行,你我正好同道。”无飙道人冷哼一声,转过身去,不睬大众。彭姑说道:“这恶头陀虽然好杀人残尸,是个不折不扣的丧心病狂之徒,但既然死去,也不好教他曝尸荒野,为野兽鸟虫啄食践踏,还是掩埋他的尸首为妙。”阿布汗瞅瞅她,微微颔首,道:“那左近尚有几具尸体,皆被大恶人戕害,也刨个坑单独掩埋了吧?若是将他们与恶头陀合葬一处,仇魂相见,恐怕他们到了地下,也是争执不休,一个还要添害生祸,另外一群必定切齿报仇咧。”——

  虽是几分玩笑话,但避去君子峰下之意,确凿真切。无飙道人冷笑连连,说道正好,那无怨道人也不敢勉强。杨不识略一思忖,便即明白大概的道理,暗道那彭姑身世坎坷,既痛恨昔日金人暴戾荒淫,又恼怒旧宋朝廷怯弱无能,她心中之嗔怨若陈年老酒,岁月穿梭,非但不散,反而愈发浓洌,哪里还肯救助这每日饱食淫暖、夜夜偏安杭州红帐的南宋朝廷?且自忖武功不高、无名无誉,参与武林大会,也多半教人以为爱凑将热闹的村野老夫、东郭先生罢了,便不逐出,白眼相向,抑或揶揄讥讽,也是大大徒伤自尊、摧损志傲,因此宁愿走开远远,却不愿去那什么君子峰下,“厚颜”与诸武林豪杰聚首。阿布汗举措分明,便是一切皆依凭她的主意,唯她马首是瞻。他深悔当日罪孽,再也不肯动那江南一草一木、侵犯南宋风物人情,然终究是女真族豪客,骨子里难离难弃对金国故土忠贞之情,正是左右为难,此番正好遁世,隐居于山野之中,再也不消理会两国纷争。他们见孟中、方效颦惶惶离去,相扶相携,步履落魄蹒跚,背影亦然孤寂落魄,不免相顾幽然一叹,用铁棒在地上掀跳起几块土石,落在虬髯头陀身上,抬眼观看,见无怨道人与无飙道人返身归入林中,须臾被浓浓翠影遮掩,相顾一笑,道:“你争我夺,层层不休,世上风云,堪避为上。”——

  杨不识见他二人眉色之间,早无当日怨凝嗔滞之色,这一句话说出来,彼此神情忽若清风吹过,满沐暖意,心下也替他们大大高兴,不禁双手合十,口中低低朗诵了一句“阿弥陀佛”,忖道:“他们此番全然新生,想必不愿意再见着我这旧人,勾惹他日沉记尘识吧?我还是不要出去讨扰他们了。”蓦然见着自己胸前合十结印,胸中登时慌乱,急忙松开双手,放于腰壁两侧,暗道:“这副模样要是被琴儿瞧见真切,又要拧我耳朵,责怪我了。”悄悄尾随无怨道人与无飙道人出得夹竹桃林,见他们解下白马缰绳,觑辨了一下方向,却往另外一条山路驰去——

  只是此刻无飙道人甩鞭打马,他大师兄在后面施展快行轻功奔跑了数十步,蓦然一身长啸,拔身而起,待坠落只时,双臂左右分展,若一只轻盈的蜻蜓,正踮立于马屁股之上,两人一马踏踏远去,地上草软吸灰,却不能绝尘——

  杨不识暗道:“寿春城守备森严,我此刻进不去,不妨就去那什么江湖大会看看究竟,待天黑了,另寻办法。”举足飞踏,循着马蹄踪迹转过前面林道——

  马走人疾,传峰跃涧,千朵红花万瓣粉桃之外,高低远近、横睥竖睨互有不同,正是风景转不尽,美色赏不完。只是前面一马双人,一骑一立奔驰甚急,哪里还有心思揣看周围风物景致?——

  杨不识奔跑衔接,不敢拖延片刻,幸赖得《八脉心法》之益,内力已然浑厚无比,远胜无怨、无飙两位道人,良行久矣,脚程却是不缓分毫。约莫过得五六盏茶的工夫,白马忽律律长嘶一声,人立而起,其势急切,原来是无飙道人陡然勒缰歇步。他也不曾事前出言招呼,马臀上站立的无怨道人“啊呀”一声,身子往前面斜高处猛扎而出,歪歪斜斜。好在无怨道人极富机变,仍在半空之中,眼见自己坠落之势头下脚上,大堪不妙,急忙抽出长剑,径朝地上点去。剑尖扎入泥中,深愈半尺,剑身被他一个身体压迫,承重嘎然,立时完成一钩银月。无怨道人借疾坠顿缓之际,深吸一气,一股膻中真气反冲脐下丹田,与其中熨温绵绵真气合而为一,化成两道,分入大腿,过“足三里”,汇于脚板脚心“涌泉”穴,心中喝道:“起!”那弯弯长剑觉他重量轻了许多,瞬间反弹,回复笔直若初——

  无怨道人乘机两度翻跃空中,拧转两个筋斗,“啪”的一身落于地上。如此应变,十分巧妙,然饶是如此,也不免跌跌撞撞往后退开几步,神情未复,未免狼狈。无飙道人甩镫下马,抱拳道:“不好意识,一时忘了知会掌门大师兄了。”——

  杨不识暗暗恚怒,忖道:“你这臭牛鼻子分明就是故意的,还假惺惺地道歉称罪什么?再看你脸色,哪里有丝毫愧疚之意?”转念一想:“哎呀呀,元始天尊、太山老君在上,我说道‘牛鼻子’三字,只是厌恶这无飙坏蛋之阴险促狭为人,绝非见责三清修真之士,切勿见怪。”却见无怨道人双袖左右摆动,腰前亮晃晃寒光一闪,瞬没不见,已然还剑入鞘,步履亦然稳妥,脸色青白不定。他知悉这位三师弟从小便即与自己不合,言语难投,脾性相冲,若得机会就要为难自己在所难免,但向来思忖其或是顾忌自己掌门之尊,尚能注意约束一些,不想方才豪不留意,几乎吃了大亏。陡然歇马危险极大,若非恃凭轻功脱难离险,如方才情景摔将出去,轻者鼻青脸肿,重者伤筋断骨,岂能善了?他脾性再好,此刻也是腾腾火起,白须白发飞扬,忽然冷笑道:“我轻功之高,乃是泰山派首屈一指,大合掌门之尊,这等小小仓促,其奈我何?只是三师弟行事一向莽撞,与你这长老身份颇难咬合,要是再不谨慎小心,被门下弟子看待嘲笑,只怕这长老之位不好周全守据。”——

  他从来言语谨慎,不似今日这般犀利说话,只听得无飙道人瞠目结舌,半晌不能回身,许久清醒过来,满脸通红,大声道:“胡说,胡说,谁敢说我作不得长老?泰山派中,有几人资历胜过我的。”无怨道人正色道:“如何不可呢?所谓长老之位,堪为弟子楷模、习武风范,论私日夜不辍勤修己德,论公当为我泰山派谋求福祗,那也是有德者居之才是。若两不全一,或无德狭隘,驱他下位养老,那也是大快人心吧?可见师弟此言差矣!老话休提两遍,被人听见,徒然惹人笑话。”无飙道人气得浑身颤抖,恶念陡生,一手便往腰间探去,却在鞘外摸了个空,愕然低头,方始惊觉:“不好,适才与那怪老头比试,把剑给折断了。”——

  无怨道人心中一寒,忖道:“我不过说他几句,但瞧方才情形,他想要杀我咧。”沉声道:“有人无剑,有人有剑,若是性命相搏,不知胜负怎断?”无飙道人脸色苍白,不觉后退几步,心中悚惧难安,叫苦不迭:“数十年来,难得见过他发怒数次,皆是雷霆咆哮,即过即完。但今日再闻,其中隐约杀气森然,他,他想对我下杀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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