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侠:开局学到禁天神功 第60节

  金算盘哈哈笑道:“妙哉,妙哉,大哥看似舒服了许多。”只是长发怪人随杨不识气息导引推拿,此刻二人尽皆默然入静,全然不晓外面动静,哪里能够应他?金算盘也是武林高手,自然深谙其中道理,拍拍脑袋,一笑带过。杨不识吸气吐气,不徐不疾,若是缓慢,难以打通长发怪人体内诸多凝滞经络,假如贪急,反倒通穴不成反伤损带脉。他以前耐曾替人治过走火入魔之患?初时尚有些忐忑不安,惶恐畏惧,渐渐进入状态,人神两忘,运气调息之术便能行云流水,得心应手,于那长发怪人之身体反应,稍动即觉,潜意识中,竟能自行调节导引速度。长发怪人内力本就浑厚,先在体内各处经脉乱窜,四处翻滚碰撞,搅得五脏六腑天翻地转、移山倒海,便是铁人金刚也抵逆曾受不得,后得杨不识纯正心法扶助,渐渐息歇安静。前半个时辰,他体内气血为杨不识真气推牵,待到了后半个时辰,便即自我吐纳。两人额头俱是汗水淋漓,都是一般的辛苦艰劳——

  杨不识一股真气贯入长发怪人心脉,与他自身一道乱气相融相调,彼此共济,终究于中丹田处安养婴神。心脉为诸脉中枢,长发怪人只觉得此刻灵台一片清明,意识十分朗爽。手三阳、手三阴若有暖流来会穿梭,贯入诸少阳、太阳、少阴、太阴经络,旋即汇于足三阳、足三阴处,并于此凝汇,转复行之,这般循环不息,每每调养一圈,身体便不由舒服几分。金算盘见之呼浊吐恶,料想长发怪人体内气血正在舒展,不禁喜道:“这固然称不得顾盼神飞,但也是耸壑昂霄。”言语之中,依旧不免夸大其实。辛英默然无语,心道:“他哪里习得如此本事?”竟有几分欢喜,转念一想:“他日夜与那个疯疯癫癫的罗琴丫头在一起,唉呀!该不是她到处串梭,使了什么手段,却来帮了他什么吧?”念及于此,暗暗生恚,隐约几分不悦。忽看杨不识收势吸气呼气,睁开双眼,缓缓笑道:“幸不辱使命。”却笑得几分牵强,足见内力耗损颇巨

第273章 云林深处松花满(叁)

  ——长发怪人缓缓从棺内爬起,就着金算盘的搀扶,便在草屋之内来会踱步。白石上人将壁厢的窗格支开,窗外斜树撑遮,金灿灿光芒透过枝叶渗透进来,一扫屋内阴戾之气,教他二人步阳树萌,就在方寸之间散心。杨不识翻出棺材,在旁边椅子上坐下,默默调息复原——

  辛英守候一旁,静静凝视于他。稍顷长发怪人哈哈大笑,咳嗽两声,却非疾患所致,朝着窗外吐出几口浓痰,立时神清气明,抱拳道:“多些小兄弟仗义救持,以德报怨。我这里身无余财,便用这口棺材报答你吧。”——

  辛英闻言色变,怒道:“棺材是装死人之物,你要送他棺材,究竟是何意思?”心下惴惴不安,以为长发怪人欲以怨报德,却要趁杨不识气衰力竭之际谋算下手。长发怪人不以为忤,笑而不语。白石上人轻声道:“善哉,善哉,女施主不知馆内乾坤奥妙,如此嗔怒,也是理所当然。”辛英冷笑道:“你这番说话,倒有几分象是和尚了,可惜还是个假惺惺的恶和尚。棺内有什么奥妙?是了,躺在里面之人,莫不就是看瞧得一些幽冥城、鬼门关、十代阎王、牛头马面么?再要多说些,无非也就是奈何桥、背阴山罢?”手臂一紧,低头来看,原来皓腕正被杨不识握著,摇头道:“辛姑娘,你误会了。”此言一出,登教辛英诧异莫名,咦道:“我误会什么了?却是你此刻糊涂了吧?”杨不识微微一笑,说道:“你看看棺内,便即知晓。”——

  辛英愕然,嗫嚅道:“一具铁底厚木的棺材,又有什么好看的呢?”话虽如此,难免好奇诧异,几步走到棺旁,探头往里面望去。她素来胆大,但女儿家畏惧虫鼠鬼怪,本是天性使然,左手握剑,不敢松弹,右手攀着椁边,胸中依旧砰砰乱跳。里面座下垫着一块黄锦缎,先前被长发怪人一番乱动,此时已然皱成一团,挤缩于角隅。仔细一看,棺材底下有碧沉沉之物,随身体左右摆动,那物也光影成织,若片片摇曳彩云间、茫旋春水动朝霞——

  辛英昔日于辛家庄时,便欢好世上奇异华艳之物事,后得入宗王府,再被纳进完颜亮皇宫内院,这南疆北土、东海西域、中原八方的奇珍异宝、造化天工,更是见之不少,多有品鉴学习。修锻之下,目光如炬,眼神湛然,一见此物,心中登生惊叹,皆因此物乃是产自南海海底的一块藤萝绿玉,玉上遍体是细密纹痕,迹理十分奇异,形万物,可若飞鸟,能成走兽;山水绵绵不绝,临摹天地壮丽景色,欲仿秀男仕女,几疑真人挟袂入玉。是以《万物品鉴》有云:“南海绿玉,天下奇珍,若能得一寸,衣食三年,得一尺,富甲半生,然拘泥海底,甚难攫取,千金难求。”足见此玉珍贵之极,便是片屑,也弥足捧惜。棺内绿玉,长愈八尺,宽徘三尺,这般完整的一块,价值岂能衡量?更见一端若有字迹,细细辨认,赫然是“完整浑珍”四个字迹,断非刀斧镌刻——

  辛英瞧得瞠目结舌,缓缓转过身来,颤声道:“你们有此玉,何必要我那宝藏地图?便是觅获藏宝,其价值想来较它或有不及呢。”——

  长发怪人微微一笑,叹道:“这番道理我们也省得,可是却偏偏给不得那‘勾死人恶医’呢。”辛英与杨不识面面相觑,不知所以然。金算盘大声道:“你休要以为是我等舍不得这宝贝,实在是那‘恶医’脾性古里古怪,说道得了这藤萝绿玉之后,就要将之砸成好几块,然后细细打磨。”杨不识闻言,大是奇怪,问道:“那,那什么‘勾死人恶医’为何要将这宝贝砸成碎块,大玉不珍,却要淬成诸多小玉呢?”——

  金算盘怒道:“自然是神志不清,心意异化了。这快宝贝是我大哥师父传下的救命之物,曾言道可卖可送,然决计不可辜负‘完整浑珍’四个天生字迹,否则他老人家九泉之下,也不能瞑目歇顿,定化那呜咽的游魂,恸哭传悲、哀戚讼冤咧。给那‘勾死人恶医’不怕,却岂能任之为所欲为,好好的宝贝,天下无二的奇珍,竟然被眼睁睁地分砸碎碾?可恶,实在是可恶之极。”辛英摇头道:“非也,怪杰奇人,虽然秉性不同,但也不是胡闹糊涂之辈,这般做法,或有其他什么用意吧?”白石上人合十道声“阿弥陀佛”,诺道:“如此举止,不过为个‘名’字罢了。”金算盘大力点头,拍掌呸道:“不错,他把好好的大玉断成小玉,天下怪诞之为,再也无人能出其右,自然是大大的出名了。不过这名声又熏又臭,传载流传,受后世之人耻笑诟病,换作是我,便是死人也要羞臊、白骨难安,哼哼!还是不要的好哦。”——

  长发怪人叹道:“是以我虽然苦楚难当,也不敢将此师传宝贝奉献于之,于是思来想去,劫了金国王妃的宝藏,以其中无数钱财替代,也是可行之法。”言罢,又朝杨不识抱拳称谢,说道:“不想却引来救命恩人,化解在下走火入魔之厄难,乃是天意昭昭,冥冥之间皆有早安排也。是以心中感激,无从为报,便将此棺一并敬奉。”——

  杨不识暗道:“此物虽然价值连城,折变金银,富可敌国,可是我得了何用呢?若能与琴儿相互厮守,携手共生,从此笑傲山林,袖风担月,岂非才是人生第一的美事?”方要出口推辞,便在此时,听得外面有人冷笑道:“哪里来得浑小子,竟然抢夺了本医姑的生意?你得罪于我,便好比惹上了阴世的阎罗王,要想活命,或是免脱纠缠,便将那藤萝绿玉送于我,大伙儿自然两清,互无该欠。”话落人至,便看一条人影如飞窜至屋内——

  众人仔细观看,见此人是个中年妇人,体态微丰,浑肩圆腰,前肿后墩,穿着一袭黄衣裳,裙摆宽短,手臂挎着一个竹篮,便似街头讨价还价的花婆大婶。观止容止,眉如小月,稀稀松松,眼睁一线,欲大难显,鼻如悬胆,偏生突兀。笑与不笑,都是一般无二的寻常平庸模样。她见着辛英,眼有妒意,冷哼道:“生得小狐狸精般又能怎样?难道还能保全一辈子的美貌么?可听过‘昨夜犹怜桃花面,今朝难逃两鬓霜’,又道‘良宵千金,皆羡红绡帐中鸳鸯美,岁月如刀,哪知黄土陇头白骨埋’。”——

  辛英愕然无语。杨不识摇头道:“非也,非也,镜中花月虽虚幻,满地彩萍依萦怀。把酒盏茶解真味,故花成荫入梦来。岂能是说忘记便可忘记的?”那中年妇人神情狞诡,阴恻恻道:“好,好,古语说什么‘才子佳人’,我今日方才这其中的意思了。”众人不解其意。听她得意道:“佳人美貌,才子好色,自然要竭力为之奉承,在那美女香臀上好好拍拍马屁了。”言罢哈哈大笑——

  外面阳光烂漫,初夏盎意,但是她这般笑来,却状若夜枭鬼魉,尖啸惧悚。金算盘拂袖而出,骂道:“勾死人婆子,我大哥疾患解除,咱们再也不用求你了,你还来这里摆着脸色作甚?是了,莫非你还惦念着要将绿玉碎裂吗?果真是贼心不死呢?”杨不识与辛英相顾一眼,心想:“原来她就是‘勾死人恶医’,却是个胖嘟嘟的妇人呢。如此说来,倒与那‘无常恶医’之黑无常颇为相似。”那妇人双手叉腰,竹篮别于腹前,道:“不错,这棺内的物事,无论如何也要碎裂,否则怎能成就我千秋伟业?”长发怪人哈哈一笑,厉声道:“狗屁千秋伟业?王萍,只怕我等就是依照你的要求,将那诊金聚齐,这绿玉不如你心意粉碎,怕也不能得你诊顾吧?”——

  王萍哼道:“这是自然,想钱财再好,也不过是些身外之物罢了。我敛聚贪多,便成金山银山,又有何用呢,死后两腿一蹬,不过是遗惠他人而已?唯独传名后世,方享不朽。”见众人不解,挑眉笑道:“我绰号‘勾死人恶医’,勾死人者,便是说死人到了奈何桥上,魂魄离窍,我也用办法将之勾将回来。如此可见,我医术足享高明,是也不是?”白石上人低声道:“你德操虽败,然医术精妙,也是众人皆知。”——

  王萍喜道:“你‘流水枯木’说出此话,你那两个兄弟还有谬异?”——

  金算盘大声道:“单单论你医术,确能享名传世。我等黑白分明、是非了然,绝不颠倒混淆。”长发怪人颔首道:“两位兄弟所言,俱合我心。”王萍从袖中掏出一册,笑道:“好,好,你们不算欺心。只是同样具载我的医术,用书籍传世,却不如那棺内宝贝呢。”众人愕然,见之神色悦愉,皆难知其意。王萍挼掌笑道:“汝等何其愚也,岂不闻妙曲虽好,但高则和寡,从者寥寥,难应传扬。我这医术便是妙曲,却高不得,一切依赖,就在棺内藤萝,不然我何必费此偌大的心力呢?”

第274章 云林深处松花满(肆)

  ——辛英忍耐不得,问道:“你怎样一个传诵具载的法子?”——

  王萍哼道:“这法子乃是大妙!我将藤萝绿玉分解为十二块小玉,言道小玉,其实每块大若怀璧,价值连城,是也不是?我在璧上镌刻我的医术宝文,取名‘王氏宝璧’,再藏于某处,教名人贵士得之,必定会好好珍藏,父传子,子传孙,孙传重孙,重孙再传玄孙,代代衔接,春秋亘续,岂非就有了遗传后世、万劫不殆的坚固根本么?”——

  金算盘啊呀道:“原来你是这般打算?可笑,可笑,若是--”不及说完,却看王萍冷笑不已,哼道:“你想说若是宝璧丢失,我这如意算盘岂非落空。”金算盘哈哈笑道:“极是,我号金算盘,这拨弄算盘珠子的本领,可比你强得太多。我打了算盘数十年,尚且不能如意,你一个恶名昭著的医女郎中,又哪里能够轻易如意呵?”白石上人合十叹道:“却也未必。”——

  金算盘奇道:“兄弟,话休说一半嘎止,且云出一个道理,那怎么就未必了?”王萍不慌不忙,怪笑连作,其中颇有讥讽嘲弄之色,说道:“亏你还自号‘金算盘’,其实名下大虚,极不符实。我不用金石砖碑刻具医文,偏偏要选择那棺内大玉,便是忖及‘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的道理耶。倘若传宝之人或是因内乱,或是受外迫,终究教这十二块医璧难以一脉继顾,不慎失落迭散于南疆北地、东海西域、中原八方,也自然有人贪恋其璧材珍贵,势必想方夺法、殚思竭虑欲寻觅之、收汇齐全。如此一来,保不定有许多人纷起争夺,就同当今好武称霸之人苦苦求夺那《八脉心法》一般,闹将个鱼死网破、干戈损裂,愈发斗得厉害、争得凶猛,我这十二块璧材愈能大享盛名,表颂青史。”言罢,哈哈大笑,心中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不觉拍掌抒叹长气,连道:“妙哉,妙哉!”——

  金算盘甚恨这王萍,见她笑得粗枝乱颤,立时忿恼异常,反手将腋下的算盘摆下,左手横托,右手手指伸出,将上面的珠子拨弄得劈里啪啦乱响不止,大声嚷道:“我说你盘算如意,却不得如意算盘。如今这藤萝绿玉尚未得手,便妄言流传,擅惑美事,且看我等守护于此,铜墙铁壁,你医术虽高,武功其实不过泛泛平常,又怎样能够抢夺宝贝?”——

  王萍嘴角一撇,将臂上斜挎的竹篮子轻轻放在地上,从中取出一块若泥似土的物事,揶揄道:“我今日从旁边乡农手中买了一味药材,唤作‘牛黄’,你莫要叫做金算盘,却倒取其名,从此唤作‘黄牛’罢了,当真是一根筋钻到死里头,转不过弯来哩。”翘起粗肥手指,不住指点杨不识与辛英二人,又道:“你大哥既然将这南海的藤萝绿玉送于他们,这棺材宝贝便是他们的东西,再与汝等毫无干系,是也不是?他们要是将之转送于我,你们还能阻拦不成吗?”——

  金算盘闻言,登时为之语塞,瞅瞅杨不识与辛英,再瞧瞧长发怪人与白石上人,不知所应。白石上人微微一笑,道:“这自然是阻碍不得,只是此玉天生有‘完整浑珍’四字,想必小兄弟也不愿意违迟我师父遗愿,把它平白无故送于你,眼睁睁教你将之粉碎,成全个人野心吧?”一双眼睛朝杨不识睨去,目光迥然。杨不识急忙抱拳应道:“在下不敢擅攥,一切听凭诸位处置。”只盼着免脱他双方纠缠绕葛,能与辛英早招规返庄院之内,好等候耶律雷藿夜前回来,探听罗琴讯息。他心中惴惴不安,也不知琴儿是否尚在人世,便是侥幸不死,亦能果真为得某些莫名事由来寻耶律氏团聚谈叙——

  王萍笑道:“你如何诓骗得这位金国王妃过来,那些手段,我可是一清二楚的。不过你得了‘万事通’的消息,其实并不准确,我却能给她无误讯息。”——

  辛英眼睛一亮,激切道:“你知晓我那妹妹的下落?”王萍道:“这便是我与你之间的买卖了。我得藤萝绿玉,传名后世,你得令妹下落,重聚天伦,岂非两全其美,各得好处?”金算盘急道:“不可,不可,我那消息便是假的,难保你那讯息就是真的。”王萍得意道:“我自然是将辛芙活生生地交到她面前,验讫无误,然后才能拉玉取棺了。”又道:“辛王妃,这笔生意你做与不做?若做,我此刻便带你去见令妹。”——

  辛英心神荡漾,方寸大乱,一双妙目凝视杨不识,盈盈满目,皆是哀求之色。杨不识心道:“这物事虽好,我也不看重,你若要去倒也无妨。只是这‘勾死人恶医’果真碎玉琢璧,却对不起他兄弟三人了。”心下好生为难,唯唯诺诺,踌躇焦急,蓦然灵光一闪,想出一个法子,摇头道:“王医姑若要传名享世,非但不能碎玉,反要好生将之看护,完整无缺才对。”王萍愕然,问道:“这是何故?”——

  杨不识道:“一者传世之物,大都求整讳零。想西汉末年汉灵帝受蔡邕、卢植之谏镌刻‘石经’,一碑一经,终始齐全,哪里看见故意裂碑断石,四处散迭的?这是远话,便说些近题,就是如今武林之中流传的诸多《八脉心法》,虽然多有鱼目混珠之嫌,真假难辨,可无一不是单独辑册,何曾见过这里三五页,那里七八页的?”——

  王萍愕然,颔首道:“你说得也有几分道理。”——

  杨不识叹道:“二者大玉断碎,虽然碎片依旧珍贵之极,但拼凑于一处,价值哪里抵得上原本完整一块,只怕就是十分之一也比不得吧?若说一块玉璧十万金,十二块合于一处,也不过一百二十万金,倘若本是浑然完整,评价之下,又何止五六百万金呢?医姑传名,是要用一百二十万金之玉具载,还是要用五六百万金宝贝传承,心里自然有本帐吧。”王萍“唉呀”一声,惊道:“不错,我险些犯了糊涂,是以有人言道‘月有阴晴圆缺’,又说‘人有悲欢离合’,可见完整无缺之物,乃是世上极难求的。你这小兄弟见识实在不凡。”杨不识心下稍安,微微一笑,又道:“若是有人小富即安,得了十二块中的一块两块,从此隐姓埋名,藏匿信讯,另外几块却因此不得拼凑齐备,还有谁愿意再去求索争斗,说不得就将此玉断裂卖了,传世享名,自然夭折。”——

  王萍脸色大变,动容道:“有道理,有道理。”——

  杨不识又道:“便是镌刻,也该小心翼翼,否则具材再好,笔迹潦乱,别人也当不得它是宝贝。”王萍大觉投机,深有相见恨晚之意,笑道:“你年纪轻轻,不想品鉴水准却颇为高明。不错,大好的宣纸若是被小儿顽童蘸饱浓墨胡乱坑涂一通,也是比草纸不如。倘若我真能得了此玉,定然要花费重金请来当世书法名家,精挑细琢,字字钻研,好好镌铸一副稀世珍品才是。”——

  白石上人淡然道:“我看能匹配此物之人,提笔题撰,首当者,便是范成大,其人虽然年轻,然才华横溢,素有文名。”长发怪人颔首道:“何止是他?尚有陆游、杨万里、尤袤,各各才俊绝学,诗词歌赋传唱天下,一手书法互有千秋,只怕如此大家名留,却不被她所‘勾’呢。”——

  杨不识愕然,向辛英望去,见她面有喜色,略一沉吟,便即窥破得她的心思,暗道:“是了,他这般说话,便是答允我等将藤萝绿玉交由这‘勾死人恶医’,只要她不辣手断玉,便是在上面镌刻医文道理,其实未尝不可呢。”——

  长发怪人确是如此心思,心想:“师父只说此宝谨奉‘完整浑珍’四个字,却未曾说道不可雕刻为器。如此罕玉,若是不能运用,枯躺于木棺材当中,委实可惜,也算得暴殄天物罢?”他心思灵透,忖及那王萍的德行操守虽然不甚称扬,甚或有些污风浊气,但她一手的医学药道,果真是高明无比,乃是江湖中又名的怪医,若能顺水推舟,教她将生平所学皆刻嵌于玉石之上,从此精技善术流传春秋,造福四方,未尝不是一件大大的美事——

  辛英得他暗暗允诺,眉飞色舞,笑道:“我看还是范成大好些,其书法清新俊秀,典雅俊润,只可惜他为诗名所掩,书名不彰。”——

  杨不识奇道:“你不谙书法,如何知晓?”辛英俏脸微红,道:“你也不用抬举我。先前我在宫中听人闲说过的,道其书法‘虽韵胜不逮,而遒劲可观’,后听得耶律雷藿也曾大赞道,言范先生之书法殊曼,颇受他母亲影响甚巨,似乎其慈蔡夫人,传闻乃是前朝四大书法名家之一蔡襄的孙女、自幼家教严格,处处血脉擎笔,时时香火研墨,自然会名门香凤,翰墨不绝。”

第275章 云林深处松花满(伍)

  ——金算盘将算盘珠子拨弄得甚响,笑道:“你二人都赞成他们的相互这笔生意,我也没有什么异议了。”眼睛瞅瞅杨不识,滴溜溜转悠几圈,叹道:“杨少侠却不是做生意的人呢,若是教他挟金裹银,置田办产,怕是欲求富庶不得,反倒要大大的亏本。”——

  杨不识心念一动,暗道:“不错,这藤萝绿玉虽是珍贵之极,然对我毫无大用,便是送于辛英、任她与这位医姑交易却无不可。只是她既然贵为完颜亮的宠妃、金国皇帝的贵人,此刻又潜下江南,身旁必定耳目极多。先前在她庄院中吃喝用度,甘受嫌恶,便是被人误以为投效金国、说得好听是食客聘士,说不得不好听便是鹰犬爪牙,犹然厚着脸皮忍耐,究之根本,乃全系一心要盯牢那如意法王耶律雷藿之下落,盼候琴儿或能归来与我团聚。因此按心耐意、闭目塞耳,故作浑然无觉,以此遮羞掩耻。饶是这般,心中依旧忐忑不安、惴惴惶恐。此刻他三人将棺内宝贝送我,我再转送于辛英,此物既然价值无双,那我就不再欠她人情,反是她欠我人情呢,我,我因此要她发动手下人员,替我四处搜索琴儿下落,那也是天经地义的。”忖及于此,不觉心喜,转念一想,又生顾虑:“现下提出此议,倒颇似有要挟她之意,她何其聪明,心中忿忿,定然气恼不堪。说不得突冒诡计,口头莲花烂舌,痛痛快快地敷衍答应我,事后却一概不认,便是认了,暗教手下慵懒惫赖、拖延凝滞,找与不找,其实一个样子。”——

  他正自为难,王萍扭头朝外面叫嚷道:“你们还愣着作甚,还不进来替我搬运棺材么?”众人愕然,便听得外面有人笑道:“是,是,只是这棺材一身宝气,我们怕先触碰了它,沾了福运,师姊却要生气呢。”杨不识微微一怔,蹙眉不语,只觉得这声音甚是熟忒,但一时片刻之间,却想不起来是谁。王萍身形扭动,肥硕环腰赘肉累动、摇摇晃晃,哼道:“你与我昔日同门学艺,论医谈药、辨草识毒,诸多造诣修为虽然远无及我,但也算是见多闻广,又与师弟凑配鸳鸯,在那深山幽谷钻研探道,想来颇有精益,便也该知晓这藤萝大玉的药用之效。他骨脉断折时日极久,旧伤佝合,称不得痊愈,便是重新打断敷药,药效再妙,若要尽得全攻,日后奔跑窜跳、耍拳弄腿无碍,便需在此玉床上躺卧七天七夜才是。”——

  外面女子嘻嘻笑道:“哎唷唷,师姊总是欢喜嘲笑我哩。我与丈夫相伴了多年,去岁才修成正果,配成夫妇,哪里似师姊说得那般甜蜜?至于这藤萝绿玉么?得南海海底极阴极冷之秉性,最能调和人体内阴阳真气,可疏通经络,扶正祛邪。”——

  杨不识脑中灵光一闪,现出一人,暗道:“哎呀,原来是她,不想这王医姑竟然是她的师姊,莫怪一个唤做‘黑无常’,另一个叫做‘勾死人恶医’,倒也匹配得很。却不知她们的师父又是什么绰号,莫不是什么太尉判官,抑或更上一层楼,叫做什么阎罗魔君吧?”——

  王萍笑道:“小蹄子,得了好处还卖乖,要是看得丈夫不顺眼,便送给我好了。只怕师弟愚顿,识不得我这金镶玉,不肯倒赘门作我的女婿呢?”话音才落,门楣旁闪出一人,杨不识不觉莞尔,忖道:“果真是她。”见此人云鬓高盘,乌发插着木钗,抹额上围着一条微红丝巾,青布裙,衣饰朴素,绝非妖娆,但显十分精神,正是“无常恶医”之一、黑无常朴医刀。看她笑容盈盈,朱唇启动,说道:“侯将军修练得假《八脉心法》,终于走火入魔,或说是运气不好,皆因练武不慎,贪多求快,其实也该属必然之劫。不是么?自从他得了假心法口诀,引狼入室,惹鬼中怀,便是惹上了厄难。”——

  她见着杨不识,稍稍点头,双手横搭于腰侧,便算是敛衽万福,笑道:“哎呀,故人在此,正是天下狭小,山川河涧,哪里不能相逢?”此言一出,旁人尽皆愕然,不知这两人原来认识——

  杨不识不敢托大,虽然昔日受她整治极苦,三日两头试毒灌药,但旧怨既了,且自己吸得毒王体质、成诸毒不侵的身体,再逢疯疯癫癫毒砂掌杨怀厄,后坠崖入洞,习得真全本之《八脉心法》,修成神功,算来也是托她夫妻之福,于是躬身作揖,淡淡笑道:“天涯故人,重逢于斯,不胜欢喜。”道是“故人”,却非友人,莫名几分亲切,毕竟不得交心相厚,实在无法亲热欢洽,便用此言语应和。朴医刀噗哧一笑,对王萍道:“师姊,他是个好人,就是自小读了许多书。若与你客气起来,攀文谈字,那可是酸得不行了。”这勾死人恶医不以为然,道:“死么,我觉得还好。”朴医刀道:“是了,你也欢喜文章诗词,也算得女秀才呢。”金算盘闻言,哈哈大笑。杨不识瞧着长发怪人,心中疑窦丛生,忖道:“方才她唤此人是什么‘侯将军’,不知是什么来历?”——

  辛英大声道:“且住手,你还未曾带我见着我的妹妹,这棺材之物,现下可不能给你。”王萍哼道:“你与我做生意,还怕我大斗小秤,因此欺蒙了你不成?”辛英不甘示弱,昂然迎对,正色道:“不是我信不过你,实在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意切莫无。我以前也不认识你,再是胆大,却也不敢断言你是童叟无欺的老好人,既然如此,那还是小心些好。”——

  杨不识抱拳道:“这位医姑,辛姑娘顾虑,其实不无道理。”王萍冷笑不已,道:“说来说去,那还是怕我与金算盘一般,奸诈阴谲,鬼谋暗划,欲使着什么心机法子诓骗汝等,是也不是?”——

  金算盘双眼一瞪,斜睨她一眼,哼道:“我虽然把杨少侠与大金国的王妃骗来了,乃是迫不得以,之前与人生意,可从来没有害过人咧。正因为如此,所以信誉公道,人送绰号‘金算盘’,与那什么‘铁公鸡’大不相同。我再是得意,却有自知之明,万万比不得你这胖蠹肥妇,就是死人也要勾上魂来,榨些好处利是,所以落得个‘勾死人恶医’的臭名声。”他有意奚落王萍,说话阴阳怪气,果真激得王萍杀气腾腾,就要开口唾骂,说不得须臾之间,便要现将买卖暂且搁置一旁,挼袖拔拳,骈指并掌,就要与金算盘先于手底下分个真章高下、孰雄孰雌——

  一旁朴医刀见势不妙,急忙扯将她的袍袖,笑道:“大伙儿今日谈得是买卖,又不是江湖高手比武论剑,何必在此小湖芳岛之上争执动手呢?损了金大侠的家私用具,择了师姊的风雅之名,都是不好的。”王萍呸道:“不过比小池塘大得几分,无龙无仙,稀鳖寡虾,雨下大些便能淹岸,风吹得再猛也不能起浪掀涛,区区水潭,便敢妄自称湖么?偏偏这麽一个草包肚子居住其中,我看还是叫做草包塘更是妥贴。”——

  朴医刀噗哧一笑,才要说话,听王萍又道:“至于‘芳岛’二字,甚是荒谬,你展眼瞧去,不过就是水中污泥烂土累叠而成的一个破落草丘罢了,人道俊岛之时,多言‘千峰戟立,万仞开屏’,这草丘上哪里有千峰耸立,哪里得万仞之威,无论怎样也看不出是座芳岛呵。偏偏有个大屁股恬然安乐,索性唤做屁股坡罢了。哈哈,草包塘上屁股坡,住着无用算盘人,有趣,有趣!”咳嗽一声,道:“不对,不对,如此好玩之事,岂是‘有趣’二字能一言概之,该说‘真正笑死人’才对罢?”口中如是,却往后退开几步——

  金算盘怪笑连作,咂巴嘴巴,嘲弄道:“我是草包肚子,我是大屁股么?唐妇丰腴,尊美崇荣,但若是胖似你这般,比那猪胖些,比那象瘦些,怕是床榻板凳皆要给坐塌了,哪里称得风雅雍容?是了,是了,你虽然当不得人家妇人端庄雍雅,但也有将军宰相的气度威风呢。所谓‘将军额头跑开马,宰相肚里能撑船’,你有跑马的宽额、撑船的大肚子,乃是天底下第一的气度威风咧。哈哈,好笑,好笑,莫要将我笑死了,哎呀呀,我肚子疼,我肚子疼。”做势捧腹,坐于白石上人旁边的椅上,有意摇晃,椅子发出“嘎吱吱”声响——

  王萍甩开朴医刀扶拽,一手叉腰,一手指骂,说道:“肚子疼,便去茅厕拉屎,否则此屋堂通风不利,你不住放屁,岂非将大伙儿熏死。”金算盘咬牙切齿,驳道:“便是臭屁,诸位都被熏死了,独独熏不死你。你可知自己较之大爷我的臭屁尚要臭上一百倍么?”——

  二人口斗不止,彼此指摘,戳脊点梁,众人闻之,觉二人愈发说得不象话了,俱是面面相觑,相顾窃笑摇头。朴医刀大声道:“秀才,你读书多,与他们讲些道理,平息了这场争吵吧。”杨不识登时哭笑不得,摇头道:“如此谬赞,此刻千钧之重,我可承受不起,委实心有余而力不足,真正爱莫能助。若论道理,他们可懂得比我多。”

第276章 旌旗猎猎北风来(壹)

  ——辛英叫道:“这买卖还做不做了?什么时候不能吵架,偏偏要挑着如此时刻?”金算盘哼道:“好男不跟女斗,我与她自然不好动手相执,便是搬唇弄舌地赢了她,这嘴角胜负,也大不光荣。”——

  王萍冷笑道:“我欢喜与你吵么?又是笑死人了。”扭头对辛英道:“好,你不教搬运藤萝绿玉,牢牢看定了这具棺材,我也不好说些什么。只是我先带你去见令妹,教你姊妹高兴团聚,其后你又生反悔,转而贪恋这宝贝,那我岂非大大吃亏吗?谁又来替你作保呢?”——

  众人愕然,相顾微颔,暗思这位“勾死人恶医”虽然性暴行戾,断然称不得什么有德行、讲信义的大好人、大侠女、大善妇,但方才这番言语忌惮,细细品究,其实说得倒也有几分道理咧。想那辛英本是江南女子,便是见识浅薄,无国家大义、社稷安危之理念执信,却也不该卖身投敌,前后侍奉着两位金国的女真贵戚。独独杨不识不以为然,暗道:“她为报仇雪恨,假手金人之力,不惜以身侍虎,任恶糟蹋,其实倒也可怜呢。”那长发怪人、白石上人、金算盘面上无言,但斜睨辛英,难掩丝毫鄙薄之色,以为她如此举为,实在与汉奸无二,是以先前诓骗她来此,既可说是蒙蔽妇孺,也可称之锄恶扶正,心中并无半分愧疚。辛英是个聪明女子,哪里不会知晓?只是对方不曾公然羞辱,自己也懒得争执辩驳。她听得王萍此话,心中一紧,忖道:“她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不做买卖了吗?”却听王萍又道:“不过即便如此,这买卖却还是要做的,我倒有个折衷的法子,不知可否使得?”辛英看她退让一步,胸中砰然雀窜之意稍减,微抒一气,绵薄泄出,略略宽心释怀,自己急欲知晓小妹辛芙的下落,也不好再行进迫,咄咄逼人,遂点头道:“但说无妨,凡事皆好商议。”——

  朴医刀笑道:“好,好,退一步海阔天空,什么事情不能解决呢?今日若能安顿得他,我也好早些寻回丈夫、白家妹子与老太婆的下落,免得教他们久候心焦。”对杨不识道:“昔日郑统带来的那‘黄衣秀士’,你可还记得?”杨不识点头道:“记得,便是那位跌下悬崖,重伤折骨的施先生。”想起昔日的夜间情状,万里长空无风,余辉落尽抹痕,归鸦星星点点,皆铩羽下栖,便在小镇之外、拜祭空坟假冢,得遇“六大恶人”,便是袁子通、朱天、杨怀厄、施伯明、白凤、蒋理六人。不善婆婆难敌,挟己奔逃,过荒山野岭,越孤崖独峰,终无路可走,唯拚力苦斗。施伯明与不善婆婆扭转一团,连扯带拽,又将“红袖女”白凤、“不可力敌”蒋理一并扯下崖谷,他先被不善婆婆抛掷过去,在对过峰头瞧得清清楚楚,果真是触目惊心、万劫难忘,幸赖几人命大,被斜坡磕绊、树枝拦阻,终究大难不死、各余残命。白凤、蒋理俱无大碍,身体归复如初,不善婆婆伤重些,却也不难施救。偏偏“黄衣秀士”运气最为不济,当初被极压最下面,筋断骨折、伤痕累重,便是红日教奇人郑统亦然无法可施,便携之北上,于大都郊外寻觅“无常恶医”救治。他脸色登时一变,想及此人虽然号称“六大恶人”之一,其实生平未闻什么恶迹,吃了这许多的苦头,实在大大不该,不觉生出关怀之念,急切催问道:“莫非你把他也给带来了?”——

  朴医刀叹道:“若非如此,我夫妇二人何必好好的日子不过,却偏偏来此江南呢?况且旧教之人东进,也在寻访我与师兄的下落,路上几次三番就要撞上,要不是我等机灵,只怕此刻早就落在了他们手里,倘若被执掌刑罚之堂主执获,哪里还能全身善终?”言语之间,忧心如捣、惧骇重重。杨不识想起少林寺前,那银月教的确向自己与罗琴二人打探过朴医刀夫妇下落,气势凌厉、语气森然,莫不端凝肃正,心中凛凛,忖道:“不错,他们要是被旧教捉拿,可是十分不妙。”想起先前王萍所言,蓦然恍然大悟,“哎呀”道:“啊!莫非欲借南海绿玉之功、催行药效、滋养阴阳二气之病患者,便是他么?他在哪里?”——

  王萍笑道:“小兄弟虽然有些书呆子气,但还是聪慧得很。这姓施的此刻就在对岸躺着,我替他诊治敷药,药性渗透极缓,我说的折衷法子,便是欲将此人先放入此棺中好好静养,每日换洗便溺,劳烦他哥三位妥贴照应,我自带你们去寻辛芙。若得成功,我连人带货一并运走,若是不成,人货我都不要了,你看怎样?”——

  辛英见之胸有成竹,料她必然知晓辛芙下落,否则耐曾放下如此大话?心中又惊又喜,急忙一口答应。金算盘眉头微蹙,颇有不悦,嚷嚷道:“你们做买卖,奈何将我兄弟牵扯进来呢?每日便溺之事,也要我等服侍清洁,却把我们当作什么了?”朴医刀满脸堆笑,道:“三位都是当世的豪杰,行侠仗义的好人,这等琐屑之托,盼勿推辞。侯将军,忠义信事,大为报国,小为爱民,你昔日替岳元帅牵马执坠、挥旗奋勇,不该在岳元帅骑鹤西归之后,忘得干干净净吧?”长发怪人喟然长叹,道:“忘不得,忘不得。”白石上人木然合十,道:“心净空空,莫添烦恼。”长发怪人摇头不语——

  王萍道:“好,只是如此一来,尚未有人替这位王妃担保,我甚是有些不放心哩。”辛英急道:“你要什么担保?”突然牙关一咬,从袖中掏出一张纸札,递与王萍,说道:“这是我那半张藏宝地图,可为保物,如假包换,你且收下。”王萍展开来看,叠好收起,笑道:“听闻你素来刁钻凶横,但顾念姊妹深情,却也能扮作一二回豪爽的人呢。只盼你我真诚互待,莫要欺心才是。”——

  施伯明果真就在小湖对岸躺着,身下为一张白布担架扛托,左右各有两个聋哑奴仆小心伺候。那两个奴仆不谙武功,湖面上的几根尖桩,万万跳不上来。王萍道:“还请两位男子过去帮忙,将他抬了过来。”金算盘哼道:“何必两人,教一人过去背他不就是了?”王萍冷笑道:“你懂什么,他敷了药膏,断骨方才对位拼合,哪里能够大动摇摆?”长发怪人道:“我久未在桩上跳越,再要抬人,心中委实有些惴惴惶恐。三弟轻功,与我一般伯仲、无二叔季,只怕抬人也是不易。我观杨少侠轻功极妙,内力浑厚,实非我等匹敌,可与二弟合作,将那位施兄弟抬来。”——

  白石上人更无二话,几步跳过湖面,落在对岸。杨不识不敢怠慢,也跟着跳了过去。他在施伯明身侧站定,抱拳道:“施先生一向可好?”施伯明认得他,微微莞尔,笑道:“还好,还好,多些小兄弟牵心挂怀的。只是这骨头折了又愈,愈了再折,翻来覆去,无始无终,真不知何时才能到头?”杨不识暗想打断骨头,那是何等的苦楚,却被他这般轻描淡写地说来,心中也是好生佩服,忙道:“无妨,此番定然成功。”白石上人口宣“阿弥陀佛”,淡淡道:“业孽报应既满,自然能够脱厄。”施伯明微微一怔,继而笑道:“多些两位吉言,盼能托福罢。”——

  施伯明转头,朝那聋哑双仆叹道:“多些你两位连日照顾,在下感激不尽。”白石上人暗暗奇怪,心道此人说话彬彬有礼,若似谦谦君子,为何会被唤做“六大恶人”之一?但他生性不喜多事,也不发问——

  聋哑奴仆连连摇头,躬身作揖,见白石上人与杨不识来接担子,便“呜呜”退开一旁,垂手而立。白石上人抬著前边,杨不识提着后边,双方若有默契,轻轻吸气,便纵上了湖面的尖桩——

  白石上人当先把舵,颇为轻松,后面杨不识却不得不极力地迎合接应,把握担架平衡,不至跌损震荡施伯明,因此最是费力辛苦,但他“九天浮云”身法大臻圆熟,已然如火纯青,踮换蹑转,屈弯崩弹,俱恰到好处,只瞧得众人暗暗喝彩。金算盘斜睨王萍一眼,大声道:“果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江山代有才人出。这杨少侠武功高强,让人佩服呀!那些自恃武高艺精者,却免不得心有唏嘘了。”——

  王萍怒道:“你瞧着老娘作甚,老娘依医术药道享名传世。他武功好坏,与我何干?倒是你呢?”金算盘拨弄算盘珠子,笑道:“我大哥素重国家社稷,二哥礼佛修禅,我好买卖生意,也都与武功不搭架的。”话音才落,听得风声一响,白石上人与杨不识齐身跃起,抬着施伯明,稳当当降落于草屋之前

第277章 旌旗猎猎北风来(貮)

  ——“翠芬垂地云凿林,云凿林,不辨是林随云转,还是云陷林中;山歌遥遥曲芳径,曲芳径,不知是径落曲间,抑或曲绵径长。小虫唧唧,盘根行枝,悄蚀空心一段榆柳;轻风长长,饶藤转蔓,怎吹飘散几根松楠?小溪闹幽处,大珠小珠敲玉盘,磐石坚固,星点坑坷;光耀爱暗地,粗丝细线穿机枢,织女眼红,神女嫉妒。修竹流云,节节高,节节高不及九霄云汉,翠藓拥蓝,片片玉,片片玉万难采摘腰佩。柴扉半羞开掩,依稀儿童面;窗格几重破推,恍惚寒霜鬓。竹蓝小花,屋檐翘角倒挂,尽攒艳;奇花异草,满地萦回张扬,皆奇芭。任他闹哄哄红尘斗转,一心存冰壶,惬欢当酒虫;由他咶噪噪百世星移,唯愿修风月,恬淡作樵读。”——

  王萍引着杨不识与辛英二人离开小湖蔚岛,日过晌午,气节蕴热,遂施展轻功,一路腾挪纵横,疾奔如飞,径直投东而去。王萍轻功寻常,辛英提气之术也是泛泛,其间便以杨不识跳得最高,跃得最远,但他拘步限履,刻意凝滞,尾衔二妇之后,并不超赶。王萍最前,辛英居中,他在最后。约莫过得三盏茶的工夫,听得散鸡打啼、游鸭嘎鸣,却是来到了一处村野,此时正是初夏时节,但见村内乡外,皆呈碧沉沉花阴柳绿、红灿灿艳花盛朵、紫巍巍烟云垂地,青冉冉过风摇曳——

  村口处水深叮当,晶莹鱼波,光芒闪烁,左引右带着一条小河流,甚是清澈,几若见底,卵石斑痕清晰,鱼草历历可辨。水上架着一虹小桥,挂蔓留藤,桥面俱是切割齐整的八角青石板砌筑,彼此密密无缝,贴合最紧,更见江南风物绢秀灵巧、水土清明含韵。桥旁护栏不高不矮,栏间石柱,柱头上俏蹲数尊雕刻,鸟兽互异,神态不一,尽皆栩栩如生,形似活物。仔细窥之,有麒麟睥睨显威;得神龙腾云耀圣。朱雀展翅,炫凤凰之仪;玄武负重,标大龟之劳。双骏拉车,骏大车小;青衣抬轿,衣宽轿巧。杨不识暗暗乍舌,心道好一处村野,竟然风雅如是——

  三人越过桥去,桥尾用汉白玉铸建一座石台,上面立着巍巍石碑,便是镌刻此词,字拟小篆,牌曰《临桥仙》,其作者姓名、生平皆为不详。王萍讽文诵句,虽然身形肥硕,然口舌清脆,吐字清晰,听来倒也少沁心脾。碑旁尚有小像,乃女子舞剑图,杨不识见之,愕然一怔,暗道奇怪,原来此女子容止装饰,却与耶利青锋妻子雕像甚同,细细观之,略有差池,原来此像女子的眼目更是大些,兼手握长剑,倒显得威风凛凛、拔俏机灵,与原塑颇有迥异——

  便在此时,听得前面有人唱道:“黄金好,满箱劳,腰软腿麻汗潮潮;白银好,众人笑,皮酸肌怠呼叫叫。不知人生短,妄念摘仙桃,若有长生人,谁能把来瞧?大富隆贵盼久长,稍不如意便啜悼,好似哀哀病人如荒膏,却是不知落魄转眼旁,荣华空幻水月靠;黄梁清梦醉半醒,多秉空净就脱扰,若象咚咚冷泉把身泡,终能醍醐精神呼吸上,冷眼冰心浮云逍。香粉浓脂,乌发美人堪羡抱,红绡罗帐,贪春觉,不闻钟鼓,不听竹敲;红鸳绿鸯,欢爱君恩水*,拈指春秋,爬窗雕,难见神耗,避觑意消。都言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各飞把羽撂;皆知恩爱更是床头草,利字相争将叶殍。昨日妻唤夫,尚得情意切切,今早转眼,甘为他人妇娆;前夜夫叫妻,依稀含情脉脉,后昼便即,愿作别家郎少。白头偕老,不敌痴情孤薄;与子共迈,难抵绮念缥渺。求功名,昔日寒窑辛苦早忘了,信义口中啖,举止不屑瞧;求利禄,当初破袄寒酸久忘了,笏带腰间围,紫蟒摇摆倒。荒唐,荒唐,走狗叫猫,自陷烦恼,虑虫忧雀,偏喜煎熬。”——

  杨不识暗暗惊疑,王萍颔首微笑,就见前面走来一老一少,细笠步衣,轻快前来。那老者冷眼峻容,不苟言笑,少年人眉目如画,甚是峻峭,这词曲便是他唱来的,清脆悦耳,如风过银铃,十分好听。那两人健步如飞,瞬间已然走到了杨不识跟前,把歇脚步,上上下下打量杨不识与辛英——

  王萍大为不悦,心中暗道:“人生得好看,委实是无论走到哪里,都能沾得些便宜呢。他两人男俊女俏,较我自然悦目许多,只是老娘虽然肥胖了些,却也不丑,不碍观瞻,他们老头小娃好生无礼,倒视我为野怪瘟神一般,斜睨一眼,不肯看待第二眼。”——

  辛英也被瞧得不甚好意思,转过肩头,瞧见杨不识背上附着黄花绿叶,轻轻伸手替他掸拭。杨不识脸色微红,想起罗琴素日里最爱替自己清整理洁,心中格登一下,急忙闪避一旁。辛英脸上闪过一线青色,转瞬即逝,鼻中微微一嗤,不再瞧他——

  王萍哼道:“什么人?莫非是山野小地的村民,没有见过外乡人么?”那年轻人扑哧一笑,道:“说的是,我叫柳庭花,这位贾叔叔唤作龙汉,虽然算不得本地土生土长之人,但居住颇长,算来也是半家村民。”杨不识心中纳闷,只觉得曾在哪里相见,便看柳庭花嘻嘻一笑,道:“你不记得我了吗?当日嵩山半腰之间,茅亭草棚,粗茶淡水,可有着一老一少两位伙计殷勤伺候、前後照应呢。”——

  此言一出,杨不识恍然大悟,“啊呀”一声,愕然道:“记起来了,只是你们--”当初仓促,粗粗瞥略,此刻但见柳庭花模样,却是皓齿朱唇,顾盼飞扬,瓜子小脸,灵透机巧,一双柳眉淡滑显秀俏,一对妙目乱转星移,心中便疑窦丛生,忖道:“他们怎么会千里迢迢,从江南之地赶赴嵩山卖茶开铺?”又见这位柳庭花白衣胜雪,乌发蘸墨,双鬓若沾三分春,刘海抖额,精神奕奕,顶髻用竹色丝布包扎整齐,暗道:“他自言村民乡人,但风流如此、雅量高致,难怪唱词与众不同,且方才曲调悠远绵长,节拍难以把握,非不懂音律之人断难为之,可见这位兄台也是性情恢廓之人。”——

  他心中好奇,莫名生出于这位柳庭花攀交之心,不由对之微微一笑。两人迎面,四目甫对,那柳庭花微微一笑,侧身对贾龙汉道:“贾叔叔,烦请你自去送信,非要教他们送给咱们一些好处利是才行。咱们不得好处,他们也落不得什么好处。”贾龙汉颔首离去,顺着旁边一条道路缓缓而行,却不过桥越河。便看柳庭花往後退开一步,张开手脚挡阻于道中。三人不明所以,相顾诧异。却听得脚步声响,那贾龙汉走出三四丈远,蓦然转过身子,反向回走,淡淡道:“公子,你一人留下,可能应付得他们?”柳庭花摇头笑道:“不怕,我应付得来,你快去送信吧?他若是还不相信,你便将症状一条条说出来,教他自己反观对照。是了,群丐纠缠,最是牵扯不清,你可要当心了。”贾龙汉昂然道:“他们那点末微本领,岂能困顿老夫。”拨开枝叶,撩推荆棘,再不犹豫——

  柳庭花见贾汉龙走远,扭头咯咯一笑,瞧定杨不识,呵呵道:“诸位大哥大婶,今日你们若是过不得我这一关,那便是铜墙铁壁挡于前,没有万两黄金莫能开的。”杨不识闻言,登时瞠目结舌,呆呆看着他,哭笑不得。辛英眉头微蹙,轻轻扯扯杨不识的袍袖,叹道:“虽然唱曲诵词,其实却是大强盗呢。”叹息之中,听来颇有揶揄之意,竟然幸灾乐祸,转念一想,不觉恚怒腾腾,暗道:“他说什么胡话,我何曾便是大婶了?”王萍哈哈大笑,显见得柳庭花将辛英与自己相提并论,甚是开心——

  杨不识不及答话,听辛英厉声说道:“呀呀!可不是我听岔了,是谁要万两黄金的买路钱么?”柳庭花大声道:“不岔,正是万两黄金,少一钱一毫也不行。”——

  辛英呸道:“我还是头一回听说,世上却有你这般偌大口气、狂妄无比的拦路强盗哩。我们是谁,你也不睁眼瞧清楚了,果真是个睁眼的大瞎子。”言罢,拍拍腰间长剑,啷啷有声。方才杨不识见贾汉龙缓缓小跑离去,虽然作速不能,但脚下轻盈无比,灰尘不沾不扬,便知此老者内力浑厚,轻功高明,心中暗暗凛然。辛英武功远不及他,江湖阅历亦然浅薄,看不出其中的端倪玄妙,只道那贾龙汉不过寻常的乡下老头,这柳庭花想必是村中的浪荡子弟,土人欺生,见这外乡客,便要勒索钱财。心道:“他教那贾老儿去送什么书信,想必也是为了敲诈,此时又胆敢向我们索要黄金,且张口万两巨数,当真是昏了头了。”“勾死人恶医”王萍也不曾牵挂惦怀,未知对方深浅,双手抱臂,嘴角撇翘歪斜,颇似不屑——

  柳庭花笑道:“这位姊姊粉面桃花,甚是漂亮,便连我这等不好女儿色的登徒子也忍不住想抱你亲一亲、香一香,奈何说出话来,好不粗弊野俗。”一只手轻轻拍抚胸口,唉呀道:“吓死我了,吓死我了。”连说几声,话锋一转,依旧笑道:“只是我是个牛脾气,你若不打败我,或是奉送万两黄金,我决计不肯放汝等轻易过去。”

第278章 旌旗猎猎北风来(叁)

  ——杨不识哭笑不得,抱拳道:“这位兄台,你若是缺钱用,咱们便是匀你几两银子也未尝不可,何必…何必要做这拦路抢劫的营生呢?”柳庭花斜睨他一眼,定凝不移,说道:“你还真是好人。若说你是秀才,我便是宋兵金卒,却可知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么?”目若点漆,隐含笑意。杨不识愕然,不知所应。辛英哼道:“我身上可是没有半钱银子给他,至于十万两黄金,他不若倒头就睡,便在黄粱大梦中拾得。”她说道“睡”,一手握着剑柄,冷凝凝盯着柳庭花,意思不言自喻,便是说你再不识趣走开,此刻便要拔刃,不送你金钱,却先赏你一剑,还不瞬间要了你的性命,从此长睡不醒么?杨不识知辛英心狠手辣,深恐她果真搬招递式,急忙伸手往袖中探摸,两袖空空,身无分文,身上唯一值钱的物事,便是悬坠于“半笔”剑柄之那一枚玉佩,只是此物虽为红日教衣忠所赐,但原本一对,自己与罗琴一人一只,便若定情记爱的信物,哪里舍得送出呢?他朝王萍瞧去,王萍摇头道:“我也是一介苦人,浑身上下穷得叮当乱响,没有余财散资。”杨不识正自为难,见柳庭花双手乱摇,道:“我又不是什么乞丐,哪里是几两银子能够打发的,今日说好了,一万两黄金拿来,送你过去,要是短缺得半两,你们也过去不得。”辛英怒道:“说来说去,你是故意与我们刁难吗?”再也忍耐不得,苍啷啷拔出长剑,直直挺出,寒锋之上剑光青冉冉、碧沉沉,透出一股杀气,正点着柳庭花咽喉方向,须臾便即出手。柳庭花拍掌笑道:“好,好,只是你这恶妇凶悍,我却不怕你哩。”右手袍袖一甩,从袖中抖出一根软鞭,左袖飞过,扑哧一声,又是一根软鞭擎出,笑道:“我就来会会姊姊的本领,我若胜了,尚要加码一万两黄金。”辛英狞笑道:“原来也是懂得武功的。再加一万两黄金?做你的春秋大梦吧。”言罢,猱身抢进,动若疾电,长剑挟风,呼啸带音,便罩定柳庭花的肋下狠狠刺去——

  柳庭花笑道:“姊姊好急性子的脾气,若是要嫁我等江南大好男儿,却该好好收敛一番,修身养性、恬静温婉才是,否则可没有一家郎君愿意娶你过门的。”说话间,手上丝毫不敢迟缓,左手执鞭,横拉一架,晃出三斜两挡的架式,封住辛英长剑,右手陡甩,长鞭破云穿雾,先往上空飞去,不待招式用老,猛收肘回臂,手腕用力,便看鞭头方向一转,打着旋儿朝辛英颈脖间击下。这一招甚是精妙,柳庭花双臂分使左右长鞭,神态自若,轻松逸懈,其招式攻守兼备,又截然互异,高明之极,杨不识瞧得暗暗喝彩,暗道:“辛英手段毒辣,甫一出手,便欲索敌追魂,又抢得先机,先下手为强,气势汹汹骇人,但是这位兄弟不过双鞭使来,左御右取,鞭法浑圆臻熟,轻易便将之压制。此人武功高强得很呀,饶是辛英全力施为,只怕也不是他的对手。”思忖如是,不觉凝神静息,看待她双方争斗得愈发仔细。辛英听得柳庭花言语,又羞又怒,暗道:“他这是说我不守妇节,本为江南女子,却跑到金国送嫁。”——

  她为报仇,委曲求全,甘为宗王爷妃子,其后不久,宗王爷失势下牢,她又想方设法转投金国皇帝完颜亮门户,依凭秀颜美色,终究得偿所愿,入得宫中,受册封为贵人。不想尚不及倚重金国铁甲雄军之力,昔日的大仇家黑旗帮便已然崩析离散,石英三兄弟中,一人羞败于耶律雷藿手下,羞惭自戕,另外二人互残拚杀,纷纷堕崖而死,心中欢喜释然之时,不免失落彷徨,也恨自己鲁莽,竟然甘投金国,落下个为世人唾弃责骂的下场。余下仇人,便是那三山斋之斋主人吴千秋一人,她深知此人贪财好色,发觉当初夺得的藏宝地图乃是伪假之物,心下不甘,必定还会苦寻自己踪迹,伺机窃盗真图,果真如此,若能巧思勾谋,自然不难想出一个好法子,或用毒,或投药,设暗器,结机括,布下层层的陷井害穴,不怕他不自投罗网,入死地而断魂丧魄。转念一想:“我与这姓柳的初次见面,他又不是天上的神仙,地下的鬼怪,哪里能够洞悉我的来历呢?分明是胡说八道而已,他瞎猫碰着死耗子,不过寻常喋咶,倒是我自己多忧多虑,却显得心虚了。”略一风神,又看得对方的双鞭划圈提弧地掼来,巧力之余,虎虎生威,状若盘龙转凤。她识得其中的利害,若被抽中,轻则皮开肉绽,重则伤筋动骨,苦楚之极,登时花容失色,柳身颤巍,其眉色眼眸之间,正是惴惴不安、神情惶恐。长剑未待柳庭花左手之鞭撞来,急忙深吸一气,收腹纳胸,自己左弯右绷的前弓步随腰拧势,刹时间就换成右弯左步的后弓步,且挺膝之际,双脚用力弹跳,身体“唰”的倒纵出数步,堪堪避开了柳庭花右手之鞭。她这一下身法不算巧妙,但也迅捷无比,足见她甚富机变之能。便是那冷眼旁观,又有几分幸灾乐祸的“勾死人恶医”王萍,此刻也不觉张口喝彩,赞道:“逃得妙,逃得好,换做是我,未必能逃得掉呢。”如此称扬,皆无讥意,其实乃是她的本衷,但字字蘸醋、句句泛酸,听在辛英的耳中,大不以为然,却道是王萍刻薄刁钻,肆意嘲讽取笑,不由羞臊得满脸通红——

  杨不识见辛英剑法凶悍,力度稍嫌不足,多依游动缠绕之法弥补其憾,然柳庭花身法奇妙,忽进忽退,双鞭挥舞之间,光片片彩霞曳动,机灵无比,两人以快对快,恃迅对疾,辛英优势登被消抵,心中暗暗替她忧虑,又听柳庭花说话未免轻薄,暗道:“他占得上风,却不该说话这般轻浮无度。”看辛英剑短难展,空旷处,柳庭花却是鞭长舒展,彼此优劣,一目了然,心念甫动,灵光一闪,陡然生出助念,微抒一气,轻声叹道:“道旁古树争斗翠,素衣薄袍闹纷扬。一径野花绊人脚,数竿幽竹依依长。”他声音虽轻,但内力浑厚,字字能够清晰入耳,在场诸人听得皆格外真切。辛英心中颇恚,暗道自己与面前轻薄少年苦斗犹酣,好不辛劳费力,这书呆子却好的闲雅兴致,长剑过处,掠下风带息引的几片落叶,瞥见道旁树木,忽恍然大悟,心中窃喜:“原来他还是维护我的呢!”遂虚晃一剑,几步朝左近密密树丛间赶去,藏身于灰干褐枝之后。柳庭花咯咯笑道:“好姊姊,正是尚鉴你脂浓粉香的时刻,如何却害羞逃了。”提着双鞭追上。他这一笑甚是调皮,大见刁顽淘气,但全无教人生厌,眉笑眼还之间,若似隐夹几分娇憨之态。王萍冷笑道:“这小子必定是打小在胭脂堆中生大的,油腔滑调,钻唇溜舌,不是正经人。”心中却暗暗诧异,心道此人年岁虽幼,但一身武功着实了得,心中不觉又添上几分妒忌,心想:“我练功习武也是勤快,从无懈怠,但终究不得突飞猛进、大得精益,说来说去,果真还是要靠医术药道传名享世。”——

  辛英借着树枝遮挡,困境立解,诸树林立,相隔紧密,她长剑挥动难免被藤葛环枝阻碍,不能尽兴使运招式。柳庭花鞭法虽然高妙精绝,但稍稍用力,双鞭撞着树干,鞭头若非反弹震开,便即左右翻转,滴溜溜绕上几个圈,却攀结纠缠于枝叶树干之间,因此也是分外小心,也与辛英一般,制臂约肘,莫敢大开大阖,肆意递式送招。如此一来,双方兵刃皆无大用,你来我往,多是我捣你一拳,被对方闪过,反来踢自己一脚,较量的多半为拳脚武功。远处看待,倒似一男一女在林间追逐,但触目细辨,掌拍指点,爪勾拳崩,喝嚷叱叫,莫不劲风挟裹、奋勇酣斗。听得柳庭花大声道:“这位姊姊,你兵刃不是我的对手,若论拳脚高下,那你更是差得极远了。”辛英怒道:“你胡说什么?”见柳庭花纵身跳上一根树梢,也吸气提纵,随后跃上上去,一剑朝之背後刺出。柳庭花侧身闪避,复落回地面,笑道:“我内力不及我深厚,哪里能够持久?不信你看。”左臂环住一鞭,右手沉肩,陡然轻叱一声,猛然将鞭甩出,便闻风声呼啸凌厉,疾若闪电一般穿射而出,不向辛英,却朝旁边一株小树径去,就听得“啪嗒”声响,碎屑乱飞、末叶闹撒,那鞭稍竟然洞穿树柱,裂木摧枯,纵截枝干,却从另外的一边垂垂势尽落下。辛英见状,脸如土色,骇然无语,忖道:“我也能劈穿树木,不过依凭宝剑锋利。他…他长鞭委实乃是软绵之物,软能生硬,悍霸如此,果真见其内力之强。”

第279章 旌旗猎猎北风来(肆)

  ——辛英愈发惊悚,却见柳庭花眼睛滴溜溜一转,笑道:“是了,这村里今日来了一个和尚带着一个小丫头,那丫头刁蛮之极,和尚对她也是凶巴巴的恶待得很。听闻这小丫头似乎是什么金国王妃的妹妹,身价颇是不菲,莫非你们也是贪恋荣华富贵,专程寻她而来吗?”——

  她说话之间,抽回软鞭,“啪啪”半空挥舞两下,风声呼啸、凌厉斯,遂腰转臂旋,左右双手盘定双鞭,叉于腰上。辛英见她歇手,心中正巴不得,也还剑归鞘,疑惑不已,问道:“你说个‘也’字,却是什么意思,莫非先前也有人来寻那辛,什么小丫头与和尚么?”心中暗道多半是谁欲夺藏宝地图,不知怎么知晓了辛芙的身份,便妄图挟之为质,逼迫自己交出真图,心中大为焦急——

  杨不识奇道:“是什么和尚?”柳庭花笑道:“好象是唤作什么华宝上人的。”辛英眉头紧蹙,喃喃道:“又是什么上人么?我却与和尚相冲呢。”初时“竹芦双怪”尚为宗王爷手下之时,先折于“六绝”之一念秋大师手上,刃折铩羽败逃,前番不久受白石上人与金算盘诓骗,如今妹妹又落在一个什么华宝上人的手里,似乎也不得和尚善待殷勤——

  柳庭花笑道:“看姊姊的模样,心忧如捣,莫非与那小丫头颇有什么渊源么?好,你让我亲一下,或是现下便给我一万两黄金,我便告诉你下落。”辛英恨他轻薄无礼,牙关咬得咯咯直响,怒道:“我此刻哪里去寻一万两黄金给你?便是就有一万两,也得几辆马车方能搬挪,谁又会把他们随身携带呢?”柳庭花拍掌笑道:“是了,是了,你又不是能够上天入地、翻江倒海的神仙,哪里能将这许多的物事变化缩小,藏在袖中,待需用之时,方才取出吹口气变大?罢了,罢了,如此一来,也只有让你受些委屈,教我亲亲小脸蛋了。”言罢哈哈数声,脆铛树林,状若开心畅怀——

  辛英俏脸登时羞涨得通红无比,颊粉耳赤、眼挑眉竖,蓦然灵光一闪,心中有了个计较处:“他固然可恶,但武功确实较我为高,我何不佯装答允了他,却乘机出手制服这个登徒子,其时用些折磨的手段,教他死不欲生、苦楚难当,不怕他不服软哩。”主意既定,嫣然一笑,道:“好,只是你说话算话,休要到时候又来甩赖。”——

  柳庭花斜睨杨不识一眼,咦道:“你当真愿意吗?不怕你旁边的这位相公难堪吃醋?”辛英摇首道:“我不过与他萍水相逢,他又不是我什么人,哪里能来管我?”杨不识忖道:“她这话乍闻虽然不甚中听,但论根究底,其实说得倒也无差,想她既然委身于两位完颜贵戚,此刻就是被人小小亲上一口,不过是轻柳点水,波澜不惊,颇不介意的。”微微一笑,道:“辛姑娘说得极是,但请自便。”辛英闻言,眼中显出一丝恨色,稍瞬即没,冷笑道:“就是,你若敢来劝阻,那可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了。”扭头对柳庭花道:“你瞧瞧,他全无半分顾忌,你还有还有什么忌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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