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侠:开局学到禁天神功 第58节

  ——穿过山道从林,也不知跑得多久,只觉得日头渐渐高照,晨晓红扑扑的颜色,此刻在蓝天白云之中,竟然变得金灿灿的。众人都有些疲惫,但观之耶律雷藿不停不歇,依旧是朝前逃去,尽皆无可奈何,唯能咬牙提气,紧紧跟随。那老哥儿几个平日里在彩云谷中相执争斗,如今出了谷,也是一样的暗中较量,谁也不肯服软认输。尹可任带着孟中,多携一个大人的重量,未免有些吃亏,因此不知不觉落在了最后。萧季回头笑道:”老尹,你便不用比了,你落在垫尾没有什么不光彩的,我等要是胜了你,也没有什么好高兴的。”尹可任微微一笑,并不说话——

  又转过几个山窝岩角,赫然一片偌大阴暗的梧桐林。迷叶浓郁,遮挡日光,众人奔行其间,莫不感到有些压抑。待越过此林,山道更往上行,众人愈发觉得吃力。听得远处传来一声清啸,正是耶律雷藿所发,杨不识顿时凛然,只道他莫不是下了重手,要害方效颦的性命?罗琴也是大吃一惊。两人提劲窜跃,又到得郑念恩跟前。萧季与慕容翱潮左右互视,紧衔其影,心中也是大为惊诧:“这少年脱稚不久,为何会有如此的内息修为?”头顶垂叶搭枝不断遮挡,被撩拨劈弄,倏倏作响,光影斑驳,稍时眼前大亮,视野陡然开阔许多,众人脚下是偌大若宽的一块石台,前去无路,临渊一片深深悬崖。便看得耶律雷藿盘膝坐在崖边,背朝众人,早将方效颦放下,轻轻置于一旁,却不知他一路疾跑,从哪里得了一个棉布厚垫,教方效颦坐在上面,其实半卧半坐,免得压迫腹部。罗琴眼尖心细,看见厚垫旁边一个灰黄针线绣成的“兵”字,登时恍然大悟,想必是早上耶律雷藿从扬州城墙跃下之时,顺手将兵卒的垫子牵了过来,心想:“他,他还是这般心细。”耶律雷藿转过身子,哈哈笑道:“诸位果真是锲而不舍,此地清雅凉快,大夥儿休息一番怎样?”对过山壁青雾绵绵,广绿搏翠,隐约几条银带垂泄,却是山间的瀑布,只是那瀑布看似断断续续、细窄羞怯,却不似大瀑布般豪放宣泄,打石锤岩。耶律雷藿忽而一叹,轻声道:“不想江南瀑布,也是这般娟秀温婉。”几只大鸟扑腾而起,或飞或停——

  萧季也是哈哈大笑,道:“你不是想歇一歇,而是没有地方逃了吧?”耶律雷藿道:“我何必要逃?只是先前约了一个朋友在此切磋,正要诸位作个裁判。”转眼往郑念恩瞧去,又道:“你我旧怨,何时何了?也在今日作个了断?”言罢又朝罗琴睨了一眼,见这杨不识一手依旧按在她的胸前,不禁眉头紧蹙,沉声道:“便是两情相悦,纵然女真豪情,彼此尚未婚配,你二人岂能如此随便?”杨不识方始惊觉,只觉得手握处软绵绵的,登时“唉呀”一声,急忙松手,脸红耳赤,大是窘迫,低下头来喃喃道:“琴儿,我,我--”心下懊恼不已:“我做下这等事情,如今在她眼中,该不会视为登徒子吧?先前他已然着恼,此刻又增误会,只怕她再也不肯原谅我了。”——

  罗琴本待劝慰得他几句,但此事大为羞赧,一时之间,竟不知怎样开口,只觉得诸人目光齐刷刷地瞧向自己,浑身上下,皆如刺芒戳扎,说不出的难受,扭过头去,盯着地上,双手只是罢弄衣襟下摆。杨不识见她欲言又止,心中更是惴惴不安,以为罗琴恨恼之极,不愿意搭理自己,一颗心若跌入冰窖之中,浑身寒意陡起,不由激灵灵打了一个寒战,又想起陈泰宝惨受余先生毒手,云仙虽非自己生母,彼此之间谈不上什么感情,但也是一介苦人,终为情所苦,殉节而死,心中未免极其伤感,一双眼睛通红,鼻头一酸,眼泪又要流了下来。他见罗琴垂首不语,粉颈胜雪,心中暗道:“我不该这般发呆,好歹要说些什么才是,我,我若是再失去了她,从此孤苦伶仃,再无半分生趣。”不觉脱口而出,嗫嚅道:“垂杨拂绿水,摇艳东风年。花明玉关雪,叶暖金窗烟。美人结长恨,想对心凄然。攀条折春色,远寄龙庭前。”正是李白之《横吹曲辞·折杨柳》——

  罗琴虽然不知此诗出处,但听他念得惶恐凄凉,心中不免忧凄,便象挽着他的臂膀,说道一句:“不识哥哥,你尚有我陪伴,是也不是,纵然日后天崩地裂、海枯石烂,我也绝不离开你半步。”但众目睽睽之下,她哪里说得出口,正踌躇犹豫,听得“美人结长恨,想对心凄然。攀条折春色,远寄龙庭前”四句,却明白了其中涵义,心下欢喜,暗道:“不识哥哥知晓我心中难受,于是寄情‘龙庭’,欲尽表心迹。”抬起一双眼睛朝杨不识瞧去,那意思是说:“你休要愁闷,我…我尽谙君意,不责不怪。”眨巴几下,双眸明亮晶莹,水汪汪若三月春江,满是桃花暖意柔情。偏偏杨不识依旧低着头,呆呆丢视地发楞,分神散意之际,竟不曾瞧得云深藏匿的风景、女儿眼底之心思——

  便在此时,听得四周传来一阵琴声,悠扬漂浮,听在杨不识的耳中,只觉得甚是熟忒,不由暗暗诧异。罗琴低声道:“是饶梅娘的丈夫哩。”杨不识恍然大悟,转瞬便即想起,此曲昔日在大都净衣派分舵之中,曾经听得弹奏,其后数日客居于甘家镖院,日夜之间,不时常有耳闻,不觉惊道:“不错,这是…这是蝉吟老前辈。”他初于泰山石洞之中因机缘巧合,得授精妙剑法,其后在甘家镖院,每夜受东方日出亲自示范指点,虽无拜师之名,却不碍师徒之实,是以心底深处,对此前辈甚是敬仰尊重——

  罗琴也是错愕不已,百般思忖,亦不知他老人家如何会来到了此地,心中疑惑,忖道:“怎么他二人会约在此地较量?既然较量比武,双方皆是绝顶高手,他何必挟持方姑娘呢?倒引来了这许多的高手。”——

  耶律雷藿大声道:‘东方兄弟,既然来了,何不现身?你乃红日教右护法,正好与左护法郑兄弟聊聊。“话音才落,听得风声呼啸,一灰衣老者飘飘然从树上跃下,落于场中,其右手握剑,剑未出鞘,剑尾长缨,散乱垂拂,左手腋下,却贴身夹着一副黄色弦琴,琴身颜色颇亮,阳光下灼灼闪耀,细细嗅闻,尚有土漆之味,当是才做不久的新琴。白发束扎,大甚整齐,但山风吹掠之下,鬓角稍嫌微乱,或嵌于额头皱纹之内,或与白眉交杂混淆,发下双目,精光内敛,神色凝然,正是在泰山石洞之内自困许久,离去之时又于壁上镌刻下”吟天剑法”、位列江湖“六绝”奇人之之的红日教右护法东方日出——

  郑念恩乍一见他,也是愕然,忽然一把冲上去,抱住东方日出双肩,用力拍压,不住道:“你,你真是东方兄弟,你,你这些年躲到哪里去了。”二人交情本不甚厚,皆因东方日出其时武功甚高,心情孤冷,颇为骄傲,便是对之郑念恩,一左一右,若非教务公事,私下少有往来,但无论怎样,两人毕竟是同门佐教,分居护法守坛、辅佐教主之职,长久分别,不得逢见,此刻甫然相聚,变出不意,各自不免惊讶欢喜,竟比昔日犹然亲热。孟纵连、萧季、徐天平、慕容翱潮、尹可任五人在三十年前,曾与之交过手,皆败于这位右护法手下,虽依稀记得他面貌,但岁月沧桑,此刻见之眉宇尽含春秋之色,须发皆白,却是一点也认不出来了——

  东方日出瞧着郑念恩,上上下下打量他,饶是他沉稳持重,吃饭见着堂堂红日教的左护法竟然灰头垢面,穿戴一身破烂丐袍,果真是邋遢无比,也不觉笑道:“教主英明神武,经营有方,听闻近年教务更是蒸蒸日上,想必不至于入不敷出,却要你传着如此落魄装扮吧?”郑念恩哈哈一笑,道:“虽不至于穿金戴银,但衣食无忧,饱暖不愁,这丐帮花子服,不过借来一用罢了。”言罢脱下褴褛破服,便往半空抛去,一阵山风吹过,将之卷起,“唰啦啦”抖颤几下,落下悬崖。孟纵连、萧季诸人也纷纷脱除破裳,俱往崖下抛去——

  孟中壮着胆子,一步一步朝方效颦走去,顾虑耶律雷藿武功,深恐他突然出手,将自己夫妻掷下崖谷,其深愈千仞,若是跌落下去,哪里还有性命?不禁胆战心惊,走一步,看一言,神情惶恐畏怯——

  耶律雷藿见状,笑道:“伉俪深情,也是好事,你既然如此惦念她,便陪她一并坐下吧。”手指一弹,一股劲风袭来,点在孟纵右腿“足三里”穴上。孟纵拿捏不得,一下坐地,正与方效颦相互依偎。两人见识得耶律雷藿隔空点穴的武功,既疾且准,心下骇然不已。其余众人也是心头凛然

第256章 千呼万唤难回应(壹)

  ——萧季笑道:“原来这位耶律先生好大喜功,知悉我等都是公正无私、坦坦荡荡的大好人,便将人家大肚子孕妇掠来,人家脸色生斑,自然不是见色起意,且闻什么宝藏地图早为他人夺取,也谈不得见财起意,思来想去,本意当是要借重我等高风亮节,来为两大恶人比试行个裁判之举了。妙哉,妙哉!”他将自己好好夸奖一通,又说道耶律雷藿与东方日出都是大恶人,若非寻常玩笑之辞,便是刻意讥讽嘲弄之意。耶律雷藿哈哈一笑,并不在意,东方日出斜睨之一眼,只道萧季三十年前败在自己手下,心中犹然惦怨念恨,不过事那口舌报复而已,因此也不以为然,微微莞尔,不曾说话。萧季又道:“好,好,我们这几把老骨头都来了,你二人好好比试就是。”果真挑着崖边一块干净的大石头,大刺刺过去坐下,招呼孟纵连、尹可任诸人,大声道:“你我跑了许久,浑身热汗,臭烘烘的,这里有风,凉快得紧咧。”——

  他几人相顾一笑,也举步过去,纷纷坐在岩石上。萧季见郑念恩巍然不动,嚷道:“郑老鬼,你武功不错,可惜还入不得六绝之列,还立在哪里作甚,莫非是心中尚不服气,便欲迎难而上,与他们一并论剑争强吗?不妙,不妙。”——

  郑念恩与东方日出寒暄已毕,一双眼睛牢牢盯着耶律雷藿,冷笑道:“六绝武功之高,我自然难以企及,今生今世不敢存此奢望。只是我与他旧怨未了,经岁以来,春秋苦度,切齿惴惴,日夜不能安食沉寐,此番好容易得了仇人,恨不能瞬间了却心愿,哪里还有心情观之决斗?莫说六绝比试,便是天上的神仙切磋,闪电劈雷,祭斗法宝,闹得天翻地覆、搬山倒海,我也不爱看。”他一门心思只要报仇,耶律雷藿低声叹息,无言以对——

  萧季愕然一怔,道:“你要报仇不错,可惜如此热闹,却因此竹篮打水,变得一场空了。”郑念恩转身朝东方日出抱拳一礼,大声道:“东方兄弟,我耽搁你与这老贼比试,抢先一步报仇,还往你莫怪才是。”东方日出摇头道:“郑兄弟说那里话,不过他今日并非约我,而是另有其人,我数月前在大都与他比试了一场,虽尽全力,终究稍败。”杨不识与罗琴相望思忖:“是了,那夜便是乌铁手来甘家镖院相邀的。”听东方日出又道:“那人若是要与他分论胜负,且教你了断昔日恩怨,只怕你不得不听呢。”郑念恩脸色一变,动容道:“你,你说得莫非是--”——

  便听得空中“呲”得一响,一条人影长掠而来,落地之后,嘿嘿一笑,道:“郑兄弟,耶律先生也有意于今日了断心结,你若是不能平心静气与他谈谈,怕他也舍不得你走。”便见此人满头华发,胡须胜雪,额头一周缠绕着一条黑色丝带,身披灰袍,腰间悬吊一根长长玉萧,通体碧绿透彻。郑念恩与东方日出齐身跪到,口中喏道:“属下拜见教主。”杨不识与罗琴面面相觑,暗道面前老者,原来就是红日教教主石欲裂——

  孟中、方效颦夫妇也是生平头遭看见石欲裂,不由心惊肉跳,二人不敢怠慢,慌慌张张立起,只觉得这红日教教主谈笑呵呵,但神色之间,自有一股莫名威仪,不觉双股颤栗,心想:“他,他也是‘六绝’高手,听闻二十年前,峨眉、崆峒男派、恒山派、赣皖闽三地武林盟、雪山派五大门派的掌门、盟主并之长老、护法二十八人,与他在庐山五老峰上围斗相搏,一天一夜下来,悉数死伤殆尽。除了那峨眉派掌门人避荤老尼侥幸得脱,也是这大魔头不杀女子,因此放她一马,其余二十七人俱是埋骨荒野。江湖正道中人莫不提之色变,又流传下‘冷月残风、衰草枯杨,山泉呜咽,坟冢寒霜。二十七烈含恨死,黄头陇头阴魂泣’的祭词。我夫妻一个是泰山派弟子,一个是崆峒女派门人,如今虽已逐逃篱笆墙外,但算来与他也是对头,他,他要是瞧不顺眼,一掌拍下灭魂夺命,我等岂能抵挡?”思忖如是,登时脸色煞白,方效颦有孕在身,身体虚弱,惊骇之下,摇摇晃晃又要跌倒——

  孟中急忙搀扶。石欲裂看待他们一眼,沉声道:“你们可是正派门下。”孟中额头冷汗涔涔,浑身颤抖,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勉强抬起一只胳膊,颤微微地挡在方效颦身前。罗琴忍耐不得,大声道:“他们此刻只是寻常夫妻,早已金盆洗手,不再是武林中人了。”——

  石欲裂看她一眼,不觉笑道:“小丫头怕我杀了他们么?哈哈,这等无名小卒,我若是对之随意出手,岂非是自降身份,果真变成了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么?”耶律雷藿颔首道:“江南武林人氏心胸不广,偏见甚深,只怕其时对石教主更要口诛笔伐。”石欲裂不以为然,笑道:“我怕他们说甚?红日光芒,耀照万丈,又岂是乌云浊雾可以遮掩得了得。”——

  石欲裂陡然现身,孟纵连、尹可任、徐天平诸人坐于石上,纹丝不动,心中却是尽皆凛然而悚。他们身陷囹圄,三十年来受毒拘誓,担风袖月、枕地被天,长久困顿于深深彩云谷中,若究其根源,追溯而上,便是青壮年得意之时,莫名得了此人师父、便即上一代红日教教主“琴音传九州”林风雨之一封武邀之信,遂纷纷隐瞒派教掌门,私匿而出,或零散独行,或三两结伴,远赴梅花山清风岭聚首,欲与红日教各位高手分较高下、评定输赢。昔日红日教出高手三十人,正道各派才俊之士集中之后,不多不少,也是三十人,一一抽签划群、分组对决,胜者之方,可得一部新出世之武学奇书,唤做《八脉心法》。输者一方,需心甘情愿地服下毒药,从此隐遁江湖,迁居于彩云谷中,谷中草木常青不谢,其味芬郁,正能克制中毒之人体内毒性,若不强行出谷,不出半日,必定毒发折磨,苦楚不堪,终哀绝凄亡。又定下一法:谷中每人身上,皆备妥一份黑书之谏,一人若执由两份此谏,便可持之兑换解药,脱出谷去,或游山玩水,饱览九州美色山河,或归返本派,或另行隐居、了此残生,总之一个自在逍遥、洒脱快活。是以罗琴见着谷中两两相斗,便是为了对方身上的黑书之谏,但彼此都是旧熟识,便是争斗,也有雍容清雅之风、不徐不疾之度,至于萧季之斗,那却是少见得紧了,尚有几分嘻闹玩笑之意——

  罗琴定定瞧着东方日出,对杨不识低声道:“不识哥哥,咱们嵩山受人所托,这事情可不能忘记了。”杨不识一愣,想起在嵩山派地下石室之中巧遇饶梅娘,心中登时一动,喃喃道:“不错,她,她病了这许多年,大半其实相思成疾,形容枯槁,了无生趣,一丝牵挂便系心中的全部希望,咱们,咱们可不能辜负了她。”言罢,便看罗琴松开自己的臂膀,盈盈走了出去,待来到东方日出跟前,万福一礼,说道:“蝉吟前辈,您老人家身体可好?”——

  东方日出微微一笑,颔首应道:“好,好,你这丫头日夜与心上郎君厮守一处,甜甜蜜蜜、郎情妾意之时,箫瑟同欢、红绡合娱之际,倒还有些良心,没有将我这把老骨头给忘得一干二净。”说话之间,眼睛斜睨慕容翱潮一眼,心道:“听闻你祖上也是汉人,后受契丹族姓,却受辽爵大吏。辽亡后,传至你这一代,又是完颜亮弘股重臣,正该心胸恢廓,不拘泥于民族之见,奈何以为女真、华夏不可通婚匹配呢?”思忖如是,又往罗琴身后瞧去,便见杨不识躬身作揖,神态恭敬,不觉莞尔。耶律雷藿蹙眉不语,瞧瞧罗琴,悄悄杨不识,背过身去,负手而立。如此一来,便是与孟纵、方效颦夫妇正面迎对,两人不敢抬头,慌忙垂首,胸中俱是砰砰乱跳——

  罗琴听东方日出笑言,顿时脸色绯红,含羞道:“哪里能忘得前辈呢?前辈还是威风依旧,还是老不正经呢。”东方日出愕然一怔,哈哈大笑。罗琴说道:“晚辈有些事情尚要告之前辈,只是,只是--”她一连说着几个“只是”,后面的言语吞吞吐吐,不得尽出,莫说东方日出甚是诧异,便是一旁默默瞧着她的石欲裂也是大生好奇,不由问道:“只是什么?你究竟有什么为难之处?”罗琴眼睛一亮,对石欲裂说道:“东方前辈位列‘六绝’,武功极高,却还是您老人家的属下,要听您这教主的号令吧?”——

  石欲裂抚须笑道:“他不过位列第五绝、第六绝,与那少林寺的念秋和尚并驾齐驱、平肩争锋,尚跻身不得其中前面四绝,自然要听我号令。”嘿嘿一笑,又道:“我是教主,他便是来日奋斗,武功超愈了我,进入四绝,反把我踢下第五绝、第六绝,还是得听我的话。”罗琴喜道:“好,好,烦请教主大人现下便传下一道口谕,东方前辈若是不听完我述完故事,决计不得离开逃匿。”

第257章 千呼万唤难回应(贰)

  ——东方日出面有错愕之色,却被罗琴笑嘻嘻搀住臂膀,笑道:“老前辈,这里说话甚不方便,你一路风尘仆仆赶来,铅华劳顿,我扶您去那边的大树底下坐着说话。”东方日出哭笑不得,问道:“我也不是七老八十的老骨头,哪里--”想说“哪里会有这般不堪疲惫”,但话未出口,已然被罗琴半强半和地拖曳了过去。杨不识心想:“琴儿真是聪明之极,她知晓东方前辈对那饶梅娘误会颇深,自己只要说上一个相干她的字,只怕东方前辈便会勃然变色,岔断她的话尚在其次,只怕长袖一甩,就此恼怒离去。反正他也不与耶律雷藿较量武功,双雄切磋,不过拘于这北国武林第一高手和天下人闻之色变的红日教教主之间,却苦了梅娘前辈抱疾怀病、孤苦伶仃地一人寒匿于地下石室之内。是以琴儿先搬出石教主这把尚方宝剑,不至于教东方前辈半路逃脱。”他思忖如是,不觉把眼往那大树底下瞧去,便见她两人在树下小岩石上坐定。罗琴伸手掠扶被山风略略吹散的秀发,笑盈盈地张口说出了一句话,果真看见东方日出浑身一颤,双拳捏攥得紧紧的,腋下木琴几乎折断。杨不识心想:“也许琴儿第一句话便是‘我与您说说嵩山派梅娘之事’云云,唉!此事遮遮掩掩无益,索性开门见山,说个明明白白的好。只盼东方前辈与饶前辈重修旧好、破镜重圆,再也不要这般孤单寂寞地度活过生才好。”——

  石欲裂朝对过大岩石上抱拳道:“诸位多年未见,依旧是神采奕奕、精神抖擞啊。”孟纵连、尹可任、徐天平微微一笑,道:“教主日理万机,不敢劳你牵心记挂。”慕容翱潮冷冷斜睨他一眼,双目凝视远处青山绿水、潺溪翠竹,并无言语。萧季哈哈一笑,道:“我等都是欢喜成人之美的大好人,知晓魔教教主最是好大喜功,若是心中郁闷,或是无聊之极,便要看看昔日的手下败将,讥讽嘲笑一番,必定瞬间心情舒畅,十分愉快。所以我们年纪虽迈,偌老一把干脆的骨头,也要强身健体,面色红润,好教你瞧得开行开怀,保你长命百岁。此番承蒙郑老鬼厚爱,知晓我等在谷中呆憋得郁闷,于是带我们出来散散心,掐指算来,三日期限已到,那解药药性将过,我们几个不中用的老儿还该早些规范谷中才是。”郑念恩笑道:“不敢再劳动几位朋友,你们回谷去吧?”萧季打个哈哈,叹道:“我说他老鬼,他心中却是大不乐意了。唉呀呀,我等好歹也是武林名宿,被他如此呼之则来,挥之则去,委实好没有面子。”其余几人纷纷从石上跳下,甩袖掸袍,除去身外的灰尘,便要举步。石欲裂道:“郑护法,你送他们一程吧?”走到他身边,附耳低眼,嘱咐了几句。郑念恩神情陡变,咦道:“教主决定了么,只怕人家不肯答应咧。”石欲裂笑道:“郑兄弟,这便看你的本领了。”郑念恩面有喜色,忽然眉头微蹙,压低声音不知说道什么。石欲裂摇头道:“无妨,他们扛着我等大旗四处招摇,却没有一次能够得逞。前些日子他们潜人上华山寻衅,伤了几条人命,欲将脏水溅泼到我教之上,不意被华山小诸葛‘常青一剑’常清道人识破了伎俩,双方因此结下梁子;半月前又趁夜摸上武功山,偷取无华尼庵传世数百载之‘淳靓宝册’,幸赖殿上值班老尼机警过人,结成淳靓剑阵,将来犯十七人悉数剿灭,又亏得一位老尼因机缘巧合,白天于山下化缘之时,曾在城镇酒楼见过其中数人,彼此称呼被她听个明明白白,识得非本教之人,所以这顶恶帽子也不得给我们戴上。如今他们又与丐帮结下仇怨,可谓之人算不如天算,想必江湖各大门派如今皆将我教弃置一旁,难以搭理,正与他们斗得甚狠呢。”他口中所言“他们”,听在杨不识耳中,心念一动,忖道:“所谓‘他们’者,想必就是银月教众人了。”郑念恩躬身一礼,辞别离去,追上孟纵连、尹可任五人。他们行走甚快,不多时,便转过了前面绿树结荫、浓浓叶影之处,踪迹杳然——

  耶律雷藿对孟中道:“你们那藏宝之图果真不在身上?”孟纵乍一听他出言,不禁激灵灵地打了一个寒战,迫于此人盛名积威,较之无嗔道人与刘姥姥,可谓之皓月之比微星,竟然不敢隐瞒,颤声道:“耶律前辈,我,我夫妻确有一张地图,乃昔日红日魔教--”话出至此,袖袍被方效颦轻轻牵扯,见她满脸惶恐惊惧之色,方始恍然大悟,急忙改口道:“是红日圣教的几位大侠所赐,只是尚不及起出,便被旧日师门围剿追杀,惶惶之下,于是一路南奔,也顾及不得什么珍宝钱财了。孰料过得嵩山脚下不久,在开封城内客栈歇息之时,被一个唤作‘云里雕’薛飞的老家伙骗了去。我,我此刻身上却是半片纸屑也没有了。”石欲裂一旁听得有趣,不禁笑道:“我红日教行事坦坦荡荡,从来光明磊落,只是行事没有那么多冠冕堂皇的讲究,往往不依从俗世规矩举止,因此被正道人士以为‘邪教’,颇多不屑,又因下手狠重,更被他们断言‘邪恶一体,本不分家’,由‘邪’生‘恶’,恶为魔性,自然便是魔教了。哈哈,其实他们各大门派之间,若是不慎结隙,闹至彼此相斗之地步,岂非也是一样的赤目恶语、苦仇相待?面对昨日饮酒喝茶的什么好兄弟、同道,那一刀出去不是欲夺之性命而後快,那一剑刺出不是要教人亡魂而甘心?虚伪至此,才是可笑之极。你这娃娃奸头滑脑,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既然我教是圣教,便与先前那一个‘魔’字相抵销,老夫也就不再与你为难。”孟中如释重负,却也不觉唬出来一身的冷汗,偷眼往妻子瞥去,心道:“幸好你提醒得及时,否则这老魔头发起火来,将你我夫妇锉骨扬灰,我等便是一百条性命也保全不得。”方效颦脸色惨白,微微吐出一口呼吸,心有余悸,妙目往丈夫看待,暗道侥幸。饶是如此,两人依然心有余悸。他们夹于当世两大绝顶高手之间,正是高山仰止,心惊肉跳,只觉得举步维艰,说话应答,万万不可随意而出,稍有差池,便成为足履底下蝼蛄蚂蚁——

  耶律雷藿眉头微皱,道:“这笔宝藏乃是朝庭欲收缴的钱财,岂能因此流落于江湖之中?”杨不识本对此事不敢兴趣,听他这般说话,心念甫然一动,忖道:“是了,完颜亮既然执意南下伐宋,必定要四处筹措军饷。想必是他好色贪淫,挥霍无度,金国国库已然空空如也,如此一来,他一方面要加重百姓赋税,另一方面自然就要是收掠各处钱财。”转念一想:“那宗王爷与完颜亮干系极好,他派遣‘竹芦双怪’勾结丐帮败类,绑架金大小姐,胁迫其父金戎龙,罪过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为何却被金主投入死牢之中呢?该是故意如此,收敛他的家资厚产,以备军饷。”突然升起一个念头,觉得耶律雷藿南下,一者自然是接应金国奸细蜜蚩,确保淮水南岸宋军地图无恙无碍,另外一个目的,或也是为了这张地图而来,暗道这笔钱财若是被完颜亮所得,购甲铸刃,厉兵秣马,挟威而下,其势赫斯威猛,摧枯拉朽之下,南宋豆腐兵卒岂能抵挡?暗暗忧虑,想道:“我…我也该争夺它,决计不可教他们称心如愿才是。”——

  耶律雷藿问道:“这‘云里雕’薛飞是何许人物?怎么会将你们的地图骗了去?”杨不识想起当日在嵩山少林寺外,那薛飞出场之时,托着一个极大极沉的大鼎,施展高明轻功而来,如此造诣,莫说银月教众人瞠目结舌,便是少林寺心禅堂、达摩膛、罗汉堂三大首座高僧也是见之色变,无不动容骇然,不想却被罗琴瞅破了其中的端倪,揭穿了那老头子的骗局,不由扑哧一笑,心道:“这位薛,薛老前辈,果真是个大大的骗子。”猜想自己携琴儿离去之后,薛飞也下了少林寺,便在周围开封城内活动,却不知怎样,竟然被他探悉得孟中、方效颦夫妻下落,又得知他们身上挟匿宝图,打未必能打过,于是想了一个什么法子,终将地图骗了去。石欲裂看他一眼,奇道:“小兄弟,你莫非认识这位薛飞?”杨不识抱拳道:“谈不得认识,只是当日在少林寺前见过一面。那时他手中大鼎,看似足有好几百斤呢。”石欲裂恍然大悟,抚须笑道:“原来是他么?哈哈,不想就是这个老匹夫不甘寂寞,造假营私,却将双方的高手都唬吓得一大跳。有趣,有趣。”

第258章 千呼万唤难回应(叁)

  ——孟中满脸通红,说道:“我夫妇二人居于客栈之中,整日提心吊胆,唯恐被人追踪盯梢,正是惴惴不安、忐忑惶恐,后来不知怎样,被一个唤作‘云里雕’薛飞的老头径直寻上门来,更无二话,只道他知悉我夫妇困境,愿意出力保护我等的性命周全,但开价甚高,张口便是要分得五千两的白银,又道知晓我身上并无什么余财,可等候至开启宝藏之时,再取走他那一份不迟。我听他说话甚是爽快,与一般藏头缩尾、顾三言四不及边际的虚伪之徒不同,登时对之心生好感,只道这毛遂自荐的保镖倘若果真如其所言,本领高强,武功甚深,真能抵挡住我旧日师门之袭的话,便是花上五千两高价聘请,倒也算值得。心念如是,但细细打量,观之满头白发,心下犹存怀疑。”——

  方效颦接口说道:“这点心思被他瞧了出来,并不生气,便邀我等于夜半三更之时,在客栈後院等候。我们为了避开别人耳目,所选客栈乃是一条偏僻弄巷中的小店,客人稀少。後院荒草丛生、虫衍辄伏,更是廖落孤寂,少见人烟。”孟中道:“等我们三更之时悄悄下楼,到得那里,便见薛飞手托着一个大鼎昂然而立,那大鼎看似浑厚沉重,没有折千之数,也又四百余斤,他却轻松捧托,这等内力,实在叫我夫妇只瞧得目瞪口呆,欢喜之余,反倒对之生出畏惧之意。”——

  耶律雷藿见石欲裂一旁抱臂倾听,微有歉意,道:“石教主,待在下问完地图下落,再与你比试如何?此事干系重大,若不问清楚,心中芥蒂难消,绝非有意懈怠,还请石教主休要责怪才是。”石欲裂笑道:“无妨,无妨,你我比试武功,一者是技痒难耐,二者也是为了消解郑护法与先生的一段旧仇陈怨,此刻郑护法尚未回来,等等正好。”言罢,两人不约而同往树下罗琴方向瞥看得一眼。杨不识颇觉诧异,见罗琴犹然娓娓而谈,东方日出不知何时将木琴放于地上,忽而眉头紧蹙,忽而扼腕叹息,神情变化,脸色难定——

  听石欲裂说道:“反倒是我伺立一旁,颇多不安,可要挪足远些,好教耶律先生问话方便些?”耶律雷藿摇头道:“石教主何出此言,既是小觑了你自己,也不免菲薄于我。”石欲裂哈哈大笑,道:“好,好,你我在中原武林人士眼中,一个是国贼鹰犬,一个是邪魔外道,但自量忖度,我等还都是堂堂正正的大丈夫呢。”孟中急忙附和,说道:“是,是,我旧门中人与那崆峒女派的一帮老幼娘们,自号高风亮节、品性清雅,却时时刻刻惦念着藏宝图,委实不若两位高人心胸坦荡。”耶律雷藿笑道:“我可也是觊觎之。”孟中一愣,讪讪一笑,道:“非也,非也,耶律前辈夺金取银,乃是为了国事,却并未为了填塞私壑,哪里能够一样呢?”耶律雷藿暗道这小子奉承拍马,果然是十足谄媚之徒,问道:“那薛飞武功若是这般高强,为何江湖之上未曾传名立万?你们便没有多生一个心眼?”方效颦叹道:“老前辈有所不知,我也怀疑他那大鼎有些问题。只是他将此鼎放落之时,轰隆闷响,一般轻薄之物,决计不会如此沉闷,何况他转手将大鼎挪开,原地之上,分明就有一圈深深泥印。”——

  杨不识忍耐不得,脱口道:“沉闷之声也能假作,至于那泥印,或是早先便挖好了的。”方效颦点头道:“这些道理我们后来才想明白,可惜已经迟了。”孟中道:“那时我夫妇却是欢喜得很,急忙将他请入房中续话。当中早已备好酒菜,边吃边谈。那薛飞喝得满脸通红,听我等将前后原委悉数说来,一拍桌子,说道:‘红日教势力遍及天下,正如红日升起,映照九州,无遮难掩。那什么‘怒面判官’钟洛中、‘大力神斧’潘海王,还有‘双戟银钩’徐荣毅强行塞给你们如此地图,便是他们生性懒惰,不愿意押解财物,索性分你们一大份,教你们起宝送货,也算得送予你们一份新婚人情,你们若敢全部吞匿,不将其中大份乖乖送缴红日总教,听闻其教中人最是痛恨忘恩负义之辈,只怕狂怒之下,便要四处追杀,却非寻常追踪你们了。’这道理我们岂能不晓,但听他说来,声色俱厉,兀自不住冷汗涔涔、魂飞魄散呢。”——

  杨不识想起昔日五丑说道他与方效颦在树林中被赤身裸体包裹一团的情景,心道:“这等新婚,如此情状,倒也难看。”石欲裂笑道:“不错,那几人真是懒惰得紧。”——

  孟中道:“我不甚能够喝酒,不过是陪他小酌几杯,我喝一小口,他饮下一大口,不多时,我已然微有醉意,不敢再喝,那薛飞也是满脸通红,白须衬托,愈发是赤扑扑的。我妻子身怀六甲,为腹中胎儿所拘,她,她更不能饮,也只是抿了一小口。那酒唤作‘青苔春’,为井水兑酿,其实不烈。正开开心心之际,过得约莫几盏茶的工夫,我只觉得头晕目眩,眼前一黑,扑嗵一声趴倒桌上,竟然沉沉睡去。”耶律雷藿哼道:“是‘鸿雁客栈’的‘青苔春’么,此酒非但不烈,还是养生滋颜的好酒,令夫人喝上一两杯,不但对腹内胎儿无害,还有安胎之用,不过此酒口味甚是平常,懂得斟酌之人不甚欢饮罢了。”神情古怪,道:“想必你们酒量尚不至于如此,该是酒中有些奇异。”——

  孟中拍掌道:“不错,待我醒来,我夫人也趴在我怀中睡着了,抬头看时,那‘云里雕’薛飞早就不见了踪影。我伸手往怀中探去,包夹地图的薄皮囊不翼而飞,不由大惊失色,惊怒之下,招来伙计询问,却道薛飞神情慌张,言及急事,天色未曾大亮便即离去,还说道我夫妇晚上、晚上那个劳累,气力倦怠,嘱咐小二万万不可进房打搅,如此一来,我才明白上了他的圈套,实在后悔莫及。”——

  耶律雷藿一双眼睛若电似隼,牢牢盯着他,问道:“那地图干系重大,你便这般轻易携带身上么?”石欲裂笑道:“换作是我,想必要另外寻觅一个紧要之处妥善保管,却用一张假图瞒天过海,混淆痕迹呢。”孟中浑身一颤,陪笑道:“两位前辈都是世外高人,智谋超群,我,我一介落魄偷情之人,哪里会有如此机谋?”他急欲辩白,便不惜说道“偷情”二字。方效颦听之,以为怎可如此妄自菲薄,才要出言喝斥,见她丈夫眨巴眼睛,心下登时会意,遂闭口无言。耶律雷藿冷笑道:“我若果真是智深谋远,宵小奸滑之辈要在我面前玩弄虚实,那可是大大的不该,也是极其之不妙矣。”——

  石欲裂颔首道:“是极,是极。”他眼睛往方效颦腹上瞄去,又道:“江湖之人,凡大奸大恶之徒,也最是顾忌女色淫秽之忌,饶是心狠手辣,无比歹毒,纵然杀人如麻,也万万不敢玷辱妇人清白,传扬出去,便为黑白两道说不齿,必要截而杀之,且悬尸示众。那什么‘云里雕’薛飞虽是老骗子,但偌大的年纪,想必也不敢对女人伸手,换作是我,索性将地图贴身藏着,大刺刺地安稳睡觉,料之亦无可奈何。”孟中、方效颦面面相觑,一时语塞,不知怎样作答。方效颦一双手轻轻按在腹上,不住颤抖,见耶律雷藿瞪视,不觉“啊呀”一声,松开双手,却放在身旁不是,负于背後不能。孟中眼睛一转,急忙道:“他,他又踢你了,着小东西,真是淘气,我…我帮你揉揉。”一双手贴在她的腹部——

  便在此时,听得“啊呀”一声,甚是惊悚,却是另外一旁东方日出所发,大声道:“你,你说得可是真的?”罗琴凄然一笑,道:“自然是真的,只是您老人家要想见她,只怕也不易。说不得此刻赶去,已然人去室空,黄褐杳踪。”东方日出后腿得半步,惊道:“人去室空,她,她能去哪里?”罗琴叹道:“或是被挪移他处,或是…或是重疾难愈,已然…已然--”——

  他见罗琴表情为难,再也按耐不得,疾步来到石欲裂身畔,躬身抱拳,道:“教主,属下此刻尚有要事,待一切处理完毕,再回来向教主请罪。”石欲裂叹道:“你多年未曾规范本教,委实懈怠渎职,但想必心中也不好受吧?教务只有我与众兄弟打理,你不用担心。”——

  东方日出应诺而去,飞身跃空,纵上密树枝头,不过几个弹跳,人已然在十数丈外,枝叶遮掩,身影俱无,竟再也没有瞧睨杨不识与罗琴一眼。石欲裂目送他远去,叹息一声,才要说话,却听得有人说道:“好,好,如今人物清静,正合算账。”“呼啦啦”一声风响,那人一个筋斗翻转而来,飘飘然落在石欲裂与耶律雷藿中间

第259章 千呼万唤难回应(肆)

  ——石欲裂叹息一声,说道:“郑护法回来了,事情可曾办妥?”郑念恩躬身道:“已然办妥,那萧季满口欢喜之辞,说道假期虽然短些,但好歹能够洒脱逍遥数月。此后在归谷养老,其实倒也不错。”杨不识与罗琴面面相觑,不知他说着什么意思——

  石欲裂哈哈笑道:“他这是欢喜么,听起来倒似颇有抱怨呢。是了,另外一件事情怎样了?”郑念恩笑道:“我已然飞鸽传书,钟洛中、潘海王、徐荣毅便在左近,若是得了讯息,这两日便可携带霹雳堂火器赶去处置,此谷再无存在,他们便万难在里面赖皮耍泼了。教主慈悲,此等磊落恢廓,岂是所谓之武林正派能及?”——

  石欲裂叹道:“迟了些,迟了些,我耽迷于《八脉心法》,自觉时日过去甚快,但未想他们其实度日如年呢。”又道:“耶律先生,一桩事毕,一桩事起,你我便来了解郑护法的这段恩怨怎样?”耶律雷藿微微颔首,对孟中道:“你两位可以离开了。”孟中又惊又喜,一时不知所措。他想及稍时双绝对峙,乃是武林罕见的高手对绝,自己也是习武之人,忽然生出留下观看的念头。方效颦连连催促,孟中只是不动。方效颦恼怒,哼道:“莫非你还想留下来揣摩品鉴不成,依凭你的这些修为,怕是还不够资格吧?”如此一言,正好戳中他的心思,却也不甚顾及什么情面,孟中登时满脸通红,狠霸霸地瞪了妻子一眼。方效颦丝毫不为惧,与他对视,孟中气势萎逊,低下头来,不言不语。罗琴道:“两位高人对绝,拳脚相交、兵刃纵横,场内必定是真气横溢激荡,方姑娘有孕在身,稍有差池,那可是大大的不妙了。”孟中悚然而惊,暗道罗琴说得甚有道理,便携了方效颦,躬身哈腰,相互搀扶,转身仓皇离去——

  石欲裂见孟中夫妇走远,呵呵一笑,负手而起,却并不出手。耶律雷藿依旧立于悬崖之旁,他见郑念恩阴目若隼,牢牢盯着自己不放,好似担忧自己逃匿,苦笑一声,道:“郑兄弟--”话未说完,便即被郑念恩大手一挥,厉声道:“你我仇深似海,哪里能用兄弟相称?”耶律雷藿叹道:“郑护法,你我恩怨年久颇深,但论及根源,皆是因为你那兄弟抱持金羌笛乃是汉人,我却以为她是女真族人,因此相互争执之故,是也不是。”郑念恩道:“不错,是极。”心中咬牙切齿,双目凝视于他,却是半些不肯放松——

  耶律雷藿道:“好,她父亲本是女真裔人,母亲却是江南汉人,血统各自占得一半,究竟归属,今日恩怨了断之前,却该搞个清晰明白。是也不是?若是我对,你还苦苦寻我晦气,那便是你胡搅蛮缠、蛮不讲理;要是你对,这报仇之事悉听尊便,不过兵拉将挡,水来土掩,我也不会束手待毙。”郑念恩虽然恨之彻骨,然觉其所言不无道理,刀光剑影、拳脚厮斗,既为报仇,渲泄胸口无穷怒息,也该辨明是非黑白,道理公义,不好驳斥,遂哼道:“是,你这话说得也有几分对。我要报仇,合应师出有名。”言罢,鼻子冷嗤一声,又说道:“话虽如此,却不知怎样才能弄个明明白白呢?此事十余年空悬垂案,始终也不曾澄清,难道在这区区片刻之间,便能弄得一个水落石出么?”言下之意便是你耶律雷藿此时提此建议,不过是拖延时间罢了。石欲裂道:“耶律先生传信于我,邀我切磋武艺,便是为了如此目的。江湖之上,若遇上纠葛缠绵之事,要是不能道理论清,便是拳头决断。”郑念恩一怔——

  郑念恩面色颇似为难,嗫嚅道:“这,这等报仇之事,哪里好劳动教主大驾?”想要亲自动手,但自忖功力与耶律雷藿所去甚远,果真依凭比武输赢决断是非,那自己是非输不可,再要纠缠,自然也就变成了无理无礼之人,此后报仇雪恨,反倒名不正、言不顺。石欲裂道:“你我都是教中的好兄弟,这待劳之事也是应该。只是我两人拼斗,此刻只是江湖理论之为,并非为郑兄弟报仇呢。”郑念恩愕然一怔,躬身道:“这是,这是。”石欲裂哈哈一笑,走上半步,忽然想起一念,回头道:“我替郑兄弟出手,倘若落败,不会因此受得故意包庇耶律先生的恶名吧?”郑念恩脸色一变,跪倒叩拜,额头上不禁暴出黄豆珠子大小的汗水,惶恐惴惴,急道:“教主此言,果真是折杀属下了。”石欲裂微微一笑,走到场中,耶律雷藿举步迎上,两人俱是抱拳行礼,礼毕之后,皆肃容严整,一言不发。崖旁森森,虽然晌午,风和日丽,亦教人不觉胸闷窒息之感。罗琴缓缓走到杨不识身边,瞧瞧耶律雷藿,又瞅瞅退下一旁的郑念恩,胸中砰然乱跳,不觉一手攀住杨不识的臂膀。杨不识见她面色若有几分凄然惊惶,颇难索解,低声问道:“琴儿,你,你怎么了?”罗琴嫣然莞尔,柔声道:“没有什么,只是,只是不识哥哥,你心中可好受些了?”杨不识想起陈泰宝与云仙,立感悲怆,觉得一股酸溜溜的气血只在心窝处来回穿梭、起伏不定,鼻头一酸,几乎又要流泪,转念一想,如今面前还有三位高手环伺对决,自己要是哭泣,岂非被他们笑话诧异,于是深吸一气,强行忍耐、按住不发,脸上挤出一丝笑容,道:“我,我好得很咧。”——

  便听得石欲裂长啸一声,陡然拔地而起,跃上半空,足有三丈余高,待势尽落下之时,双手从袖中“倏倏”滑出两柄玉棒,一柄若迅捷闪电,通体碧绿晶莹,径直点向耶律雷藿“灵台”要穴,另外一柄朱红血赤,状似盘旋蛟龙,横空划了一个圆圈,长甚于宽,却是椭圆,堪堪迎向对方胸腹。耶律雷藿不敢怠慢,双足一蹬,往後退开数尺。身法矫健之极,比那“九天浮云”有过之而无不及。杨不识暗暗诧异,心想:“好奇妙的身法,如此轻易便避过去了。”思忖如是,却见石欲裂那红色玉棒若被一根无形丝线连着,另外一端系于耶律雷藿身上,他后退之时,牵引得红色玉棒也一并过来,疾冲势急,石欲裂手腕再微微颤动,便看红棒瞬间变化,竟然抖出数朵棒花,花开数枝,绽放盛呈,又于棒风之外幻出许多团影簇拥,更添棒风威力,将耶律雷藿周身诸大穴道笼罩其中。右臂一挥,绿色玉棒斜斜劈下,棒身虽是粗钝,但如此一式分明为大刀劈斫之状,石欲裂内力极其浑厚,江湖罕有敌手,玉棒刀使,便是无刃,那也与大刀差不多了。耶律雷藿吸气收腹,后滑之势登止,袖过处寒光一闪,手掌中握着一根金色如意,斜身侧臂,反手击向石欲裂右臂肘下。他这一斜弯度甚大,肩头几乎触及地面,但如不倒翁般,蓦然立起,金如意招式未待用老,便听风声呼啸,杨不识与罗琴定睛看去,他另外一手多出一根银色如意,却敲向石欲裂握捏红色玉棒之手腕。两人都是双短兵刃,都是快攻疾进,便听得“叮叮当当”响声不绝,双方瞬间已然拆过了五六招,其中怎样的情形,实因动作太块,场外郑念恩、杨不识、罗琴三人俱未窥觑真切——

  罗琴见杨不识呆呆出神,只瞧得眼花缭乱,羡慕不已,便低声道:“不识哥哥,你可知晓红日教教主使得是什么兵刃么?”杨不识摇头道:“不认识。”罗琴扑哧一笑,道:“他那红色玉棒唤作‘小虹棒’,在空中划圈闹弧挥舞之际,便好似天边的彩虹一般绚丽多姿,你瞧是不是?那绿色的玉棒叫做‘翠竹棒’,一举一动,如碧波荡漾、海水湛然,我听师父说过,这翠竹棒与丐帮帮主韩青镝韩老前辈的打狗棒皆是无二的材质,都是同一出处,只是翠竹棒比打狗棒短上好多,而且打狗棒关节突兀,也没有这翠竹棒好看。”杨不识“哦”的一声,低声道:“这位石教主招式十分精妙,两条玉棒在他手里,便象活物一般,甚是灵动。”他声音虽低,却被石欲裂听得分明,不觉哈哈一笑,道:“小兄弟说得好,这点本领,老夫也颇为自得。”说话间,看银色如意砸来,挺起小虹棒招架,两兵相撞,“傥啷”一响,双方并不撤势,内力一吐,往前送去,便看长袖鼓舞,银色如意与小虹棒尽皆颤抖不已,如此考究内力,也不知是银色如意撞开了小虹棒,还是小虹棒技高一筹,把银色如意给震拨了出去,听得两人各哼一声,齐齐往後踩踏,最后顿身沉力,都是三步,留下三块嵌入石面的脚印,深愈半寸,旋即同时一笑,猱身又往对方扑去

第260章 千呼万唤难回应(伍)

  ——这两人相斗,每一招递出,无论攻伐守御,指掌拳脚、四肢百骸之中,那都是内力横沛,虎虎生威,斗起来果真与众不同。饶是郑念恩如此高手,在一旁仔细窥看,不过得片刻,也是神惊气颤,暗暗骇然,心想:“教主武功冠绝天下,这耶律老贼一身修为,也足矣睥睨群雄。”昔日年秋、东方日出敬陪末座,未曾参与“四绝”论武之事,是以当年丐帮韩青镝、少林寺念雷方丈、红日教石欲裂、“如意法王”耶律雷藿于卢三五老峰论武争强之时,并无旁人观瞻敬仰,便是郑念恩,其时尚在总教之中,代替石欲裂整理教务,因此各人武功究竟怎样,他也不曾亲见。那一场比武斗了三天三夜,听闻四人武功俱在伯仲之间,最后皆是势尽元耗,不分胜负,只好罢手。韩青镝自归丐帮,念雷方丈反转少林,耶律雷藿北返大都,偏偏石欲裂欢喜游山逛水,平日居于教中,难得清闲,此刻观庐山风景秀美,尚有太白诗词作佐,大道好容易来此一趟,若不能品鉴得诗仙“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的意境风韵,岂非是大大可惜么?于是独自留了下来,又在庐山盘亘逗玩得几日,每天只在五老峰周近、含鄱口、牛牯岭、三叠泉、仙人洞一带赏欣,倒也心旷神怡,花香叶芬,沁人心脾。说来也巧,那一日他在五棵松下醉酒小卧,正在酣时,却被一阵叮啉珰啷的兵刃相交之声音惊醒,睁眼看来,远处丘陵似乎有人影晃动,小巧腾挪,纵横架闪,彼此若似搬招递式,说话吆喝之间,争斗不休。石欲裂好奇,于是过去探看,原来是峨嵋派、崆峒男派、恒山派、赣皖闽三地武林盟、雪山派五大门派的掌门、盟主相互拼斗,欲争夺一部武林奇书《八脉心法》,旁边围观喝彩者尚有长老、护法二十三人。石欲裂大刺刺站立一旁,不觉哈哈大笑,说道:“自此书出世,各地皆有现踪,引得黑白双道纷争不休,其实又有那一次是真的呢?”揶揄嘲讽,竟然不加遮掩躲避,自然被众人发觉。五派之人恼怒之下,问之姓名,石欲裂也不隐瞒,如实报出,众人皆是又惊又喜,惊得是这大魔头乍现此处,想必居心叵测,说不得也是为了《八脉心法》而来;喜得是石欲裂号称“四绝”奇人,一身武功出神入化,臻于化境,但此刻他孤身一人,万万不是自己这二十八人的对手,若能将之诛灭,五派必然江湖扬名,声势更胜泰山、华山、嵩山诸派。当下双方又是一场恶斗,孰料石欲裂武功修为之深,远超五派意料,真是匪夷所思,不过半天工夫,几乎皆名丧其手,独独放过了其中女子——

  逃命之人虽然万幸,但回到恒山之后,却缄默不语,纵然旁人怎样询问当时场景,始终未答,日夜闭户于小屋之内,便是倚窗眺望,也得是个无雨无雾,和风习习的日子。只是她口中不说,心中却在反复思量其时情景,神情日夜惴惴惶恐,脾性也渐渐变得怪癖孤张,又过得半年,雪山派遣人来访,不守客套,竟逼迫之强说昔日厮杀情状,欲从中探听石欲裂武功路数,寻出破绽,以后好杀上红日总教报仇雪恨。此女受迫不过,心神紊乱,忽然哈哈大笑,手舞足蹈,从墙头拔下长剑,把雪刀派几人全给杀死了。一个人拎着剑在恒山乱跑,口中叫嚷道:“他每杀一人之前,必定要笑上三声,我也笑上几声,却把你们统统杀了。”笑声绕梁,哈哈不息,展眼恸哭,哀哀不绝,哭笑瞬换,阴晴不定,竟然疯了。雪山派自此便与恒山派结下仇怨,但自知理亏,心中虽然忿恨不已,倒也不敢寻上门去报仇。江湖之上,一时得了“石欲裂杀人前必笑三声”的传言,一些违法宵小之徒,便借着石欲裂名声,做案之前,必定装模作样大笑三声,然后趁主人惊惶之时,伺机下手夺物敛财,有人不曾上当,有人上当不轻。石欲裂闻之,既是恼怒异常,又是哭笑不得,便颁下“格杀令”,放言道谁若是再敢冒充红日威名,却行龌龊卑劣之事,杀无赦。魔教凶名远播,武林之中,人人闻之丧胆,此令一出,立竿见影,便再也没有人敢三笑为恶,死于令下者,空空无人——

  转眼之间,耶律雷藿与石欲裂斗了二十余招,心中暗暗诧异:“多年不见,这老儿武功更有精益了。”精神抖擞,心中却有说不出的欢喜,出招愈发精妙高绝。看石欲裂抬腿踢来,身体后侧,沉肩斜腰,顺式一个弓步,弯膝空出几寸余地,正好避开对方足尖,反手一抖,银色如意径直指向石欲裂足心“涌泉”之穴,迅捷无比,若被点中,饶是其内力再高,修为再厚,也不能勉力续战——

  石欲裂笑道:“好一招‘仙人指路’,碰不得的。”身随话转,那腿不及收回,却划着一条弧线往左上踹去,直逼耶律雷藿面门。耶律雷藿金色如意举起,如意弯钩处两点凸金,按向其“阳陵泉”、“地机”双穴。这一招以守为攻,留出面门空隙任由攻击,却反抢速度,先行一步行险制敌,便即常言之“后发而先制人”了,兵刃拿捏甚是巧妙,角度不偏不倚。当知高手过招,稍有差池,便是破绽登现,轻者落败认输,重者受创残亡,可谓之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如意法王涉险递招,自送破绽,却又无畏无惧,足见他胆色之壮、造诣之深——

  石欲裂瞧得一愣,不过电光火石之间,急忙收腿回势,小虹棒长出,压住金色如意,翠竹棒抡出,又与银色如意相交。他二人互有破绽,互有攻防,因此使力甚猛,金铁稍触,两股内力若狂涛骇浪奔泻而出,碰撞交叠,闻得“轰隆”一声,震得杨不识、罗琴、郑念恩耳膜嗡嗡作响,莫不讶异失色。石欲裂踢腿收回,却不曾沾地,如此金鸡独立之势毕竟不敢久持,他极富机变,索性借力高高地弹起,在空中迎风反转几个筋斗,哈哈大笑,落身疾扑——

  耶律雷藿看他腾空而起,不敢懈怠,双足一蹬,也是冲天而跃,正接著石欲裂的堕势,“叮叮当当”一阵乱响,两条人影一上一下,一正竖,一倒立,边打边落。一阵崖风吹过,卷来许多叶子,经过此二人身侧时,被鼓荡激漾的内气所吸,纷纷围绕在周围,若小舟行于海潮之尖,忽又跌落浪底,起伏不定,不断嗤嗤作响,却是绿叶开裂,一片变成两片,两片裂成四片,四片裂成了八片,最后化成细细粉末,飞扬升空。郑念恩脸如土色,心道:“我若是早些寻他报仇,此刻只怕已经是黄土陇头的一堆白骨了。”不觉心有余悸,忿忿气焰消减了许多——

  杨不识瞧得神醉心迷,鼻子一吸,若闻着隐约香气,心中奇怪,低头来看,一丝秀发撩拨鼻孔,奇痒难耐,几乎打个喷嚏,急忙按耐,却是罗琴攀着他的臂膀,不知不觉一张俏脸往自己肩上靠来。杨不识见她神情之间,若有几分忧虑,呆呆瞧着前面双绝争斗,心中一动,待细细思忖,却忘了自己方才生起什么念头,只是觉得颇为不安。不由将脸颊朝她左鬓靠去,双手掌心之内,兀自渗出屑薄冷汗——

  耶律雷藿双手如意绵绵而进,一招一式,皆若银钩铁划,甚是威猛刚劲,他那如意也是玄铁铸造,一柄镀金,一柄镀银,坚硬无比。石欲裂双棒左右分击,有守有攻,点戳架挑,更是半分也不甘容让。二人又过得十招,耶律雷藿双臂疾舞,双手如意若飞似电,便往石欲裂胸腹腿脚各处劈砍过去,招式奇异,却是刀法名家大开大阖的打法。石欲裂赞道:“好一招‘陋室空堂’,好一招‘白牙笏满床’,委实了得。”——

  双臂运使,小红棒呼哧哧转出一个半圈,翠竹棒左右点打,将之攻路悉数封死,只是这两招果真厉害,石欲裂全力应付,虽然破解,但一时之间,也不能得暇回击。耶律雷藿叹道:“什么了得,在石教主眼中,还不是不值一晒吗?”又出一招,若六月里天雨打梨花,金色如意挥舞之间,光芒闪闪,左穿右引,若过针接线,悉数罩笼对手上盘,银色如意相应跟进,笔笔呼啸,极其凌厉,径点下盘腿膝各处要穴——

  石欲裂又是一声好赞,说道:“妙招,妙招,当年见过‘衰草枯杨’,其后尾衔‘渺渺无奈歌舞场’,真是教人过目不忘,不想今日耶律先生再度使来,威力流畅,犹胜往昔。”话虽如此,手下半点不敢松懈,腾挪躲闪,若是如此,依旧围着耶律雷藿团团打转,双棒似灵蛇游动,红信吞吐。耶律雷藿笑道:“哪里,哪里,石教主这便是谬赞了?”心下暗暗凛然,不敢马虎大意

第261章 古旧长歌堪绕梁(壹)

  ——杨不识听得石欲裂报出耶律雷藿的招式,心念不觉怅然,心想:“他这双色如意使来的几招招名,若如堪破红尘,字句清淡冷凉,隐约几分苍凉。”呆呆出神,听得石欲裂大声道:“先生使剑,有道骨仙风,实在教人称羡不已。既然如此,何必再拘泥于国家大事,陷身其中,心神忧惧,殚思竭虑?管他宋伐金。还是金犯宋,皆与我江湖人物不想相干,何不挂印封金,游历山川大河,饱览九州风景,岂非快活之极。”曲肘抡臂,小虹棒朝耶律雷藿胸口点去,此招甚是平常,乃是老招,但被他使来,寻常之中,能见玄妙。此招并非是他独门武功,而是江湖上一种常用剑招,长剑、短剑、厚剑、薄剑、硬剑、柳叶软剑俱可运使,因大凡懂识一些武功的,无论嵩山峨嵋、华山泰山、各庄各门、大江南北,都知晓此式,所以它没有门派归属,却又一个好听的名字,唤作“灵犀一点通逍遥”——

  耶律雷藿深谙其意,知道这是石欲裂劝自己作速罢手,再莫要替他完颜亮效命,不觉微微莞尔,应道:“石教主美意,在下诚然心领,只是我乃俗世俗人,舍不下荣华富贵,山野之中的清淡生活,虽然风雅高趣,我却是过不惯呢。”他侧身一避,小虹棒走空。耶律雷藿双手乍分陡合,若撩纱拨帐之状,金银如意阳光下灼灼生辉,圈弧衔接,一圈套一弧,一弧引一圈,艳泽颇厚,十分华丽,双臂兵刃舞动之际,袍袂飘飘,下摆布掀处,双足“啪啪啪”碎踏疾进,足尖踮蹑。听石欲裂说道:“这一招莫非是‘红绡帐里觅鸳鸯’么,后一招该是‘脂浓粉香待雪鬓’了。”说完,便看那金银双如意转动不歇,若滴溜溜旋转的风车一般,照着自己左右双耳猛然大力掼下,遂口中轻轻一哼,手中翠竹棒应声而起,若一道闪电,往耶律雷藿服下丹田戳去,气海要破,胜券在握——

  这一招本是旧招,昔日四绝论武,耶律雷藿便使将过这般招式,石欲裂知其破绽,因此绝无疑惑,此招果断之极,口中兀自道:“怪哉,我看你不似贪恋富贵之人呢。”耶律雷藿收了银色如意,便来撩拨翠竹棒,说道:“教主说话甚是轻巧,不过依我看来,你也不曾摆脱国事民生咧。”两人长身而起,在空中有过几招,落地之后,你绕着我,我绕着你,便在地上互相打转,夹御快攻,兵刃交撞之声不绝于耳,崖岩地面,足过之处,竟然踩出几圈碎石。郑念恩三人更是瞧得瞠目结舌——

  石欲裂一招递出,被耶律雷藿逼回,不敢逞强斗进,手法登变,身法也换,却是贴着对方身子的游缠之法,笑道:“何出此言?”耶律雷藿看他游走四方,自己不敢停留,依葫芦作样,画瓢模仿,也是游走疾冻。两人身法一般快,出招一般猛,看似倒似配合无间。杨不识吸了一口冷气,对罗琴道:“琴儿,你我若是与这两位前辈苦斗,也被这般贴缠上来,只怕‘九天浮云’也奈何不得。”罗琴点头不语,目光往郑念恩移去,见他脖上红斑赫然醒目,竟呆呆痴了——

  耶律雷藿说道:“石教主不喜外出,多年来只在教坛隐居,我也曾发了数封书柬辗转传托于你,欲相邀切磋,共议共进,却始终不得响应,所言若身体有恙,便即教务繁忙,其实是不齿于与我这大金国的法王,嗯,中原武林人口中,便是鹰犬爪牙的来往吧?也免得落下不好名声,是也不是?”石欲裂愕然一怔,说道:“耶律先生多虑了,老夫是魔教教主,杀人如麻,声名早就臭不可闻,哪里还会顾忌这般?况且你单单传书于我一人,‘四绝’之中,尚有少林寺念雷方丈和丐帮帮主韩青镝二人,你却故意撇开他们,是何道理?”——

  两人说话间穿招引式,瞬间交手十三招,俱无奏功,俱无受制。耶律雷藿叹道:“非也,非也,纵然如此,教主不过被叱为大魔头,齿及之人,若非神情惶恐,便是心情愤怒。我是江湖之人,兼居金国朝庭大吏,受俸承爵,却被唾斥为鹰犬走狗,道契丹亡国之恨未消,卖国求荣之意炽然,但凡有人提起我的名字,虽非尽是不屑,但多见人惴惴鬼祟之外,尚有些许轻蔑鄙视。我与教主境遇,岂能共同?这名声么,更非能够相提并论的了。”——

  双方又是七招换过。耶律雷藿叹道:“至于念雷大师,武功之高,毋庸置疑,其人身在佛门,更重佛理功课、菩萨经书,虽好武学,并不限于痴念。大师德高望重,乃少林寺方丈、武林巨擎,九点戒疤,燃断红尘舒事,如此世外高人、莲花宝象,我亦甚是敬重尊仰,岂敢因为自己一时武兴武痴,竟不胜冒昧打搅?”石欲裂颔首道:“不错,先生考虑,颇为周全。”“叮叮当当”又是三下,挟棒后腿,耶律雷藿左右如意回旋,抱持守御。石欲裂见他肋下若有空隙,一棒疾进。耶律雷藿深吸一气,扭腰压肘,一并如意贴肘而掼,堪堪挡住,说道:“韩青镝么?他是丐帮老帮主,性情刚烈,一心扶宋,我金国朝庭莫不闻之大闽,皆视他为眼中钉,必欲除之而後快,他亦恨我名声,指摘我是巨枭大垩,彼此都不愿意见面,书信更是断绝,素无联系。如此一来,昔日‘四绝’之中,唯敢诚邀教主一人。”石欲裂早知此理,不过明知故问,听他言语中几分怅然,默然无语——

  耶律雷藿又道:“今此传书,不想石教主答应得颇为爽快,果真朗朗出山,却是为何?”石欲裂不答反问,道:“你以为呢?”耶律雷藿笑道:“替郑护法了断昔日陈怨,不过是冠冕籍口,究论根底,溯源探本,想必还是听说我大金国不日就要挥旗南下,渡淮伐宋。教主在武林中,是邪魔外道,是大恶人,但民族而论,毕竟还是华夏汉民,岂能坐视大宋江山被我大金国侵犯,由女真北戎之人问鼎中原呢?”——

  石欲裂哦的一声,见他一脚踢来,亦提脚踹去。耶律雷藿却不与之碰撞,收腿后腿,绕到右侧,手腕稍转,金色如意横横推向之肩胛骨,道:“大金国兵强马壮,临安小朝廷昏聩无能,要保赵构江山,还需借重江南武林人氏之力。嘿嘿!丐帮与魔教水火不容,但保宋反金,却是一致立场。”杨不识三人“啊”的齐声惊呼,心想:“原来如此。”——

  石欲裂心中凛凛,暗道这耶律雷藿果真是完颜亮手下的肱股重臣,委实洞若观火、目光如炬。口中打个哈哈,即不承认,也不否认,不过敷衍。耶律雷藿不依不饶,追问道:“我说道若有不对,还请教主指点。”石欲裂笑道:“先生是大金国的如意法王,位高权重,便是完颜亮这等残暴好淫的大凶大恶之徒,也对先生言听计从、礼遇有加,你说的话,不管怎么样,那都是对的了。”耶律雷藿脸色一变,欲言又止。郑念恩心中生出一个念头,心道:“是了,教主方才嘱咐我办下那一件事情,莫非也是为了如此目的?”想起当年教中盛宴,一位兄弟酒醉之后,豪兴大发,嚷嚷道“江湖兴亡,匹夫有责”,却被石欲裂好一顿怒骂,道:“我等被诸大门派一位魔教,江湖纷争也好,武林巨细也罢,又与我红日何干?他们若不来犯我,我们也懒得犯他们,各安和睦,最是太平。”——

  那人唯唯诺诺,羞惭退下。另外一人後忍耐不得,说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石欲裂听了,却是哈哈大笑,道:“说得好,说得好。你若是识书懂字,也不妨去考个大状元,以后便是架空了赵家皇帝之权也可,只教我华夏强势雄威,四方咸服。”倒敬了此人一杯酒——

  两人又过多招,满地碎石叶屑,依旧是不辨胜负,难分难解。渐渐斗得兴起,口舌之辨愈发激烈,不觉涉及国事之争。耶律雷藿招式之中,有几招名称被石欲裂说出,尚是空门清静、灵秀清拔。算来双方斗了三百余招,耶律雷藿陡然身子往后面飘去,将金银双如意收起,苦笑道:“石教主武功高强,我胜你不得。”石欲裂也是往後跳越,朱、绿双棒纳入袖中,摇头道:“耶律先生客气了,我竭尽全力,不过与你战成平手,始终不敢奢望侥胜。”——

  两人说话谦恭,彼此都是客客气气的,却也并非完全客套,双方武功修为之高,内力之浑厚、招式之精妙、经验之炼凝,俱臻于化境,莫说只斗了这一百余招,只怕再给上一天一夜,还是伯仲难分、高下不决。耶律雷藿瞥瞧罗琴一眼,转朝郑念恩看去,叹道:“郑护法,这第一个法子看来是行不通了,便是我不愿意,也只好用第二个法子了。”

第262章 古旧长歌堪绕梁(贰)

  ——罗琴一把握著杨不识的手掌,说道:“不识哥哥,那孟中、方效颦夫妇既已安然离去,我们也莫要耽搁,却往,却往南昌走上一趟吧?”杨不识听她突然如此提议,不觉稍有错愕,转念一想,便即明白,那养父陈泰宝与其妻云仙俱是出身于南昌青云谱的道士,南毕远若要将二人安葬,想必或回昔日师门旧地,一抔黄土,几把散花,正能祭慰故人魂魄,以求安息。不及应答,却听得耶律雷藿喟然长叹,面色虽是为难之极,尚缓缓说道:“琴儿,事情终有水落石出的一天,你何必冰雪聪明,与郑护法多有盘亘交谈,加意留心,便不能识别其中端倪,心有疑虑么?”——

  罗琴浑身一颤,目光不觉又往郑念恩脖间的红斑瞅去,又慌慌张张垂下头来,眼珠子左右流转、目神不定。郑念恩“唉呀”一声,往她走来几步,此刻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仔细打量,眉宇若有惊喜之色,嗫嚅道:“你,你便是--”石欲裂双手负背,走到崖边,一阵山风吹来,甚是凉爽,叹道:“耶律先生说是,自然就不会假了。”杨不识听他几人说话,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瞅瞅罗琴,瞧瞧他几人,心中登时疑窦丛生,暗道:“他们说些什么?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

  却看罗琴蓦然抬起头来,倏忽一声,窜到了耶律雷藿身边,呆呆看了他半晌,撩衣下拜,就在跟前磕了三个响头,旋即站起身子,清声道:“你要我怎么划清身份呢?我的父亲是赫赫金国大王爷,我的母亲是被掠之洗衣妇,我吃过了女真的面食牛奶,又吃过江南的大米菜肴,体内血液,既有草原奔驰之风,又含华夏灵秀之气,我,我,我怎么分得清楚?”她一连三个“我”字,眼眶含泪,晶莹盈出,顺着如玉般洁白无瑕的脸颊缓缓流下,凝于粉颌,滴滴落下,将地面点点打湿。杨不识惊道:“琴儿,你--”嘎然而止,心想:“不管有什么事情,此刻我倒是不好打岔。琴儿若有话对我说,自然回告诉我,她要是不愿意说,我也不该问,否则逼迫得急了,她定然心中着恼。”——

  郑念恩突然狂怒不已,吼道:“你母亲是宋人,你自然也是宋人,这又有什么分不清楚的?他抚养你虽然有恩,可是上溯追究,但凡供给之金国衣食,其实哪一样不是我大宋沦陷百姓的民脂民膏,不过假之金人脏手,哺育汝口,你吃下之后,便连心也黑了么?你,你如此不肖,我这作娘舅的,便是一掌拍死你,那也天经地义、合情合理。”他愈说愈是激动,捶胸顿足,不禁泪涕横流。说话间,往前疾走几步,一臂高高扬起,作势便欲朝罗琴击去。杨不识恍恍惚惚,奇道:“他是红日教的右护法,如何展眼就变成了琴儿的娘舅呢?唉呀,不好,他伤心之极,忿懑难当,若是一时无禁,真对琴儿下了重手,那还了得么?”便要上去劝阻——

  石欲裂拦在郑念恩跟前,叹道:“丫头有此为难,也是情理之中,她若是即刻翻脸无情,大声斥责女真的不是,罔顾当初养育之德,那她岂非就是一介忘恩负义的小人吗?”咳嗽一声,又道:“这话说来你虽然不甚爱听,但可见得丫头还是重情重义,却比那些满口三纲五常、伦理道德,动辄晓以民族大义,然情势稍有不对,即刻得颜观色、见风使舵的虚伪强上千百倍哩。”郑念恩愕然,半晌无语,矗立良久,方才回过神来,依旧呆呆道:“教主,你这是在说我么?”石欲裂哭笑不得,他有感而发,不想被郑念恩听去,入耳变味,道:“郑兄弟,你这是说什么话?我何曾说过了你,你又何曾是伪君子?这,这话从哪里说起?”双袖一甩,分于两侧,隐约有些恼怒,心道:“我当了这许多年的教主,难不成在你心中,我是那种专门对本教兄弟阴阳怪气,欢喜说上一些风凉话的奸佞之徒吗?”郑念恩神情惶恐,躬身一揖,连道不敢,扭头再往罗琴望去,见她泪眼婆娑、茕茕孓立,说不出的孤寂可怜,但站立于耶律雷藿一旁,倒似一对闹将矛盾的父女一般,胸中怒火腾腾而起,忖道:“我是你的娘舅,彼此血肉相连,更该亲热孺慕,同享融洽洽的天伦之乐才是,偏偏这狗贼割断你我亲情,教舅甥十数年天隔一方,今日相认,也是形同陌路,彼此心念、理意皆无共通。你,你之罪孽何其深重?”——

  他胡思乱想,不觉又冒出一个稀奇古怪的念头,再也按捺不住,几步往後退去,瞪着石欲裂,大声道:“教主,你可是看错我了。我如何不是假惺惺地满口‘仁义勇信、孝廉智德’,实则道貌岸然、心戚胸谋的假君子?那日我与敬全塘潜入王府,于兵乱之中将我姊姊与外甥女接出,引上黑蓬马车匿奔出上京,本以为扬鞭疾驰、作速南下,从此定然道路坦荡、一帆风顺。孰料不过两日,来到沧州之时,却于城外小黑山处被人拦截,双掌齐出,各贴一马,竟将双骑神骏震断五脏六腑,这出掌之人,便是面前这位北国武林的第一高手、大金国‘如意法王’,今日‘六绝’奇人的耶律雷藿了。他下手何其狠毒,将敬兄弟三拳两脚地打成重伤,又把我击倒在地,言道:‘王妃与小郡主我带回去了,你若要活命,从此不得再越过山东北境之地,否则她两人性命难保。’言罢一掌按在我姊姊后心,另外一臂抱着女婴,稍挟即陨。我,我那时不料他是如此厉害,愤怒之下,更是畏惧,看他对敬兄弟下手轻重,双掌毙马之劲道,便知他是个武功极高、心肠颇为狠毒之恶人,说到做到,不容二话,我若是一味孤行,或斗上几句恶嘴,说不得他恚恨之下,真要害了姊姊与外甥女的两条性命,于是无奈答允。他又迫我发下重誓,道:‘此生此世,凡缨珞存活一日,终不得再踏越山东以北境地半步,有违此誓,则天诛地灭,人神诛之。’瞧我说完,挟持我姊姊与缨珞离去。”缨珞当是罗琴幼时之名了——

  耶律雷藿叹道:“不想我才去不久,当地官府得了海捕文书,急急派兵前来追剿。敬朋友重伤难行,且不忍心拖累郑护法,竟然自绝心脉而亡。此情历历在目,如今想来,亦不免教人唏嘘。”其时敬全塘是少林寺俗家弟子,因与郑念恩交情相厚,颇为武林各派正道人士微词贬言,但红日教上下闻之忠义,莫不尊敬有加,其亡故之后,石欲裂也曾受郑念恩央托,亲自于总脚设坛法祭,以慰亡魂。少林寺乃是佛门净地,虽与红日教素无往来,但佛之眼中,空空无常,本无邪魔偏见,又知敬全塘素来侠肝义胆、见义勇为,路逢不平,必定拔刀相助,不甘沦落金人之手而自绝性命,可谓碧血英豪,便也念诵经文,遥作得一场超度的法事,尚全师门旧谊,至于各大门派如何评价议论,全然无顾。郑念恩想起昔日惨状,不禁双目赤红,几欲掉泪,深吸一气,冷笑道:“这一切恶为恶果,皆败你耶律雷藿所赐。你会唏嘘哀悼,鬼才相信。”——

  他说完,又朝罗琴喝道:“你那时年幼,什么也不记得,只是莫要忘记了,可有一位侠义叔叔替你与母亲丧了性命。”罗琴脸色苍白,身形微微摇晃,不敢言语。耶律雷藿她一眼,又怜又痛,叹道:“老夫下手甚重,自然难辞其咎,只是你们不顾王妃意愿,强行胁之南下,尚有引恶之责,岂能一应推脱?”郑念恩脸色陡变,一张老脸瞬间紫涨,勃然怒道:“你瞎说八道些什么?我姊姊被--”不待说完,听得耶律雷藿摇头道:“你可知晓你姊姊怎样与王爷结识?又被他以大礼迎为王妃么?”——

  郑念恩呸道:“自然是,自然是--”连说几句“自然是”,后面本欲接上“看我姊姊美貌,起了色心歹意,于是强行霸占”,只是此话实在不雅,对其姊也甚是不敬,哪里说得出口?改口道:“自然不是什么良心善意。”耶律雷藿苦笑不已,不再睬他,却对罗琴说道:“你母亲落于洗衣院中之时,洗衣做饭、担水劈柴,杂役极多,虽然劳累,却因为相貌不甚美貌,倒也少收了许多苦难。”——

  郑念恩怒骂道:“口中污秽,龌龊不堪,我姊姊的相貌好得紧,如何就丑陋了?”耶律雷藿闻言,胸中腾腾火起,双目如电,朝之瞪视,俨然一股森严逼迫之气,教人不敢仰视,厉声喝道:“你姊姊的相貌究竟怎样,你最是清楚不过了,究竟是我在胡说八道,还是你胡搅蛮缠,老天有眼,睁觑善恶,自有公论道理。你若要维护王妃容止修饰,情意虽感,也该懂识时务才使。那洗衣院中,乃是什么所在?你也不是不明白的,口口声声说道自己姊姊貌美如花、沉鱼落雁,却不知如此一来,你姊姊当是过上怎样的日子?”郑念恩不觉打个寒噤,咬牙切齿,终究不能辩驳。石欲裂叹道:“郑兄弟,你稍安勿躁,且听耶律先生把话说全。”

第263章 古旧长歌堪绕梁(叁)

  ——耶律雷藿道:“当年王爷于上京城外小黑山猎熊,不想熊猛耀威,极是凶恶,几名部壮皆被裂死,王爷拼命逃脱,方始遗存得一条性命,饶是如此,亦然躺于荒郊野庙,垂垂待奄,游丝一息。王妃出外拾樵取柴,意外见之,遂悉心照料,以山泉野果填充其腹,绵续体力血气,后又凭妇人孱弱身躯,将他背回上京城中。王爷因此感恩,亦然由此对她生出倾慕爱恋之心,是以王礼闯入洗衣院,鞭打那欺压妇仆的一众恶奴,纳娶汝姊为正室。王妃颠沛流离,此时得享富贵,见王爷对自己也是敬爱尊重,虽为武夫,但怜香惜玉,悯爱有加,心中也是惊喜不定,愿意一心一意伺候他。”郑念恩不觉打个寒噤,颤声道:“不可,不可能。”耶律雷藿冷笑道:“情花一朵,无形无色,皆随缘而开,旁人相强不得的。我说可能,它却不可能,乃是我说鬼话;你说不可能,它却偏偏可能,便是你不讲道理。你若是不信,便自去询问丐帮帮主韩青镝就好,丐帮消息之灵迅,数百年来天下为甲,自然能替你揽名责实。虽然韩帮主若来鸿去燕,行踪飘忽不定,但你总能寻得他的。丐帮与红日教素来仇睦,彼此难容,但你央托这位小兄弟去问,自然能拨云见日,答案明了,其时便是我是不是骗你了。”——

  耶律雷藿言罢,看看罗琴,又道:“王爷专意对待王妃,声旁并无一二姬妾,颜色春意、艳妇美女,都被隔绝外高高府墙之外,王妃落难逢贵,也是一心一意只对他好,二人堪比盟誓鸳鸯,恩爱宾敬,我也是非常钦佩的。他们成婚十余载,始终无儿,膝下莫不荒凉,切切心忧,四处求神祷告,好容易得之千金,爱愈珍宝,是以唤作‘缨络’。郑护法一位孤行,不听汝姊的真性情言语,强要胁迫王妃与缨络南归,老夫既是王爷好友,自然要极力阻拦营救。如此说来,若是追根究底,敬全塘之死,也是你执意偏拗所至。”他愈说愈是激动,不觉提声说道:“老夫是杀人的刀,你郑护法便是握刀的手,你要杀我祭慰死者,何不自戕谢罪于亡魂呢?”此言一出,若晴天霹雳破云疾射,只震得郑念恩满眼金星、头晕目眩,他十数年来为敬全塘之死心甚愧疚,以为自己当初若非执念于迎姊南返,敬全塘也不会冤枉死去。此后日夜思念报仇,临睡之前,必要将昔日耶律雷藿的面貌音容再在脑中映过一遍,就连其日后苍老变化的模样也细细揣度琢磨,只恐某日相见,仓促不识,却被仇人大刺刺逍遥闪过,岂非要捶胸顿足,后悔不迭么?他意志虽坚,然为誓言限迫,始终不得称心如愿,渐渐怨愤愈发浓郁,悉数压在耶律雷藿身上,只道都是他的不好,反倒忘了自责。如今耶律雷藿隐忍难耐,厉声喝斥,他不禁激灵灵地打个寒噤,身形微晃,手指前方若指无指,难以自持——

  他想起当日姊姊抱着缨络上车之时,神情忧戚,黑蓬窗内,不住撩帘回望,颇似恋恋不舍,心中疑云虑雾愈浓愈重,暗道:“果真我错了么?果真是我错了么?”饶他武功高强,胆色勇壮,也不免浑身寒意陡升,手掌处冷汗涔涔、潮粘不堪,便似额头也暴出了许多黄豆珠子大小的冷汗,凝于脸颊,十分骇惧更添八分急躁,这十八分的异样情绪冲撞心头,胸口砰砰乱跳无绝,极其难受。石欲裂见他脸色煞是难看,暗暗忧虑,但如此惶惶情状,便是一教之尊,也不好过去相扰询问,口中只说得一个“啊”字,便即守口,缄默无言,唯闻一声长长叹息。罗琴忸怩不安,耶律雷藿气息稍缓,脸色依旧铁青。杨不识站立于圈外,若觉自己倒似个看热闹的外人一般,甚是尴尬,心想:“这是琴儿家事,偏偏牵涉宋金恩怨,我的心里不甚好受,她…她的心里也必定十分难过吧?”——

  郑念恩左顾右盼,双目无神,口中嘟嘟哝哝,翻来覆去不知唠叨些什么。稍时便见他眼睛一张,精光四射,怒视耶律雷藿,大声道:“你这恶贼,故意说上这些诨话,绕我心志,我,我岂能饶你?”话音甫落,双足在岩上用力一蹬,蓦然拔空而起,在空中翻跃两个筋斗,借坠地之势疾出双掌,猛力往前拍出。耶律雷藿武功较之为高,但见他汹汹气势,也不敢大意怠慢,收腹吸气,反手大吼一声,也是双掌推出。四掌甫一迭交,登时生出一股偌大的巨力,“轰隆”响过,震彻崖壁。两人俱续凭内力相拼,先前掌击余势未灭,又各运丹田真气,一者散入四肢百骸,稳持身形步伐,二者如狂涛骇浪朝手掌无指、“劳宫”涌去。这般厮争,既迅又猛,便看两人周围震荡出一圈气波,绵绵洪潮向外推去。罗琴正在一旁,方觉不妙,才要跃起跳开,不料脚下一处岩石先前受耶律雷藿与石欲裂踩踏之力,面上无恙,其实内里早已经松垮,此刻再受她下蹬,立时化为碎石。罗琴立足不稳,一脚微陷其中,另外一脚落在崖外,身形摇摇摆摆,便往崖下落去。众人大惊失色。耶律雷藿与郑念恩松开双手,疾身扑救,哪里还来得及?两人冲势极猛,尽皆踉跄,若非石欲裂冲后赶来,左手拉住耶律雷藿布袍,右手扯定郑念恩长宽腰带,只怕这两人也未免就要跌落下去。只听得罗琴长声尖叫,声音杳落,形迹化作一个黑点,没于山雾之中,自是九死无回,在劫难逃了。耶律雷藿失魂落魄,张口结舌,说不得半句话,郑念恩乍逢亲人,才一相认,便即天人永隔,心中悲痛无比,“哇”的号啕大哭,更见苍老寒桑。石欲裂叹息之余,左右劝慰不得,只急得磨拳擦掌,果真是手足无措。便在此时,听见头顶“倏”的一声,一条人影若大鹞飘过,越过三人头顶,也往崖下疾扑。原来是杨不识不意惊变,看罗琴失足,登时魂飞魄散,脑中电光火石之间闪过一个念头:“琴儿可怜,我也可怜,她便是到了黄泉地府,我也决计不教她一人孤苦伶仃的,定要陪她多少路程都走下去才好。”心萌死念,纵身跳崖,欲追随罗琴而去——

  石欲裂大惊失色,喝道:“你做什么傻事?”话落出手,环手扯下郑念恩腰间长宽袍带,振臂一甩,用力朝杨不识卷去。那袍带在他手中,若是游动蛟龙无二,左右回旋,便即把他给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竟丝毫不得动弹。杨不识拼命挣扎,叫道:“放开我,放开我。”欲运内力崩断束缚,却不知郑念恩这条腰带乃极牢麻线纺织而成,何其扎实牢靠?且绵纱本有韧性,此刻被他使劲鼓震,反生几分以柔克刚的妙用。石欲裂怒道:“若要放你,何苦费力救你?”身体后撤,回势收臂,便将杨不识往上拉起。孰料杨不识求死之念固若磐石,眼看离开数丈便要升至崖顶,他挣脱开一只手来,就往旁边崖壁捉去,捏着一块石头,把身形定住。石欲裂愕然一怔,俯身觑探,见他如此模样,又急又气,喝道:“糊涂小儿,你以为这样我便不能拉你上来了么?却也太小觑我了。”话虽如此,他也不敢轻易动手。若凭他浑厚内力,数十年修为,纵然杨不识修习过《八脉心法诠释录》,颇有精益,也万难与之抗衡抵逆,只是一个来拉,一个反顶,两股内力相拒,只怕郑念恩的袍带经受不起,唰啦啦断裂,那可是大大的不妙。耶律雷藿渐渐缓过神来,突然破口骂道:“琴郡主对你一心一意,你要是死了,她岂非更加伤心么?她,她便是死了,也不能瞑目安息。”从旁边扯下一根蔓藤,手腕疾抖,往下打去,正缠住杨不识左肩。郑念恩擦去眼泪,苦笑连连,道:“她福大命大,哪里会这般轻易死去,我,我定要让她活着见你。”他恨之耶律雷藿切骨,此刻却与之共通心思,也拉下一根蔓藤,劈啪击下,不偏不倚,绑住了杨不识右肩。三人一声吆喝,齐齐使力,把杨不识拉了上来。他身子才一落地,听得半空“嗤啪”几响,布袍与蔓藤悉数断裂,被山风吹入谷中。郑念恩、耶律雷藿、石欲裂面面相觑,暗道侥幸。杨不识犹不死心,翻身爬起,还要朝崖下跃去,那三人早有防备,三手齐出,瞬间点了他周身三十六处穴道。身上虽然不见丝毫绳索,但手足四肢皆受禁锢,便连手指头、脚指头也动弹不得分毫,跟个大粽子似的横横躺于地面。杨不识想要叫嚷,这才惊觉口舌麻痹,却是哑穴也被封了

第264章 古旧长歌堪绕梁(肆)

  ——石欲裂走到他跟前蹲下,叹息道:“你这般死去,她又能活装了过来么?”杨不识口舌难言,心中不住道:“我自然知晓这万丈悬崖跌落下去,再无生转的机会,所以,所以我才要陪她而去。”听石欲裂又道:“你何不好好活着?所谓好死不如赖活,伤心断意纵然难受得紧,但岁月沧桑,时隔久甚,你自然能够慢慢把她忘记。”杨不识眼泪流溢,暗道:“我这般活着很是痛苦,若能与琴儿厮守,便是到了阴间,那可比现下快活得多。”双目定定瞧着天空,蓝天白云之间,恍惚看得见罗琴之音容笑貌,不觉大是怅痛:“莫说过了十年,就是再过二十年、三十年,那怕耗尽一辈子,我也是忘不掉琴儿的。”石欲裂见他呆呆噩噩,但双目求死之意不见丝毫缓减,自忖再要劝说也是枉然,不禁大为无措。长叹一声,拂袖而起,任由他这般躺着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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