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侠:开局学到禁天神功 第12节

  ——混迹金营之时,但凡得了空闲,罗琴便授他一些轻功心法,若论精妙,那是远远不及“九天浮云”的,但从脚心“涌泉”提气,巡足三阳、足三阴经络而上,过“膝眼”、“足三里”、“环跳”诸穴,上升于“会阴”,再分而上,前聚于“气海”,后合于“命门”,各过“膻中”、“大椎”,袅袅贯于“百会”,可使身轻如燕,上窜下跳,奔跑疾奔,更是轻易。陈天识用心修炼,进步甚速,这农家小院的护墙,又岂能难得到他?——

  他二人来到村中一片草垛之后,见一条人影闪过,状若敏捷,又若踉跄摇晃,手中还似掂着一个酒坛——

  陈天识低声道:“这人难道就是什么酒仙麽?”罗琴也是好奇,道:“且跟过去看看。”见前面那人一路奔跑,步伐奇异,不知是顺当行走,还是醉步蹒跚,正是往百花林的方向——

  罗琴暗暗吃惊,附耳道:“不识哥哥,这人的武功好高,只怕我师父与顾师伯加起来,也未必是他的对手。”陈天识惊道:“他有如此道行?”罗琴道:“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人果真来到了百花林中,待到得中央花草繁盛之地,席地而坐,从怀中掏出一个纸包,打开来,夹着里面的一点小菜,拨开坛塞,就着坛口便喝了起来,好不痛快惬意。此刻天悬薄月,色泽清淡,二人窥看之下,见那人年约五十开外,头戴一顶毡帽,胡须花白,神情慵懒之极。不多时,他那一坛美酒悉数喝光,想必纸包之中的菜肴也一扫而尽,便将坛、纸置于一旁,往後仰倒,不多时,竟然打起了呼噜。陈天识见他单衣薄裳,却在寒夜这般睡眠,又是羡慕,又是惊骇,忖道:“他内力如此深厚,也不知是武林中的那一位奇人能士,只怕果真如琴儿所言,便是顾前辈与万前辈联袂,也不是他的对手。”——

  却听得那人打个喷嚏,坐起身来,叹道:“狗崽子走路便不能轻些麽?扰了我的好梦,惹起性子,少不得要将你用力打上一顿。”陈天识一惊,暗道自己二人如此小心翼翼,如何还会露出蛛丝马迹,却被他发觉?见他从地上拾起一根树枝,摔手往一处花丛掷去,呼啸有声,迅猛之极。转眼花丛纷飞,碎屑弥漫,两条人影陡然窜出,待落于地上,赫然便是使将铁葫芦的汉子与那钓竿汉子。两人一左一右,神情凝重,沉声道:“你便是念秋大师麽?果真是武功了得。”那人将毡帽除下,露出光溜溜的一个头颅,顶上真有九颗戒疤,笑道:“别人都唤我老和尚,只有你们两个叫我是大师,这马屁拍得极好,我欢喜,只是也有些汗颜,羞臊得身上都要出汗了。”毡帽轻轻摇摆,以为轻扇——

  葫芦汉子冷笑道:“大师也好,老和尚也罢,我兄弟二人久仰你的江湖名声,也是有些佩服的。只是你为何好好逍遥的日子不过,偏偏要窜入百兽山庄,将宗王爷的心爱座骑打死?”——

  念秋咦道:“你们虽然是那完颜乌蒙豢养的两条走狗,但论识身份,好歹也是武林中人,如何大放狗屁,熏臭不堪?这宗王爷乃是金国的千岁重臣,何时变成了百兽山庄的庄主?怪哉,他就是接任了庄主一职,也该广发江湖帖,邀请同道中人往去庆贺才是。”——

  陈天识低声道:“琴儿,你说怪不怪,佛门禁忌杀生,他却将人家的马匹打死了。”罗琴莞尔,道:“只看他喝酒吃肉的模样,莫说打死一匹马,就是杀人也不足为怪。”——

  话音甫落,听得阵中念秋大声道:“我酒劲上来,现在甚是困乏,只想睡觉,你们‘竹芦双怪’若是犯闲,知道别处去调皮,快些走吧。”便如大人喝斥小孩儿一般。陈天识见罗琴眉头微蹙,若有所思,小心问道:“你怎么了?”——

  罗琴摇摇头,喃喃道:“这两人的武功虽然不及那酒肉老和尚,但也极其高强,武林之中,修为如此之深者,寥寥可数,为何却从来没有听过什么‘竹芦双怪’的名号?莫非是宗亲王从塞外招徕的高手不成?”——

  陈天识叹道:“你既然都不曾听说过,可见得这两人正是没有什么名气的。”罗琴扑哧一笑,慌忙掩口,压低声音,道:“你当我是百事皆通的老夫子麽?这马屁拍得不好。”——

  便在此时,那葫芦汉子眉宇轻挑,冷笑道:“我以为自己二人名微,不值一晒,不想尚能传入大师的法耳,委实是受宠若惊呀。”——

  念秋道:“你们虽然身怀绝学,江湖罕有敌手,但贪财成嗜,好色凝性,只爱在那多少金银脂粉之中厮混纠缠,若是专心致意要在这江湖之上扬名立万,只凭着各自的浑厚内功与精妙招式,试问这南北武林,金宋两地,又有几人能够抵挡无恙?”——

  那“竹芦双怪”冷然道:“大师如此谬赞,我兄弟二人那可是万万担当不得的。”——

  念秋摇头,道:“并非妄赞,葫芦樵夫的铁葫芦刚猛至强,横竖劈打之下,裂石破岩,撼人魂魄;你垂钓渔人的招法阴阳互济,刚柔并合,即可攻,绵绵不绝,亦然能守,滴水不漏。”他如此说话,句句实在——

  葫芦樵夫不觉心中得意,道:“大师的武艺也是极高的,你我既然都是好手,两相争斗起来,必是二虎相搏,难免一伤。只是打死宝马一罪,干系极大,毕竟不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你何不随我们到那百兽山庄去一趟,好歹将此事做一个了结。”垂钓渔人道:“我兄弟在王爷面前多少有几分薄面,定然极力求情,若能减免责罚,决不稍加丝毫惩戒。”他二人也知晓念秋武功极高,但自恃内外兼修,更有绝计护体,料想二人联袂,这老和尚再是厉害,也断然抵当不得的。念秋要是识时务之辈,忖度之下,也该老老实实地束手就擒,以免吃上苦头。却看老和尚往地上一躺,懒懒道:“不好,我酒劲此刻上来了,头也晕,腰也疲,腿也软,万万挪动不得半步。要去百兽山庄也好,柴房牢垣,当能好好歇息。只是如此情景,还烦你们辛苦一些,来抬将我过去怎样?老衲感激不尽。”——

  葫芦樵夫脸色陡然变化,青白不定,嘴角一撇,欲言又止,那垂钓渔人却是再也按捺不得,怒道:“你这老秃驴,胆大包天,怎敢戏弄我等?”——

  念秋不以为然,侧过身去,又于有意无意之间,将外袍下摆撩起,噗的一声,放出长长一串响屁。葫芦樵夫对垂钓渔人道:“贤弟,你我无论再说什么,在他看来,都是耳边之风,听且不闻了。便是偶尔听下去几句,那也不过是在他的肚中打上一个滚,翻上几翻,又变成一团臭气从他屁股出来了。”——

  垂钓渔人大怒,厉声骂道:“臭和尚,真是该死。”飞身而起,左臂微微抖动,钓竿若绿蓝彩虹,化作一道弧圈,便往念秋罩下——

  陈天识与罗琴相顾骇然,心中皆道:“这人武功果真高强,先前与我等争斗,若是如此打法,只怕抵当不得十招。那时他们还…还手下留情了麽?”却不知“竹芦双怪”脾性怪异凶残,但历来骄傲自负,在完颜乌蒙与济南侯之前,与他两个胆大妄为的“金兵”厮打,已然觉得有些自降身份,总觉得用上真正本领,实在有些不妥,唯恐因此被江湖人士耻笑。其后发觉陈天识与罗琴武功不弱,以刀使剑,频频生险,方才渐渐警觉,待要认真应付之时,他二人竟然觑空逃窜。后追至百花林,不知深浅,又为罗琴“惊惶”吆喝与陈天识“苦楚”*所迷惑,深恐陷入什么六十四卦金锁阵的埋伏,只在外面窥探,不敢入内追击,等到察觉异样,面前森然诡密之物,不过是荒芜废阵之时,陈、罗早已逃脱无踪。说来也巧,气急败坏之时,见得一人又从阵中跑出,正是三日前跑到百兽山庄劫掠完颜乌蒙钱财,被发觉之后,打伤众多兵卒,又一掌拍死宝马“千里乌铁遛”的老和尚,且留言曰自己是念秋高僧,不觉又惊又喜。惊的是此人武功之高,委实深不可测,喜的是若能将他擒获,押回那百兽山庄,替代陈天识、罗琴脱逃之责,完颜乌蒙非但不会为难自己,说不得开怀之下,重重有赏。思忖如是,毕竟不敢轻举妄动,当日他们也曾与念秋在山庄打斗几合,料想他还会回来,便躲在丛中小心埋伏,伺机偷袭。孰料念秋内力浑厚无比,耳目敏锐,更胜鹰隼三分,竟听得他们的呼吸,一语勘破其行踪——

  念秋不慌不忙,见钓竿到来,左手撑肘,支于地面,掌面托腮,右手插于腰间,再看左腿笔直,右腿屈膝,顿于地上,整个身子横空起来,正是“睡童朝佛”之势。钓竿打在地上,灰尘甫起,若振荡雾息。垂钓渔人一击不中,欺身又进,钓竿尖头往上挑起,蓦进三寸,却往念秋胸口戳去,又急又猛,又准又狠。老和尚一声“阿弥陀佛”,左掌一推,一个筋斗翻起,堪堪躲避,落地之时,足尖正踏在钓竿之上。他这一踏看似寻常,却有千钧之力,若是其余兵刃,早已被踩断,但此杆为异竹浸泡药水七七四十九日所制,刚中有柔,柔能生刚,韧性十足,虽被踏弯极致,依旧折而不断——

  念秋赞道:“好杆。”——

  垂钓渔人脸色一红,哼道:“过奖。”手臂用力,将钓竿抽出。他的内力本来雄厚,气愤之下,更是劲道凶猛。念秋只觉得若有拍岸骇浪扑来,不敢大意,侧身避开,乘隙一腿踢出,踹向他的小腹。垂钓渔人大惊,钓竿横挡。念秋叹道:“挡不得。”垂钓渔人愕然:“你说什么?”却看老和尚袍袖鼓荡,盘旋若花,陡然一指伸出,正错在自己小腿之上,不觉一阵剧痛,跌跌撞撞往後退去,心中大骇不已。葫芦樵夫看得真切,心中一凛,喝道:“老秃驴休要猖狂,且接下我这招。”葫芦掼出,便往念秋肋下撞去——

  他下手极狠,毫不留情,这一掷当有八分之力,且铁葫芦虽然不大,但皆以精铁打铸,便听风声呼啸,声势骇人,若是不小心被它撞上,只怕要骨折脏裂,瞬间死于非命。念秋身形敏捷,方才避开,却看钓竿又自侧身袭到,遂不敢怠慢,反以袍袖卷席,趁势缠绕得几圈,正定住其柄杆。垂钓渔人大惊之后,不由左右为难,若是各凭内力强拽,两股劲道相撞,威力极大,这钓竿再是结实,那也承受不得,他甚是爱惜自己的兵刃,如此博奕,他断然不肯冒险;若是欺近破袖,又忌惮老和尚招式精妙,动作迅猛,再要一指戳来或是一掌拍来,自己不死也得重伤。他最是珍重自己的性命,世上钱财美色,无一不是诱惑之极,正该好好活命享受。葫芦樵夫叫道:“撒开袖子,莫在纠缠。”一葫芦往念秋面门撞去。念秋身形一晃,轻易避开,那一只袖子依然缠绕钓竿,不肯松开。葫芦樵夫见一击不中,第二招、第三招接连使出,皆逼要害。反观垂钓渔人,投鼠忌器,一时也响应不得。他双怪联袂,本来攻势逼人,威力极大,但此刻几乎全凭葫芦樵夫一人支招,力道气势大减。念秋看他又是一葫芦打来,冷冷一笑,道:“佛祖有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他不肯放下钓竿,你便助他一臂之力怎样?”见葫芦即到,也不躲闪,牵袖抵挡。这一招分寸拿捏得极妙极准,正将钓竿与铁葫芦相撞,只听得嘎吱一声,那钓竿在几道劲力交错之下,断成两截——

  垂钓渔人啊呀一声,胸中一口怨气冲泻不得,眼前一黑,几乎就要跌倒,踉跄几步,勉强拿捏身形。葫芦樵夫大惊,撤回葫芦,问道:“你,你没有事麽?”垂钓渔人呆呆噩噩,喃喃道:“我,我有什么事?”一眼扫去,瞥见地上的断杆,心如刀绞,偌大的一个粗鲁汉子,哇的一声便哭了出来。葫芦樵夫又羞又气,骂道:“老二,这兵刃毁了,我们回去向王爷告假,回去重新锤炼一根就是了,奈何啜泣嚎啕,岂非被人耻笑?”垂钓渔人摧胸顿足,道:“老大,当日我从天竺引来竹种,费尽心机,方才使其秉性与当地水土融合,多少辛苦,在坡前好容易生成一小片的竹林。三年一熟,不过百根,其中能取为材用者,不过廖廖五六。那药水甚烈,即能锻炼竹性,又能毁其型材,浸泡之下,结果怎样,一切皆看天意。”陈天识听得真切,与罗琴面面相觑,不觉讶然,暗想若是如他所言,这钓竿得来,那的确是极不容易的,也难免他如此失态。想起刚才老和尚借力打力的那一招,委实精妙,心中皆是暗暗叹弗。却听得一声大吼,垂钓渔人转悲为怒,蓦然纵身跃起,一双肉掌往念秋天灵盖用力拍去,喝道:“老秃驴,用你性命来偿我宝杆。”葫芦樵夫见他力道极猛,但忿狂之下,浑身上下空档大开,尽是破绽,不觉大骇。他深知这和尚武功之高,实在使匪夷所思,莫说如此多的破绽,只消小小的一不留神,便能被他乘虚而入,轻易伤害性命,遂铁葫芦一抖,欺身逼上,与垂钓渔人一左一右袭去。这“竹芦双怪”平日联袂,一根鬼神钓竿,一个恶霹雳铁葫芦,威力极大,但此刻老二兵刃被毁,所谓珠联璧合之功,自然是大打折扣。三人战成一团,约莫数十余招,不分胜负。念秋眼尖,见垂钓渔人心神若有恍惚,陡然大喝一声佛号,若雷霆霹雳,巨响轰然。垂钓渔人猝不及防,唬吓得一跳,出掌慢了一些,肘弯不觉垂下,露出胸前的要害。念秋冷冷一笑,作势欲击,正被一旁葫芦樵夫瞧在眼里,暗呼不妙,一拳往其面门打去,另一手横推铁葫芦,挡在垂钓渔人跟前,封住空档。可惜张惶之间,百密必有一疏,樵夫只顾思忖先机,遮掩渔人破绽,偏偏因此顾忌不得自己,不觉腹下偌大的空隙,被老和尚一脚踢中,破了丹田内气,顿时一阵剧痛,真气牵动五脏六腑,浑身冷汗涔涔,几乎就要昏倒——

  钓竿渔人见他老大脸色铁青,惊道:“老和尚,你、你好厉害,这大力金刚掌果然名不虚传,日後若有机会,再来找你讨教。”一手搀扶樵夫,一手帮他接过铁葫芦,冷哼一声,蹒跚离去。念秋叹道:“与你们打斗一场,我这磕睡都被赶跑了。”掂起地上酒坛,道:“你们这两个娃娃,还不出来报答我的恩情?”陈天识犹然惊愕,罗琴笑道:“既然行踪曝露,再是不情愿,也只好出去见见这位高人了。”两人来到念秋跟前,躬身一礼,道:“老前辈,您好。”念秋道:“若不是我这老骨头还算是硬朗,早被那两个恶人打死了。你们说说,自己是好人还是坏人?”陈天识不知他的用意,一时不知怎样回答。罗琴嘻嘻一笑,道:“您老人家说我们是好人,还是坏人?”念秋不觉莞尔,抚须笑道:“你这女娃娃,倒也诡怪精灵。你二人躲在丛林之中,见我苦斗那两个坏蛋,即不侠义为怀,出来帮忙,也未报答恩情,舍生忘死,这等心思,可谓坏透之极。但你们若是到那百兽山庄,替我盗来一壶‘千里香’,我便还说你们是好人。”陈天识道:“前辈若是还不解瘾,我便替你回酒香村买上一壶好酒。”罗琴轻轻推搡他的肩头,道:“一壶酒要十五两银子,你我皆是穷人,哪里充得起这般富豪?大师要喝完颜乌蒙的美酒,我们替他取来就是了。”陈天识尚有踌躇,见她笑容若含深意,不敢询问,蓦然不语。念秋道:“你这男娃娃,还不如这个女娃娃,莫非畏惧那金狗的权势麽?”此言一出,陈天识心中豪气又生,充沛胸襟,大声道:“金狗再是凶残,我也不怕。”念秋哦的一声,击拍手掌,哈哈笑道:“我明白了,你是正人君子,嫌弃偷盗,颇为不屑,是也不是?好,你将这枝上的几片桃花摘去,权且当作一壶‘千里香’的酒资。”陈天识哭笑不得,暗道几片桃花怎能代替银两,却听得念秋道:“这北方寒雪之地,树木草禾俱是枯萎,唯独此地蓄有温泉,滋润百花根底,依旧尚能开放,所谓物以稀为贵,这几片桃花还不值钱麽?”罗琴笑道:“值钱得很,我二人去去就回。”拉起陈天识跑开——

  二人奔跑在通往百兽山庄的路上。陈天识蓦然一念,眉头微蹙,道:“琴儿,你我真要入庄?”罗琴道:“自然要的,好歹偿还他的恩情。”——

  陈天识咦道:“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今晚不过与他初次见面,如何就欠了他的恩情?”——

  罗琴笑道:“那百花六十四卦金锁阵若非为他破坏,你我那能那般轻易地脱困。”

第60章 俏装女何为金宠(伍)

  ——二人来到那百兽山庄之外,悄悄翻墙而入,趁着夜色沉暗,跃廊穿园,寻觅所谓“千里香”所在,但看那累檐叠角,灯笼迷离,方向不易辨识。罗琴纵身跳上一处屋脊,见后墙之内,垒有谷仓,喜道:“那里定是厨房所在,存米存油,存菜存酒。”摸去一探,果真是厨房不假,又将耳朵贴在墙上倾听,里面一片安静、悄无声息,便掀开窗子,小心翼翼地纵入其中。两人一番搜索,不多时,就在架上寻得一小坛水酒,看瓷上红贴,正是“千里香”三字——

  此时听得外面传来动静,侧耳倾听,却是阵阵脚步之声,二人心中一惊,相互使将一个眼色,窜上了横梁。便听得嘎吱一响,窗口被人推开,有两个人影“倏”的窜了进来,就地一个翻滚,站起身来,扑打身上的灰尘。陈天识与罗琴看得真切,灯光之下,面目分明,几乎就要叫出声来,原来不是别人,正是那三山斋斋主吴千秋与“不可力敌”蒋理。细细打量,他们举止诡异,也是一身紧装黑衣装扮,手提长剑、铜笛,各护胸前庭后,一步一望,甚是小心谨慎。罗琴俯耳道:“他们鬼鬼祟祟,定然不安好心。”那蒋理觑探一番,料想这厨房安全,反手将窗户掩上,问道:“你果真没有看错,那完颜乌蒙的新宠正是辛家小姐麽?”吴千秋道:“那宝藏地图既然是假的,真图不在辛英身上,便是在辛芙身上。辛芙下落不明,且先从他辛家大小姐入手,便是得不到地图,也能逼迫一些线索。”蒋理叹道:“只是这百兽山庄防卫森严,想来比他大都的宗王爷府也毫不逊色,你我要挟持辛英,只怕不易称心如意。”听得外面有敲梆打更之声,一队金兵吆喝而过,二人不觉俯下身子,下意识在柴草后躲避。两个金兵进来,道:“夜巡辛苦,他妈的,也没有留下一些好酒好菜。”捉了几个馒头出去,渐渐走远。吴千秋探头探脑,蹑手蹑脚走出,将门合上,长呼一气,道:“当初完颜乌蒙带了三千士兵来围剿百兽山庄,事成之后,撤了一千,还有两千,皆是猛安谋克制下勇士,不可小觑。”蒋理脸色陡变,哼道:“既然如此,你我还冒险来此作甚?若被发觉,便是一百条性命也保全不得。”吴千秋不以为然,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为了那富可敌国的宝藏,就是冒险一次也是值得的。”蒋理趴在窗边,神情颇不自然,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接下来怎麽做?”陈天识微微摇头,暗道:“你明明知晓这个道理,毕竟还是抵当不得金银珠玉的诱惑,可见人心之贪婪,大可吞天。”吴千秋颇为得意,道:“白日那辛英的伺候丫头去镇上采办胭脂水粉,我趁其不备,在她身上撒上了一些碧叶粉,此物无形无色,无气无味,偏偏可以被这条宝贝嗅得,且让它带路就是了。”从袖中掏出一个竹管,拔开塞子,释出一条金色小蛇。这蛇纤细无比,比那蚯蚓也大不得许多,顺着门缝便钻了出去。蒋理恍然大悟,笑道:“亏你想出这等法子,又有如此宝蛇。”吴千秋道:“我三山斋遍收天下奇珍异物,还有许多宝贝是你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蒋理蓦然一念,道:“不好,你我路上若是遇着巡逻的金兵队伍,自然要安静躲匿,以免冲突,金蛇却不停下,若此分散,那可如何是好?”吴千秋笑道:“它是雄蛇,最是恋春,我袖中尚有一条银色雌蛇,你可明白?”蒋理哈哈大笑,警觉掩口,道:“明白了。”二人推门出去。陈天识与罗琴从梁上跃下。罗琴笑道:“那王爷的宠妃有难,你我可要去救她?”陈天识哼道:“她心狠手辣,迟早都有报应,正是因果循环,大快人心,还去救她作甚?”话虽如此,心中却不觉牵念挂怀,惴惴不安。罗琴眼睛一转,噗哧一笑,道:“我也不愿意去救她,只是那条金蛇实在有趣,我们何不过去看看热闹?”将“千里香”置入他的怀中,拉着他便往门外窜去,见前面两条人影,隐隐约约,恍惚若现,便疾忙追踪下去。绕过走廊,越过水塘,见蒋理与吴千秋在一扇窗前蹲下,吴千秋从怀中掏出一支吹管,舔破窗纸,将管口塞了进去。陈天识低声道:“这是蒙汗吹管吗?以往只在书中看过,不想今日亲眼所见。”罗琴道:“下三滥的手段,不成大器,不见也罢。”——

  里面一个女子咦道:“怪了,这是什么香味?叫人醉醺醺的。”声音娇嗲慵懒,听在陈天识的耳中,不觉一怔。罗琴搡他臂膀,低声道:“那辛姑娘被妖物熏翻了,你还不去救她?”陈天识眉头微蹙,摇头道:“不对。”罗琴奇道:“什么不对?”陈天识满腹狐疑,似乎觉得哪里有些异样,但支吾得半日,却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蒋理喜道:“你这蒙汗药果真了得,不过些许粉末,便将她迷倒了。”吴千秋得意道:“它不同那寻常之蒙汗药,也是我三山斋所藏。”方要推窗进去,里面甫然跃出一个人来,一掌往他面门拍去。吴千秋大惊失色,就地一个翻滚,堪堪避过,一个鲤鱼打挺翻起,跳出过廊的护栏,落在院中草地之上。蒋理见势不妙,慌忙后退,一杆铜笛护于胸前,心惊肉跳。那人说来也怪,不去追击他二人,反倒纵身往小院门口飞去,将落地之时,双足磕碰门闩,却将院门关闭。陈天识低声道:“她的武功怎会如此高强?是了,把院门封堵,这是要关门打狗了。”罗琴笑道:“‘他’者非‘她’也,你识错了人呢;关门打狗,却也未必。”陈天识愕然,定睛观看,更是瞠目结舌,原来此人不是其他,正是“竹芦双怪”之一的葫芦樵夫,听他沉声道:“哪里来的小贼,敢坏爷爷我的好事。”蒋理与吴千秋面面相觑,一时不知所以。便在此时,屋门嘎吱作响,被人从里面拉开,一个年轻的红衣女子晃晃悠悠走了出来,一手扶将门框,一手摸着额头,喃喃道:“卢大爷,是谁呀?此事若是被王爷知晓,我一条性命难保。”吴千秋看清她的面目,大惊失色,道:“你,你不是伺候王爷宠姬的婢女麽?如此会在此地?”——

  转念一想,蓦然明白,这卢先生本是贪色好欲之人,只在这山庄数日,不曾上得酒楼妓院快活,便已然按捺不得,又见辛英旁边的这位婢女虽然算不得美人,倒也端正,于是便去勾搭于她。那婢女平日里不准与男子交往,正逢年少青春,亦是思春慕欢,被这葫芦樵夫一番挑逗,难以自持,竟一拍即合。今晚辛英心情不佳,早早睡去,她得了空暇,便乘隙来到卢先生的房中,各自宽衣解带,正在媾和云雨。所以金色小蛇循着气味一路觅来,不见辛英,反倒来到了卢先生的屋外。所谓最冤枉之“引狼驱虎”,莫过于此,二狼孱弱,一虎凶悍,怎能匹敌?那卢先生一掌逼开蒋、吴,急急将小门关上,一者就是防止巡逻金兵过来,丑事终究败露;二者便是要杀人灭口,取这一双黑衣“蝥贼”的性命——

  吴千秋方才躲避及时,不曾被他伤着,但也见识过他的掌风,揣度得他的武功厉害,此刻见他神情阴森,双目狰狞,心中寒意陡起,道:“蒋兄,你我若不联袂,今日恐出不得这个小院,须臾之间,竟要变成游鬼亡魂了。”——

  蒋理有个习惯,对手要是太强,不待交手,便会落荒而逃,是以留下一个“不可力敌”的绰号,但眼前形势危急,根本没有丝毫退却的余地,无奈之下,一步步挪到吴千秋身边,双手微抖,紧拽铜笛,附和道:“吴兄,你我自海上逃难以来,结下了深情厚意,此刻逢上强敌,正该齐心协力,共同进退才是。”——

  卢先生朝那婢女喝道:“你还不进屋将门窗掩好?”那婢女惊惶,依言行之,一人躲在床上,犹然颤栗不已——

  卢先生继而转过身子,冷眼一扫,嘿嘿冷笑道:“好一个共同进退,可惜你们不是一男一女,若能当一对生死鸳鸯,那也是一段佳话了。”他那铁葫芦不曾带在身上,但毕竟是武学大行家,若非好色贪财,甘作完颜乌蒙的走狗,专心行走江湖,那也是一代武林宗师,只看吴千秋与蒋理二人身法、架式,便知他二人武功其实疏松平常得紧,赤手空拳也能轻易搞定,遂双掌一合一分,分向两人拍去。吴千秋喝道:“你不用兵刃,莫非看不起我二人,真是岂有此理。”言随如是,十分心情,有七分忐忑,却有三分暗暗的欢喜,长剑一抖,便往他掌心用力刺去。这一剑攸关性命,全力聚神之下,果真是又快又狠、又准又毒。蒋理之铜笛,不若铁棍牙棒那般沉重,不能劈砸,又不同刀枪剑斧的尖快锋锐,无法戳刺扎挑,是以专攻打穴之妙,见对方一腿前迈,便往他“膝眼”点去。卢先生本有小觑之心,不曾想他二人焦急之下,剑笛合璧,凌厉无间,不由一惊,纵身跃起,往後飘开一丈。他自恃高手,但第一招便被这两个小小的“蝥贼”逼退,不觉有些羞惭,脸色臊红,颈脖滚烫,幸好被夜色遮掩,不被他人发觉。吴千秋与蒋理将他迫开,既是意外,又是欢喜,精神一振,暗道:“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他若是乱了方寸,我们便能跃上墙头,努力逃命。”剑笛双出,要抢先机。卢先生骂道:“都说狗急跳墙,不想今夜连我也要咬。”言罢,看二人的兵刃袭来,不退反进,一手去夺铜笛,一掌欺近,以手刃之势,欲握剑柄,正是“空手夺刃”之术。他内力极高,吴千秋颇为忌惮,遂不敢执拗,慌忙撤招後退。蒋理甚是狡猾,见三山斋斋主如此模样,料想硬拼不得,也抽回铜笛。如此一来,卢先生占尽上风,逼迫得他二人只有招架之功,竟无丝毫还手之力——

  又斗得几招,蒋理眼睛一转,道:“吴兄,你先勉强撑持一会儿,我去去就来。”吴千秋大惊,急道:“你要去哪里?”见蒋理纵身跃入走廊,顿时恍然大悟,暗道:“是了,他若能擒获里面的那位婢女,便能以此要挟这魔头。”牙关紧咬,连刺三剑,欲苦苦纠缠这葫芦樵夫。卢先生窥破得蒋理心思,不觉一惊,忖道:“杀了那贱人倒也无妨,只是天亮之时,那辛女若是不见了贴身伺婢,跑到宗王爷那里追究起来,细细探察,那可是大大的不妙了。”于是逼开吴千秋,便往蒋理追去。蒋理倒也机敏,见他也跳入廊内,转身往院中跳出,不与之强拼争夺。待卢先生追出,那吴千秋又往屋内探去,如此一来一往,一时对峙不下——

  葫芦樵夫心中苦恼:“我送老二去他小院歇息,好容易安抚他忘却断杆之痛,精疲力竭,本想回到了房中,与这女子好好欢娱戏耍一番,不想却被他二人捣乱,从此兴致索然,实在是可恶之极。”蒋理偷眼往吴千秋瞥去,不觉懊丧:“与你一并寻宝,每每不见宝藏,却几乎丢弃了性命。莫非你是那扫把星不成,专一带给我等晦气?”三山斋斋主长剑执护,心惊肉跳,暗道:“得来宝藏委实不易,他日要是寻得金银,性命保全,定然要去最好的酒楼好好享受,也盖上一座胜似皇宫的院落,极尽奢侈,方才不枉生平这许多的苦难。”三人各有心思,陡然听得外面清锣之声,一人咦道:“怪哉,卢先生为何将小门关上了?”另一人笑道:“你也小声一些,这里是他居住的小院,要关便关吧,我等少了一处巡逻之地,岂非也能轻松一些麽?”几人说话之声渐渐小匿,脚步远去。院中三人各有忌惮,皆是不敢大喘一气,听得外面金兵走远,方才松懈,只是彼此依旧对峙,谁也不敢轻易动弹——

  便在此时,墙外陡然扔进一物,甫一落地,便昂首吐信,缓缓逼近他三人。陈天识与罗琴在瓦上看得真切,见它七分象蛇,却又三分若蜥,尾部生有双爪,浑身上下,金色通透,不觉讶然,面面相觑,也不知到底它是甚麽样的怪物。吴千秋殊好收集天下种种珍稀之物,见得此兽,又惊又骇,忙不迭往後退去,惊道:“这,这是乌骨蜥蛇,若是被它咬上一口,不过一时半刻,就要丧命的。”蒋理闻言,心惊肉跳,一个纵身跃到他的身边,咦道:“吴兄,这蜥蛇如何会出现在此地?”吴千秋道:“它本由百兽山庄之三庄主孟三点饲养,此庄被金兵围剿之后,三位庄主下落不明,它也失踪已久,至于此刻为何又回到此地,我与你一般莫名奇妙,也是不得而知。”言罢,见那蜥蛇双目红赤,作势就要扑来,不觉骇然,攀上一处假山,虽然狭窄,二人相互扶持,勉强站立,尽皆不敢下来。陈天识低声道:“莫非是奇蛇念旧,于是自己寻着故居,回来探视。古人云‘老马识途’,想必这老蛇也是一样的。”罗琴扑哧一笑,道:“这蛇再是厉害,既然不生翅膀,断然飞翔不得。你看这院墙高约两丈,它怎能自己过来?”陈天识颇为不服仔细窥探得一番,道:“你看它后生双足,不能爬墙么?”罗琴摇头道:“它双爪只能撑立而已,不可爬墙。”忽然压低声音,道:“你看对面墙头,似乎有人探头探脑,想必就是昔日逃走的孟三点,如今回来,便是伺机报仇,那蛇飞不得,当然就是被他扔进来的。”——

  罗琴意料得不差,那人正是孟三点,眼见得蒋理、吴千秋跃上庭中山石,蜥蛇一时也奈何不得,便吹出一声口哨。蜥蛇听得,双目红赤之色大炽,转向廊中卢先生扑去。葫芦樵夫素来知晓这毒物的厉害,见它扑将过来,不由脸色一变,双腿一弹,跳上了廊顶,攀附着横梁不敢下来,却在此时,屋中婢女听得外面安静,以为“蝥贼”已被赶走,便推门来看。蜥蛇长舌吐信,见着生人,猛然冲将过去,朝着她的小腿便咬上了一口。婢女啊呀一声,跌倒在地上。蜥蛇心情极其凶猛,缠在她手腕之上,恶狠狠地又是几口,便见这偷情的婢女一阵抽搐,不过挣扎一二,顿时毒发身亡。卢先生不敢怠慢,猛然跃下,疾如闪电,伸手抄起婢女尸身,便往院墙扔去,蜥蛇盘附于婢女手腕,一时不及挣脱,一并飞了出去。便听得有人咦道:“奇怪,你怎么回来了。”言罢,又是哎呀一声,状若凄厉。罗琴低声道:“这蛇的主人,竟被他饲养的毒蛇所伤。”原来蜥蛇随着尸体被抛出,已然受惊,狂兴大发,见人就咬,便是自己的主人也不能例外。卢先生擦拭额头冷汗,哼道:“听闻此蛇毒没有解药,且看你这毒郎君怎样自救?”他眼目极其锐利,方才在梁上之时,有意无意之间,便觑见了外墙的鬼祟之人,月色映照之下,认得是当日从自己手中逃走的孟三点,心中不觉又急又气,心念一动,便有了主意,于是鼓足胆气,有了方才的冒险举动——

  只是如此一来,便闹出了老大的动静,外面有人惊道:“不好,有刺客。”周围锣鼓喧闹,金兵皆执火明仗,提拿兵刃,纷纷围拢过来。蒋理惊道:“吴兄,你我再要滞留,只怕稍时果真要成为这庄院中的游魂野鬼了。”吴千秋牙关紧咬,道:“蒋兄言之有理。”二人从假山跃起,落在墙头,蓦然风声呼啸,却是一支飞镖不知从哪里袭来。吴千秋仓促之下,长剑不及抵挡,只好长袖甩荡,将之震开,用力甚猛,袖中的两根竹管跌下,也是浑然不觉,急急夺路而逃,瞬间无影无踪。卢先生慌忙进屋,将婢女残留的衣物塞入床底,吹灭灯火,上床假寐。不多时,有人捶打小门,大声叫道:“卢先生,有刺客,有刺客。”便听得嘎吱一声,这葫芦樵夫状若推门而出,拨开小院木门的栓棍,懒洋洋打着一个哈欠,一手犹然扣将双襟,道:“怎么了?”一个金兵神情张惶,颤声道:“有,有刺客。”卢先生脸色大变,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喝道:“王爷怎么样了?”那金兵应道:“王爷万福,幸好无恙。”卢先生长叹一气,缓缓道:“那就好。”又道:“刺客往哪里跑了?”金兵喃喃道:“我等追赶不及,未能辨识得刺客的方向,被他逃了。”他以为刺客只是一人,是以说道“他”而非“他们”。另外一个金兵急道:“那刺客委实可恶,自己逃了不说,还留下一个女子的**尸身,就,就在先生院墙之外。”卢先生大惊,道:“什么?那女子是谁?”金兵颇似为难,道:“她面目发青,五官不好辨认。只是细细打量,却有些象是伺候王妃日常饮食的婢女小花。”此言一出,卢先生神情甫变,骇然道:“王妃怎样?还不随我过去看看。”引着这队金兵急急奔出,顺手将院门关上。待他们走远,陈天识与罗琴从屋檐跳下。罗琴从草间拾起双管,轻轻把玩,笑道:“金银双蛇,从此弃暗投明了。”言语之间,颇为得意,倒有几分孩子气——

  两人往院外走去,见百兽山庄已然乱作了一团,便趁着夜色,循昏黯之处摸索前行,急急奔跑,回到那百花林中,却看念秋和尚卧地睡眠,犹然鼾声不止。陈天识低声道:“大师,我们替你取来了‘千里香’,你看味道可还合意?”连唤数声,不见他答应。罗琴嘻嘻一笑,道:“不识哥哥,我们就将这酒倒入地下吧?”陈天识手捧酒坛,不知所措,听她如此言语,不禁哭笑不得,道:“你我费了半天的力,好容易取来这水酒,怎可泄于泥土?稍时这位大师醒来,讨要酒喝,那时拿什么给他?破阵的恩情,岂非不能偿还?”罗琴笑道:“将酒水倒入地上,便是偿还了他的恩情。”见他不解,不觉莞尔,走前几步,在老和尚身边蹲下,低声招唤得几声,依旧是鼾声雷动,不见动弹。罗琴站起身子,道:“他睡‘死’过去了,就是死人。以往祭奠死人,是怎样一个法子?”陈天识喃喃道:“就是将酒水倒于坟前。”罗琴道:“来不及给他立坟,便将这‘千里香’倒在他的身上如何?”一把抢过酒坛,摆开塞子,就要倾倒。陡觉一阵风响,手中酒坛被人夺去,便看念秋坐在地上,仰脖便喝,身形果真迅捷无比。陈天识愕然,叹道:“大师醒来了?”罗琴拍掌笑道:“不想这‘千里香’还能让死人复活,妙哉,妙哉,如此一来,就该叫做‘千里招魂’了。”念秋哈哈笑道:“你这女娃娃,竟然目无尊长,拿我这化外的和尚肆意开心?”罗琴转到陈天识身後,道:“你喝酒吃肉,虽然是和尚,也是一个红尘厮混、化外不纳的和尚。”念秋一怔,畅怀大笑,道:“不错,我是不守清规戒律的和尚,是以才被少林寺赶了出来,任我在俗世自在逍遥。”——

  他喝着酒,心中痛快,渐渐洒脱,将陈天识招到一旁,道:“娃娃,我看你以刀代剑,与那竹芦双怪斗得激烈,虽然不是其敌手,但剑法颇为高妙。”继而摇摇头,又道:“非也,非也,我不是说你使将的泰山派剑法,而是後面那老鬼剑法,莫非你是那老鬼的徒弟麽?”上下打量陈天识,神情疑惑,道:“你长得还算是俊俏,却算不得什么武学奇才,那老鬼脾性怪戾,从来不肯轻易收徒,又怎会看中你这资质平常之人?”陈天识苦笑道:“在下确实如大师所言,并非习练武艺的材料,这,这什么老先生剑法,我也是偶尔从一处山洞习得,并非拜过那位高人为师。”他自从习得泰山禁地中的壁画剑法,屡次三番被其所救,虽然不曾见过镌刻壁画之人,但心中对其颇有感激,猜想念秋一口一个的“老鬼”,或许就是此人,因此不肯附和苟同,便说成是老先生剑法。念秋微微颔首,道:“原来如此。”看他一眼,似笑非笑,道:“娃娃,你这圣贤之书没有白读,还懂得一些人情世故的道理。”——

  他酒量虽大,但先前一坛酒下肚,藏蓄于腹,此刻又受得“千里香”的强悍酒劲,渐渐有些醉意。罗琴笑道:“原来我们扮作金兵与两个老怪打斗,却被你在树林中悄悄窥探。他们虽然武功高强,年轻力壮,毕竟也当不得这程咬金的三板斧,唬喝得一大跳。”念秋哼道:“正是不知大小的丫头,怎敢胡说他们年轻,若是论其年纪,也该有五十余岁,将知天命,不过是内力精深,驻颜有术,保养甚好罢了。”陈天识与罗琴面面相觑,暗暗吃惊。听老和尚又道:“男娃娃的剑法也不是什么程咬金的三板斧,只是唬人,却不大用。那老鬼剑法通神,你若能体会得其中的精髓,体内真息充沛,随意一剑,试问天下又有几人能够抵挡,便是老衲,也不敢大意,莫不小心应付。”——

  罗琴咦道:“他有如此厉害麽?究竟是谁?”念秋方要说话,仿佛听得什么动静,脸色一变,道:“不好,这百花六十四卦金锁阵的主人来了,我破了她的阵法,她心中恼怒,岂能善罢甘休?”转身要走,却被罗琴一把扯住袍袖,道:“你武功这般高强,难道还怕他不成?”念秋叹道:“若论武功,她就是十个加起来,也不是我的对手,只是我破坏在先,颇为亏理,心中羞惭,哪里还敢见她?”轻轻一滑,脱了罗琴的拖曳,急急奔跑而去,瞬间消失于夜色之中,无影无踪。二人正在愕然,听得啪哒之声不绝,却是林外有两人搀扶而来,一人为持,一人极其孱弱,跌跌撞撞,走上几步,噗通跌倒。一人爬起,用力摇晃另一人的肩头,道:“三弟,好歹也要坚持,千万不可睡着,否则从此便醒不来了。”罗琴拉着陈天识躲在一处丘后卧下。陈天识暗道:“他们是谁?”听得那人道:“我叫你不要玩弄毒物,如今可好,却被自己饲养的蜥蛇伤害,一时又没有解药,这可如何是好。”听其焦急之中,隐约有些啜泣,细细倾闻,似乎是女子的声音。胡思乱想之间,听得又有人远远叫道:“大姐,我,我寻遍了这四周,也不曾寻得那血灵芝。”走得近了,月色之下,看此人头上的毡帽颇为古怪,好似糜鹿的尖翘双角。罗琴一惊,低声道:“我与师父游历途中,曾经看得过他,他是百兽山庄的二庄主周冶平,如此说来,这位大姐,便是大庄主南宫音吗?”陈天识道:“躺在地上的伤者,就是三庄主孟三点了。”

第61章 俱往北归若裘雁(壹)

  ——南宫音叹道:“血灵芝本来就是稀罕之物,往往可遇而不可求,今番要救三弟的性命,它却无影无踪,这…这可如何是好?”周冶平顿足道:“我再去找找看。”方要迈步,听得地上孟三点颤声道:“二哥,你…你不用去了,这…这蜥蛇之毒厉害无比,便是得了那血灵芝,只怕也救不了我。”他说话有气无力,断断续续。此刻天色渐渐放亮,东方晨曦破晓,他的面目被看得真切,却是一片铁青,血色惨淡。南宫音手足无措,忧然道:“三弟,你少要说话,太过耗损气力。”——

  孟三点凄然一笑,道:“大姐,我此刻…此刻要是不说话,只怕此后就没有机会说话了。我,我…我也错了,本该分出轻重,先去寻那完颜乌蒙这狗贼复仇才对,他…他酒囊饭袋,一介窝囊,断然不会是我的对手,更,更不能伤我如此至重,可是我好…好糊涂,偏偏按捺不得心中的怒气,想起当日被‘竹芦双怪’羞辱之耻,一时宣…宣泄不得,反倒先去寻他报复,却是以卵击石、飞蛾扑火了。”——

  咳嗽一声,吐出几口黑血,道:“今日死去,劳烦你…你们就将我埋在此地罢,但碑字之上,只写我的小名即可,待宗王爷的手下金兵搜索而来,也不至…至于生疑,把我刨坟毁尸。”——

  陈天识闻言,不觉一惊,暗道:“人死如灯灭,便是什么恩怨也可一笔勾销了,难不成他完颜乌蒙还要学伍子胥一般,攻入楚都之后,也毁坟鞭尸吗?”听得孟三点的声音渐渐微弱,见他手足陡然抽搐一下,啊呀一声,吐出一口长气,再也动弹不得。南宫音与周冶平见孟三点死去,悲从中来,不觉放声痛哭。稍时周冶平劝道:“大姐,若是他‘竹芦双怪’带兵追来,那可是大大的不妙,还是先将三弟入土为安,你我去别处避避风险才是。”南宫音听他说得有理,点头道:“不错,这笔仇恨,他日再向他们索回。”——

  二人就在土丘之旁挖掘了一个坑穴,将孟三点尸身埋入其中,插木为碑,躬身三拜,便往北方而去。待他们走远,陈天识与罗琴转出,来到孟三点的坟前,见木碑刻道:“幼弟苦郎之墓。”罗琴见坟冢孤单零落,晨风之中,莫不凄凉,不觉叹道:“果真苦也。”与陈天识喟然一叹,往大都而去——

  金都燕京,又称大都,为海陵王完颜亮迁建。昔日辽帝暴戾,朝庭昏庸,女真部落不堪欺压,遂尊大部落头目完颜阿骨打为王,竖旗反辽之后,便以上京为起义据点,开打江山社稷,待建立了金国大业,阿骨打惦念旧地,依旧在上京设会宁府,以为首都。海陵王弑金熙宗,强权篡位之后,极力巩固皇权,待一切渐渐安定,便颁布“求言诏”,自朝内外公卿大夫,至一般平民,都可上书建策。有人提出,上京偏远一隅,多有不便,不若迁都燕京,挟北地中心以利四方国治。海陵王大为欢悦,遂采纳此策,下诏建都,由右丞张浩全程监督,又废阴阳五行之说,三年方完,新都气象大是不同——

  这一日,陈天识二人来到那大都城外的清河村,走过一处院落,听得里面凄厉号角,不觉惊异,遂进去观看,却见一个*的汉子被缚吊在树上,旁边一人,正用那皮鞭恶狠狠地抽打。围观者甚众。每一鞭抽下,那人边浑身一阵抽搐,口中犹然惨叫,声音渐渐低沉。陈天识又惊又怒,道:“如此鞭打,便是一头熊也要被打死了。”就要上前阻止——

  罗琴道:“不识哥哥,你且等等,说不得此人是且贼强盗,为此间的主人所仇恨,是以下手极重。”——

  陈天识道:“便果真是那强盗土匪,也不该如此鞭打。怎样惩罚,官府自然有责处的定论。”就要上前,听得人群中有人哈哈笑道:“这里都是看热闹的人,大多抱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小兄弟能挺身而出,评论公道,也算得一条好汉,只是看你模样,不过是一介书生而已。怎能拔拳相助?这打架的事情,还是我来办吧。”——

  陈天识闻言,大是惊愕,不及说话,便看人群中走出一个汉子,英武雄壮,气宇轩昂,厉声喝道:“住手,他犯了什么过错,你们敢这等使用私刑,岂非罔顾我大金国的王法麽?”见执鞭之人充耳不闻,不觉满脸通红,低声道:“可恶,却将我说的话当作狗屁了?”一把捉住他的右手腕,道:“我与你说话,你如何不答,只是一味地打人,却将我当成什么了?”——

  那人被这汉子捉住,大声骂道:“我是此地的温财主,我打我的家奴,关你鸟事?”拼命挣扎,就要挣脱。孰料这个汉子的力气甚大,左摇右摆,始终不能挣脱,不由恼羞成怒,将鞭子放下,被左手接过,朝着汉子恶狠狠地抽来——

  那汉子也不躲闪,看鞭子过来,另一只手探出,轻易握著鞭身,冷笑道:“你这恶人,这鞭子打得了我吗?”将它扔在地上,一足踏住,同时大吼一声,手臂用力,就听得温财主杀猪喊羊地叫唤起来,道:“这,这手腕要折,折了,大爷饶命,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汉子呸道:“我好言好语与你说话,你不搭理我,偏偏要我动武用强,真正的贱骨头是也。我问你,他究竟犯了什么过错,要如此歹毒地折磨于他?”温财主急道:“他偷了我的钱财,我才罚他。”——

  树上那人听得,哭泣道:“这位大侠,小人唤作刘大牛,本是此地的佃户,素来安分守己,不敢为非闹恶。他温财主看中了我的妻子,要我让于他,我不肯,他便诬赖我是贼人,将我扯掉衣服,吊在这里鞭打。还请大侠行行好,为我主持公道。”——

  那汉子惊道:“此话当真?”刘大牛道:“不敢有假。”——

  汉子大怒,道:“这等作为,简直就是丧尽天良,他奶奶的,你这恶棍,我岂能轻易饶你。”手上更是用力,只疼得温财主五官拧成了包子,鼻涕眼泪流下,极力哀求。陈天识将刘大牛放下,寻来一件衣服,给他披上,饶是如此,那刘大牛依旧冻棏漱漱发抖。汉子问道:“你妻子呢?你都被打成了这样,她为何也不过来搀扶?”——

  刘大牛颤声道:“她被温老爷关在柴房里,出不来。”汉子一个耳光打在温财主脸上,几乎没有将他打昏过去,喝道:“欺男霸女,占*子,乃是大罪。”三两下除去温财主的皮裘大衣,要刘大牛穿上。刘大牛不敢,却惹恼了汉子的急躁脾性,大声道:“好,你若是不穿,我这就放他,还让你把你吊在树上鞭打。打得过瘾了以后,他再去奸污你的妻子,如此可好?”刘大牛大骇,忙将皮裘穿上。不多时,听得一个女子哭道:“相公,你,你怎样了?”原来是罗琴悄悄跑到柴房,把他妻子释放了出来。夫妻二人甫一见面,百感交集,抱头痛苦,道:“今日若非遇上几位好人,你我皆死无葬身之地也。温财主冻得浑身紫青,哀求道:“这为大侠,都是一场误会,你放过我吧。”汉子怒道:“这是一场误会吗?直到此时,你这狗贼还敢唬弄于我?”又是一个巴掌抡过去,劈啪响亮,便看得温财主的半边脸颊顿时红肿了起来。温财主哭道:“是,是,我该死,我罪大恶极,还盼望大侠给我一条生路,让我能够改过重新。”

第62章 俱往北归若裘雁(贰)

  ——汉子愕然,继而笑道:“你要改过重新?好,好,我便给你一次机会。人家夫妻恩爱,你偏偏觊觎美色,要将人家拆散,这笔帐怎麽清算?”温财主头也不敢抬起,喃喃道:“一切听从大侠发落。”汉子大声道:“是你叫我发落,却不是我逼你的,是也不是。”温财主微微称是,不敢顶嘴。听汉子道:“好,我也是通情达理之人。你叫人取五百两的银子来,给这一对夫妻压惊,可否?”温财主急道:“可以,可以。”吩咐下人取来五百两银子,递于刘大牛。他夫妻二人心惊肉跳,却不敢不接——

  汉子哈哈大笑,道:“你倒也乖巧,罢了,我心情好,就饶你一条狗命。”松开手,一脚踢在温财主的屁股上,将他踹了一个狗啃屎——

  旁边有人将温财主扶起,一件毛毯裹在他的身上,仓皇逃进屋内。汉子对陈天识笑道:“看你模样,莫非是江南人氏。”陈天识也不隐瞒。汉子笑道:“我叫乌铁手,请小兄弟与你那小情人一并去那前面的小营酒楼喝杯水酒怎样?刘家夫妻也一起过来吧。”陈天识保全道:“却之不恭,我就讨扰乌兄了。”——

  乌铁手怔然,好半晌回过神来,哈哈大笑,道:“小兄弟虽然是江南人氏,但这份豪情,较之我北国粗人,也是丝毫不逊色。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他三个并着刘大牛夫妻,出得院门,便往酒楼而去。众人再无热闹可看,各自散去——

  他几人在酒楼坐定,乌铁手点上酒菜,对刘大牛夫妻说道:“我也不是吝啬,舍不得帮你二人点上一顿吃喝伙食。那温财主拿我没有办法,但你们尚是此地的佃户,日後必定逃脱不得他的报复。”刘大牛道:“大侠如此说话,必定是替我夫妇有了一番调理安排。”乌铁手笑道:“你此刻倒是聪明了。只是这安排其实简单,他的五百两赔偿金你们悉数拿去,自到大都城内盘下一座酒楼或是其余的什么商肆,做些买卖。那温财主是此地的土霸王,可是他一旦进入大都,又算得了什么?便是看得你夫妇二人,仇恨无比,也断然不敢再吊在树上鞭打。”刘大牛又惊又喜,颤声道:“大侠要将这五百两的白银全部赏赐小人?你,你老人家不留下一些吗?”乌铁手道:“我要真是老人家,当然可以留下个一百几十两,买酒吃菜,逍遥自得,可是偏偏此刻年富力强,还要它作甚?若是没有钱花了,我就再去温财主的家里索要一些就是了。”连连催促他二人快些离去。刘大牛夫妇不敢怠慢,千恩万谢,便往大都而去。余下这三人吃喝,谈笑风声,不多时,却听得外面有人咶噪,大声道:“将温老爷打伤的强盗快些出来,还不束手就擒?引颈就戮?”乌铁手哈哈大笑,道:“听听,那温财主这就找人来报仇了。”顾不得掌柜与一众食客的惊愕目光,大步走了出去。陈天识道:“琴儿,你我出去看看。”——

  二人来到门外,见数十个胖瘦不一的汉子将乌铁手团团围住,各执兵刃,刀枪剑棍,倒也齐全——

  乌铁手哼道:“大爷就在这里,你们若有什么本事,何不尽数使将出来?”——

  为首的一个汉子长刀一摆,怒道:“好猖狂的强盗,弟兄们,别客气,冲上去打死他,要是闹出了人命,自有温老爷扛着。”——

  数十人齐声呐喊,一并簇拥上来——

  乌铁手大吼一声,道:“来得好。”便如蛟龙一般,在其中窜来掼去,一顿拳脚,将这帮打手打得叫唤不已,东倒西歪。罗琴低声道:“不识哥哥,这人的武功,与那北国第一高手耶律雷藿却有几分相似,劲道刚猛,招式不退不避,有大开大阖之风。”——

  有人急道:“弟兄们,这人武功不差,方才若非手下留情,你我此刻早已扑跌在地、伤筋断骨。再要打下去,惹得他性起,只怕就不能善了。咱们不过受了温老爷的几十两银子和几坛好酒,犯不着为此陪上自己的性命。”——

  另一人道:“大哥说得不错,你我现在鼻青脸肿,就是此刻回去,也算是对得起他了。”各人主意即定,一声呐喊,瞬间逃得干干净净,杳无踪迹——

  乌铁手哈哈大笑,道:“你们武功不行,但也识得一些好歹,知道大爷我手下留情,不曾痛下杀手,这逃跑的本领也是一流。”与陈天识、罗琴回到酒楼之中,依旧畅饮谈叙。不多时,看见远处又来了一匹骏马,风尘仆仆,气势急迫,马上一人,青布劲装,精神矍铄。陈天识惊道:“这一次是过客,还是又来找你寻仇的。”仔细一看,那人马匹之后,尚有一匹空马,黑鞍墨镫,颇为神骏。罗琴惊道:“这是宝马‘追乌云’,如何会在这里出现,而且没有人骑乘?”——

  乌铁手啧啧称赞,道:“罗姑娘好眼力。”陈天识咦道:“他为何挥手?莫非是在向这边某谁打招呼麽?”话音甫落,却看乌铁手将一锭大银放在桌上,面有歉意,道:“陈兄弟,罗姑娘,我还有要事办理,就此失陪,後会有期。”匆匆跳出大门。便看那马上的汉子一声吆喝,勒住缰绳,将马歇下,与乌铁手不知嘀咕些什么。乌铁手点点头,跨上追乌云,朝着酒楼这边一抱拳,扬鞭策马,绝尘而去——

  陈天识与罗琴也往大都赶去,将近天黑之时,进得城内。二人在云岫阁歇息,各得一间上房,毗邻而居。第二日清晨,二人在楼下用餐,一位女真女子坐在隔壁的雅间,被一道雕花小栏杆隔开,与两个仆人自成一室,可见得是个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她从屏风空隙处,不时往大厅打量,从众食客掠过,眼光瞥过罗琴,不觉一愕,眉头微蹙,若有所思。陈天识低声道:“琴儿,那位小姐不住把眼看你,好不奇怪。”罗琴头也不抬,哼道:“你少要揶揄,莫不是甚不老实,与她眉目传情,犹恐被我发觉,于是如此说话,不至于教我生疑。”陈天识闻言,哭笑不得,道:“你如何这般冤枉我,实在是冤杀我了。”推搡她的肘臂,喃喃道:“你不信麽?她此刻向你走来了。你看看,定然是与你说话的。”此言一出,罗琴不由不信,抬起头来,只觉得身畔微风一闪,花艳艳的衣袂轻轻拂过,一个女子继而俯下身子,若花脸颜盈盈相对,笑道:“这位姑娘,你与我的一位朋友生得好像,可惜他是男子,而你却是女子。”——

  罗琴微微一笑,道:“天下相貌相似之人,比比皆是,只是姑娘为何却将我看成是一个男子,这实在是有些教我啼笑皆非了。”那女真族的女子面色惊愕,道:“怪哉,他也是你的这般从容,说话慢条慢理,颇有大将之风。”陈天识闻言,暗暗窃笑——

  那女真少女不依不饶,转过身子,对着两个仆人问道:“你们可曾觉得她像洪少爷?”那两个仆人躬身一礼,道:“像极了,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铸造出来的一般。”——

  少女点点头,对罗琴正色道:“你看,我没有胡说八道吧?你真的很像那位洪少爷。”眼睛一转,又道:“我叫金庚孙,你可听说过这个名字?”——

  罗琴摇头,道:“金庚孙,这是金国人氏的姓名吧?我们从江南而来,这大都也是第一次涉足,不曾听说。”——

  金庚孙闻言,似乎有些失望,偏偏还不甘心,又道:“那你可有什么叔伯兄弟之类,其中或是与你长得一模一样,或是与你有几分相似?”罗琴道:“他们都是比较的俊朗,可是没有一人如我这般,果真有之,岂非是娘娘腔了麽?”金庚孙奇道:”听闻江南之地,男子多有雌柔之风,如何就不能象你了?”——

  她说着话,一双眼睛往陈天识瞥来,便似他就是最好的佐证。陈天识羞臊得脸面一红,忖道:“我站得直,坐得正,这副身材虽然称不得魁梧雄壮,但是也多有天地之间的大丈夫风范。她若非懵懂昏噩、什么也不懂,便是故意找碴、有意寻我难堪了。”心中颇为不悦,转念一想:“她不过是个千金小姐,我与之计较什么?”自顾自地夹起一块小菜,放入口中。此菜不甚精细,但味道勉强尚可——

  罗琴见他如此模样,似笑非笑,道:“非也,所谓南地男子的阴柔之风,实则是指言语举止皆彬彬有礼,不似北地须眉粗鲁,动辄喊打喊杀。此乃文明开化,却非与女儿家一般的娘娘腔。”——

  金庚孙幽幽一叹,道:“你说得不错,那洪大哥也是如此,听闻他是嘉兴之人。”罗琴咦道:“你那位洪大哥回去了吗?”金庚孙道:“他有事离开,说好三月後回来,但是从此杳无踪迹。”再无兴趣搭理,垂头丧气地转回雅室——

  却听得有人叫道:“这位小姑娘莫非是思念情郎?既然如此,何不就在我等兄弟之中挑选一位?什么洪少爷,这里刘少爷、王少爷、赵老爷多得是,哪一位不比他强上许多?”陈天识大是奇怪,忖道:“哪里来的一帮流氓?光天化日之下,怎敢言语调戏人家女子?”细细打量,见大门口簇拥着一群衣裳褴褛的乞丐,挤眉弄眼,神情促狭,颇不正经。金庚孙大怒,喝道:“哪里来的一群胡里邋遢、流里流气的叫花子,咶噪起哄,胡言乱语,莫非要跟本小姐过意不去麽?稍时将你们统统投入大牢,打上几十板子,再饿上几顿,且看如何还有气力说话?”那些叫花子交相叫道:“好厉害的一位婆娘,既然如此,我等也不敢滞留了。弟兄们,母大虫凶悍,风紧扯呼。”纷纷笑道:“撤退,撤退,她如此彪悍,若是真被她选为丈夫,岂非是大大的不妙?”——

  金庚孙从桌上提起一把弯刀,就要追赶出去,却见他们脚步轻快,早已逃得老远,遂收住脚势,狠狠唾骂几句,依旧坐下。孰料那些乞丐最是调皮,见她不曾追来,继而转回身子,肆意胡闹,所言所说,还是一如既往的调侃戏谑之词——

  金庚孙骂道:“这些不知死活的浊物,实在讨厌。”旋即起身,又看他们急急逃去。如此三番四次,金庚孙冲着身旁的两个仆人喝道:“你们就守在大门口,他们要是回来,二话不说,便将他们痛打一顿,若是打坏了身子,只有我一人承担。”——

  两个仆人一声唱喏,解下腰上的一根大棒,左右分立,侍候于门旁。不多时,那些乞丐果真回转,两人呐喊一声,挥舞着棍棒冲了过去,却不知那些花子身手敏捷,扑打折腾,反夺下棍棒,将二人打得抱头鼠窜,唉哟叫唤——

  金庚孙骂道:“好狗贼,你们就是逃得天涯海角,姑奶奶今日也决不善罢甘休。”拔出弯刀,亮出明晃晃的刀刃,就匆匆追了出去——

  罗琴眉头微蹙,道:“不识哥哥,情形有些不对,你我也过去看看究竟。”

第63章 俱往北归若裘雁(叁)

  ——一众人前后追逃,绕过几条巷子,来到一处死胡同口。金庚孙手提弯刀,冷笑道:“此番看你们还往哪里走?”身後的两个仆人陪笑道:“小姐武功高强,若是亲自出手,他们这些花子断然没有回手之力。我们也托小姐的福,好好讨回方才酒楼受辱之耻。”前面的一个叫花子哈哈大笑,道:“弟兄们,这几位贵人既然下定决心要和我们一决高下,你我再是肆意逃窜,毕竟有失丐帮的身份。”另一人道:“反正咱们也是假冒的丐帮子弟,就是辱没了他们的身份,那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金庚孙脸色一沉,冷斥道:“你们不是丐帮中人麽?事已至此,还不亮出自己的真正来历?”——

  为首一个面有黑胎的花子笑道:“我们既然冒充丐帮的身份,自然是要遮掩本来的真实来历,怎会因为你们的三两句话,便老老实实地悉数招供?可笑,可笑。”边上一个鹰钩鼻子的花子摇头道:“不可笑,不可笑。”——

  黑胎花子愕然,道:“她们有如此狂妄的要求,还不可笑么?”鹰钩鼻子道:“‘可笑’二字不足以诠释你我心情,该是可笑之极也。”众人拍掌大笑,道:“不错,不错,木世兄说得机是,正是可笑之极也。”——

  金庚孙又羞又气,一张小脸顿时通红,破口骂道:“一些千人嫌万人弃的臭烘烘的乞丐,莫非真是活得不耐烦了?好,本姑娘初时尚抱持菩萨心肠,不过是想对你们略施小惩,以为後戒,不想你们这帮浊物却是如此的惫懒无赖,罢了,罢了!我就是因此杀了你们,也没有什么不安。”——

  鹰钩花子咦道:“你是什么菩萨?非也,非也,你是女佛爷,何不与我抱在一块儿,一并参那欢喜佛?”——

  陈天识躲在角落,听得真真切切,不由眉头紧蹙,忖道:“在酒楼说些荤话淫语之时,也就算此人闹得最凶,此刻依旧一副好色的嘴脸,实在叫人厌恶。”陡看刀光一闪,金庚孙再也按捺不得,弯刀径直往他劈下,口中犹自喝道:“你到阴间去欢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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