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皎洁圆月在厚重的云缝中时隐时现,如雪似霜的月华下,波光粼粼的运河像是化作一条又宽又长的玉带,笔直延伸至远方。
一叶随河浪摇曳的扁舟上,听着舟船碰撞的动静,陈拙身子轻颤,睁开眼来,却是睡不着了。
正想起身练功,可刚缓了口气,他双眼陡凝,似瞧见了什么极为惊人的东西,忙翻身回望,顿觉悚然,问道:“尊驾何人?报上名来!”
却见静谧的河岸边,有两道身影站在柳荫之下。
陈拙心中暗惊,以他如今的实力,天底下能无声无息接近的不多。
莫不是那通玄老怪登门索命来了?
一念杀心大起,他眼神森然就要出手,不想却听一熟悉笑声响起,“伱这匹夫!”
笑声入耳,陈拙心神一震,攻势一住,嘴唇翕动了几下,双眼徐徐张大。
但见其中一道身影踱了出来。
此人身段魁梧结实,独臂,下腮长满了浓密的胡茬,虎目泛着精光,鬓角斑白,人虽老迈,然步履沉稳,举手投足好似只猛虎,气势迫人。
另一人紧随走出,身形较之前者稍矮,背负双手,长袍马褂,双眸亮的超乎寻常,满是笑意与善意。
竟是大刀王五与程庭华。
“师父!师伯!”
陈拙惊喜交加,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王五抿嘴含笑,却不言语。
程庭华亦是颔首而笑,也不说话。
陈拙眼神一扫,忽问,“李师伯呢?还有郭老前辈?没有一起回来么?”
可他这一问,却见岸边的王五与程庭华竟转身离去。
陈拙兀的一慌,忙唤道:“师父、师伯,你们要去哪儿啊?”
他正待发足去追……
“轰隆”一声,春雷炸响。
运河边上的一艘老旧渔舟上,陈拙一个激灵突的睁眼,天空哪有月光,乌云厚积,雷声阵阵。
周围接连冒起动静,船舟里钻出几个弟兄,收着晾晒的衣裳。
徐三爷抱着孙子出来把尿,见陈拙呆愣在渔舟上一动不动,忍不住招呼道:“陈爷,要下大雨了,您赶紧进屋棚啊。”
陈拙有些怔愣茫然,一张脸无来由的苍白起来。
他抿了抿发干的唇,回头望了眼岸边,竟莫名生出一阵心悸之感。
不消顷刻,豆大的雨滴倾盆落下。
“轰隆隆~”
天空雷声滚滚。
“嗷!”
陈拙双肩一震,终于如梦惊醒,听那雷鸣不知为何戾气横生,忽一攥双拳,目眦尽裂的仰天狂啸,口吐雷音,引那“天罡劲”在胸腹间激荡。
啸声足足持续一分多钟,胸膛膨胀起伏间,腹中雷音竟渐渐与那天空的雷声共鸣而振,一股难以言喻的鼓荡劲力无形而至,接引入他体内。
陈拙浑身筋肉齐齐收紧,这最后的关隘,竟是通了。
上接天雷。
心悸已散。
陈拙长呼出一口浊气,又深深看了眼岸边,转身正准备回到屋棚,不想雨中忽有两道身影大步而来。
那二人他识得,乃是形意门的师兄弟,分别是郝恩光、黄柏年,俱为李存义的亲传弟子。
当年拜师的时候连同洋人入京,几人也都有见过。
郝恩光与黄柏年来的势急,张口便说出一个不得了的消息。
“你说尚师兄发现了师父、师伯的踪迹?”
嘶哑嗓音听的陈拙眉梢一颤。
郝恩光连喘了几口气,身后背着枪囊,“有人半个月前看见尚师兄似是去了蒙古,行色匆匆。”
陈拙闻言神情立变,“有没有留下什么线索?”
郝恩光点头道:“有,他是沿黄河北上的。”
陈拙气息一滞,而后当机立断飞掠上岸,语速极快地道:“咱们兵分两路,黄师弟你速去河北找孙禄堂孙师兄,与他一同北上,我这边和郝师兄先行前往,事不宜迟,咱们即刻动身。”
大雨倾盆,陈拙的嗓音却前所未有的清晰,从雨中飞出,落在徐三爷的耳畔,“三爷,我若未归,神州盟的事宜让霍师兄代为主持……”
声未散,人已飞奔进泼天的雨势中。
第113章 再相见
中原腹地四五月已是暖阳当空,然越是往北,气候便愈发变化无端。
时有倾盆大雨,时又万里无云,还有冰雹雷暴,即便五月飞雪,仍是寻常。
凛冽冷风好似脱缰野马,推波助澜之下,那鹅毛大雪已化作漫天霜刀雪剑,在天地间打着旋儿,刮人皮肉。
风雪中,忽起马嘶奋蹄之声,由远而近。
“驾!”
“驾!”
……
呼喝赶马的吆喝如霹雳惊雷。
马蹄飞赶,跺碎了地上的冰雪。
来者共有两骑,一人骑枣红骏马,一人骑一匹黑马,穿着打扮各异。
当先一人竟只穿了件单薄青衣,立着高领,身形奇伟,挽着两袖,结实有力的两臂在冷霜中像是生铁浇铸的一般,双手紧握缰绳,宽厚的胸膛伏在马背上。
这人面上还以黑布连颈带脸缠裹了几圈,只露出一双半眯的刀眼在外,满头浓密墨发随着马匹奔腾飞纵的起伏之势狂乱飞扬,如能抽碎漫天霜雪。
另一人头戴麦秸雪笠,亦是以黑布裹脸掩面,只露双目,身着黑色劲装,系有绑腿,背负两截拆解开来的断枪,双肩落满雪瓣,满身的江湖气。
二人来的势急,可瞧着座下剧喘喘息的马儿,那头戴雪笠的汉子嘶哑道:“陈师弟,得歇一歇了,再跑下去这马得累死。”
那青衣汉子刀眼一颤,一拽缰绳,缓了下来,而后翻身落地,双手已运起柔劲不住推拿揉捏着黑马的筋肉。
雪笠汉子也跟着翻下马背,见其这副模样,眼角一红,拽下面巾的同时嘴上厉声叱道:“陈师弟,莫要犯糊涂,保存实力,以备恶战。”
二人正是离了津门北上入蒙的郝恩光与陈拙。
陈拙手上动作一顿,终究还是停了下来,抚摸着马颈,一拽面巾,露出了一张冷硬面容。
连着几天的奔波,二人俱是满身的风尘,很显落拓。
眼下已是入了蒙古。
瞧着马匹口鼻不住喷吐着滚烫热气,郝恩光手底下也顺着劲替自己的坐骑推拿了一番,待到马儿的呼吸渐渐平复,才一摘马背上的酒囊,猛灌了两口。
他视线环顾一扫,望向不远处的蒙古包,“我去问问能不能歇歇脚,自打出了津门就没合过眼,得保存精力,不然就算遇敌也是外强中干,顺便看看能不能打听到师父他们的消息。”
陈拙点点头,也摘下了自己的酒囊,里面是沿途向那些牧民买来的马奶酒,还有几块牛肉干。
饮了几口,驱散着寒意,陈拙一面牵着缰绳,任由黑马低头啃着雪下的嫩草,一面仔细打量起四周。
二人是沿着黄河北上入蒙,一路上气候古怪多变不说,还有狼群肆虐,惹得人心烦,被他杀了个干净。
眼下算算路程,已是到蒙族腹地了。
他的心也紧绷着,能将战圈拉这么远,看来王五他们所遇敌手非同小可
。
来时的路上,他就与郝恩光商讨过此战。
对方既有先觉之能,无疑是占尽先机,那为何会辗转千里未分胜负……
思来想去,便是双方都没有把握能赢,唯有不住奔走蓄势,对峙相持,以求在精气意志不断消磨中寻得破绽。
端是好生惊人。
单论实力,王五一行人恐是南北武林数十位宗师里最强的了。郭云深已是通玄,再有李存义、程庭华这些宗师极境的高手,竟然也没把握能赢。
甘凤池?
他眼神一沉,杀机涌动,当初那抹被雷音驱散的心悸竟隐隐有再起的趋势。
气息一沉,陈拙猛吞了一口霜雪,强稳心绪。
他也是心觉奇异,不想那“天罡劲”竟能上接滚滚天雷,引震荡雷音来练功,恐连古玉也不晓得此事。
而且那雷鸣似藏有一股奇力,能令他浑身筋肉瞬间收紧拧成一股,聚全身之力,且还能刺激五脏,连内息都壮大不少。
陈拙也是事后越想越觉得不同寻常,可这段时间再寻雷声运劲,却难有共鸣,无法引动雷音入体,反倒激得他气血浮动,差点自伤。
正思忖间,远处忽听传来郝恩光的急呼,“陈师弟,有师父他们的消息了……”
声音传来,陈拙立即牵马快步赶了过去。
郝恩光等不及的迎上来,“没错,就是沿着黄河而上,师父师伯他们月前走过这里,应是辗转僵持多时。”
“我问了,那户人家说可以换马,兵贵神速,咱们干脆不休整了,沿岸疾驰,速速前去援手。”
终于打听到李存义一行人的消息,郝恩光亦是欣喜若狂,也没了先前的镇定。
双方若是彼此相持不下,那他们说不得就是扭转战局的关键,耽误不得。
只说二人换了马,又换了点酒肉,立时再次动身。
赶出不远,飞雪骤散,又见大雨倾盆。
头顶时降冰雹,时又狂风大作,将那雨水扭卷成一条条雨鞭。
又去半天,直至傍晌午的时候。
猝然,陈拙眸子一眯,却见远方的一座山丘下隐有数道人影在厮杀激斗,当中一人以一敌三,虽威势不凡,然到底双拳难敌四手,且那三人手段亦是绝俗,而且还有……
“血滴子?朝廷鹰犬!”
“尚师兄!”
陈拙与郝恩光俱是眸光陡凝,齐齐动作,拍马赶上。
杀机迎风见涨,那围攻尚云详的三人也瞧见了来援的二人,分出俩人,直直迎来。
郝恩光目中杀机腾动似火,御马飞驰中,他一掀雪笠,双手交错自两肩一拔,两截短枪已在手中扣合成一杆精铁长枪。
枪杆单手一揽一沉,枪尖斜指地面,掠过随风晃动的野草,郝恩光已将整个身子几乎贴在了马背上,一手拿着缰绳,一手挺枪直指,去势如箭,厉声长啸道:“死来!”
眼看双方越来越近,那二人忽一送手里的血滴子,嗡鸣飞至,杀机陡生。
看着飞来的血滴子,陈拙忽一按马背,腾空掠起,身在空中的刹那,已是连连振臂抖腕,一柄柄柳叶飞刀自袖中吐出,经他五指运劲送出,去势轨迹不尽相同,好似漫天飞蝗,看的人心惊肉跳。
“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