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 第32节

楼内的人则多是瞧着热闹,时不时瞟上一眼。

乱世当头,北方动荡不休,有血性的尚能参加义和团和洋人拼上一拼、搏上一搏,惜身的,便只有南下避难,或往上海,或至广州,都是发财的好去处。

但既是外来户,便免不了和本地帮会打交道,譬如上海有青帮、洪门、斧头帮、漕帮等等,牵扯黑白两道,势力可谓错综复杂。

佛山虽然没有那么多说道,但多的是武人,帮会也多是武门高手、江湖势力,挣得也都是拳头打来的,一横一竖,今朝你唱罢,明日我登台。

这不,月前佛山来了五个北方人,七天不到,便劫了本地帮会的一批货。

若是别的什么小玩意儿,丢了也就丢了,可这批货却不同寻常,乃是一批上等的烟土,说的直白点就是大烟。

这五人倒也心黑手狠,东西不但抢了,人还杀了,更是放言想要东西可以,得买回去,铁了心干那黑吃黑的无本生意。

起初本地帮会只当对方是几个不开眼的愣头青,便招呼帮中好手走了一趟,哪想一去不回,第二天尸体就被剥了皮挂出来了。

这便结下了生死大仇,要在今夜了结。

大雨倾盆,本地帮会人多势众,粗略一扫不下百人,反观另一边,五个北方汉子身着短打,瞧着像是苦力,模样落拓,但一个个杀气腾腾,俱是眼冒凶光,眉宇间充斥着一股恶气,似是干惯了刀头舔血的勾当。

年头,想在江湖上出人头地,只能靠自己的一双拳头,干脆爽利,凭实力说话,胜负输赢,一横一竖,输的躺下,站着的说话。

而对于金楼的人来说,这种场面倒是早已习惯,八个字,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只是别看本地帮会人多,但动手的却不多,三个汉子撑伞越众而出,分别穿着黑衫、白衫、灰衫,只瞟了眼对面五个亡命徒,抿嘴一笑,一面收了伞递给身后的手下,一面说道:“念你们是打北边来的,我们也不仗着人多欺负你们,只要你们五个能在我们三人手底下走过四十招,那坨肥肉,就分给你们了。”

那五个北方汉子则是立在雨檐底下,也不搭话,像是生怕明天没得吃了,顺手从一旁的鱼摊上抓起几条活鱼,一个个面无表情盯着那三人,嘴里大口啃咬起来,鱼肉、鱼骨、鱼鳞,在齿间咯嘣作响,嚼的满嘴是血,鱼还在齿间蹦跶呢。

看着五人这副亡命徒的骇人模样,对面三人眯眼嘿声一笑,只将辫子往脖颈上一缠,脚下猝然踱出。

抬脚的功夫,那五人一抛手里啃食一半的活鱼,齐齐动作,已然扑了出去。

双腿贴地一滑一扫,水花溅起的刹那,五人纷纷自怀中取出一物,飞快按在了左脚脚尖。

那是五个脚箍,皆为黄铜所铸,以狮、狼、虎、豹、熊五兽之首为状,扣合脚掌,兽首外向,其上凸凹有形,棱角分明,乃是腿法伤人的利器,专磕筋骨五脏。

“戳脚?”

三人眸光一凝,气息一沉,双臂已拦在身前。

下一秒,数道腿影扫来,配以脚箍,连戳带点,腿影飘忽翻飞,逼得三人连连后退。

“雕虫小技!”

便在五人狂暴凌乱的腿法快攻之下,三人猝然眼泛杀意,脚步一沉,趁着对方吞换气息之际,双臂衣袖刺啦炸裂,碎散的破布下,但见三人粗壮的手臂上竟都戴着一只只灿亮银环,紧扣如一,好似铁壁,怪不得能挡下那狂风骤雨般的腿法。

桥手一成,大开大合,立见拳腿碰撞,金铁交鸣,电光火石间,雨水爆散,两道身影已翻撞向一旁,口吐鲜血,胸骨塌陷,眼看不活了。

正这时,雨中传来了哒哒哒的马蹄声,车轮碾动,似是为避急雨来势较快。

一辆、两辆、三辆……

足足九辆马车逐一而入,入了这条街。

金楼瞧热闹的一群人见有外人闯入,纷纷神情一变,几个账房先生和大小茶壶、三姑六婆一搁手里的点心盘便要起身救人。

但他们快,有人更快。

地上五个亡命徒转眼就剩三个,见势不对,心知遇到了高手,也不顾什么手足情深、弟兄之情,扭头就朝当先一架马车扑去,欲要夺了马车,借此遁逃。

“滚开!”

赶车的车夫似是被吓傻,愣在原地一动不动。

紧要关头,眼看就要命丧那三人腿影之下,马车内突的伸出一只大手,将车夫拽了进去。

而三人的瞳孔却在急缩,木然冰冷的表情已在疯狂扭曲,只因他们眼中,有一抹骇人刀光自马车里飞了出来,快的匪夷所思,如影一过,刀光倏然回缩,退回马车,似是从未出现过。

而那三人,在飞扑余势之下,掠过马车,又似断线的风筝荡出一截,然而没等落地,三人脖颈上猝不及防的绽出一道如丝血痕,不待众人看清,三颗大好头颅已带着各自凝固的神情无声滑落。

头颅滚地,三具无头尸体噗通坠落,断颈血水嗤嗤溅射,步了两个弟兄的后尘。

原本奔到近前作势欲追的三个洪拳高手,见此情形,头皮一炸,嘴里怪叫一声已似受惊的野猫般飞快后退。

“多有冒犯,还望恕罪!”

啥时候能摆脱大总管这个名头啊,坑啊!

第49章 入楼

九辆马车停在雨中,鱼贯排开,气氛沉凝。

那五人腿法虽说尚不及一流货色,但性子凶狠,招招尽是搏命的打法,只怕不是流窜到南边的大盗就是横行一方的大寇,适才那些勾栏听曲的嫖客虽未看清,但一些不显山露水的江湖人却都瞧的分明。

便在车夫被拽进马车内的一瞬,三个亡命徒就已做出反应,飞腿一转,如钻心之箭,扫向了马车里的人,哪想马车里的人更狠更快,刀光一过,便已在狂风骤雨的攻势间寻得间隙,抹了三人的脖子。

本地帮会的三人亦是如临大敌,关键时候冒出来这么一位狠茬子,敌友难料,已朝着身后百十位弟兄使眼色。

“操……操刀鬼!”

另两个口鼻冒血,还没死透,趴在雨中瞥见这一幕,不由蠕动着喉头,有些艰难的挤出三个字来,眼神已在涣散。

马车帘布撩开,走下一人来,一袭立领青衫,顶着一头精悍干练的短发,身段颀长挺拔,刀眼狭长,墨眉薄唇,面颊轮廓峻刻,撑伞而立。

这人头一眼瞧着不算多么出彩,唯有身段有些异于常人,但第二眼便已不同,第三眼又是不同,抬眉眯眼间,这人双肩未动,肩上脑袋已转出半圈,看向了雨中两个半死不活的北方汉子。

一股无形且酷烈的冷意悄然随其目光掠过长街。

非是这人的神情有多么凶厉,也不是这人眼透杀意,而是一种独属于此人的特殊气息,入骨入髓。

这么看来,这人与之前已是天差地别,截然不同。

“捎你们一程?”

汉子撑伞走到二人身前,一垂眼皮,问的轻巧。

两个北方汉子眼下已是呼吸困难,一张脸憋的发紫,似是溺水了一般,闻言终是罕见的开了口,“多……多谢!”

汉子淡淡道:“客气!”

话音一落,他足尖一掀,对准二人的喉咙轻轻一啄,随着清脆的骨断声响起,俩人立时毙命。

这便是江湖。

残酷且真实,得拿命来拼。

一场厮杀,眨眼落幕。

嘶,好狠!!

饶是金楼内见惯了生死厮杀、江湖纷争的九流中人,见此情形,也难免后脊一凉,头皮发麻。

杀的实在太干脆了。

伞沿一抬,借着金楼内的灯色,汉子的一张脸愈发清晰了。

非是别人,正是陈拙。

望着眼前的花楼,名字虽然和京津那两座一样,但却是岭南风格。

到底是流落他乡。

便在众人惊异的功夫,金楼三楼下来一人。

那是个中年人,下盘扎实,龙行虎步,身形不算宽大,面上和气,瞧着像个账房先生。

这人一出来,那些大小账房全都跟着站起。

“陈先生,大伙儿喊我先生瑞,眼下帮姑姑打理楼子,怠慢了。”

陈拙扬了扬眉,忽觉有趣,这人走的竟是形意门的路数。

而那些三姑六婆里,突的翻出一

个丫头,一滑一窜,已到门口,抱拳拱手,一本正经地道:“陈先生,见过!”

先生瑞和气笑道:“这位是……别看她人小,但辈分却高,楼子里的人都喊她三姐。”

陈拙点了点头,“诸位,见过了!”

“你们也下车吧。”

他扭头朝剩下的几辆马车招呼着。

顿时,帘布一掀,一个个姑娘们纷纷走了下来。京城沦陷,金银楼必然待不下去了,唯恐楼子里的人受到波及,有去处的给了钱,没去处的便捎上了。

当然这不是陈拙的决定,而是那位姑姑定下的。

对于这些在风尘中乞活的女人,他没多少看法。

这等世道,莫说一位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便是那年轻力壮的汉子一个个都活的不生不死,哪还能奢望别的。没有依仗,便只能委身在勾栏瓦肆,迎来送往,讨人欢喜,需知唯有活着,才有希望。

而白莲教的人多已散向各处,只留了几人充当车夫,在前领路。

便在众人惊诧的眼神下,先前被陈拙拽进马车的车夫已冒雨小跑了出来,领着一群叽叽喳喳的姑娘入了金楼,直上三楼。

楼子里多为三教九流,瞥见这一幕,神色各异,有人还想说两句,但瞧见陈拙迈步而入,气息不禁一滞,又闭上了嘴。

不过,到底还是有坐不住的人。

这楼子金山银山,多少人守着发财呢,眼下进来这么多人,自然得重新论论。

“这位陈先生打北边来?”

有人搭腔问着,听的明白,就是带点南方口音。

“楼分三重天,各有其主,知道规矩么?是什么人都能随便进来的么?”

许是见不惯陈拙进门后谁也不搭理的模样,不等他应上一句,又有人扯开嗓子问着,嗓音已有几分冷厉,在楼子里回荡。

那些只当终于能落个安稳的姑娘们都听出了话里的不善,一个个顶着半湿的身子,抱着行装,愣在楼阶上,有些迟疑该不该上去,最后只得不知所措的回头看向陈拙。

在她们眼里,这一路上遇到不少波折都是陈拙这位坐在马车里的爷摆平的,虽是各不相熟,但几个月风雨同行赶过来,下意识都把他当成了主心骨。

陈拙掸了掸衣袖上的水沫,神色寻常,对那些姑娘们说道:“先上去。”

说完,他拾阶而上,不咸不淡地道:“一个迎来送往的风尘地,穷讲究什么?”

他如今虽说南下避难、流落他乡,不宜锋芒太盛,但收敛归收敛,并不意味着他就要矮人一头。

有人似笑非笑地道:“小兄弟,人狂有祸,甭管你在北边是龙是虎,但在这佛山,劝你还是谦虚点为好……真要有能耐,也不至于沦落成一条丧家之犬,被洋人杀了个七零八落,你……”

陈拙眼珠子骨碌一转,目光如飞电,很快在人堆里找到开口之人。

见是个嫖客,他目中凶光豁然一起,那人还想再说,然四目相对,嫖客脸色莫名一白,双腿一颤,为之神夺,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

“不足道也!”

其他还想插话的人,纷纷变了脸色,止了言语。

见气氛不对,先生瑞及时说道:“诸位,多有得罪,这位陈先生,是姑姑的贵客!”

一听此话,那些蠢蠢欲动的人立时偃旗息鼓。

“既然如此,此事便揭过了,但需得守规矩,那些姑娘往后每月记得匀出一半的茶水钱,日子是初五,记得备好。”

二楼这时传出个老气横秋的声音。

陈拙转过的步伐一住,笑的古怪,“呵呵,女人的皮肉钱你也好意思伸手?”

那个声音淡淡应道:“这是南边儿的规矩,你也可以不守,但后果自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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