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几个捕快闻言顿时眼露鄙夷,原本还以为这小子看着忠厚老实,加上能说出“勤学苦练”四字定然有些心气,哪想转头就开始献媚讨好,脸都不要了。
陈拙翻着道藏,话锋忽改,“你们先去吃点东西吧,晚上还有的忙呢。”
见陈拙没回应自己,朱侠武讪讪一笑,转身便与另外几个捕快背道而驰,独自离开了。
瞟了眼对方离去的背影,陈拙轻笑着呢喃道:“燕狂徒……朱侠武……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今夜金风细雨楼和六分半堂的决战他并不打算插手,而且双方各有底牌,帮中的弟子绝然是打不起来,胜负如何,还得看苏梦枕与雷损二人的实力怎样,不应宝刀对决红袖刀。
看着街上单调的灯火,陈拙孤坐在方寸雨檐之下,眼神无来由得有些恍惚,有种浪迹江湖的哀凉,想到了很多东西。
狂醉奔忙,浪掷残生,又是乱世。
一道娇小身影这时自他的视野外走了进来。
竟是雷媚,她撑着一顶黄伞,似是路过,先是娇笑了一声,然后说道:“想不到堂堂的捕侠,居然也会悲春伤秋。”
陈拙眼神又恢复了刚毅,沉稳,孤漠,还有一种从骨子里透出的凶意,他淡淡道:“我只是有些感叹,倒是三堂主你,逢人就笑,莫不是忘了自己当年也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雷大小姐了?”
此人原本是上一任“六分半堂”总堂主的女儿,只是跟了雷损,叛了亲爹,堂堂的雷大小姐,如今成了六分半堂的三堂主。
雷媚这下笑的更开心了,她笑意越浓,眯起的杏眼里冷意就愈甚,“不笑又能如何?总不可能哭吧!”
陈拙合上了手里的道经,四目相对,忽然笑道:“你心里现在肯定在想,找机会我一定要杀了这人,而且绝不能让其死的太痛快。”
雷媚听的一怔,正想说话,陈拙又接着道:“你在想今夜过后,自己终于能出口恶气了,以泄多年之恨。”
雷媚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
陈拙叹道:“你在想我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你的秘密,从哪儿知道的,谁泄密的。”
雷媚眼神阴晴不定,而且逐渐变得诡异古怪。
陈拙仍是自顾自地道:“你总算猜到我的身上来了……”
他突然扬了扬眉,然后又蹙眉道:“你骂我!”
雷媚睫毛一颤,深吸了一口气,稳了稳心绪,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
时间缓缓过去。
天色渐暗,几个捕快酒足饭饱,给他带回来不少饭菜,那朱侠武也赶了回来,像是换了个人一样,也不再提之前的话了,老神在在的杵着。
“开始了!”
陈拙坐在夜色
里,轻声说了一句。
仿佛是为了回应他的话,原本安静的黑夜中猛的从四面八方闪出一道道身影,涌向六分半堂的总堂。
原本极其轻微的脚步声,如今在众多步伐步调的协同下变得无比清晰,又无比快急,宛如射出去的箭矢尽是“嗖嗖”的风声。
此时此刻,若有一轮明月当空高悬,又恰好有人能站在一处高拔的位置俯瞰偌大京华,便不难发现那些高低错落的房顶,酒楼客栈的楼顶,飞檐斗拱之上,长街小巷,湖上,船上,以及一些那些想都想不到的地方,一条条身影如游鱼般在万家灯火与浓稠黑夜中不住穿梭,掠向远处。
只是双方都心照不宣的不去惊扰百姓,攻守之间,四散的人马有的狭路相逢,立见血腥厮杀,不由分说,刀光剑影,只见生死,然后继续动身。
“六分半堂”节节败退,从两方势力的交界处,一直退守到自己的范围深处。
几个小捕快哪见过这种可怕场面,早已吓得面无人色。
唯有那朱侠武,望着四起的杀机目光灼灼,既有兴奋,又有残忍,恨不得取而代之。
陈拙这时突然神情微动,握弓起身,“你们在这里先等等!”
没理会几人的反应,陈拙蹬墙一蹿,掠向长空,如离弦之箭般投向某处。
阴暗肮脏的巷角,两道倩影慌张而逃。
当中一人乃是个经霜更艳,遇雪尤清的绝美女子,另一人单纯活泼,相貌可爱,然此时此刻雪白的额上也见了汗,惊急慌乱。
居然是雷纯和温柔。
二人慌不择路来到了一条“破板门”的死胡同,三街交错的死角,满地秽物,臭气熏天。
猝然,两人齐齐止步,但见巷口站着一道的人影,满身邪气,不见真容,似在等着她们。
那人冷漠的宛如一座冰山,一双死灰色的瞳死死盯着面前的两个女子,闪身一扑,不待二人惊呼,却见温柔身上的翠裙已被撕下一片,红唇一张,又被大手扼住,抵在墙上,顿时眼中滚泪。
雷纯见状忙要援手,奈何不通武功,简直孱弱无力,更是迎来了对方泛着邪火的瞳。
“退!”
关键时候,忽听一个不轻不重的声音起的突兀。
退字一出,这不见面目满身邪气的人立时飞退一截,惊疑不定。
“你这种货色,真他娘的不入流……”
高墙上,一人提弓缓行,居高临下的走了过来,看了眼二女缩成一团的模样,又望向那人。
“你若能接我三箭不死,今天就放你一马!”
第176章 他是谁
街巷阴影中,两道身影高下对峙。
借着街畔零星微弱的灯色,陈拙已顿足止步,望向那隐在黑暗中的神秘人。
这人的一张脸尽被阴影所罩,宛如涂了一层浓墨,唯有双眼的位置泛着瘆人的光,像是幽碧色的绿光,又像是瞧见鲜肉的饿狼,带着欲火难控的躁动,还有扭曲的占有欲,贪婪、觊觎,死死地望着缩在角落里的二女,这到嘴边的肉,居然飞了。
等看见走出来的陈拙,这双眼睛居然散发出一股无法遏制的杀意与恨意,恨得眼睛都从绿转红了,简直充盈上了一层血色。
尤其是当陈拙的眼神里还带着鄙夷、不屑、轻蔑,居高临下的就像是在审视一只臭虫老鼠。
这个神秘人早已的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将陈拙挫骨扬灰,生吞活剥。
陈拙微眯双眼,伸手一解,青色外袍当空罩落。
雷纯会意般的顺势接过,她眼中泛着水色,脸颊映着灯色,说了句“多谢”,顾不得太多,忙裹在了温柔的身上。
“三箭?呵呵!”
神秘人阴沉一笑,笑声尖利,像是自己受到了莫大的侮辱,竟生生压制住了自己的杀意和恨意,以及按下了那股自小腹腾起的欲火,幽冷的眸光一扫三人,最后将如刀如剑般的森然眼神钉在了陈拙的脸上。
而他接下来的举动也十分出人意料,居然不退反进,非是朝陈拙出手,而是朝着雷纯、温柔扑去。
陈拙平静道:“你先前既然已退,便是失了先机,丢了胆气,焉敢与我争锋?”
这人必然是见识过他的手段,而且极为熟知,甚至说不定还琢磨过应对之法。
对方不敢就此退走,忌惮的是陈拙手中的弓箭,若是距离拉开,就是活靶子,也不愿近身,防的是那双拳头,更不愿久战缠斗,为的是尽早脱身,怕漏了身份,只能先拿人质。
此人身法也是奇快,如狸猫一蹿,面部在灯影下一晃而过,已戴上了一张面具。
陈拙垂着眼皮,面露冷笑,也不多废话,左手五指一动,已紧握弓身。
“第一箭!”
他眼放精光,横弓在手,羽箭搭弦,几乎不见片刻停顿,箭翎一松,箭矢“嗖”的消失不见。
而那街巷中,一抹急影立如毒蛇朝着这只藏头露尾的鼠辈追咬而去,快的难以想象,只似无视了二者间的距离,一消一现,已横在对方与二女之间。
然而神秘人本是奔掠的身形忽一晃双肩,毫不迟疑的转身撤走,原来是虚晃一招。
但他想不到的是那夜空中的箭矢倏然急转,在半空转出个匪夷所思的弧度,竟也直追而来。
惊觉背后杀机,也不见这人如何动作,一缕急劲突的自其面前射出,又不可思议的拐弯一转,像是脑后长了眼睛,将身后羽箭当空射落。
望见这缕急劲,陈拙脸上讥讽的笑意更
浓,双眼也眯的更细。
这急劲虽说锐旺非常,犹若剑气,但却是以浑厚指力为基。
背身出招,还刻意遮掩,若是旁人兴许还真难辨认出来,但陈拙五感超俗,又通六感,这等故弄玄虚的手段简直就是小把戏。
而这双散发着恨意的眸子,他可还有几分印象。
箭杆摧折,“噗”的炸开,但其中十数根牛毛细针却是最要命的东西。
这人反应也是极快,头也不回的拂袖一卷,同时蹬地腾空起跳,双脚一开,人已在空中,飞针破其衣摆,没入了一旁的墙柱,竟是躲开了。
“第二箭!”
可他前脚刚一腾空,忽觉头皮发麻起来,如有寒气侵袭,一股骇人杀意宛若天降,牢牢落在了他的身上,身后更听催命符一样的三字。
陈拙弦搭铁箭,眯眼凝神,弯弓如满月,就在对方纵跳腾空,势头上升的刹那,铁箭横空飞出,无声无息。
夜色里,如有一缕寒影穿梭在光暗的间隙中,似流星般转瞬即逝,直射那人后心,惊魄追魂。
这神秘人身在半空,以背相对,双眼陡张,像被滔天杀意所激,满头长发陡然一荡,浑身气劲爆冲,深吸了一口气,双臂一振,两肋颤动,如飞鸟摇翅,竟在半空又生生拔高了一截,提了尺许。
跟着又见数道剑气般的急劲自前绕后,打向身后的铁箭。
可他显然错估了铁箭的威力。
箭矢不同于刀法、剑法,刀剑在手,尚能灌注内力真气,剑芒吞吐,可添威能,神兵在手,如虎添翼;但箭矢却难做到这般,离弦一瞬,便只能依弦上之劲而行,劲消箭坠,劲弱箭矢亦弱,当以强弓韧弦配强力巧技,箭矢才能生出诸般变化,杀人夺命。
而他似乎把陈拙的箭也当成依劲而行的箭了。
铁箭横空,箭簇上竟有气机流转,那匆忙而发的急劲一碰箭簇,无不当空如烟溃散,被洞穿当场。
且他一避之下,腾空拔高,分开的两脚尚未来得及合拢,荧然的灯色下,遂见一缕寒影自其两腿间掠过。
铁箭余势不减,在半空划过一道弧线,斜入街面,溅出一团火星。
“啊!”
神秘人遽然嘶声痛呼了一字,嗓音颤栗发颤,宛如撕心裂肺一般,眼珠子都快要鼓出来了,布满血丝。
也不知伤到了哪里,其裆下飞快渗出一团乌红血迹;而后强撑着剧痛,闪身一晃,人已窜进了一条巷子。
还未结束。
“第三箭!”
几在对方身影消失的刹那,陈拙眸光微动,眉心晦涩一亮,空荡荡的弓弦上立有一缕气机凭空显现,不见开弦,只是轻轻屈指一弹,弓弦一颤,那缕气机已然不见。
不知道是否眼花,长街灯影下已有一支难以形容的箭矢,若有若无,好似一缕轻烟,又如无形泡影,无声而出,紧随神秘人而去。
随后就听长巷中惊起一声
气劲爆冲的闷响,犹若闷雷。
三箭即出,陈拙沉弓在手,也不进击去追,而是望向角落里惊魂未定的二人。
雷纯挣扎而起,扶着心有余悸红了眼的温柔,她红唇轻咬,眼神清列似两汪寒潭,试探着问道:“敢问陈公子是否认出那人?他是谁?”
陈拙并未正面回应,而是说道:“虽有猜测,但还不能肯定,况且他未露真容,更未显出绝技,我即便说了,别人也只会当作是旁人有意嫁祸。”
那几个“六扇门”的捕快被骇人箭威所引,赶了过来。
朱侠武眼神转的极快,顺便了拾回了那支铁箭,十分关切地问询道:“陈捕头,您没事儿吧?”
“无事。”
长巷昏黑,陈拙不紧不慢的走进,目光一扫,望向不远处的一滩血迹。
“我有事儿!”
温柔气极了,又惊又恼,跺着脚,语带哭腔地道:“我不管,你快说,我一定让我师兄收拾他,替我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