鲵凰踱步到梅常苏身前,紧紧盯着他的侧脸:“可你呢?你……又是谁?”
听见这个问题,梅常苏的身子微微一僵,半晌后才慢慢回答道。
“我以苏浙之名到达帝都时,很多人都问我是谁。有当面问的,也有暗中探访的,很快他们就有了答案。”
“是,他们得到了答案,苏浙是梅常苏,琅涯公子榜榜首,麒麟才子梅常苏。”
鲵凰说着,眼眶已经蓄满了泪水,“是不是从来都没有人问过,梅常苏…又是谁?”
“想不到,第一个问出这个问题的,会是你。”梅常苏满心苦涩。
“你要如何作答?”鲵凰继续追问。
“旧人,一个与卫征一样的旧人。”
梅常苏再度背过身去,似乎不敢面对鲵凰。
“好,你说自己也是赤焰旧人,可为何我对你一丝一毫印象也没有?”
“七万赤焰军,郡主又怎么可能全部认得。”
“那你,认识林疏吗?”
鲵凰又转到梅常苏正面,步步紧逼。
沉默良久,梅常苏才艰难的答到:“认识。”
“他真的战死了吗?”
“是的。”
“战死在哪里?”
“梅岭。”
“尸骨葬于何处?”
“七万英魂,天地为墓。”
“他的尸骨都没有人收,一块遗骸也没有找到吗?”
“战事惨烈,堆尸如山,又有谁能认的出林疏呢。”
梅常苏说完这句,再也没听到鲵凰问话,直到过了半晌他抬头去看,才发现鲵凰咬着嘴唇,早已是泪流满面。
“为何……为何说起林疏时,你不称之为少帅,却直呼其名呢?”
鲵凰说完,梅常苏便是浑身一震。
林疏在赤焰军中威望极高,除了大帅林谢之外便是第二人,全军上下无不对其恭敬非常。
在这种背景下,能直呼林疏之名的,还会有谁呢?
梅常苏满心的苦涩。
十二年,整整十二年。
对鲵凰来说,这甚至是天人相隔的十二年,他甚至都不敢去想鲵凰是怎样度过来的。
这十二年里,他无时无刻都想告诉鲵凰自己还活着。
可他不能啊。
赤焰军梅岭惨案,背后的力量很可能覆盖了半个大梁朝廷。
他想翻案,那就是跟半个大梁作对,如此危险的处境,他根本不想把鲵凰也卷进来。
所以,坚决不能相认!
梅常苏正准备编造理由搪塞,可鲵凰却突然欺近前来,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将长袖拉开。
入目是惨白,而毫无瑕疵的皮肤。
“不……不可能……伤疤呢?伤疤呢?”
鲵凰任由泪水滑落,不敢置信的看着梅常苏的脸,接着又去扯他的衣襟。
然而,梅常苏的胸口依旧是惨白无痕。
“我记得这里有颗痣的…”
鲵凰彻底崩溃,一边流泪一边摇头,“我明明记得这里有颗痣的……”
看着鲵凰痛苦的模样,梅常苏只觉得同时有一万把利刃刺进自己的心口,痛的几乎喘不过气来。
“鲵凰……”
他轻轻的呼唤了一声,声音无比沙哑和艰涩。
“林疏哥哥!!”
鲵凰猛地一把抱住了梅常苏,一边哭一边语无伦次道:“我知道是你,我知道你就是我的林疏哥哥……”
“那日在太奶奶面前,你就抓我的手。”
“比武招亲,又是你在操控。”
“还有,还有太子要害我的时候,也是你出谋划策把我救出来。”
“林疏哥哥,你一定是林树哥哥对不对?”
感受着怀中人的委屈、思念,以及重逢后生怕再失去的恐惧,梅常苏否认的话却是再也说不出口了。
“可我……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林疏了……”
一想到鲵凰这些年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梅常苏心中就无比自责。
他的手臂终于环住了鲵凰,颤声道:
“我本该一直照顾你的。”
“我原本以为我可以一直照顾你的……”
听到这句话,鲵凰却是哭着哭着就笑了。
“你一直在照顾我的。”
“这些年不论发生什么,我相信你就在我身边,我相信你会回来的。”
“就像小的时候,每当我跑远了,跑不动了,你就会背我回家。”
笑着笑着,鲵凰又哭了。
“林疏哥哥,你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你以前从来都不怕冷的,大家都叫你小火人……”
“到底……到底是怎样残忍的事,能够抹掉一个人身上所有的痕迹?”
“让你…让你变得面目全非?”
鲵凰松开梅常苏,看着眼前这张完全陌生的脸,痛苦得声音都颤抖了起来。
“你先不要问。”
仅是看到自己现在的模样,就让鲵凰如此痛苦不堪,梅常苏又怎敢告诉她自己的经历。
“鲵凰,你认真听我说。”
梅常苏的神色严肃了起来。
“我此次回京所谋之事凶险非常,绝对不能暴露我林疏的身份。”
“尤其是景炎,”
鲵凰也渐渐冷静了下来,擦去面上的泪水,点头道:“好,我等你,我等你再变回我的林疏哥哥。”
自金榜上,鲵凰与梅常苏雪中相见起,整个九州就没了声音。
所有人都在静静看着两人相认的这一幕。
感性些的,更是被画面中的情谊深深打动,不由自主的感同身受,泪湿了衣襟。
“太惨了……明明心里都最在乎对方,却迟迟不能相认,迟迟不敢相认。”
佟湘玉红着眼睛,时不时拿帕子去拭眼睛。
“还好最后相认了,可惜还不能光明正大的在一起,哎……”
郭芙蓉长长叹了口气。
“你们女人也太喜欢哭哭啼啼了吧?”
吕秀才嘲讽道。
“哟,刚刚不是谁偷偷的拿袖子擦眼睛呢,难不成是我看错了?”
佟湘玉反唇相讥。
吕秀才一把将两手背到身后,不让人看他袖子,嘴里还狡辩道:“我那是风沙迷了眼。”
“嘁~”
白展堂冷笑一生,旋即又皱起了眉头,“这梅常苏的病真的没法子治了吗?”
本来气氛稍有缓和的众人,听见这话心中又郁结了起来。
纷纷想起梅常苏去帝都之前,让琅涯阁主给他续命两年。
难道……难道梅常苏真的只剩下两年寿命了吗?
而此时,画面中的梅常苏,刚回新买的苏宅就病倒了。
大夫的原话是:神思不宁,郁结寒气,以致体内虚乏。
对于正常来说,不过是小病罢了,哪怕硬熬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可梅常苏的身体已经差到了极端,即便是这种小病,也要卧床静养好几天。
就在他修养的这几天,新任户部尚书查到漕运有问题,而江左盟的人也获悉到,近日有大量黑火流入京城。
这黑火就是非官制的火药,因大梁私制火药触犯律法所以才得名黑火。
大量黑火流入太子名下的私炮坊,本以为这肯定是太子的谋划,但梅常苏没想到,最后却是查到了另一个人头上。
国舅爷言侯,也就是言喻津的父亲。
“足下便是名满京华,声震江湖,人称麒麟才子的江左梅郎?”
言侯是一个身着褐今棉袍,身形高大却又有些微微佝偻的老者。
“虚名何足挂齿。”梅常苏含笑一礼。
“先生此来所谓何事?”
言侯也不兜圈子,单刀直入。
“冬日漫漫,实在难熬,但火药毕竟是危险之物,就算寒意刺骨,也不能用火药取暖吧?”
梅常苏一句话,就让言侯彻底变了脸色。
原来太子的私炮坊只是表象,实际上所有的黑火全都被言侯运往了它处。
梅常苏此来,便是阻止言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