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赵希传传授《大梦春秋》，除了私心之外还有一个理由。
原来早有高人断言，徐珑象资质太强，入指玄便是天下无敌，但万万不可入天象，一入天象境必定会招来天谴。
而《大梦春秋》这门功法，增益实力还在其次，最主要的其实是控制境界，遮掩气机的作用。
堂堂一代龙虎山天师，为了这个痴傻的少年是费尽了心思。
山中的日子无聊又凄苦，为了让徐珑象能开心的习武，赵希传一会儿哄他摘山楂，一会儿哄他去钓鱼。
不过，光哄他开心还不够。
有一次，徐珑象不知从哪儿摘了一片树叶递给赵希传。
赵希传接过树叶苦笑道：“为师可不会吹哨子，是想你哥了吧？”
痴傻的徐珑象竟然笑着点了点头。
赵希传心里戚戚然顿感有些吃醋，
为了缓解徒弟的思想之情，赵希传只好骗他，说山里面那口井，通向北良王府后院。
这一骗不要紧，徐珑象当真了。
他一直都记着，哥哥徐风年想吃龙虎山的山楂。
于是每年山楂成熟的时候，徐珑象就漫山遍野的摘山楂，一筐一筐的往井里倒，一心希望哥哥能收到。
就连教他功夫的老道士师父索要一枚他都不给。
把赵希传吃味得不行。
直到有一天。
如同往常一样，徐珑象往井里面倒山楂，赵希传站在旁边。
看着看着，赵希传就有些心疼，开口安慰：“倒慢点儿，你哥现在肯定在吃着山楂呢，倒快了他来不及吃。”
徐珑象并没有说话，将最后一筐山楂倒了进去。
正准备起身的时候，徐珑象看到赵希传那破旧道袍上沾了点儿泥土，伸出手去拍了拍。
这一拍，赵希传愣住了，瞬间老泪纵横。
徐珑象只认徐风年，并不是因为他真的痴傻，而是他从未开过窍，念着谁的好才会认谁。
赵希传也从未希冀过徐珑象能像对徐风年那样对自己。
但这一拍，说明了在徐珑象心中，也开始念着自己好了。
虽是留着泪，但赵希传心中开心无比。
谁说他无儿无女好可怜，眼前这孩子不是儿子胜似儿子。
后来，徐珑象降服了前代掌教的坐骑黑虎。
再后来，徐珑象学成，下山去了。
金榜上的画面，到这里消失。
“奇怪。”
破败的逍遥观中，赵希传揪着胡子，一脑门的问号，“这后面老道我就待在道观里一直到现在，并没有什么事情发生啊。”
“师叔如果想去哪里，想做些什么，想来是没有人能发现的。”
赵丹峡并不信赵希传的话，依旧是一脸狐疑的表情。
毕竟，这位高过他一辈的老天师，当年将掌教之位甩给自己的时候，就是这么做的。
“真的……”
赵希传摊开双手，无奈道：“黄蛮儿下山之后，我哪里都没去过，甚至他下山后，我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你了。”
看赵希传神情不似作假，而且本身也不是会作假的人，赵丹峡这才相信。
“会不会是金榜弄错了？”
赵丹峡猜测道。
“那可是天道金榜，又不是人写的，怎么可能会弄错。”
赵希传的胡子都快揪光了，也没想明白这是为什么，“总不能这天道凭白让老道我蹭个奖赏吧？”
闻言，赵丹峡也抬起头，想看看会天道会给出何样的奖赏。
一行古字缓缓出现。
【天道推演，一年之后。】
第34章 人生在世，且尽兴！
【天道推演，一年之后。】
大秦咸阳宫。
嬴政还未开口说话，赵高急切道：“陛下，又是天道推演！而且此人有极大可能就在龙虎山上！”
“好啊。”
嬴政似笑非笑，道：“这件事朕就交给你了，若能将赵希传带回来，朕让你做御史大夫如何？”
御史大夫位列三公，与太尉、丞相并肩。
可以说是整个大秦除了嬴政之外，地位最高的几个位置之一了。
按理说，赵高虽然掌着落网，但实际官职只是一个中车府令，九卿之太仆的属官，距离三公还隔着老大的距离。
能一下将官职提高这么多，赵高应该极度高兴才是。
但一听嬴政的话，赵高腿都差点软了。
“陛下。”
赵高弓着腰，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龙虎山高手辈出，没有几万铁骑根本带不会赵希传，奴才……”
“行了。”
嬴政无谓的摆摆手，“睁大你的眼睛看看，这是天道奖赏吗？”
闻言，弓着身子的赵高立马费力的将头向上仰。
果然，这回的天道推演，根本就不是奖赏。
按照惯例，天道给出奖赏之时，榜上会有一个‘赐’字。
但这次没有。
……
“一年之后？”
赵丹峡豁然起身，看向赵希传：“师叔，距离黄蛮儿下山过去多久了？”
这时候赵希传也差不多明白过来了，面色变得严肃起来。
“再有两月便是一年了。”
目前金榜所呈现出来的画面，赵希传根本没有任何意难平之处。
加上金榜自主推演一年之后。
也就是说，赵希传身上的意难平，将会发生在未来！
“还有两月…”
赵丹峡想了想又坐了下来。
“尚且来得及，且看完这金榜再说。”
在叔侄二人的注视下，金榜出现了新的画面。
画面中依旧是破败的逍遥观。
这一日，无所事事的赵希传先是去溪边发了会儿呆。
觉得不得劲又回到道观里，去徐珑象住的那间屋子，在床边坐了半晌。
到最后，又跑去徐珑象倒山楂的那口枯井边坐了半天。
很明显，这是赵希传在思念下山的徒弟。
就在他怔怔出神之际，突然眼皮子狂跳，心口更是剧烈一震。
随即赵希传脸色大变，连忙掐指卜算。
最后脸色越来越苍白，猛地站起身想要冲霄而去，却又颓然跌坐回来。
想起自己诓骗徒弟，说这口井通着北良王府，赵希传自欺欺人的对着井口怒吼：“徐风年，你这次要是护不住黄蛮儿，老道这辈子还能活几天，就去你家门口骂几天！”
骂着骂着，赵希传莫名其妙的笑起来。
只是这笑声中，有些一生不曾登顶有负先祖期望的悲怆，也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豁然洒脱。
说不出的凄惨。
笑声方毕，赵希传回到道观，走向自己的屋子，打理干净了头发胡须，从箱底再次找出那件黄紫道袍披在身上。
随后在无数天师府晚辈，那如同白日见鬼一般的眼神下，一步一步登上龙虎山。
赵希传走向祖师堂，对墙上悬挂的祖师爷画像，一幅一幅拜过去。
离开祖师堂后，这位龙虎山希字辈的老天师来到山顶盘膝而坐。
风雪之中，赵希传轻声笑道：“都说沙场有刀，何惧死于马背，江湖有酒，何惧死于酩酊。”
“老道士一生不敢杀人，连喝酒总都不尽兴。”
“这辈子从没有豪气一回，最后这遭啊……”
赵希传似乎是说给天地听，也似乎在说给自己听。
“且尽兴！”
说罢，赵希传伸出手指，刺向自己双目。
一生闷响，雪地里溅出几朵鲜红的梅花。
赵希传抬起满是鲜血的右手，并指如刀，在眉心划出一抹印痕，宛如天眼。
“黄蛮儿，为师本事不高，学不来那开天门，就连开天眼也如此勉强。”
赵希传双臂垂下搁在膝盖上，左右各自掐诀，苦笑道：“若是这都不能替你挡下天劫，莫怪为师啊！”
这一日，整个龙虎山在外人看来最潦倒，也是最值得敬佩的老天师，孤零零在风雪中，舍了毕生的修为，也舍了最后的寿元。
世人羡长生，龙虎山其余三位天师皆是修的长生。
只有赵希传，如同真正传统的道家，一生皆是独修属于他自己的清净。
可在这生命最后的短暂时光，他想起的却是那几年山脚道观里，爱徒徐珑象的打鼾之声。
那可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