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的歪脖子树、向洞口斜斜地伸过来数条干枯失色的枝杈，几只乌鸦就停在上面，发出“嘎呀——嘎呀——”的声音。
此时已是深夜。
泛着淡青色光芒的月光流泻下来，就这么照拂在那老树的枝杈上，照拂在那几只乌鸦的身上——
但它们的羽毛、却并未映衬出真正“乌鸦”们应有的哑黑光泽，反而在青色月光的照拂下，如燃烧着什么般析起阵阵灰雾！
忽然间。
老树的枝杈开始大幅度地晃动起来，周围的空气也在不自然地震颤，一道深邃的、连接着【虚无】的裂缝缓慢地张开了，并从中伸出一只枯槁的、沾着血沫的手——
“啊，出来了……”
从裂隙之后发出轻薄的、带着些沙哑的叹息，那只手随即扒住裂隙的边缘，将它完全撕开！
随后，一具瘦削的身体，从裂隙中爬了出来。
他的身形佝偻、上半身则是全由黑色与白色布带缠绕包裹着，不过布带大都已经绷断，遮不住其下早已是鲜血淋漓、东缺一条西少一块的身体。
他脸上带着一副“哀哭”的面具——但将近三分之一的部分已经损毁；他手中握着雕刻“乌鸦”形状把手的手杖——但那只“乌鸦”也已摇摇欲坠，与手杖的连接处，已出现了明显的裂痕。
他就是“绝望之鸦”阿斯特莱斯。
他刚从属于【虚无】的灵性之海中逃出生天！
对他来说，那无异于经历了一场苦涩的旅行。
【虚无】的柱神——“虚噬之蛇”无疑是恶趣味的，这一次，他将遁入灵性之海的阿斯特莱斯变为了一只蛇，并剥夺了他几乎全部的感知。
他只感觉自己听不到任何声音、也看不见任何东西——只在自己面前有一团又一团深红的颜色，他就朝着那团深红的方向蠕动着，好不容易才出了灵性之海、回到了现实世界中去。
而他现在所在的这处荒郊山岭上，这是阿斯特莱斯事先选好的地方。
他的仆从们——他的“灰雾鸦”一直留在这里，作为他的“眼睛”观察着、留意着周围的一切，确认这里是绝对安全的藏匿之地。
“呼……”
阿斯特莱斯发散感知，确认周围应该并没有危险之后，才终于松了口气。
而在他的身后，那被撕开的虚空裂缝，失去内容的支撑后，便开始缓慢地闭合了，最终泯去了痕迹。
“那么，现在……”
阿斯特莱斯环顾四周，他的目光最终落在那狭窄逼仄的山洞的洞口，自言自语地呢喃着：
“这里是红枫城边陲与公国的交界……现在是深夜……”
“‘丧歌面具’……他们应已接到我的灰鸦发出的消息。”
“现在……就在这处山洞先休息一阵，等到快至清晨、天将亮之前再下山，应该会有……”
“……”
阿斯特莱斯正呢喃着，但忽然间，他自言自语般的呢喃便戛然而止了——
他忽地感觉，自己的四周像是沉入了黑暗，自己忽然看不见任何东西了。
他也失去了所有感知，只觉得自己似乎正在往着某个深谷中坠落、坠落、不停地坠落下去。
一瞬之间。
灰雾从阿斯特莱斯视野的边缘涌起了。
但那并非是他的绝望之雾——阿斯特莱斯只感到沉沦，他感觉自己的所有感官——他看见的、他听见的、他能触及的等等这些所有感知，都在被虚妄的实质替代！
而在同一时间——阿斯特莱斯看见了、更加诡异的，更加可怖的景象。
完全灰色的修长身躯出现在他面前。
那是如同鬼魅般漂浮、有着椭圆面庞、其上洞开四目的怪物！
祂的额前隆起尖角，身上披着灰霭的纱雾，两侧延展出四只修长而毫无血色的手臂，做着像是礼祭般的姿态——
不知为什么，阿斯特莱斯感觉，祂那脸面上洞开的四目中，仿佛透露出某种悲悯的、哀悼的、强烈的情绪。
那是比绝望还要绝望的情绪。
阿斯特莱斯心中，莫名地开始升腾起恐惧。
他并不知晓自身恐惧的原因，就像是某种本能般的悸动。
同一时间里。
在阿斯特莱斯耳中，钻入了尖锐的、但并不刺耳的声音：
“……我为悼亡而来。”
“我很悲伤，亦很饥饿……”
“……”
阿斯特莱斯面前的怪物——那‘悼亡’的怪物发出了一声干枯的、细长的哀叹，嘴唇嗡动：
“你是尸体，还是食粮？”
……
第372章 转变与结算！
——你是尸体，还是食粮？
……这是什么意思？
阿斯特莱斯听着对面的怪物嘴唇嗡动、发出这样细长而干涩的声音，心底的恐惧不由得愈发深化。
它心中已浮现出某种不祥的预感——而在那样的预感成真之前，他的身体已自主行动起来。
阿斯特莱斯举起手中雕刻乌鸦的手杖，它的壁面上顿时弥漫、浮现开一圈又一圈错综复杂的深暗纹路。
灰雾从中汩汩涌出，开始萦绕在阿斯特莱斯身躯周围。
无数的灰之乌鸦凝聚成形，牠们盘旋着、迅速凝成另一股浓郁的灰雾，并在某一时刻忽地剧烈震颤开来，向着那“怪物”的方向冲去！
——嗡！！！
空气发出尖锐的爆鸣声，便如隐于灰雾中的怪物发出刺耳的咆哮。
而整片空间也在同步地颤动着，灰雾延伸出的无数扭曲而细长的刺，眼看就快刺穿那“怪物”的身躯！
但是，便在阿斯特莱斯眼中——
他只看见，那“悼亡”的怪物四只眼中仍饱含着悲伤，他合拢的四手终于缓缓分开，并向阿斯特莱斯的方向虚虚地一指。
——哗！
漆黑的雾，蕴藏“死亡”的雾，便从那悼亡的怪物指尖迸发出来，并在祂的身前，铸起一片高高的墙。
那黑墙之上伸出无数枯槁而细长的手——没有血肉，只是由黑雾缠绕、凝聚成“手”的形状，它们竭尽地向外伸去，像是渴求着、想要抓住些什么；
而在墙的缝隙、黑雾的丝缕与丝缕之间，则裂开了一道又一道深邃的口隙，吐出了雾状的舌头、露出了雾化的獠牙——
阿斯特莱斯听见，从那面黑墙之上，传来一阵又一阵刺耳的嚎哭声。
他感到心神开始晃荡，未知的恐惧便如野兽，已逐渐爬满、并彻底占据了他的心房。
不知不觉间，阿斯特莱斯身躯的轮廓、已泛上一丛丛漆黑的、弥漫“死亡”的氤氲丝缕。
属于阿斯特莱斯的颜色在被夺取、在被咀嚼，在逐渐褪向完全的黑白与灰、褪向失色的边缘。
而后，由阿斯特莱斯所释放出的“绝望”灰雾，便完完全全地扑在了上面，被黑雾捕获、被黑雾分解、被黑雾蚕食。
……
“什么……”
“绝望之鸦”阿斯特莱斯瞳孔颤动着，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他还是第一次看见，自己的绝望之雾、竟会有如此无力的时刻……
不，不对。
便在不久前……那个红枫城教会的“主教”、那个罗修·卡洛斯所契约的天使，祂也能无视自己绝望之雾的侵染与影响！
他一天之中，竟然两次碰见了自己绝难战胜的天敌、克星……
为什么？为什么！
真正“绝望”的情绪，便如山洪一般、开始从阿斯特莱斯心底不断地喷涌出来。
他眼神变得散乱，双手紧紧握着手杖开始狂乱地挥舞着，压榨着自身本就所剩无几的灵性，喷薄出愈发浓郁的、颜色也愈发变得深邃的灰雾——
那的确有一些效果。
便在阿斯特莱斯面前，那“悼亡”的怪物所激散出的死亡黑雾，竟在阿斯特莱斯耗竭灵性榨出的灰雾的渗透下，出现了丝丝轻微的裂痕！
这让阿斯特莱斯眼中的绝望不禁散去了一丝，又迸发出少许名为“希望”的光芒。
但他的耳中，接着便听见面前“悼亡”的怪物嘴唇嗡动。
祂缓缓开口了——
“我不需要……”
“杂质……‘绝望’是杂质……”
“我要……纯粹的死亡……”
“……”
——嗡！！！
在阿斯特莱斯听见、那“悼亡”的怪物说出这些话的时候，他眼中忽地灰雾翻涌了。
但那并非是他“绝望”的灰雾。
而是和先前一样——那是令他感到空虚、感到漂浮、感到沉沦的灰雾！
是属于“虚妄”的灰雾！
“绝望之鸦”阿斯特莱斯，他感到巨大的压迫感不断拍打着袭来，那就像是从四面八方涌至的、如海啸般的浪潮，这种感觉几乎令他窒息，令他的心脏快要停止泵跳——
忽然，他眼前一红。
耳中还传来巨大的、不断震荡着的轰鸣声——
轰！！！！！
什么东西从阿斯特莱斯的头顶砸落了，他的身躯被狠狠地往下砸去，坠落、不断坠落下去，他感到自己的血肉已变得模糊、感到自己的骨骼已变得破碎。
但却并不疼痛——即使心中的绝望已将自己可能遭致的死法预演了无数遍，但阿斯特莱斯唯独没感到疼痛，这令他的“绝望”感到无所适从——
而阿斯特莱斯的耳中——如果他现在还存在“听觉”这种感官的话——他听见了如原石颤动般的低沉声音——
“琥珀……”
……琥珀？
“琥珀……！”
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