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父亲任游常年在外跑货,皮肤黝黑粗粝,总是不说话地抽着烟,看着镖师们在仓库和那条小道之间来往搬货。
那是他们从前无忧无虑的生活。
任逸在他意念之中渐渐清晰,转过身来,用饱经风霜的脸沉默面对着他,表情很熟悉,跟从前一模一样。
任逸静静看着,喉咙发酸,在心中留下泪水。
虽然知道了真相,但是真相已经不重要了。二十多年的相处,他们就是真正的一家人。
这些人的声音渐次消失。
任逸再次强迫着自己的意念,回想了一遍这些人的音容笑貌,接连在脑海中划过,然后一一被大火吞没。
陵州城的每一条街巷都在任逸脑海中闪回,他二十多年一直生长在这座堡垒城之中,对这一切了如指掌。即使这座城已经毁灭,即使他很久没有想起陵州了,但是曾经的记忆再次浮现的时候,清晰得仿佛触手可及。
那时候他还很小,从没想过为什么这个城市如此拥挤,为什么外面围着一堵高墙。他甚至没有好奇过高墙外面的世界,每天跟附近的小伙伴一起走街串巷玩耍,追着进出城的车队奔跑,仿佛就是全世界最大的快乐。
这些记忆跟着“天圆地方”一起毁坏,再也无法想起它们的样子。
……
除此之外,还有这一年以来的经历,历历在目。
他第一次出城走镖,阴差阳错地融合了“天圆地方”,从此开始他这段不同寻常的经历。一切仿佛是昨天刚刚发生的一样,就在眼前。想到这里,任逸不由自主笑了出来。
然后他就被命运的潮流推着,从稀里糊涂到目光坚定,一直走到了今天的这一步。
“烛九阴”“恐惧之脑”“鬼佛”……各种降临者一次在他眼前闪过。还有他去过的一个个堡垒城,钦南城、铁蒺藜、河谷镇;还有他遭遇的人和事,各各形象鲜明地在他眼中走马灯似的浮现。
这一切快速闪回,令他感慨万千。
这一路走来,认识了许多人,克服了许多困难,有痛苦也有快乐,有得有失。
不知不觉回头一看,已经走出这么远。所有经历过的这一切他都不后悔。这个结局,他无怨无悔。
“此时此刻的地球上,他们已经平安了……”
任逸想象着百姓们劫后余生的激动泪水,默默笑了一下。
从此以后,他们就会过上幸福的生活。
所以,有没有自己的份儿,已经无所谓了。他现在只希望他的世界从此平安。
“天圆地方”在大火中闪露出最后一角,彻底被火焰席卷,熔化消失。
最后一丝与地球的连结也荡然无存。
任逸的意识、“天圆地方”、“黑山羊”网络,以及这颗高度文明的星球,所有的一切都在爆炸中化为灰烬,荡然无存。
任逸试图再次用力回忆了一下地球上的一切,可是一切都记不起来了。
随后,他的意识陷入永无止境的黑暗。
第四百零四章 劫后余生
地面上,一切辐射波纹逐渐静止之后,百姓们陆陆续续从各个残破不堪的堡垒城中走出来,回到久违的地面上,仰头看着黑漆漆的天空。
天空中没有一丝光亮,但是也没有了扭曲的漩涡。这是这么长时间以来,他们第一次敢这样大胆地、毫无顾忌地抬头看着天空。
每个人干瘦黝黑的脸上激动得留下脏污泪水,呜咽的哭声在黑夜中回荡着,激动而悲伤的氛围迅速感染了其他门,哭声不断壮大,在夜风中盘旋,汇成一个强大的统一的声音,席卷着整个大地。同一时刻,成千上万的堡垒城都传出这样哭泣的声音,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哭泣。
“终于结束了……”
“我们终于胜利了!”
“从此以后,我们的生命只属于我们,世上再也没有降临者!”
“不必再担惊受怕了!”
所有人激动地跟身边的人拥抱在一起,认识的不认识的,此刻,他们的泪水全都流淌到了一起。
空气中再也感受不到辐射波动了,一种全然的舒适环绕着他们。头上一直悬着的那把利箭消失了,放松、自在,这个世界终于被夺了回来,从此只属于人类自己。
他们的命运,只能由自己掌握。
他们环视着黑暗中的废墟,虽然什么都不剩了,但是看在他们眼中,确实那么地激动。一切都很美好,充满希望。
“是任逸,多亏了他!”
“这一切的胜利,都是他争取来的……”
所有喜极而泣的声音都转化成了对任逸的感激,激动地在每一座堡垒城的上空飘荡着。
……
中部联盟总部,寄居在此的陵州百姓重见天空,心中感慨万千。
“多亏了任逸……”
“是啊!是他救了我们……”
“真是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他才好!”
众人窃窃私语着,回想着曾经那个出现在他们身边,却毫不起眼的年轻人。
所有细节历历在目,想着想着,所有人眼中一酸,流出泪水来。
“天圆地方”毁灭时,他们同时感觉到那种一直存在在自己心中的感觉消失了,他们再也听不到别人的心声,重新回到了孤单的个体。
与此同时,任逸的声音消失,像是一个断了线的风筝。在那一刻随风飘远。
所有人心中瞬间有种不好的预感,任逸的的确确从此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可惜,他已经不在了。”
“任逸……”镖局的众人仰头看着黑暗的星空,“难道,从此再也见不到他了吗?”
李姐迅速红了眼眶,抬手抹着眼泪:“小逸,多好的孩子啊!就这么没了……”
“跟他一起出城的事情,好像就在昨天一趟。”一向嬉皮笑脸的黄芪也沉默了。
其他镖师们逐渐想起了跟任逸想出的点滴细节。任逸是他们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从没想过还有这么一天。
“唉……”王春富默默擦着眼角,“这次,可是多亏了他了……”
“是啊,有他,才有我们此刻的世界……”
“真的要感谢他!可是,他还能听得到吗?”
众人纷纷私语,一直沉默地站在人群中的任游终于忍不住了,在众人的声音中颤抖着弯下腰,捂着脸放声痛哭。
“任逸!任逸!”
他沙哑地大吼着。没有人再说话,所有人看着老年丧子的任游,脸上写满止不住的悲痛。
……
众人仰头看着天空,重获自由的感觉真好,整个世界完全属于他们,怎么看都看不够。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人发现了一个问题——
“太阳不是爆炸了吗,这是不是意味着,从此我们就没有光了?”
“啊?!”此言一出,立刻引起了一片恐慌。
“难道我们从此要永远生活在黑暗里?不要啊!”
“没有太阳,就没有粮食和能量,很快我们也就撑不住了!”
众人的叫嚷逐渐沸腾起来。
“大家,听我说!”
就在众人陷入慌乱的时候,突然有人站到了人群之中,大喊道!
那居然是任逸的父亲,任游。
“我们只要不放弃,一切希望都会有的!”
“我们连高维文明降临者都能克服,曾经想都不敢想的胜利都已经到来,还有什么不敢相信?”
“一定会有办法的!”
他这一句话,立刻令所有人镇定住了。
“就是,”立刻有人紧接着说道,“就算没有太阳,就算是死,在那之前,也要好好活着!”
巨大的胜利面前,众人的情绪立刻又高涨起来。
“没错!我们要珍惜现在的生命!”
“这可不仅仅是我们自己的生命……这还是多少牺牲了的人用生命换来的!是任逸用了多大的代价换来的!”
“就算是死,也不能死死于困难和恐惧!”
众人的内心逐渐坚定,所有人的声音汇集起来,共同喊出了一句话!
“……人类从未屈服于恐惧!”
隔着无数漫长的岁月,两代作为地球主宰的人类的心声在这一刻交汇,他们心有灵犀地说出了同一句话!
就在这时,天空的一角,突然放亮,所有人的视线都被吸引了,紧接着,光芒大作!
那是一团圆形的红光,越升越高,越放越大,升到最高处停住,将整个大地都照亮!
唰——那一刻,温暖袭来,大地回温。冰冷了许久的世界开始复苏。众人都感觉到了迎头铺面的暖意在空中流淌。
“太阳!”
所有人看着天空尖叫,“太阳又回来了!”
而且这次的太阳跟从前不同,不是六个并在一起的圆球,也不再摆荡,而是浑圆的一轮!又大又红!
给上一代人类文明的记载中一模一样。
“这是……”所有人不由得呆住了,进而爆发出激烈的欢呼!
“这次是真正的太阳!”
所有人蹦跳叫嚷着,面对着头顶一轮火红的太阳,涕泪横流,喜极而泣。红亮温暖的光线洒在每一个人的脸上,逐渐笼罩地面上的一切废墟,镀上一层金光。
阳光普照世间,万物从此明亮。
降临者所在的星球爆炸,冲击的力量撕开了降临者制造出来的星云,仿佛一块幕布。降临者将地球当做一个培养皿,四周一切的环境都是他们精心设计过的。现在地球重回正常的宇宙之中,重见天日。
……
辐射逐渐退去之后,世界上有了扥定的光源热源,所有劫后余生的百姓重新回到地面,重新组成联盟,开始着手恢复建设。
不断有百姓三五成群,拖家带口地行走在荒凉残破的土地上,前往未知的远方,繁衍生息,开辟出一片新的土地。
直到很久很久之后,到处都是还是随处可见的清理断壁残垣的人群。他们消瘦脏污,但是心情却充满喜悦。
整个世界在他们手中,越来越干净整洁,初具雏形。堡垒城的城墙全部拆了,各城镇之间恢复一片坦途。阳光洒在伤痕累累的土地上,到处都有开垦荒地的人,黑色的土壤迎着阳光翻起,洒落在地,变得松软。有人聚居的地方,逐渐又发展出村庄,炊烟袅袅升起。到处都是用钢筋架起来的支架,不断有人上上下下,盖着新房。
所有人忙碌而充实。
“我看,我们就在这里分别算了。”
“偃师”叹了口气道。
“‘天圆地方’不存在了,剩下的人联系不上,咱们也该分别了。”老李点了点头,“我回去继续做我的小买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