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片刻之后,她突然扭头向实验田跑去,众人不知道她要干什么,只能呆在原地等着,好几分钟后,她才气喘吁吁地从实验田里跑回来,手里还拿着一大捧被收集起来的,遗落在地上的稻谷。
她把那些稻谷一束一束地分到所有人手里,最后在自己手里留下了最茁壮的一支,然后开口对导师说道:
“老板,明天,我想休个假......”
......
第二天,徐蕾坐着飞机在常沙落地,她携带的行李很简单,除了背上背的装着换洗衣服的背包之外,就只有手里提着的手提箱。
她带着手提箱上了地铁,转了好几趟车,又换乘出租,才终于来到了她此行的目的地。
常沙唐人万寿陵园。
此时正值下午时分,碧空如洗,阳光透过陵园里高大的树木,在地上投射出斑驳的影子,走在那些影子之间的徐蕾神情肃穆,却又带着几分隐约可见的笑容。
她顺着小道一直向前走,直到走到那座她一直想要来,却始终不敢来的墓前。
徐蕾小心地站在一旁等待,直到前来祭拜的最后一批人离开才走向墓前,脚步缓慢轻柔,仿佛是在担心惊扰了那个沉睡的老人一般。
她首先看到的是墓前摆放着的各式各样的“礼物”。
两只小碗,一碗装着白米,一碗装着稻谷。
一把小提琴,琴弓和琴弦交错,似乎只要轻轻用力,就能拉响。
两束还带着水珠的新鲜禾苗,也不知道在这个季节,是从哪里找来的。
一双跳踢踏舞的硬底皮鞋。
一副麻将。
被归拢在一起的整条整条的中华烟。
好几架看上去价格不菲的豪车模型。
徐蕾深深吸了一口气,小心地把那些礼物挪开腾出一片空地后,打开了自己的手提箱。
而里面,正是之前她从海蓝实验田的地里捡起来的那株挂满了稻穗的稻谷。
她把稻谷从手提箱里取出来放在墓前,静静地看了几秒后,低声开口说道:
“袁老,咱们农科院托我来给您说一声,咱们的基因编辑水稻试验成功了。”
“结果很好,实验田增产60%以上,预计普通粮田增产能达到40%。”
“你看,这就是我从田里捡回来的稻谷----有点不完整了,因为好的都拿去脱粒了,这是落下的。”
“不过应该还是能看出来吧?你看这分蘖数,这穗粒数,比我们之前的品种要好得多啦。”
“按照这个情况的话,我们估计明年开始就会全面推广,后年就有初步成果了。”
说到这里,她突然停了下来,片刻之后又继续说道:
“袁老,我记得上次见到您的时候我还在上学,那时候看您精神还不错,结果没想到.......哎,算了,不说这个。”
“上次您跟我说,让我好好学习,早点毕业,选种子科学方向,我本来是想选的,但是我太笨了,最后还是选了设施农业。”
“不过设施农业也挺好的,我们的田间管理系统可牛了,比您以前在我们学校参观的还要好。”
“我还记得您说什么禾下乘凉,现在看起来,好像有点困难了。”
“因为我们的方向不是巨型稻啊.......现在看起来,矮型稻的产量潜力比较大。”
“不过嘛,禾下乘凉做不到,吃饱饭还是能做到的。”
“您可能不知道,前段时间又闹粮食危机了,结果从头到尾,我们的粮食都没缺过。”
“嘿,您别说,这里面有您的功劳,也有我们的功劳。”
“怎么样,我们做得不错吧?”
“之前一直没敢来看您,因为觉得没做出什么成绩,没脸过来,白瞎了您给的助学金。现在.......”
徐蕾停顿了片刻,抬起头看向面前那块巨石。
巨石上刻着两行金字:
人就像种子,要做一粒好种子。
“现在,我应该,也算是颗好种子了吧?”
第三百七十七章 两个太阳
:
1月1日,帝都。
对于全世界的人民来说,这是全新的一天,对于刘海一家来说更是如此。
他不是帝都本地人,甚至也根本不住在帝都,但是在这个特殊的日子,他却出现在了帝都的广场上。
而他出现在在这里的原因也很简单,就是因为自己年过60的老父亲,想在生命中的最后一段时间,到广场上看一次升旗。
他的父亲已经罹患肺癌两年了,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哪怕有农村合作医疗报销大部分的医疗费用,可癌症毕竟是癌症,没有那么容易战胜。
眼看着父亲每天承受着手术后又要放疗化疗的痛苦,连医生也有些于心不忍,所以在6个月前的某一个下午,医生隐晦地向他传达了“可以考虑保守治疗”的意思。
而对于这样年纪的老人来说,所谓的保守治疗,意思就是回家呆着,好好过完人生中的最后一个阶段。
对于这一点,他心知肚明。
他不怪医生,也不怪命运,倒不是他真的不难过,而是老兵退伍的父亲不允许他产生这种“没有男子气概”的想法。
所以,他只能尽可能地把自己的悲伤藏起来,用笑脸去迎接那随时会到来的死亡。
按照医生的判断,父亲的病情在一次手术后已经减轻了一些,但复发的几率是百分之百,并且下一次复发的时候,绝对没有任何可能再实施干涉。
在听到这个判断的时候他曾经问过医生会不会有奇迹,比如癌细胞突然就消失了----这种案例他在一些地摊小报上见过不少。
但医生的回答却打消了他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
“你不要去相信那些不科学的东西,如果真的有这种技术的话,我们早就拿出来给你治了。”
“编造这种消息的不是骗子,就是傻子,你要把钱用在真正需要的地方,不要被人骗去了还感恩戴德的,懂吗?这种事情我见过太多了,没有好结局的!”
而刘海只能默默点头,但医生不知道的是,哪怕他已经说得如此明白了,刘海其实也没有放弃那一丝丝可能的希望。
他申请了很多很多新药实验,查阅了很多新疗法,甚至还给国内最顶级的协和医院写了信,去询问父亲的病情。
虽然他做的这些事情暂时还没有得到汇报,但在他心里,其实一直隐隐有一种期待。
万一呢?
万一人能胜天呢?
万一癌症可以战胜呢?
自己的父亲才六十多,还没有到要离开自己的年龄,必须要努力一把。
所以,当父亲提出想要到广场上看升旗的时候,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下来,因为他从一些专业的医学报道上看到过,保持病人心情愉悦,也会促进康复。
但是,要想实现这个愿望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父亲身体脆弱,不能坐飞机,而从他所在的地方到帝都有没有直达的高铁,转车的过程太过于折腾,需要保证吸氧的父亲也承受不起。
思来想去,他决定要做就做的彻底一些,干脆就自驾,把想看没看过的东西都看一遍。
于是他便开着自己之前贷款买的新能源suv,带着一家五口,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他们出发的起点是西宁,在这一路上,他们先是绕道看了一趟近在咫尺却从来没有去过的青海湖,随后又到了张掖、敦煌,接着便径直取道宁夏,前往内蒙看大草原。
路过黄河的大几字之后,他们向南看过长安古都,东进又到了洛阳,眼看着一年就要结束了,才终于着急忙慌地进入heb省境,向帝都进发。
在整整3个月的行程里,刘海好几次都担心自己这辆不到10万的新能源车电池会吃不消,没想到它的表现比自己预期的要好太多,甚至一路走下来,充电的费用连三千都不到。
这可比油费便宜太多了,之前听销售员说这是什么硅硫电池,省电又持久,他还不信,现在,实践终于除了真知。
在这辆小车尽心尽力的服务下,他们紧赶慢赶,一家人终于在12月31号的晚上赶到了帝都,稍作休息之后,便立刻驱车前往广场。
这时候的时间才是早上5点,空气中凝结着如有实质的寒气,可在这片巨大的广场上已经站满了等待升旗的人,看着坐在轮椅上、插着氧气管、被被子裹得严严实实的父亲,周围的人善意地让出了一条通路,让他们进入到了人群的最前端。
刘海一手推着轮椅,一手拉着儿子,嘴里不停地说着谢谢,而身边的妻子则从拎着的袋子里掏出他们一路上买的小零食分给别人。
大部分人都道谢接过,也有不爱吃的,接了之后转身又塞到了儿子的口袋了,刘海也只是笑笑,并没有纠结太多。
等他们好不容易找了位置站定之后,时间已经来到了接近7点,一旁的儿子冻得有些瑟瑟发抖,一边嚼着嘴里的糖一边问道:
“爸爸,升旗仪式什么时候开始啊?”
刘海被儿子问得一愣,他之前在网上查到看升旗的流程只告诉他要尽可能早到,还真没说是什么时候才开始,正当他打算继续上网去查的时候,一旁的老爷子含糊的开了口:
“乖孙,今天是7点36分开始,1月1号到10号都是7点36分,11号开始每天提前一分钟,直到六月。”
听到老爷子的话,刘海笑了笑说道:
“您倒是记得清楚!”
“嗬......那可不记得清楚吗?当年你老子我也是差点就进了仪仗队的人......儿,等会升旗的时候,你记得要扶我起来,我要站着看!”
“爸,不用了吧?您身体不好,坐着也没关系的.......”
“身体再不好......那也要站着!这是.......这是,升国旗!”
老爷子的语气有些严厉,说完这句后,忍不住又咳嗽起来,一旁的母亲连忙给他递上热茶,润湿了喉咙之后,他才终于喘匀了气。
停顿了片刻,老爷子继续开口道:
“你们这代人,对国旗的感情.......没有,没有我们那么强烈了,倒不如我孙子!”
“你不要小看这面国旗,它不仅仅是个象征......它是,咱们的魂!”
“成千上万人的牺牲啊.......海子,你学历史的,你知道,什么叫血染山河!”
“比起什么唐、宋,咱们这一朝的建立,付出的牺牲,是最大的。”
“嗬......流遍了,郊原血。咱们这旗,那是真真的血染的!”
“我们......我们打下的江山,你们要守住!要守住,就不能把这面旗,当成一块红布!”
看着老爷子郑重的表情,刘海深深点了点头,伸手握住了老爷子放在被子外面的手。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7点36分即将到来,随着一声嘹亮的口号声,仪仗队迈着整齐的步伐,从城楼里走了出来。
老爷子的神情逐渐变得有些激动,他看着那一队逐渐走近的仪仗队,挣扎着用手扶住轮椅的扶手,刘海见状连忙上前搀扶,一旁的妻子想要把被子给老爷子披好,却被他用颤抖的右手推开。
随后,老爷子本来已经虚弱无比的身体里陡然爆发出巨大的力气,他双腿一靠,佝偻的背猛地挺起,肩上的被子飒然抖落,露出他一身绿色的旧军装。
而在他的胸前,几枚勋章安静地别在那里,反射着晨曦的微光。
刘海紧紧地扶住父亲的手臂,哪怕是透过不算单薄的衣衫,他也能感受到这个老人的瘦削。
他的心里猛然涌上一阵难以抵挡的悲伤。
因为他知道,父亲的这具身体已经衰弱到了极致,而他最后的精气神,也几乎都用在了这一次升旗仪式里。
之后呢?
之后应该怎么办?
他还能有多少的时间?而自己.......又还能当多长时间的儿子?
刘海紧紧咬着嘴唇,他右边口袋里的手机震个不停,但他没有时间去管,反倒是一旁的老爷子感觉到了异常,头也不回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