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性 第39节

“哥们儿这百十多斤,交给你。党啊,指条光明大道。”

兆龙一乐:“没问题,条条大路通北京。”

晚上进车间,兆龙示意易军干一天,说是干,没一个小时,就叫到后面接风去了。作陪的有黑头、都都,哈德门也溜了进来,正当防卫的宝全也到了位。当兆龙拿出两瓶二锅头往上一搁,望着瞪大眼睛的易军:“哥们儿,先上头堂课,命苦不能怪政府,点背不能怪社会。既来之,则安之,鬼有大小,人分等级,请端杯吧。放心,铁桶一般的严实,真正的堡垒户,干杯。在座的都是肝胆相照的铁子,为易军哥们儿接受再教育,干一个,都举杯欢迎。”

众人都摸不清哥儿俩什么关系,兆龙就将奇异的偶然相见讲了一遍,哈德门大声嚷:“这更得喝了,你们哥儿俩,一个人仨,必须的,谁也不许装大个的。”

兆龙对易军解释:“都是心意,入乡随俗吧。”

易军是海量,见如此盛情就爽快与兆龙干杯,如此舒心的朋友,他豪情满怀地:“我初到,有劳哥们儿多多指点,我敬你们每人三个,我干掉,你们随意。”说罢一一敬酒,一连气十二杯下肚。

黑头高兴地:“嘿,我说嘛,兆龙没有次朋友,咱们这个小团体,精兵强将,团结一心,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谁不服,咱就拉出去遛遛,但愿咱们在一起日子长久些。”

兆龙打镲道:“在近十年内,您是长住户口,除非奇迹出现,但这是不可能的。”一片哄笑,黑头骂了句脏话。

易军挺乐观:“想不到,哥们儿竟打下了自己的一片天地,看来我是错了,镀金是对的,没有蹲过监狱的人不是完整的人,千真万确。”

兆龙正色地说:“哥们儿,千万不可乐观,黑暗的地方很多,你会遇到根本想不到的事情,我们共同面对吧,干杯。”

过后的几天内,易军想吃点苦,兆龙也没加阻挡,让他随意,男人能上能下的品格两个人都具备。

这天,兆龙和易军正沏着茶,闲谈之时,程为民凑了过来,手里拿着万宝路,中队里面只有为数不多的人抽外烟。

兆龙玩笑开着:“老程头,怎么发财了?抽着外贸,这是哪门子财呀。”

程为民也笑着:“难为你记着我,我知道你不缺这个,可是我也经常抽这个牌子,味道纯正比英国烟好抽。”

兆龙很觉奇怪:“你没事吧?”

程为民回答:“什么事都没有,很正常。”

“哎,老头,是不是吃错了药,怎么广老冒儿的话音也出来了,你不是中国人呀,耍什么大呀,邪性。”

程为民很平静地解释:“我是英国女王的臣民,香港人,有护照为证。”

兆龙发威:“程老头,当着我哥们儿,别气我。”

“你是我恩人,怎么可能做不道德的事呢?我的老家也是北京,参加工作后,分配到新华社越南分社,长驻西贡,是特派记者,一呆就是二十六年。后来我娶了一位香港太太,我也辞去工作,在香港一家报社做记者。我到四川去,因为中国很大型的兵工厂都在深山峻岭之中,我去采访,没有成功,于是买通一位工作人员,伪装一张假通行证,混了进去。谁知大陆的安全部门警惕性、工作效率之高,超出我的想象,以伪造证件被捕判刑二年,幸亏遇到了你这位大善人,才使我脱离苦海。”

很质朴的谈话,使兆龙和易军油然起敬:“老先生,您喝点茶,老北京的茉莉花茶,您给我讲讲老事吧。”

“解放前,我是进步学生,国民党的监狱我住过,纪念周总理,我进来过,西贡监狱我也住过,那时候排华,在我记者生涯中,曾经做过非常成功的内参。内参就是相当级别的记者,给中央决策层写的内部参考报告,有一定的特权和特性。中央领导同志就采纳了我的意见,那是我辉煌的业绩。惟一让我想不通的是,敝人触犯了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法律,共产党也是一个伟大的政党,我还有自知之明,我只会跟你们说心里话,不会胡说的,也是老运动员,只可惜,社会进步,人在倒退。依我之见,万万不可浪费时间,二位如有兴致,每天可跟我学习英语、法语,坚持不懈,必有成效,不知意下如何呀?”

第70节:捅他的致命处

他的话,出乎兆龙和易军的意料,易军干脆利落地答应,而兆龙却沉思片刻,从容地对老记者说:“难得您的一番好意,我心领了,这里不同于社会,既要斗狠也要斗智,更要周旋,另外,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你费心将我哥们儿教好,就非常感谢。”

易军知道兆龙有自己的想法,也就没有劝阻,开始专心学习外语。

今儿刚上班,就碰上新鲜事儿,怀柔县的古乐找兆龙:“殷调度,忙吗,说个事我心里拿不准,您给琢磨琢磨。”

“你丫都快解除,有什么不好混的,忍几天就胜利在望了,真够新鲜的,凑合干吧。”兆龙不耐烦地数落。

古乐看出来他不耐烦的意思,赶紧解释:“您别心烦,全中队只有您这么一个明白人,我……我那地方,是山区,穷得很,不瞒您说,也许您都不信,咱们这囚服都比家里头穿得好,走了的方指还给我三套衣服带回家给我兄弟穿。吃的就更别提,咱监狱的改善,整个是我家的过年,没有什么收入,就是靠天吃饭;菜呢是自己种,一年也见不了几个钱,看着孩子馋得跟什么似的,就背了两头猪,胆小,又背了回去,不承想空手回去,我看见孩子哭得跟小泪人似的,心一横,再去大队猪场,没机会下手,就瞄准一头牛,动了家伙,再以后,就尝出了甜头,不但自己家够吃,还拿到集上去卖。谁想让村里人看见给告发了。殷调度,你说可不可以不走呀?”

“你脑子进水了吧?”兆龙头一次听说到期不愿意回家的人,觉得不可思议。

“不是,您听我解释呀,我们哥儿六个,我最头大,父母是我养着,两个小弟弟还在上学,负担太重,地头上的活儿,我媳妇就管了,我一回去,又多一份口粮,不怕您笑话,窝头我一顿能吃五个,饭量太大。我寻思,如果跟监狱说说,干个什么临时工什么的,给队长打扫打扫卫生,倒倒垃圾,或者在车间打打杂儿,又有饭吃,又有几十块进项,那不救了我嘛。我就想问问您,这事能不能跟他们说,不能就不找了,要不挨顿打不值得,您说呢?”

兆龙哭笑不得,这世上还有这事,呆在监狱还不愿走,可听着又不像是装的,就顺水推舟地说:“得,要真的是这么想的,就去试试,诚心点,别让他们觉得这事是逗着玩,没什么大娄子。”古乐美颠颠地找队长去了。

易军像模像样地拿着书走过来,全车间干活的,就他一份新鲜,见着兆龙:“哥们儿,断案呢?”“没有。”兆龙将古乐的事说了一遍,易军苦笑着摇着脑袋:“唉,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长学问呀,哥们儿,你快成大管家了。”

正说着,都都带着一个人过来,兆龙见过,是都都的街坊沈立精,诈骗了四十多万,弄了个十三年,是四小队的。跑这干吗来了?

都都气呼呼地说:“兆龙,你说可气不可气,老伟他们,给他下了个套,跟他说五千块钱可减二年刑,这小子就信了,还经济犯呢,平时你不是挺能格的吗?你不知道兆龙,他在我们胡同要多牛有多牛,好像是全世界挣钱最多的人似的,这下踏实了吧,玩鹰的让鹰叼了,你说干吗添这个窟窿,他给你办减刑,有这么大的份,他折进来干吗?你那脑袋给猪吃了。”

兆龙望着可怜巴巴的沈立精,对都都说:“现在不是埋怨的时候,你说说,钱交给谁?是怎么付的?胆真够大的。”

哭丧着脸的沈立精讲道:“我看他们跟队长挺近乎的,也挺吃得开的,大猩猩诸浩跟我说,花钱买刑期,我说行吗,他拍着胸脯说,老伟跟中队干部铁磁,也罩得住,一年以后肯定报上去,可减刑的基本条件是劳改积极分子。前两天榜下来,只弄了个表扬,你说这不是蒙人吗?大哥,您可得给我做主呀。”

性急的都都问:“问你钱交给谁了?”

沈立精回答:“大猩猩说交给刘队长就行,也不让问,我妈与刘队长在外面约的地儿。”

兆龙说:“你走吧,这事交给我。”

“大哥,多谢,哪天我请您。”沈立精点头哈腰地又补了一句,“如果不行,拿回一点是一点,您尽量多要。”

都都轰着他:“走吧,走吧,别他妈没事找事,要不是我妈说情,姥姥也不管呀。兄弟,你说怎么办?老太太发了话。”

“帮是肯定帮,就是这事麻烦点儿,牵扯到队长,挺复杂的,是队长拿的,还是他们丫吞的,情况不清楚。小刘队长是警校刚毕业的,是个雏儿,血气方刚的,还摸不清这里的门道,我估计,八九不离十,是他们利用了小刘队长,我琢磨一下,看这事怎么办。吐肯定是要吐出来,得想个两全其美的方法。哥哥,我办事您放心,容我几天,谢话免,咱们过得着。”

“行,哥哥就交给你,如果真要干,告诉我一声,真不知道他们丫多少斤了。”都都走了。

兆龙问站在一旁的易军:“你怎么看这事?”

易军分析着问题:“从整个事件上看,刘队长可能性不大,肯定是这帮家伙捣鬼,利用他的无知和不了解情况,平时给点小恩小惠,再围着他捧高点,小警察就不知道东西南北了。他也是没有胆直接说是花钱买刑,我觉得,对这种人就不能客气,既然做出丑事,你也要说话算数,以我平常的作风,要干就得捅他的致命处,弄他七寸,才能治根。”

第71节:幕后的老伟

兆龙直接找到了四小队生产队长刘士聪。

刘士聪见到兆龙问道:“这不是中队的大能人殷兆龙吗?怎么想起找我呀,你的减刑不归我管。”“既然您知道我,就不拐弯直说,讲完这件事,您别急,等我解释完,怎么着都行,行吗?”看着迷惑的小刘队长应允之后,兆龙全盘端出沈立精的事情,“事情的经过是这样,他沈立精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敢陷害干部,我本来可以直接找他们将钱要出来,而且,我也绝对相信您不会做这个事,对不对?”刘士聪回答:“确实是我取的钱,可他们说是沈立精自己用钱,让我帮一忙,他母亲见面时,还说谢谢我的帮忙,我说这算不了什么。谁知道他们玩的坏。不行,我得收拾他们,钱没花多少,每个月取六百块,还有三千八。”

兆龙上前劝说:“刘队长,听我说完,不对呢您爱怎么办就怎么办行不行?从整个事件上,他们利用了您,如果把事情扩大化,弊大于利,最为关键的是,您是直接参与者,无论如何,您是主要责任人,对您今后的工作有非常的影响。其次,负面影响是最大的,这里面,坏事传千里呀,您以后都无法工作。我有个办法,不是剩下三千八吗?您就还给沈立精,这边工作我去压,破财免灾,交个学费,长个经验。您呢,也别弄他们,不是说您没能力,一个队长收拾人轻而易举,但是,这不同于一般事情呀,您在学校读书跟社会实践差着一大截呢。这帮孙子是什么呀,阴、损、奸、滑,见着利,亲爹亲妈都能不认,这中队复杂着呢,您不知道谁跟谁有关系,而且,最突出的是,翻脸不认人,咱们都生活在一起,我们还有期呢,您的工作哪有期呀,是和一群疯子打交道,千万得注意与他们的交往。交好可以做朋友,交不好,害您一辈子,我话也说完,您定夺吧。”

小刘队长拿出烟递给兆龙:“这帮孙子,真不是东西,幸亏你提醒我,就按你说的办。殷兆龙,没想到你还有这么多思想,进来真是可惜了。抽棵烟,将来有什么事都可以找我。钱,下回接见,我亲自交给他母亲,可你得做做沈立精的工作,拜托。唉,这碗饭不好吃呀,流氓没几个好东西。哦,你除外。”

兆龙又叮嘱他:“刘队长,不是不报,而是机会不到,害人的人必有报应,早晚得有犯上手的时候,名正言顺,就这么定,有事找我。”

过了半个月,都都带着两条烟过来,非要谢谢兆龙。兆龙挤对他:“哥哥,两条烟就打发了?开个玩笑,还买什么东西,都是自己哥们儿。”

都都严肃地说:“那不行,这是个情,兄弟干得真漂亮,你敢找队长直接面对面,真够牛×的,鸡蛋往石头上撞,整个一个贼胆。”

兆龙笑着解释:“他也是人,这事牵扯到他的切身利益,非得如此,否则,这身官衣不想穿了,只可惜没全部要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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