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粮仓 第19节

4.路边。

许三金坐在挑子前,闭着眼哼曲子,小梳子给他梳着辫,边梳边往辫上抹刨花水。一旁,爷爷在给个小男孩刮头。

许三金睁开一只眼:“小梳子,听说,米家少爷这两天又犯呆病了,整天喊着要让人给他架梯子。你听说了么?”

小梳子:“没听说。——你说的是哪个米少爷?”

许三金:“还会是谁?那个在阁楼上关了三年的秀才呀!”

小梳子暗笑:“说了半天,你是在说米河少爷。”

许三金:“听米家的仆人牛大灶说,这米少爷,病得可不轻。对了,你也是呆子傻子见过一大箩的,见没见过自己跟自己说话的那种呆子?”

小梳子:“自己跟自己说话?这怎么说?”

许三金:“对着影子说呗!”

“对着影子说?”小梳子咯咯地笑,“是手里拿着镜子,一边照着一边说?”

许三金:“对着镜子就不呆了!对着墙哩!”

小梳子:“对着墙?对着墙怎么说话呀?狗撒尿的时候才对着墙哩!”

许三金:“你这丫头!又讨我便宜了不是!——对了,牛大灶说,米少爷有时候还跟自己的影子一块儿喝酒哩!”

小梳子:“影子也会喝酒?”

许三金:“会喝!影子也长着嘴呀!”

小梳子的手停下了,手指间盘着碧玉梳,发起愣来:“影子怎么会喝酒呢?”

许三金:“就是!要不,他米河怎么会是书呆子呢?”

小梳子目光发起怔来:“许大哥,你别糟践米少爷,他跟自己的影子一块喝酒,其实…··他没呆。”

许三金:“还没呆?都呆成这样了!”

小梳子:“他没呆!他这是心里有话,没地方说,想找人说。”

许三金:“没地方说话,就不说呗!再怎么着,也不能自己把自己给劈下一半贴在墙上,当成是别人哇!”

小梳子的脸阴下了:“这倒也是……”

她的目光突然一亮,嘴角渐渐露出一丝笑意,显然,她肚里打定了一个什么主意,三下两下就把许三金的辫子打上,一拍他的肩:“起来吧!到墙边撒泡尿照照,是不是一根乌油滴水的大松辫!”

5.米镇郊外运河边。夜。

月色皎然。跪在高岸上的明灯法师双手托着瓦钵,仰望着夜天。他已在这里跪了三天三夜了。运河的流水也在他面前呜咽了三天三夜。

天上明月一盘,运河在月光下一片银白。远远传来剃头挑子的“唤头”清脆悠长的响声。小梳子的唱曲声也远远传来:月上中天黄又黄,小妹拿棒打黄狼;黄狼脚小会偷鸡,小妹脚小会偷郎!

“小梳子!别唱了!你也不小了!知道啥叫喻郎‘么?多难听!”爷爷在唠叨。

“小脚才偷郎哩!我又不是小脚!”小梳子笑。

剃头挑子在明灯法师跟前站停。剃头匠:“师父,祭河的人都走了三天了,你老人家怎么还举着钵跪在这儿?”

明灯法师闭目不语。剃头匠看看天:“莫非师父在等雨?”

明灯法师仿佛什么也没听见。剃头匠问:“师父,我听人说,你看准今年是要有大旱的,可是真话?”

明灯法师仍闭着眼:“真话未必人人当真。”

剃头匠:“这么说,天真是要旱了?”

法师:“若是三日无雨,定当赤地千里。”

剃头匠:“如此说来,师父这是在等雨了?”

法师哺声:“钵内有雨,就有救了。”

小梳子摇摇爷爷的胳膊:“爷爷!别听和尚瞎说,这么一只小瓦钵,能盛上多少雨水?”

爷爷叹出一声:“师父心善,这么跪着,是为运河边的老百姓不遭灾啊!小梳子,走吧石u打扰师父了,让老天爷好好落一场大雨吧。”

“谢施主金口,”明灯法师突然睁开眼:“有雨了!”

小梳子笑:“你这个和尚,也算是长着眼睛?天上好大的月亮,哪来的雨呀……”

话音未落,她突然感到了脸上一凉,天上果然飘起了雨丝。

她惊奇地大叫起来:“爷爷!你真神哎!说有雨了,真的就有雨了!”

爷爷:“别胡说!这是法师跪了三天三夜跪出来的功德!”

小梳子伸出手,承接着雨丝,撸起了三根滑稽的细辫子,欢嚷:“爷爷!这雨像桂花油哩!滑溜溜的!”

明灯法师高托瓦钵,念起了佛号。雨丝落进瓦钵,一丝一丝,不疾不徐。“怪了!雨怎么又没了?”小梳子又嚷叫起来,抬头看天。

云散月出,一轮明月格外苍白。明灯法师脸色骤变,垂下手,看了看瓦钵里积着的一层薄薄的雨水,又看看头顶的那轮白月,踉跄着从地上爬了起来,向河堤下走去。小梳子急声:“和尚,你要去哪?”

法师没有答话。小梳子还想喊问,被爷爷一把捂住嘴。

祖孙俩朝河堤下望去,只见明灯法师在河水边扑通一声跪下了,双手举起瓦钵,把钵里的雨水倒下河去。

钵里的雨水挂下一缕细细的银线,在河面上闪了闪就不见了。

法师仰起脸,口里发出一声骇人的长啸:“赤地千里!赤地千里啊!”

小梳子呆呆地问爷爷:“赤地千里?爷爷,什么叫赤地千里?”

6.阁楼外的屋瓦上。夜。

小梳子猫着腰,在冷露的瓦面行走着。月光照在瓦霜上,泛着像水一般的白光。

远远看去,阁楼内亮着一点烛光。小梳子攀过一道避箭小墙,沿着屋脊向阁楼的老虎窗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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