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粮仓 第128节

庞旺猛地冲上,从周钟腰里一下拔出刀,对着人群挥了几下,朝周钟大声喝道:“还不快走!”周钟一步步退出了人圈。庞旺一晃一晃地挥着刀,见这些人不再围上来,将刀往周钟面前一扔,怒声骂道:“你找死哇!没看出来么,这些人都饿成地狱的鬼了,你也敢惹?”周钟拾起刀,也满脸怒气:“你见过吃死人么?啊?我问你,见过么?”庞旺:“吃死人算什么?还有吃活人的呐!我可不想让人吃了!

你走不走?“周钟无奈,随着庞旺往来路走去。他回头看去,直见那群人已经将坟里的死人扒了出来,像狼似的撕扯起来。他感到了一阵恶心,干呕起来。

11.土路上。日。

到处是流民,一堆人不知在干什么吵吵嚷嚷的。

马车停了下来。刘统勋下了车,挤了过去。

人堆里,一个汉子执着一杆大秤,秤钩上挂着个大藤筐,筐里是个小女孩。那汉子草草称毕,喊:“三个馍!”即有人将三个黑面馍馍扔给一个饿得趴在地上的男人,那男人一接过馍就拼命往嘴里塞,边咽着边淌着泪对筐里的孩子喊:“桂桂!

爹……对不起你……“

叫桂桂的女孩也哭:“爹!别卖我!别卖我啊!……”

又一个汉子过来,默默地将女孩挟起,往一口大麻袋里一塞,扔上一辆驴车。

刘统勋的眼皮在跳着,朝那驴车看去,车上已经堆着十来个大麻袋,袋里响着女人和孩子的哭喊声。几只麻袋的口子上还露出女人的脚和孩子的脚。

不等刘统勋再往前挤,那驴车便赶走了。刘统勋问一个老头:“大爷,这用麻袋装走的,是去干吗?”那老头摇摇头,没做声就走开了。场子散开,那扛秤的汉子扛着大秤又往另个人堆走去。刘统勋默默地望着那吊在汉子背上的大秤砣,眼前发起黑来。他定了一会神,才摇晃着走回自己的马车。

12.米汝成宅门外。日。

一辆马车驶来,白献龙下了车。宅门大开着,一些人在住宅里搬东西,一个仆人站在凳上,往高高的门上挂着红灯笼,灯笼上一个大大的“钱”字。

白献龙疑惑地打量着灯笼,问那仆人:“这不是米大人的宅子么,怎么换姓了?”

仆人:“这是米大人的宅子不错,可如今是钱大人的宅子了!”白献龙:“那米宅的人呢?”仆人:“都走了,回米大人的老家了。”白献龙皱紧了眉头:“糟糕,她们两姐妹见不上了!”

13.荒路上。夜。

一辆摇摇晃晃的马车慢慢驶着,拉车的马干瘦干瘦,摇摇欲坠。透过车窗,可见王凤林疲惫不堪地靠在窗框上打着瞌睡。柳品月脸上盖着遮尘的布帛,坐在王凤林身边,身子随着车轮晃动着,也在昏沉沉睡着,还不时地咳嗽几声。赶车的车夫跳下车,掰开满是白沫的马唇看了看,对车厢里喊:“老爷!马不行了!你们自己走吧!”王凤林睁开眼:“什么?让老爷自己走?你没看见老爷带着的女人病成这样了,能走得了么?”那车夫苦着脸:“老爷,您自己来看看马!路上的草都让人给吃了,这马已是两天没吃上一口草,没喝上一口水,眼看着就得倒了!”王凤林骂骂咧咧地下了车,看了看马,狠狠地朝马肚子上踢了一脚,骂道:“倒十八辈子血霉了!——婊子!下来,爷背着你!”

14.流民塞塞的土路上。日。

王凤林扶着咳嗽不止的柳品月,脸色苍白地走着。

“我说婊子,”王凤林咕哝着,“你怎么不变回二十两金子,也好让凤爷带在身上轻快些!”柳品月咳着:“凤……凤爷,见了白爷的面,你……怎么向他交待?”

王凤林:“嘿哟!还没贴上白爷的屁股蛋儿,就说上鸟话了?要是早知道该吃今日这般的苦头,凤爷就不上清河县赎你了!那二十两金子,凤爷自己留着,该睡上多少个黄花女子!吃上多少桌银筷子台面!”

他的手在柳品月的细腰上一捏,嘿嘿笑起来。突然,他的脸沉下,问:“你腰里硬邦邦的,藏着什么?”柳品月推开着王凤林的手:“把手拿开!”王凤林一把操进柳品月的裙里,抽出了一卷书。“他妈的!我说你这三斤骨头怎么这么沉,原来还带着书!”说着,将书扔了出去。

柳品月大咳着,喊:“这不是书,是我的诗稿!你……你给我拾回来!”王凤林笑:“哟,看不出,做婊子的也会变蚕儿吐丝(诗)啊?”

柳品月推开王凤林,朝诗稿扑去。

王凤林摇头:“不看看这是什么年月,没准你我走不到北京,就成路倒儿!还诗稿诗稿的,你‘死’着‘搞’吧!凤爷可得自己走了!”

柳品月拾起诗稿藏人怀里,死死抱着,对王凤林颤声道:“你……你走吧!回去告诉白……白爷,就说,我柳品月……谢他那二十两金子……等到来世,我再……

报答他……“

王凤林:“这话,我替你传了!”说着,当真扔下了柳品月,顾自走去。

人堆里,有人在称着人,女人的哭叫、叫喊声响成一片。王凤林挤进去看了一会,脸上突然浮起喜色,忙挤出人堆,往原路跑去。柳品月靠在一棵光秃秃的树上,已经昏了过去。“大妹子哎!你可别现在就死了!”王凤林试试柳品月的鼻息,把她一把背了起来。

15.路上。

王凤林吃着黑面馍馍,骂着:“他妈的,老子在吃二十两黄金啊!这……这值么?”

16.钱塘县运河大堤。日。

堤上架着一排排长长的水车,每架水车上,十个赤膊的男人在用力踩着。车页板只刮上些黏稠的泥浆水。运河几乎干得见了底,可水车页板儿仍像一片片贪婪的嘴唇在拼命舔着残水。

几个兵卒喊:“卢大人、顾大人到!”车水的脚疯狂地蹬快了。卢焯穿着一身泥渍斑斑的官袍,戴着顶戴,瘦黑的脸上挂着一道道汗沟,陪着顾琮大人走来。

顾琮仍像年初在乾清官被乾隆喝令扶出殿去时的那般模样,重重地哮喘着,胸脯像拉着风箱,下巴的白胡须上全是痰迹。

“水贵如油,一脚就是一根活苗啊!”顾琮道,“卢大人,再架上一二百架水车,这圩田的青苗就有救了!”

卢焯朝那圩田看去,秧苗稀稀拉拉的,像火烧过似的一片焦黄。“顾大人,”

卢焯的嗓子沙哑,“现有的水车都抬到堤上来了,你看,已经是接成了长龙!”

顾琮:“钱塘县有多少木匠?”卢焯:“木匠?怕有不少吧?”

顾琮沉声:“到底有多少?”

卢焯抹着脸上的汗,心里显然有了气:“你问我,我去问谁?”

顾琮一怔,想发作,却是择了个方向:“那个在河南让人睡坟地的米河,不是来浙江几天了么,此人曾说,天下没有他办不成的事,那好,卢大人怎么不差他去问问钱塘县到底有多少木匠?”

卢焯的眼睛看向了远处:“他来了。”虑琮眯眼看去,见那高堤上远远走来一个只戴着顶戴,身上却是穿着白衫的高个子年轻人,便问:“此人便是米河?”

卢焯:“正是他。”顾琮嘿嘿一声冷笑:“来得好哇!”

米河也望见了卢焯和顾琮,急步走来,对着二人行了个礼,大声道:“二位大人,米河有一事要问。”

卢焯:“问!”

“慢!”顾琮一抬手,“你是何人?”

米河:“大人不知我是谁,可我知道你是谁。大人是钦差大臣顾琮!”

顾琮冷声:“本官问的是你!”米河:“下官姓米名河!”

顾琮:“你这名,得改了!如今哪儿有米?哪儿还有河?”

“说得好!”米河道,“仓中无米,河中无水,灾情已是如此,顾大人定会听一听下官想问的一句话!”

卢焯:“米河,快说!”

米河指着那一排排水车:“为何不让这些水车停下来?”

卢焯和顾琮俱一怔。米河大步走到一架水车前,双手捧起一捧厚稠的泥浆,走回卢坤和顾琮身边,急声问道:“二位大人请看,水车车上来的,已不是水,而是泥浆!用泥浆灌溉圩田,能救活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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