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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情画意锦绣人生--顾文霞回忆录 第1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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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把东西拿出来!”

我说:“你们看吧,喜欢的,你们可以拿走。”

他们说:“我们不喜欢,就是来给你破四旧。”

其实我家里什么值钱的东西也没有,“造反派”就说:“怎么搞的,怎么会没有好东西呢?”我每次出国,都把国家利益放在了首位,从不为自己去捞一丝一毫的私利,所以我家真的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家里最珍贵的就是苏联的来信、苏联爸爸的画、还有一些小玩具。“造反派”认为这些是不好的东西,都抄走了,时至今日我也没有再见到这些东西,我也不知道它们被放在了什么地方,我后来猜想可能是收藏起来了。最让我追悔莫及的就是抄走了叶圣陶为我写的诗,真迹被抄走后还被烧了,让我心疼不已。

距离第一次抄家几个月后,“造反派”又来了一次,我就对他们说:“随便你们,愿意拿的东西就拿吧。”他们说:“你说得不对,你要革命,好的东西不应该留在家里,应该拿出来。”我说:“我家里没有什么东西。”他们不死心,认为我从国外肯定带回来不少好东西,在我住的小阁楼上翻,可结果让他们大大失望了,他们什么也没有搜到。幸运的是,我在瑞士得到的那块手表没有被抄走,因为十几年的时间已经将那块手表的表面磨蚀得泛了黄,也许是“造反派”们看不上眼,所以才没有将它抄走。

噩梦还没有结束,酷爱绣制猫的我还被“造反派”揪斗,“既得利益者”、“修正主义苗子”、“三反分子”、“走资派”……一顶顶帽子都扣在了我的头上,我的胸前还被挂上了一块打了黑叉的牌子,被罚站,被批斗。

作为刺绣研究所副所长的我被安排打扫卫生,每天拿着笤帚扫地对我来说简直是度日如年,因为让我最痛苦的不是来自身体上的迫害,而是不能拿针和线,不能再继续刺绣。晚上回去后,我会不自觉地用手在空中比划刺绣的动作,盼望着再拿起绣花针的时刻赶快到来。

在更大的迫害来临之前,周总理顶着层层的压力通过轻工业部安排一批手工艺人出国,其中就有我,周总理批示让我出国到阿尔巴尼亚教刺绣。

早在1966年的上半年,阿尔巴尼亚的代表团来中国苏州参观刺绣,看了苏州刺绣研究所的绣品,特别感兴趣,特别想学习中国的苏绣,他们把这一愿望反映到了周总理那里。周总理听了非常高兴,答应阿尔巴尼亚的代表团说:“好,你们愿意学,我们可以派人去教你们。”当研究所听说这件事后,我们也非常高兴。正巧赶上了“文革”中我受到了冲击,周总理就想让我到阿尔巴尼亚教刺绣,也是借机来保护我。

1967年7月,一个让“造反派”意想不到的消息传来:上级指定我出国去传授刺绣技艺。即便是这样,他们也不愿意放我走,到处张贴大型条幅:走资派不能够出国。

1968年,国内武斗开始了,好多群众自发地保护我。单位的员工理解我,处处保护我,我永远也忘不了当时给予我帮助的那些老工人。我要出国去,必须要加盖研究所的公章,但是公章却在一个“造反派”的手里。在一个静悄悄的早晨,一位老艺人轻声细语对我说:“顾老师,所里的公章在我这里,给你用吧!”说着,从身边摸出一块花手帕,鼓鼓囊囊的。

“文革”中的奇异经历

我不敢收,我反问她:“你把公章交给走资派,不怕人家扣帽子吗?”

“不怕!老顾,大家心里都亮着呢。”

我的眼睛湿润了,满怀感激地握紧了她的手。

轻工业部的批示下来后,当时的“造反派”分成了意见不同的两派,一派(迫于形势压力当上“造反派”的)是支持,要保护我到北京报到;另一派坚决不同意,不让我这个“走资派”出国。他们都不知道让我出国是周总理的意思。因为两派之间有矛盾,我就表示我不出去了,但是中央的指示是一定要我去,即使我这次不去,下次还是要我去的。这时,“造反派”也没有办法了。我表态自己愿意去,最后周总理也对有关人员说:“刺绣是一种艺术,你们要让人家到阿尔巴尼亚考察,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在周总理的亲自过问下,我终于如愿以偿,得到了去阿尔巴尼亚的机会。

 

1968年秋天,在地拉那工艺厂受到了阿尔巴尼亚总理霍查的接见(前排左一是我)

1968年的春节是在北京度过的,过了春节我被派到了阿尔巴尼亚,担任援外工艺美术小组组长,在地拉那(阿尔巴尼亚的首都)工艺厂传授苏绣,幸运地成为了中国首位到欧洲传授苏绣的艺人。

地拉那工艺厂5名初中文化程度的女工成了我的学生,为了让她们学起来更系统、更便捷,我精心编写了《苏绣基本针法》及双面绣教材,教学生们学习双面绣。只用了短短一年时间,我就教会了她们双面绣的绣法。

阿尔巴尼亚有很大的粮食基地,主要生产小麦,小麦长势非常好,麦秆也特别长,所以当地有向我们中国人学麦秆画的,也是一种工艺品。

阿尔巴尼亚的生活条件是非常艰苦的。当时,我国的毛巾运过去,当地的商店里会排起长长的队伍,而且每人只能买两条,所以当我们前去时,必须自备丝线、面料等原材料。学生们看到我们带来的细面料都惊奇得不得了,她们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的东西。后来我问她们:“如果我们走后,你们能不能买到这些原料呢?”她们回答:“不知道,总是要想办法来满足吧。”

地拉那工艺厂的学生们特别听话,对我们也非常友好,我讲什么内容她们都认真记下来,我怎么教她们就怎么做,学得很快。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是一个哑巴,他是搞设计的。我事先就讲过,画和刺绣要紧密结合才能出精品,所以搞设计的哑巴就被调到了工作室。他不会讲话,但是他能很快领会我们的意思,他能通过手势表达自己的意见,和我们很好地交流,这是我们没有想到的事情。哑巴很老实,很实在,他表示他会画画,也会配线,他想跟着我们学习刺绣,我说:“没有男同志做刺绣的,不行。”他就表示可以帮我们画画,还可以做我们的“翻译”,他的真诚和热情让我们既高兴又感动。艺术和文化是没有国界的,是各国人民交流的基础。

 

1969年,在阿尔巴尼亚地拉那工艺厂与学生们合影(前排右四为顾文霞)

我教的5个学生都有刺绣基础,她们原来是做毛线绣的,毛线绣出来的东西都比较粗糙,当看到我们的丝线绣后,她们曾担心地说:“我们大概没有这个耐心来做这么细的刺绣。”我心里想一定要把组织交给我的任务完成好,周总理的指示就是让我们尽力做到让对方满意为止,一定要把当地的学生们教会,让她们学成,所以我一针一线耐心地教她们绣。我教她们将一根丝线分成16根,教她们做双面绣,大概过了一个半月的时间基本掌握了要领,剩下的就是不断练习熟悉的过程了。后来,她们还是较好地完成了双面绣的学习任务。

在这5个学生中,有一个成绩特别突出、绣得特别精致的人,但她的腿不太好。她对我说:“我只想多学一点刺绣的技术。”由于她的腿不好,只能坐着做刺绣,不能参加其他活动,所以我很同情她。我教她做双面绣,她学得非常快,在做第二个的时候,她就学会了,后来还学会了刺绣一些小礼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