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听说,四野镇江青干队奉命参加了抗美援朝。错失这次机会之后,我内心经历了许久的斗争,因为我心里还是很希望参加解放军的,而且当时受环境影响,留在学校也没心思读书,就是想要继续读书,家里也有困难,经济上承受不了。之后,许多人又去西南军政大学报名,而我受到前一次的影响,这回没有报名,后来经过内心斗争觉得还是应该去报名,但为时已晚。正在此时,有一个同学取得录取资格以后放弃了,我就对他说:“你不去的话把那个名额让给我吧。”他听后便答应了。于是,我拿着他的录取通知跑到了住地在南温泉的西南军政大学,并与学校招生人员说明了情况,对方说:“对不起,这是不行的,因为通知书上不是你的名字。”无奈之下,我只好失望而归。
转眼间,到了1950年1月,在沙坪坝国立中央工业专科学校的一学期到放寒假的时候了,我于寒假回到了家中。自重庆解放后,我和七姐就一直没见过面,这时我才知道,她已经参军走了。七姐参军也是受了进步思想的影响,她先是加入了四野,后来便当了赴朝鲜的志愿军。母亲对此似乎反应并不大,可能是因为还有我这个儿子留在她身边吧。我一生中最大的遗憾便是没能参军,如果当初走了那条路,现在走的路子也许会和七姐相仿,而不是现在这个样子,境遇也就完全不一样了。
1950年12月,七姐于东北盘石留影
思想的苦闷与劳动的收获并存
新中国成立后,人民感到从此中国有了希望,每天生活在高兴的氛围当中,民心很受鼓舞,大家开始不断学习新知识。寒假结束后,家中已经没有条件再供我继续读书了,而且解放后家里考虑到不能长期雇工了,便将我留在家里劳动(这时土改还没开始,家中还留有一个雇工),中央工校的学习也就不能再继续下去了。当时国家面临定物价、尤其是粮价的艰巨任务,首先要打击米商投机,我大姐夫就是在重庆城区开米店的,他们的生意垮了。这样,大姐也不能继续接济我们家了,家中全靠母亲及二嫂二人,在这种情况下,我要有其他想法也是不可能的了。
1950年,我17岁。我在家中做一些农活,主要是种菜、收菜、办菜(洗、捆等)、卖菜和挑水等,当时挑水的地方离我家至少有半里地,上下坡多,我肩膀又嫩,挑起来确实挺累的。至于卖菜,我印象较深的是,我和家人或雇工从地里将各种菜收下来后,拿到家里洗净,整理好,绑成一捆一捆的(母亲是办菜的主力),然后第二天早晨由我挑出去卖。当时也可以将菜批给菜贩子,但那样是卖不了多少钱的,所以我常常到七八里地的嘉陵江江边去卖,有时还过河到对岸重庆去卖,因为在那里可以卖得更贵一些。常与我同行的是三伯父的孙子,也就是我的侄儿,叫石绍福,他比我小不了多少,我们经常作伴,一起挑着菜出去。每次我们差不多挑五六十斤,路途很不平坦,有很多上下坡,所以也还是挺累的。对于卖菜,总体感觉是很累、很苦,但也有喜悦的时候,那就是卖完后看到当天收入的时候。
在日复一日的劳动中,我感觉度日如年,我想我难道就这样在家中作为一个地富子女劳动一辈子吗?这是我非常不愿意的,也是与我原来的希望相反的。这时整个国家的形势很好,可是一联想到自己的家庭和我个人的前途就很黯淡了。我在苦闷中度日,觉得前途十分渺茫。我在劳作的同时思考着自己的未来,当时我唯一关注的还是参军、参加政府工作的消息,之前两次失败后,这时的我还是心存希望。后来,为了参军的事儿我还专门请七姐的一个朋友帮忙,但是也没成功。
这一年多的时间里,我时刻打听消息,看能不能参军或参加政府工作,与此同时,家里的农活还得去做。那些日子里,我经常睡不着觉,整天为自己的前途忧虑,而且无处诉说。无论是母亲、嫂子,她们都对我寄予了厚望,希望我支撑起这个家,不希望我走,我虽内心急切想离家参加革命,但又怕她们失望,不敢向她们吐露一点自己的心思。母亲自父亲去世后,独自撑起这个家,二嫂作为旧社会女子的一个典型,丈夫死去之后,刚过20,没有再找伴侣,而是一直守寡,缺少了爱情、家庭的温暖。在这种情况下,我的心里是很矛盾的,但参加革命工作的强烈愿望一直支配着我。
这一年,我心里虽是苦闷,但也确实受到了劳动的锻炼,也从亲身的劳动实践中体会到了“劳动创造世界”、“谁养活谁”、“阶级、剥削”等道理。没想到这对我日后起了很大的作用,养成了我一生吃苦耐劳的性格。
五个月的学习胜读十年书
正当我感觉前途未卜、苦闷难以排解之时,我在《重庆日报》上看到了一则重庆市行政干部学校(后文简称“市干校”)的招生信息,我心中顿生喜悦,感觉这是个机会。但报考该校需要有介绍信,我担心因为自己的家庭出身而得不到乡政府的同意,好在后来还算顺利,他们同意我去报考,考试也没遇到什么困难,就这样,我考入了市干校。
1951年4月,我入校报到。该校性质类似于今日的省、市行政学院,主要任务是为国家培养干部及办事员。校长是由当时的重庆市市长曹荻秋兼任的,而实际负责工作的人是常务副校长龙贤昭,他是我一生中给我印象最深的好领导。干校下设有组织科、教育科、行政科、秘书室等,学生分为十多个班,每个班都有班主任和副主任。在我入学之前,学校已经招过一期学员,主要来自市政府下的各个局,如公安局、劳动局、卫生局等。等到我们这一期,招收了约900人,其中多是社会上的知识青年了,来自机关单位的已不多。
考入市干校,是我一生中最为兴奋的事情之一,它是我人生中的一个关键的转折点,若没有这次学习,我之后的道路和现在会有很大的不同,我可能会在农村一直生活下去,不可能走上革命道路。在市干校,我虽只学习了5个月的时间,但这5个月在我的一生中至关重要,是一个转折点,它对我的一生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新生入校学习之初,市干校需要审查每个学生的历史,方式是让大家写自传,从上辈到自己,这些年的经历、社会关系如何等等都要写。从组织的角度来看,这是要审查我们的身份、历史,不能让坏分子混进来。学生中,因有的参加过国民党或三青团,所以面临着较严重的历史问题。我本着诚实的态度,向组织如实汇报了自己的家庭情况。当时我也懂得党的政策,党看重个人的政治表现,虽然是有成分论,但不是唯成分论,而且党的领导人有一些也是剥削家庭出身,他们当初都背叛了当时自己的家庭,为了理想参加革命。
第二阶段,实际上是学校对我们进行人生观和世界观的教育。这期间,学校请了一些人给我们做报告,讲了从猿到人的演变过程和从原始社会、奴隶社会、封建社会、资本主义社会到社会主义社会的发展阶段,并说明国民党失败与新中国成立的必然性,目的是让我们树立正确的人生观、世界观、价值观,树立阶级观点、劳动观点。而对于我们这些剥削阶级家庭出身的人,则要正确认识家庭,与家庭划清界限。我在写交代的时候,也是思想斗争比较激烈的时候。当时土地改革还没开始,但已开始了减租减息、减租退押。当时三伯父家当家的堂兄石绍庆解放前是乡长,解放后继续留用了一段时间,对于减租退押的事,是由母亲和我的这位堂兄商定的。这位堂兄比我大二十多岁,从田地的关系来讲是我家的佃户,而他家也是靠雇长工来耕种的,所以他应是佃富农。我母亲似乎与堂兄私下商定了一个协议,可能没有按照政府的政策来做,但我也不清楚具体是怎么回事儿。写交代的时候,我心里挣扎着要不要把这件事写进去。如果交代了,可能会对母亲造成一定的冲击;但如果不交代,今后组织上可能会怀疑我。在这种情况下,我一度思想斗争很激烈,最终我意识到,既然是要背叛地主家庭,要和家庭划清界限,那便不能有所隐瞒。所以,我在把父亲的历史及对他的看法交代清楚后,又把此事作为一个检举揭发材料交给了组织。之后,组织将材料转给地方,让地方调查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