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地诀别半世长,朝朝暮暮梦阎郎。
华年校场磨刀剑,永夜寒窗窥曙光。
血染乡关壮国色,魂归玉宇荡天香。
故人情洒相思地,泪沃梧桐慰凤凰。
忠诚革命的一生
2002年3月,田羽因肺心病住院已经三个年头了。他虽然病重,但靠着病床旁的电话,我们仍然保持着密切的联系。3月20日以后的几天,我像往常一样把电话打过去,但只听见铃声,一直没人回答,我感到可能凶多吉少了。正在焦急等待中,却不幸接到了讣告——我亲密的战友、兄长田羽与世长辞。
田羽原名蓝中玉,黑龙江省富锦县人。富锦县虽然地处边陲,但当年也是狼烟四起。少年田羽满腔热血,誓还华夏河山。1941年,田羽考入新京陆军军官学校,不断地寻找党的组织,探讨革命真理。他思想活跃,行动积极,我们在郊外僻静处或在假日空旷的教室一角,秘密地讨论有关共产主义、中国和苏联等革命问题时,田羽无论对理论或实践问题都表现出很高的积极性,他的见解也比较深刻。1944年9月,我们终于加入到党的外围组织“军校十师生”中来,投入到了党的革命怀抱。
1991年,春英与田羽兄嫂(左一、左二)在其家中欢聚
日本投降后,田羽迅速返回长春同我住在大姐家。很快组织上派我与阎凤桐参军,而田羽等同志则在石迪、佟志杉同志的直接领导下在长春从事党的地下情报工作。1945年11月,在长春激战前夕,他和几名同志受命打入敌军内部,出生入死,搜集军事情报,向我军提供《长春防守部署要图》,为长春解放做出重要贡献,受到东北局和部队领导的表扬。新中国成立初期,他在公安战线为保卫新生的共和国而努力工作。1950年8月,田羽受命到中苏边境绥芬河接收押解战犯。溥仪等人以为回国就要像历代亡国之君一样上断头台,于是就在列车上发疯吵闹。田羽巧妙地利用与溥杰在军校时的师生关系,耐心宣传党的政策,使他们逐渐地安静下来,圆满地完成了押解任务。溥杰一直铭记着这件事,并把它写进了自传里。
1958年,田羽调任中朝合办的云峰发电厂,参加新中国的水电建设事业。先后担任书记、厂长等要职,呕心沥血,兢兢业业,为中朝两国电力合作和国家的电力事业做出了积极贡献。他在工作上遵纪守法廉洁奉公,密切联系群众,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在生活上,勤俭节约,艰苦朴素,严于律己,宽以待人,襟怀坦白,真诚友爱,高风亮节,堪称楷模。1991年,我和荣英携孙儿曦曦到田羽家做客,看到他盘腿坐在炕上同老乡随意攀谈,亲如家人。在浴室洗澡时,职工一边帮他搓背一边同他唠嗑,和同事如同亲友一样。
战友和兄弟的深情厚谊
我和田羽六十多年的战友深情和兄弟厚谊,终生难忘。解放后我们邂逅北京,在我家中或追溯往事,展望未来;或追念老师战友,畅叙友情。他一边和我们一起包饺子,一边给孩子们讲身边和东北的故事,孩子们听得津津有味,对爸爸的这位老朋友怀有极为亲切和美好的感情。1976年,唐山大地震波及北京,我们在地震棚里蜗居了二十多天。田羽兄嫂闻讯,急寄狍皮两张为我们解潮。狍子是产于东北的鹿科动物,毛粗皮厚,铺在雪地里都不会反潮。两张狍皮既温暖了我们的身子,更温暖了我们的心。
1991年暑假,我和荣英带着孙儿曦曦回故乡探望,顺路到鸭绿江畔的云峰看望田羽兄嫂。田羽兄冒着山体滑坡的危险,两次驱车前往集安去迎接我们。云峰与朝鲜一江相隔,可以清晰地看到朝鲜农家的白色民舍,可以清楚地听到对岸牧马的嘶鸣。山间野草鲜花,蝶闹蜂喧;山上白云缭绕,虚无缥缈;绿水曲曲,白山凛凛,平湖似镜,飞瀑如银。江山秀丽,建设恢宏,蒙兄嫂及全家真诚相待,我们生活在欢乐和友爱之中。惠珍嫂每天亲自到市场采购新鲜蔬菜瓜果,田羽兄亲自下厨,美酒佳肴,甜瓜鲜桃,美不胜收。酒席刚刚撤下,阿嫂又来催着去搓麻。东北麻将打的是“穷和”(“和”音“胡”),一番没有才能和,我很不适应,常常是一上午不和一把。好不容易把牌凑齐,于是就高声喊叫:“我和了!”但二筒做麻将有一番,阿嫂大声宣布:“宝库诈和!”惹得哄堂大笑。
1991年,李春与老战友田羽(右)在云峰田羽家中畅叙
兄嫂家有好大一个菜园子,天不亮田力贤契(对弟子或朋友子侄辈的敬称)就到菜园来除草间苗,菜蔬生长得挺拔翠绿,很是喜人。在楼后边还有一排鸡舍,饲养着鸡鸭,曦曦最爱到鸡舍去捡鸡蛋,和小朋友一起到山下江边捕蝴蝶、捉蜻蜓。后来田力帮他捉了几只大而美丽的“彩凤蝶”,回北京后连同在五大连池采集到的火山岩装在一个漂亮的小木匣子里,题上“五大连池火山岩,鸭绿江畔彩凤蝶”两行字,送给他的母校人大附小,这些被老师陈列在学校的生物展览室里。田羽兄大儿媳宋敏晚上给曦曦洗脚,让曦曦在她的房间睡觉,白天领着曦曦到湖里坐游船游览。曦曦的母亲远在日本,而在异地他乡获得母亲一般的怜爱,曦曦在这里生活得异常快乐。
我们每天生活在欢乐友爱之中,虽然“乐不思蜀”,但孙子开学在即,不得不向田羽兄嫂告辞。田羽兄强行挽留,以致原定五天的行程,被田羽兄嫂硬给延长了一个星期。临别的头一天晚上兄嫂炸了一锅“小果”,做了我们路上吃的饭菜,兄嫂全家欢送,小孙女田园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尽怀着怏怏惜别之情,田羽兄带着一名摄像师,亲自送我们去集安。我们参观了朝鲜族先祖的坟墓和好太王碑,并留下了珍贵的合照。现在每当在照片上看到当年田羽兄精神矍铄的身影,不免唏嘘慨叹!
1991年,春英及曦曦(左二)、田羽(右二)摄于吉林集安
田羽兄对我们的危难和不幸非常同情和关心,从云峰回北京不久,小军突发脑溢血,陷入植物生存状态,我们得到了田羽兄的亲切关怀,他不断地寄信来宽慰分担我们的忧愁。虽然相隔千里之外,但田羽兄总是惦记着我俩的疾苦。2000年5月,荣英因甲状旁腺功能低下久未服药,造成突然休克,住进医院,医院两次发出“病危通知”。田羽兄嫂闻讯,迅速寄钱帮助和慰问,附言:“惊闻荣英病重,不胜关切,谨奉杯水,祝弟妹早日康复。”在危难中,我受到极大的安慰和鼓励。
田羽兄的慢性支气管炎,逐步发展成为肺气肿。1991年他在陪我们上山参观水库大坝时,看到他喘气困难,就已感到他的病很重了。到了2000年,他的病由肺气肿发展为肺心病,不得不住进医院进行疗养,这一住就是3年。病情越来越严重,最后肺的功能几乎全部丧失了,心肺也变了形。医院和家属都已感到无能为力,只是等待时日了。即使是生命即将走到尽头,但田羽兄仍然顽强地坚持着,每一两天我们都要通一次电话,他仍一如既往地关心着我们全家。我怀着他应该可以得救的念头,把他的全部肺心影像胶片和病历带到北京结核病院和北京几所大医院请专家教授诊断。有的专家直言不讳,说已经到了无法救治的地步;有的大夫为了不打击求医者的情绪,给开些安慰药。安贞医院老年心内科张维君主任给开的沐舒坦等化痰止咳药,对缓解病人痛苦起了一些作用。但再好的医生、再妙的灵丹,也无法挽救已经完全衰竭的脏器和走到尽头的生命。2002年3月20日,敬爱的田羽同志终于走完了80年的生命历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