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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燕于飞--王燕春回忆录 第1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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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正如老友王鹤峰所说,“生前不作愧心事,死后不怕见马列”,但那一段悲惨的“文革”岁月是我永生不想再回忆的过去,在此也仅作简略交待。大概在20世纪70年代,老柳被关在地下室,我被下放到了山西的“五七干校”,在那里待了三四个月。之后我又被送到黑龙江五常县,去那里建干校,待了半年,这时老柳还被关着。随后我和老柳都被发配到湖南干校,但彼此我们还未能见面——他在校部挨整,我在四排房劳动。

 

1969年,王燕春(二排左二)下放到五常县“321干校”时在农民家留影

在湖南干校劳动期间,有一个档案组的女高干劝我和老柳划清界限,说他是流氓、特务,问我还跟着他干嘛?但是我没吭声,我心里明白,那女人没安好心。那人继续跟我说老柳抗战时期的事情,当时老柳被安上的罪名也多是解放前的事,解放以后只有“91人大字报”和帮助黄镇的那件事,我态度坚决,只说让她弄清楚老柳的事情再说吧,解放前我们两人还不认识,我也不了解那时的他。这事儿也就如此不了了之,后来那女高干知道我不会离开老柳,也就没再提过此事。

 

1971年,在湖南干校参观井冈山时留影

 

1971年,王燕春(右一)在湖南干校参观井冈山时留影

提起四人帮给老柳安的那些“反革命”的名号更是无中生有,刻意歪曲。说他是薄一波的“黑爪牙”、“黑帮”、“假党员”、“国民党派来的特务”、“走资派”,更甚者便是污蔑他反“文革”。这事要从“91人大字报”开始说起。

“文革”屈辱,不堪回首

“91人大字报”的事情发生在1967年林彪等人制造所谓的“二月逆流”,提出打倒陈毅之时,包括耿飚、黄镇、龚澎等外交部领导干部都不同意。在外交部这些反对打倒陈毅的人的授意下,老柳和其他一些对此不满的人以集体的名义写了一张题为“揭露敌人,战而胜之——批判‘打倒陈毅’的反动口号”的大字报。因参与人员共有91人,这张大字报又被称为“91人大字报”。其实,老柳他们写这张大字报只是为了保护陈毅,但四人帮借此大做文章,说这张大字报实则是反“文化大革命”。

我知道老柳参与91人大字报的事情。后来老柳因为此事被打成“反革命”时,我正在北京外交学院学习。我突然发现有人一直在紧跟着我,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等到我回家以后才知道老柳被打成了“反革命”,我父亲也因为吴晗副市长的事情而遭难了,我们全家处于一种非常低迷的气氛里。

后来,连我都被无故指责。“造反派”在给我的“鉴定”里说我违反组织纪律,“招摇撞骗”。其实是老柳生病住院,要回到北京接受治疗,住到了167医院。我一直在旁照顾,“造反派”就说我认识错误慢,还为丈夫辩护。加之老柳无故被冤枉,接受审查期间,我难免有些情绪,“造反派”就说我不能正确对待错误,自我批评不够,艰苦奋斗的作风差,还污蔑我在劳动锻炼中世界观改造得不够。这一切都让我为无辜的我和老柳抱委屈。

但无论老柳受到了怎样的处分,无论周围的人说了什么,我对他的感情从没有动摇过。组织最早包办了我们的婚姻,让我好好保护他,衣食住行都要照顾好。我也一直是这样做的。我们这样的相处模式或许看不到现在年轻人口里说的爱情,但我却觉得冥冥之中一直有一条线在牵引着我们,不离不弃。

老柳虽年长我许多,我们从相识到结婚也很迅速,但在长年累月的朝夕相处间,我深深为他的人格魅力所折服。他对待工作认真、细致、周到,有些别人想不到的地方他都能做得很好。在生活中,他为人和善,待人忠诚,乐于结交朋友。无论我们身处何地、面对何种境况,老柳从未说过别人的不好,反而非常理解他人,这也让他结交了不少朋友。即便是现在老柳已经去世,但他当年对待朋友的风格却一直被人牢记在心。前段日子,曾经和老柳共事过的原安全部副部长王珺特意来看我,外交部的领导也会照顾我,有什么好东西都想着我。这也和老柳的为人分不开。

正是这样的一个人,让我愿意和他共度一生,愿意和他一起承受人生道路上的风雨和磨难,永远守候彼此。

下放时的人情冷暖

开始被下放到干校的时候,儿子刘少军非常体贴,非要去看我们,还带了巧克力给老柳。老柳平时自己都舍不得吃,正巧住在我们对面的一个女人刚生完孩子,老柳说产妇需要营养,就把巧克力给人送去了。当时我们正挨整,有人抓住这个“把柄”不放,污蔑老柳,结果第二天就开大会斗我们,斗完还逼我们搬到另一个村子里去。那段日子真是苦不堪言,艰难异常。

搬到另一个村子后,我们住在一户人家里。那家有一位老太太和一个年轻的儿子,对我们很照顾。出于感激,平日里他们缺钱用,我们也给他们一些。但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这么好,回想我们住在第一户人家的时候,那真让我感慨遇人不淑。

要回北京的时候,我第一次住的那家人知道了,结果他跑去告我,说我搬了他两个凳子没给他送回去。这真把我气坏了,当时给他家修房子花了80块钱的事他怎么不说啊?气归气,但没有办法,我只能在临行前跑了18里地去找他。那天还下着大雨,尽管打着伞,但我依然狼狈不堪。

到了那农民家,我对那告我状的农民说:“你修房子,我们给你掏钱,都给你弄好了,花了多少钱?你那两个凳子怎么就不能给我?那好,我要了你那两个凳子,我给你5块钱。”那时候钱很值钱的,虽然恼那坏心眼的农民,但我还惦记着他家的孩子,“你孩子的眼睛不是有病吗?你什么时候到北京去,到了北京找我,我给你治,吃住我都包下来。”

等我回来后,我们党支部里的人还同情我:“你真傻,他要告你,就是要弄你的钱。我们这些人都是被他们弄的,不知道给了多少钱了!”那时,确实有一批不好的农民,专门欺负我们这些“反革命”。虽说那农民坏,但他的妹妹真是个实心的好人,什么都向着我们,还偷偷买了香油给我们送过来。

再说我后来遇到的这老人家和她的儿子,对我们也特别照顾。离开她家前,我留给她5块钱:“我要走了,给你留5块钱,以后你有什么事儿都可以找我。”

老太太听闻我们要走,还挺舍不得:“住得挺好的,你们这就要走了……”

第二天,她让她儿子给我们送来两只老母鸡,让我们补身体,但我没要,我说:“你们都很苦的,我们还是有工资的。”

有好就有坏,在“文革”被下放的那段日子,我可算是知道了人情冷暖,见识到了世态炎凉。

随四人帮消逝的过去

“文革”中,我后来被调到北京北郊干校,在那里待了七八年,直到老柳被平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