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雪彦老太太一到过节就会请我们吃饭。那时候不像现在请一顿饭那么简单。因为那个地方特别穷,老百姓一年就分十来斤麦子,他们家五口人才分到八十斤麦子,磨成面是六十多斤面。他们都过阴历的节,不像我们过阳历的。五月初五,八月十五等,农村的节可多了,每过一个节她都要请我们吃饭,我们印象特别深刻。过五月端午的时候就请我们吃包子,过八月十五就打月饼。包子是韭菜馅和肉馅的,我们知青就吃肉馅和鸡蛋馅的两种。他们绝对是一年之中过节才这样吃好的,平时很苦吃不上好的。
我们回家一次从家里带的东西是有限的,比如带二十斤大米,十斤挂面,这是一年一次带的啊!那会儿没有冰箱不能带肉。别人要是因为意外情况回去一趟,也不能让他们帮忙捎很多东西,顶多带一瓶炸酱、酱豆腐就算很不错的了。自己身体不舒服的时候或者同学来的时候才把自己带的东西拿出来做饭吃呢!平常大家都吃大锅饭。
我身体不好,我上班的时间跟别人不一样,我早上去磨面,九点钟就回来了,回来的时候他们都不在家都下地去了。我们房东严雪彦老太太就对我说:“你回来了!可怜的孩子,瘦成这样,在家里肯定是娘娇生惯养的,在我们这儿要受这么多苦!”那时农村里有炒豆等乱七八糟的东西可以吃,她就摸摸索索地总能给我找出点儿吃的东西来。房东觉得别人在时觉得这东西拿不出手,就留给我一个人吃。那时房东他们家的孩子在上学,所以就我和老太太在家。一到春天清明前后有炒豆:就是把黄米面发了,里面放点儿糖,然后拿沙土给炒了,还有黑豆、黄豆先用水泡了,再用沙土炒了,这东西特酥特甜而且特脆,像江米条似的。那时候还做面食,做小鸟插上树枝的花馍馍,那个老太太对我特好,都会把这些东西给我吃。
那里的老乡特别善良,他们就觉得那么瘦弱的小女孩来咱们家了,就得照顾好了。春节的时候我们回北京去了,我们过完春节再返回农村去,房东就请我们吃饭。那馒头有时候都长毛了,原来他们提前做好把馒头搁到缸里头等我们从北京回来再给我们吃,我们回京后天就暖和了,馒头都捂得长了毛,像现在的孩子肯定是不吃。房东就是自己舍不得吃,自己家孩子想吃都不给吃,就要留给我们吃。他们家儿子和女儿就说:“我妈蒸馍的时候就说,怕忘了不够了,就多蒸一个,蒸完一个再多一个,都是数着蒸。把你们的份儿留起来放到缸里头,等你们回来再拿出来,另外还留着东西包饺子呢。”那时请我们吃馒头还有烩菜,就是用猪肉炖点土豆、粉条那样的大烩菜,然后再捏几个饺子。他们的面有分第一茬面、第二茬面还有第三茬面,第一茬都留着在春节时包饺子吃的。
他们就那么一点麦子,不能分好几次磨面,分多次磨占用磨底,他们就一次都磨了分好多次吃,那黑面最后都是粘的,实际上就已经不好吃了,但比窝窝头好吃。
房东有一个老伴是杀羊的,每次都给人家杀羊。春天一过就是夏天,各家的羊都交给他上山放养去,等他回来以后这些羊也养肥了,各家也请他去杀羊,谁家杀羊都给他一些肉,还给他乱七八糟的杂碎。他每次杀完羊之后都煮一锅羊杂碎汤,请我们喝羊杂汤,这个房东对我们也特别好。
队长对我们也特好,到了夏天以后,玉米快长熟了,那时粮食紧张,大队根本不让把嫩玉米煮着吃。队长就特殊照顾我们,说收工了,大家都回去吧,就散吧!但就叫住我们知青,跟我们说:“你们这儿还有一点儿活要干呢!”我们就留下了。队长就说:“把草帽都摘下来。”队长就去地里头掰玉米,把玉米用草帽扣在怀里,就怕老乡们看到有意见。队长就说:“藏好啊,回去煮着吃,你们从城里来好吃这个。”队长就是这样找机会照顾我们。
每年的七月二十六号有唱戏的,就是县里面的一个戏班去每个村子轮着唱,每到那个日子老乡都等着看戏。那是山西梆子我们不爱看,尤其是他们唱的水平也有限。队长逮着机会就安排我们去看瓜地,瓜地就是香瓜地和西瓜地。每年看戏之前大家要摘瓜,队长一般特意留下一边不摘。队长对我说:“那一块瓜地是给你留的,那是别人家没摘的,都是熟瓜,你叫上几个同学去吃瓜去吧!”我们几个同学一听特别高兴,连蹦带跳地就到瓜地里吃瓜去了。
老乡我们•鱼水情深
那队长也特别好!端午的时候我们头一年还没有黄米面——供应的就没有黄米面,队长就从小队里面申请给我们分点儿黄米面,然后给我们包棕子吃。我们都不会包,他还帮我们包,一包一大锅。我记得我们八个人,包完了以后,我就在那儿拉风箱煮,男生就在那儿等,大家困得都抬不起头来,但还在那等,老问什么时候熟啊!
那时候我会拉风箱,就是特沉,可能因为我又瘦又小的,刚开始时我觉得风箱拉得我都往后仰了,要不然就拉不动。拉风箱多了到后来我就练得可以一只手拉风箱,一只手做饭了。一开始是老头给我们做饭,后来就是我们男生女生轮流做饭。男生负责去弄菜和挑水,女生负责做饭,男生不会做饭的就负责拉风箱,就是搭伴弄,也有自个儿做饭的。
那时候我们八个人关系还行,我们是在一条街的,经常在一起,那时一条街分三个小队,我们这八个人就经常在一起。只有吃饭的时候我们是三十多个人在食堂相聚。
我们一开始分到小队干活,大队后来接到县里面的文件要我们去修水库,修工路,那时大家一起干活就互相认识了。各个小队抽人的时候,老乡都不愿意去,老乡在家里可以吃粗粮细嚼慢咽,可是我们知青只能吃窝窝头。老乡磨玉米面的时候,都知道从电磨里面出来是热的,而且还潮,必须得晾开要不然就会发霉。我们知青没有晾的地方,老乡都有大箩放在里面,可是我们没有就放到袋子里,这样它肯定要发霉,所以我们经常吃那又苦又涩的东西,一点儿都不好吃。一到夏天我们经常不吃饭就饿着,队长给我们的玉米晚上回来吃,吃完却经常跑厕所拉肚子,我记得特清楚。我们那时四十个人住在八间房子里。八间房子尽头好像是小卖铺还刨出去两间,实际上是六间住人。一个房子里差不多有六七个人,那时就听得门咣一声,就有人跑出去上厕所了。
我们知青那时可有意思了,队里经常分给我们最好的自留地,就是种菜的地,我们都有厕所就拿那大粪给蔬菜上肥。我们还在路边的沙子地里种豆角、西葫芦,自己种的都吃不完。我们的破地长出的土豆有一斤多,什么都不用愁,豆角也是我们自己种的。老乡就说北京的娃娃可有福气啦。我们队长也挺有意思的,春节回家前,他就觉得队里面分的什么也没有,说我们挺可怜的,在山西工作一年还空着手回家去。那时村里有树林,杨树苗都有这么宽的间隔,队长说:“我带你们去那边种点绿豆吧!你们春节带点儿绿豆回去,还能自己吃,熬稀饭没有绿豆不好吃!”我们可高兴了,队长就带着我们去小树林里种绿豆,种完之后我们就除过一次草。老乡就说:“在树林子里种绿豆能结出什么啊?”按道理说在正经地里种还结不了多少果实呢,可是我们一种以后收获还真的很好,我们种的绿豆吃不完还能往家里带。老乡才发现原来树林子里也可以种东西的,以前他们从来都不种,我们去了以后他们也开始种了。
现在对我们好的那些人都已经不在世了。像我们房东都去世好多年了,他们和我的父母一般大,农村人身体不好就去世了。就大队长还活着,插队那时候他三十来岁的样子,所以他现在还健在,前一阵他来了还说:“你们回去吧,现在我还在呢,要是我不在了村里都没有人认识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