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平辉早在杨冲锋走进仓库是就看见他了,只是不好立即叫他来顶替自己,会让其他人看低自己的。没有想到酒厂这些人不肯让步,自己已经隐晦地给他们做出承诺了,他们却还要求这要求那,心里也恨得火气大起,心里早就想到以后要找机会让他们知道自己这县长是不能惹的,可这时当着酒厂全厂工人的面,也不能发作,保持着笑脸。
阙丹莹靠进杨冲锋说了很久,会说些什么?是不是会说自己今天表现得很没有魄力?万平辉一边应付着下面的提问,一边想着,继而又寻思朱志飘在政府里是不是将木器厂和肉联厂的事处理妥当了?杨冲锋已经到酒厂里来,他是第一到这边还是将那边的事处理妥当了后,才过来的?心里隐隐觉得,杨冲锋应该是将两个厂的事处理好了才过来的。
选择到酒厂里来,万平辉原以为酒厂的人不过是要提出一些要求,有厂长李强、赵致静、阙丹莹、张凌涛等人在,特别是李强在酒厂里的威望很高,要摆平这事不难,加上自己对酒厂的人一直都很有信心,就过来了。双方接触后,万平辉才知道李强借故到医院里去了,而他面对的人,主要是一些二十几岁的年轻人,根本就不看他那张老脸,这些年轻人胁迫其他工人一起罢工,万平辉也看得出来。只是这时候也不能就让李志强出警抓人,要先安抚下去,等这事平稳了在慢慢找机会来修理他们,总是能够做到的。
这时要是不加以安抚,事情闹大,影响到酒厂改制的进程,他这个县长要担负的过错就很大了。最初的策略定下来后,万平辉一直隐忍的,谁知道这些人一点面子都不给,一僵持下来就两个多小时,还没有丝毫的进展。
有杨冲锋在旁边,万平辉心里更加毛糙,就像有爪子在里面抓挠个不停似的。但双方都不肯让步,就算说什么都是拖延时间。拖延时间对万平辉是极为不利的,时间拖久了,影响就扩大了,市里一定会得出自己魄力不足的定论。代县长的“代”字虽然已经去掉,但万平辉更想两年后能够接朱志飘的座椅,可不想给市里什么不好的印象。
幸好有救了,万平辉听到自己的电话响起来,响亮四五声才装着无奈地接听。下面的人见了,就哄笑起来。电话是朱志飘打来的,他要知道酒厂里的情况,以防市里打电话来问。同时想万平辉表明,他已经将那边的事摆平了,你万平辉是不是将酒厂摆平了?
万平辉无暇去揣摩朱志飘的暗意,这时找到机会,对杨冲锋招手,让他上去顶着自己的位置。
苏揆见万平辉下来,一边接电话一边向仓库外走,像是接到什么重要的电话似的,忙跟上去。两人走到仓库外,万平辉语气沉重地将酒厂这边的情况说给朱志飘听,在这时候,两人即使再怎么不合,都要共同面对这一事件,倒是有共同语言。
说了酒厂的情况,万平辉心情有些沉重,这一难题要是没有解决好,必然会惊动市里,县里这边的主要责任自然会落到他头上。正想折回仓库里,苏揆说“县长,今天你都还没有吃中餐呢,要不先到外面填一填肚子,再回来?”
提到吃饭,万平辉才觉得自己精疲力竭,饥渴难当。想了想,点点头,两人就往酒厂外走去。
杨冲锋见万平辉走得匆忙,不知道是市里的电话,还是哪里又有什么紧要事了。见他神色也不是太紧张小心,估计不会是从市里打电话下来责问的。柳河县要进行改制,出现这类事情也是很容易接受的,市委总要等县里汇报后,才会表态的。当然主要是事态得到了控制,没有将影响扩大。
走到那张临时准备的办公桌,上面也铺了一布单,杨冲锋见这架势和上次他到这里做全厂动员工作时几乎一个样子。只是这次走过来,都没有什么准备,而万平辉走出去后,会不会立刻转过来继续?
到桌后,面对着全体工人,杨冲锋心里还是很踏实的。百来人中,真正想闹起来的人只有三十来个,再给他们稍加分化,就只有十几个人才是真正的核心。当然,为首的两个,这时杨冲锋已经看出来了。陈祥明和王洪毅就坐在中间,见杨冲锋走到人群前,对旁边几个人耳语,立即就有人哄闹起来。
杨冲锋很平静地看着这一切,他们的起哄那是因为看到自己到来,酒厂改制的台前人物也就是自己,见到自己露面,闹一闹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杨冲锋盯着王洪毅和陈祥明,只是目前他还分不清楚两人谁是谁。但看到周围的人起哄喊叫时,两人笑得有些狰狞,心里不禁好笑。柳河县这样的小人物,能折腾出什么风浪?根本就没有放在眼里。
平静地面对所有的人,那种坦荡荡的情怀,让他的目光所到之处都安静下来。一般的工人见他,就有种释然也有着信赖,对酒厂目前的状况和改制后会这么多前景,赵致静等人反复在厂里解说过,大家都希望这样的事变为真实。
人们渐渐安静起来,仅有王洪毅两人周围的那一团在叫嚷,就显得格外令人注目。最后杨冲锋见目光定在那一团,看着那些人,不是核心成员的也就闭了嘴。就那几个人,在空大的仓库里叫吼着,有种滑稽感。杨冲锋脸上就笑出来,仓库里灯光不错,那笑意就让人看出了他的不屑。
不知道万平辉会不会再返回来,这是他的位置,杨冲锋也不好多说什么。那些人也没有谁出头站起来发问,王洪毅和陈祥明都觉得杨冲锋一直盯着他们,有种危机感和针芒在背的感觉。双方就一直僵持着,杨冲锋等了几分钟,没有见万平辉到来,便回头暗示阙丹莹,让她到仓库外去看看万平辉到底是做什么去了。
阙丹莹很快就回来,摇着头,张智奎听了她一句话后,走到杨冲锋身边说,他才知道万平辉突然间玩消失,也不给一句话。心里一阵怒,却不知道万平辉到底要不要过来,想了想,只有主动打电话去请示。
万平辉接到电话后,只对杨冲锋说现在有重要的事要去办,酒厂那边就交给杨冲锋处理了。要求他尽量将事态平息下来,对方提出什么具体的要求,先不要肯定地答复,请示市委或县常委会通过后再决定。
杨冲锋答应下来,万平辉既然交给他处置了,那就按照他的思路来办。重新走到那桌子后,骚动的人群立即安定下来,知道他要和工人们对话来了。杨冲锋见人群都安静下来,说“今天大家都辛苦了,万县长突然接到重要的任务,将这里的事交给我来处理。我知道万县长先已经给大家将县里的酒厂改制方案宣传过了,大家对改制方案也都熟悉了,要不要我再解说一遍?”没有等下面的人说话,又接着说“我想,大家也不希望我在这里罗嗦了,是不是?”
工人们就笑了起来,“我们还是很好沟通的吗,”杨冲锋见大家笑了说“我也在工厂里呆过,知道工人最需要的是什么:稳定的工作,不错的收入,月底、季度和年底再有点奖金拿,厂里还有些福利,这就是最好过的日子了。这种日子,我在柳泽县里也过过几个月,知道滋味劲。大家说是不是这样?”
“那当然好了。”不同的人都喊起来。
“这种日子,你们在三年前也享受过,体会过这种小日子的滋润。那是我们酒厂最红火的时光,那是你们努力奋斗后得到的回报。”杨冲锋说,将声音提高起来,下面不人不少脸上就有些容光。
“可是,这三年来我们的日子一天比一天紧巴,酒厂的运转要靠县里补贴,其他已经关闭了的厂都说酒厂走了狗屎运,才让县里倒贴钱养着。当然,酒厂有优势有潜力,但我们无法将这优势和潜力发掘出来,改变我们营运状况,我们的收入和我们的销售。因为我们已经落后了,已经不适应当前的经济模式了。之所以这样,县里才决定要改制。这些道理我想大家心里早就明白了,我要再多说,大家也会在心里说我一个大男人怎么像娘们似的罗嗦。”
下面的人又一阵笑,酒厂里的工人以男人为主,说这句话倒是没有人反对。阙丹莹和赵莹两人听了杨冲锋的话,心里忍不住呸地一声,要同他划清界线。
“好了,废话多了就没有意思。在这里给大家一个保证,改制后的酒厂,效益绝对比酒厂最红火的时光都要好,大家都收益和福利也绝对比那时要强,这句话你们记着,要是没有兑现你们大家来找我。其他的话我们私下里都可以说,你们随时都可以找我、找政府、找我们县领导。”杨冲锋说到这里,又将全场扫视一遍,见大多数的人脸上的神采都不同了,知道火候已经到了。
“我再废话一句,我们做工人的,要想有福利和收益,那就得拼命把工作做好。像今天这样的事我希望今后再也不要出现,工厂停工了,那还有什么利益可言,我们的客户还怎么对我们的产品抱着信任的态度?”
“一个乱糟糟的厂子,会有什么前途?厂子没有前途,我们作为厂里的一员还会有什么前途?这个道理你们比我体会得深,比我看得更远。现在已经中午了,这样吧,大家都先散落,下午该上班的安心上班,有疑问有想法我们欢迎到厂里提,也欢迎到政府里来找我。”
杨冲锋这样一说,人群里后面的人都站起来,准备散开。陈祥明和王洪毅知道这时再不拦阻,人们都散开了,他们的计划就无法进行。当下也就不再顾忌杨冲锋是不是认出来,站起来大声喊“谁也不准走,谁敢走可不要怪老子不客气。”
很猖狂。仓库里只有一百多人,这声喊让大家都听到了,准备散开的人们就有些疑惧。“李局长,把警员叫过来,把这两个公然威胁我们工人的罪犯抓了。”杨冲锋果断地对李志强下令,李志强稍一犹豫,当即带着四个警员扑向王洪毅和陈祥明。
“不准抓人。”王洪毅和陈祥明两人周围的十多人都站起来,想将两人维护到中间。李志强要是强行去抓人,势必要引起冲突,可杨冲锋却黑着脸没有发话。李志强挡着这么多人的面,也不敢不动手。阙丹莹见着情况,走到杨冲锋身边说,“会不会无法控制?”
“不会。”
那些人和警员距离越近,双方也就越紧张起来。后面的工人更多的是看着杨冲锋,杨冲锋也知道,这时就抓人确实对工人冲击力有些大,或许会有人想是不是政府向给他们一些压力,反而不妙。只是王洪毅和陈祥明太嚣张,竟然当着政府领导的面威胁工人,不压制下去这工作做起来就不会有什么进展。
杨冲锋绕过那张桌子,到李志强局长前面,见那些人站起来要准备对抗。杨冲锋突然厉声说“真要抗拒执法?”这声音就像炸雷一般,手指着最前面的那人,那人慌忙坐下,第二个见了也慌忙坐下。杨冲锋手指所向都坐了下去,只剩下我还有和陈祥明两人站着,杨冲锋对两人说,“县里的政策已经很清楚了,我也说过,大家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向县里任何一个领导说明,把你们的意见提出来,双方共同解决。你们是什么态度?要想闹事就你们俩还闹不出来的。”
公安局局长李志强见事态一下子完全逆转,就要指挥警员将两人控制了,杨冲锋挥手要他们慢些,说“我再给你们一次机会,是要好好商讨找出解决问题的办法,还是要执意要威胁其他的工人,道路有你们自己选择。要是想好好谈,就给大家认个错,有了正确的态度再来找我谈。”
杨冲锋说着就折身往回走,仓库里很静,静得杨冲锋每个步子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更多的人都被杨冲锋震撼了,从没有想到,政府里的人遇上这样的事会如此处理,会如此强硬。真正受到迫压的人是那些挡在杨冲锋面前的人,手所指向,完全一种无坚不摧的气势,给人一种冷森森的惊悸感,再也没有勇气和他对抗。
杨冲锋走回那张桌后,静静地看着前面的人,视野没有将我还有和陈祥明两人放在眼里,眼里分明温馨而和气,像看着亲人一般。后面的那些工人见了,心里都觉得有愧,杨县长没有对不起大家,他所作的就是为大家都利益作想,为大家操心。
一个人从人群里分开出来,走出人群后,大家才看清是守大门的老人。老人走到前面来,对杨冲锋说,“杨县长,我们大家都错了,对不起政府更对不起你对我们的关心啊。”
“老人家,是我们工作没有做到位,工作中有疏忽啊。柳河县如今什么都落后,一切都才起步,要大家多理解。都散了吧,记着下午正常上班。”杨冲锋说。
杨冲锋这样一说,后面大部分的工人都离开了,我还有和陈祥明还僵直直地站在那里没有动,也没有道歉。但两人却不敢看着杨冲锋,也不敢再商量。周围还剩下三十几个人,有几个本来想走,犹豫了一阵还是留下来了。
仓库里的人已经少了,三十几个人根本就没有什么气势,再加上杨冲锋刚才施展了下威势,除了几个核心的人外,都想走掉却又怕王洪毅和陈祥明两人事后找麻烦。杨冲锋他们这边有十几个人,分别是李志强局长带过来的警员,政府办的人,开发办的人和酒厂的一些领导。
双方就这样各种一方,杨冲锋处在两个阵营的中间。一直等到都没有了动静,杨冲锋才说“你们当中还有没有下午要上班的?上午事出有因,停工的不予追究,但下午还不正常上班的,那要做好思想准备,钱是要扣的。我在给大家五分钟考虑,考虑要提什么问题,自己有什么想法,对政府有什么要求,我会让我们的工作人员记录下来,你想在这里让我答复,也可单独找我来答复。李局长,麻烦你帮看看时间。”
杨冲锋说着,到仓库外去打电话,要将这里的情况先跟万平辉汇报,毕竟他才是县政府的第一把手。万平辉知道杨冲锋将人分化后,一时间不知道要怎么说,反正不是那滋味。闹事的人只剩下二三十人了,还能闹起什么劲?自然是给化解了。在电话里只说情况知道了,就大胆地工作吧,县里会全力支持你做你件事的后盾。
在回到仓库里,人群议论着,反倒是政府这边的人静静地等待着。王洪毅和陈祥明两人先就约了将近十个铁杆,平时都在一起吃饭喝酒混着的,这些人都表示无论如何都会支持两人,其他的人则都想先行离开。回家等改制后,看是不是真的就没有自己的活路了。
杨冲锋回到自己的位置,那些人也安静下来,知道接下来会相互碰撞,心里都忐忑着紧张着。王洪毅和陈祥明两人故作镇定,却也不敢和杨冲锋对视。
“时间到了。”杨冲锋见李志强对他点头示意指着手腕的表后说。“有什么想法都可以提出来,现在我们是平等的。智奎,辛苦你记一记,把提问的人名字也记一下,以便今后我们好落实。”
不仅要笔录,还要将提问人的名字记下来,就让一些人多想了,怕杨冲锋时间过后再来清算,有据可查,万一打击报复来那可不是玩的。他们见杨冲锋脸带微笑,可没有有一个人认为那是真笑。笑里藏刀、笑面虎等等,不就是这样的笑脸?
“怎么,都没有话说?那我就点名了。”杨冲锋说着看向那些人,要把这些人的联合体解散,就得逐一突破,而一个个来面对就是最好的途径。说后没有等那些人回应,只着一个面色不定的,说“那就先请这位吧。”
被指的人先是一惊,接着强着镇定,杨冲锋说“请问你叫什么名字,有什么问题要和我讨论?”
说了名字后,那人结巴地说不出什么问题来,其他的人就有些人就表现出不屑,也有些人示意同情,这些变化都看在杨冲锋眼里。“要不这样吧,你先回去想,想好了再找我,行不行?”
“行……好。”那人说。杨冲锋笑得更加亲和,随后对其他人说“还有谁也和他一样,要先回去想的,都记下名字就跟他一起先走吧。当然,想留下来听,我也表示欢迎。”话音落下后,就见有十来个人身子动了,犹豫一会慢慢从人群中分离出去,走到不远处副厂长赵致静身边站着。赵致静也没有说话,等到没有见有人过来后,不知道对身边的人说了句什么,就随这十来人走出仓库里。
“现在人不多了,我们是不是改个地方对话?酒厂这里有办公室,政府那边也有办公室,那些地方更适合我们坐下来慢慢谈。”杨冲锋看着王洪毅和陈祥明说。两人没有作声,其他人更不会作声了。“那好吧,现在请你们提问题。”
改变环境会人留下来的人心里更不稳定,酒厂的人就这样被杨冲锋慢慢分化开,是王洪毅和陈祥明没有想到的。今天和万平辉县长坚持纠缠这么久,万平辉分明有坚持不住了的意思,自己一方再逼进就有可以达到目的。可关键时刻他却溜走了,杨冲锋到来后,三下两下身边只有十来个人,就算想闹大也没有可能了。不过,已经走到这一步,横下心来闹,他还能怎么样?就算要将这些人抓紧公安局里,也不是他一个人就能担下来的,留下来的人中,大都是背后在县里有着一定关系的人,要结合起来,会影响到县政府。
也就因为这样,他们之前就看到结果,笃定了政府无奈,最终会让步,让他们达到目的,最少会比不闹要强很多。乘着改制的机会,将这些人的工作调到其他好一些的单位上班,是他们最理想的结果。企业里就算效益再好,总会有没落的时候,各系统的单位,那就不同了,每天只要露下面,做不做事又没有多大关系,清闲而稳定,这样的事对他们来说才更加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