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程 第151节

“哼,知道什么。”廖文忠本来被杨冲锋威势一压,对于他这样经常和领导们在一起,对年轻的才上位的领导都没有看着眼中的老资格来说,感觉到他人的威压,已经是很少出现的事,除非是市里的主要领导或省里来的领导,才会让他心里感受到这些的。可刚才却真真实实感受到了,廖文忠知道这年轻人还真不简单,许于时日,今后会怎么样发展,真的说不准。可听到杨冲锋说他一贯来最看重的那种形式,是失去了人的本真,再也忍不住,不想就这样被这年轻人压住。就算是吴德慵,那也从没有压住过自己,李耀强、彭绍敏等人见了自己都客客气气的,沈崇军更是尊重。

“廖老,我倒是想请教啊,在京城时间短,见老爷子的机会不多。也没有机会请教一些喝茶的道理,很想听您解说解说啊。”杨冲锋说,所说的解说,那是两人争论后得出的道理,却不是说教而已。

“不敢。你说喝茶讲究,是一种重形式,那就好比吃饭,如果不用碗来盛装,直接用手到锅里去弄,那就是本质了吗?就算用破、裂豁的碗来给你,只怕吃着都不顺心。更何况喝茶这种高雅精神的事?”廖文忠感觉到自己找到很有道理的说词,也不看杨冲锋,心里对杨冲锋已经有了些改观,不再会将杨冲锋看成是轻浮浅薄的人。

没有等杨冲锋回应,又说,“任何事情,都要讲究一种形式,这就是从古以来定出的‘礼’。‘礼’并不就是指礼貌,而是一种制度,一种选择年轻人看着不耐烦甚至逆反的‘形式’。他们就觉得没有必要,这实际上就是对事物的本质没有理解。

比如说,学校里每到周一就要组织学生进行升旗,一些重大的活动也安排有奏国歌甚至升旗的活动,这也是一种形式,没有必要吗?我看就很有必要。”

杨冲锋顿时接不上话来,对于国旗,在杨冲锋心目中的重要性那是积淀进血液里骨髓里,成为一种本能的情感了。就算想对廖文忠进行反驳,却也不会说国旗升旗的话题。每次看到红旗在激昂的国歌声里冉冉升起,都却的自己浑身的热血就沸腾了,自己就像被蒸馏一次,将意念里的杂质涤荡干净。

“廖老,请您不要用升旗来比喻。”杨冲锋说,说的凝重。

“是我说错了。”廖文忠说,对于想廖文忠他们这样的人,心里对国家国旗那是极为尊重的,听杨冲锋这样说,也觉得不妥当,就认了这句话。

两人你来我往碰撞一回,却将心里的那种横亘在心头的东西淡了些。沈崇军见机说“廖老、冲锋,听你们说这些充满哲理的话,真是中享受啊。受益多多,今天这客请得太划算了。”

“廖老,在六十年代,人人都吃不饱,人人都在为一日两餐而奔劳,我想,那时候喝茶的人是很少的。我没有经历过,不知道当时的情况。我们记事时,已经分田到户,村里人家家每天去劳作,大暑天的就一个大土瓦罐,一撮茶叶丢里面,泡好后背到田间中午好解渴。那时的茶我觉得很不错,起到它的作用了。”杨冲锋说,两人的心境在碰撞后,都有了些变化,说话时那种对等等意味浓多了。

廖文忠没有说话,而是看着杨冲锋,坐姿虽然还是那样懒懒地向后靠,却没有了请看杨冲锋的意思了。杨冲锋继续说“柳泽县城像现在这样很有讲究地喝茶,我不知道是从哪一年开始,最多也就才三五年吧。家里一直喝茶的人在县城里有,在乡村里都是来客了,表示尊重才烧水冲茶的。也就是说,流行喝茶、品茶,不过是现在人的一种心态,我觉得这种心态要端正才好。

喝茶就像廖老说的,很有讲求,茶具、水质、环境、心境情绪等等,说是喝茶养身养心,我觉得目前很多人都倒过来了,只是为一种身份而喝,为一种排场而喝。廖老,您是这方面的专家,我这个不沾茶的人说这些外行话,不知道有没有道理,现在有没有这个现象?”

“有,这是不懂茶的人在哪里冒充,把牛饮说成品茶。也正是他们装模作样,将喝茶的至理让人忽略了。”杨冲锋听廖文忠这样说,几乎要小出声来,要说装模作样还有谁超过他本人?但他却在说别人。以前只听说五十步笑百步,现在却见一百步笑五十步了。

“廖老,也不能怪他们,这些人只是想多学一些喝茶,以为多喝几次就慢慢理会其中的奥妙。包括我也这样,只是我听过廖老指点过几次,稍微了解一点点些门道。深知喝茶是一门高深而渊博的学问,高雅得很,不是一般人能琢磨就能学像样的。”沈崇军说。

“沈县,我倒是认为,无论做什么,都应该有不同的标准,不能用同一个标准来衡量一切。不说别的,就说柳泽县里不同的乡镇赶集卖米,所用的‘斗’就大小不一,标准不统一。但并不妨碍他们都合理化。

喝茶也一样,坐在茶楼里慢慢品,品出境界来品茶玄妙来,是一种喝法,但在田间大碗灌下解渴,更是一种喝法。我不觉得那种喝法就高一等,那种喝法就要取缔。沈县、廖老,是不是这个道理?我这人书读得少,想什么事都直接,性子也直,说话不打弯转的。”杨冲锋说着朝石稳看着笑。

“廖老,冲锋这话有几分道理啊。”沈崇军说,见两人已经被是很针对了,便找机会说和。廖文忠虽不承认,却也没有辩驳,算是默认了。杨冲锋也不是要争胜什么的,廖文忠不针对他,自然达到目的。

“廖老,还请喝茶。今天请你来,一是要像您多学些茶经茶道,二也是冲锋得到新的工作任务,今后要一段时间会经常和廖老在一起,先认识认识。”沈崇军说。

“哦,和建设局有关?不知道杨组长要我做什么。”廖文忠的语调变得很平和起来。

建设局是新修建的办公大楼,楼房不算大,却当正街。修成后,一到三楼就弄成商业门面,一连四间。四五两层是建设局的办公室。

建设局内设办公室、财务室、人事股、规划局、路灯所、燃气办、工程股、计生办。战线辖房产局、环卫所、自来水公司、绿化站、建管站(建筑工程招投标办公室)、建筑工程质量安全监督管理站、液化气公司、建筑工程管理及一建、二建两个施工企业共12个单位。

到如今局内各办公室和下辖的单位和企业之间,利益冲突比较大,有的收益非常好,但有的却很差。像施工企业里的一建和二建,原来在六七十年代时起,直到八十年代中期,他们是柳泽县城里的主要施工单位,大凡重要的工程,都由他们承建。那是,建设局叫建委,利益都要挂靠在这两个施工单位上。

到九十年代初的近十年里,随着经济和社会的发展,柳泽县城里的建设跨步很大,但建设局下的一建、二建却和其他集体制的单位一样,走向了没落。建设局里其他不少同气连枝的单位,都翻转身来成为县里热门的行业,却没有能够挽救起这两个施工队。

到几年前,一建二建已经完全瘫痪,只留下一个名称。原来几百人的大单位,职工们也都散开了。一些退了休,另一些三五人拉起新的队伍接一些小工程,而更多的人却只能四处为人打短工,卖苦力赚点生活费用。

前一些年,一建、二建里的职工还到建设局里,希望局里能给他们一条路来。但一建、二建原先就属于企业,和局里是完全不同的类别。局里很容易就找到政策条款,将职工们打发走,现在也没有人再来烦局里的领导。两个施工队虽然名存实亡中,但却依旧归责建设局的名下。县里说起建设局,却也会提到这两个烂尾巴。

建设局里的领导机构设置,局长一人:廖文忠;书记一人:杨四清;副局长四人;纪检书记:谭贵海;工会主席:樊平舒,办公室主任吴季平。

杨冲锋从建设局门面旁的大门走进去,看着建设局机构设置的领导岗位宣传栏,心里就在想着,像建设局这样的热门而有实权的单位,这些大小领导又分别代表什么人都利益诉求?就像钢业公司一个还不知道未来命运时,安排的人都是那样,建设局这样的单位就不用说了。

从大铁门进去,是一个篮球场,周边都修了台阶。另一边则是宣传栏,和一些榕树。杨冲锋站在榕树的树荫下,看着宣传栏里四五楼办公室的分布图,见廖文忠的办公室单独在一边。到五楼后,先经过资料室,再过大小两个会议室,局长室隔其他办公室就很远了。

似乎每个单位都是这种布局,是不是领导们都一样的心思?

也不知道是为了显示领导的尊贵,还是领导怕和其他人近了让人都知道他的任何事。

到五楼,资料室里有一个人坐在里面,一杯茶,一份报纸。听到脚步声到来本来都没有抬眼看,可听到脚步没有停,却抬头偏着往外看,只看到一个背影。想站起来到门口处看下明白,终于觉得这样风险大,要被人看在眼里再传到局长耳里就糟糕了。

杨冲锋走过小办公室,见门牌上有“局长室”,敲门,听到里面有声音。说了声请进,推门见廖文忠端坐在宽大厚实的办公桌后的老板转椅上。

“廖老,您好您好。”杨冲锋客气地先招呼。想起那天在茶楼里的交锋,最后廖文忠说有什么工作上的事可到局里说,喝茶就不谈工作了。这时来找他,也不知道会怎么样。

廖文忠站起来,边走边说,“杨组长大驾光临,欢迎欢迎。”脸上虽然平淡,却已经是难得的客气和热情了,要是建设局的其他人见了,对杨冲锋就会另眼相看的,以为杨冲锋是廖文忠的什么抵实关系。

走到杨冲锋身边,和他握了握手,请杨冲锋到沙发上坐。“请坐。”

“客气了,廖老,叫我冲锋听着顺耳。”

“县里经济调控小组,今年将是我们县的焦点啊,人人都翘首以盼,希望小组能做出些业绩来,好将我们县的经济状况得到改观。作为小组里的组长,怎么听着不顺耳?”廖文忠说,两人是由于语言交锋后才认可对方的,这时廖文忠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挤兑杨冲锋一下。

“惭愧。我不过是执行县里的工作意图,哪有什么能力?”

“那也不对,就算能将县里的意图执行力,就是很强的能力。”廖文忠说,将杨冲锋让到沙发上,“冲锋,我这里可没有八宝茶请你,其他的茶怎么样?”

“好,谢谢,我也跟廖老学学喝茶。”廖文忠在办公室肯定准备有茶和冲茶的一整套东西。杨冲锋说了后,见廖文忠去忙就站起来,一副真想学一学的样子。

办公室里面还有一间,廖文忠走进里间去,杨冲锋也跟着。里间有一铺临时休息用的创,边果然有一个小火炉,上面放着一个土罐水壶。廖文忠见杨冲锋跟着身边,说,“水已经好了,很快的。”

说着取来茶叶,放到杯子里,冲水,用网罩罩住,将茶水倒出来。再冲水进去。每一步廖文忠都做得一丝不苟,看着他这样专注,杨冲锋心里不禁想,每天要花多少时间来做这事?幸好今天自己没有什么急事,要不然可有得等了。脸上却一副很好奇的样子。

等廖文忠弄完手续,杨冲锋便去端一杯,说“廖老,得抢先尝尝,很香啊。”

“别慌,还要再等一等,茶里的香才被泡出来。”说着两人各端一杯到外间,坐到沙发上。杨冲锋坐下后没有耐心等,拿起茶杯打开盖子先闻一闻,茶果真有淡淡的香,吸进鼻子里还真有种清润的感觉。

廖文忠看着杨冲锋,保持着那种微笑,见他急着喝茶,也不点出来。杨冲锋喝了一小口,水温还高可他却觉得受得住,那一口下来一杯茶就喝去三分之一。放下茶杯见廖文忠看着自己,杨冲锋说“廖老,要学喝茶还有一个漫长的过程。”

“其实,年轻人里你的定性算最好的了。”廖文忠说,脸上看不出这话的真假,平平静静的。“在办公室里,一年也没有几个人喝到我的茶。今天不会耽搁你的事吧?”

杨冲锋自然听出来了,廖文忠是说给杨冲锋的面子够大的,建设局的局长,一年里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找到办公室来,但只有几个人能够面子让廖文忠泡茶喝茶。杨冲锋第一次来,而两人又是第二次见面,就得到这样的殊荣,廖文忠没有直接说出来,但却用话点一点。

“谢谢廖老。”杨冲锋说,说着将自己的手包拿过来,打开,廖文忠不知道杨冲锋是要取烟抽,还是有什么文件之类东西要给他看。要是杨冲锋真拿出烟来抽,却不知道要怎么跟他说了。

总算没有让廖文忠尴尬难做,杨冲锋从手包里取出一个盒子,包装很精美,一片碧绿嫩叶作为图案。廖文忠一见那盒子心里就动了起来,却听杨冲锋说“廖老,知道廖老喜欢茶,我却不懂,更分不出茶的好坏。到朋友那里讨得一盒茶来,也不知道好不好,请廖老收下。”说着递给廖文忠。

廖文忠见杨冲锋将盒子递来,想接住又有些犹豫,这盒茶最多有100克,可价值却比他平时用的茶两斤都要高。只是听人说过这种茶,这是第一次亲眼到。这茶太贵重了,就贵重在平常没有办法弄到。

廖文忠看着杨冲锋,见他脸上平淡,浑没有当回事,觉得自己喝这么多年的茶,当真那修养都不经事,见了好茶就激动起来。“廖老,这茶留在我那里也是浪费,放到廖老这里,有机会我也来品品这茶。就是要辛苦廖老了。”

“欢迎欢迎,找时间我们一起品品。”廖文忠接过茶盒说,脸上的笑容终于收敛不住,放了出来。杨冲锋见了,只能装着没有看见。廖文忠将茶盒拿着手里,另一只手掌盒子的图案上抚莫了下,才再坐下。茶叶是杨冲锋打电话让李浩从三叔那里托送过来的,名叫“黄山云尖”,清明前的那小芽颠儿,据说是绝对贡品,市场上没法找到,只有老于茶道的人才听说过。杨冲锋在电话里问李浩有没有什么好茶叶,李浩就点了三叔黄天骅那里从京城带回的两盒茶。

杨冲锋也不知道这茶是不是名实相吻合,也不知道三叔会心痛成什么样子,李浩打电话来说,要杨冲锋今后别提着茶叶,两人在电话里笑一阵。对他们这样年轻人说来,什么茶叶都没有一瓶矿泉水来得过瘾。

放好茶盒,廖文忠忍不住端起茶杯喝一小口,镇住心里的激动。杨冲锋见他喝一小口后,眼轻轻闭上,放匀呼吸。总算将脸上恢复了平静,才看着杨冲锋说,“冲锋,礼太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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