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翻了翻,他非常认真地将这本书收了起来:“找到了,最关键的证据。”
“什么?”他一句话把房间内的所有人注意力都吸引过来了。
“再找找,如果还找不到凶器的话,我们就暂时先撤回本部去。”上杉宗雪挥了挥手中的厚书本:“有重要情报和所有人分享。”
三十分钟后,千叶县警察本部,两百多位刑警和旁听的公安警察坐满了会议室,此时就连千叶县本地凡是涉及到此事的警察也都来了。
对西条康惠的审讯毫无效果,柏木仁等人无可奈何,而且这位明星警部还因为动手打人被暂时取消了审讯的资格,改为一系的香坂接手。
现在所有人都来了,就等着上杉宗雪的报告。
“想要成为人类。”上杉宗雪放开了日志的第一页,向在场的所有人描述了关于西条康惠在这本日志里写的东西。
嫌疑人在自己的日志中描述了一个奇怪的世界。
(由于涉及到一些不可明说的原因,就不直接写了)。
她眼中的世界似乎和正常人眼中的世界不太一样。
她自小就感觉不到很多情绪,在幼儿园同学玩耍的时候,她不理解那有什么好玩的,在老师提问的时候,她不明白有什么值得回答的,她只能够感觉到原始的情绪,比如说痛觉,比如说饥饿,比如说拒绝,比如说愤怒。
一旦事情不符合她所想象的轨迹发展,西条康惠就会下意识地想去纠正。
她因此极富攻击性,同时她缺乏任何同理心,她不会感到焦虑、愧疚、懊悔,在她看来,这是必要的“修正”,她当然知道这样做“可能是不对的”,但是有什么关系呢?
在日志中,西条康惠用迷惑的语气写道:
“为什么他们都会来指责我呢?我只是在让事情进入正确的轨迹……我已经很长时间,不太长,我喜欢让他们听话,我这是为他们好……我总是觉得,像电线一样,大家都是电线,我想要握住电线的两端,然后……”
“每个人都有电线,我要做的就是用力抓紧它,我知道我能做到,用力……一下就好。”
“一个人,在医院里面拉紧电线,他不在医院,所以我要帮他拉紧它。”
“如果他们不愿意拉紧自己……如果他们想像个人类,他们会在那里弄伤自己,我拿了一把刀,拉紧了三下……我坐车回家了,我吞了很多药,我不喜欢搬家,一切都乱套了,他们都不对,我也不对,我想告诉他们,但是他们不明白我的意思,我无法告诉任何人我的意思……”
西条康惠在自己日志上留下的话令人毛骨悚然。
她写的东西跳脱不定,前言不搭后语,很多句子都不通顺并难以表达完整的意思,但就在字里行间,一种语言恐怖缓缓而来。
她小时候就是这样度过的。
情况出现变化是在她跟随爷爷奶奶生活之后。
爷爷奶奶住在乡下从事养殖业和水产业,西条康惠换了一个环境之后周围人流减少,面对空旷的环境,她感觉舒服很多,而相比起母亲,爷爷奶奶也会更关注这个孩子。
更重要的是,西条康惠作为爷爷奶奶的帮手,在屠宰这件事上得到了极大的乐趣。
在日志中,西条康惠形容屠宰鸡鸭鱼这些动物时伴随着难以形容的快乐,当她使用刀具切开鸡的喉咙放血,将鱼的腹部剖开取出内脏,看着公鸭在她的手下被分成碎块时,西条康惠久违地感觉到了片刻的平静和喜悦。
她拉紧了电线,她修正了世界。
所以跟随爷爷奶奶生活的这段时间,她的精神状态好了很多,也能从脸上看到笑容,她变得如此擅长屠宰以致于几乎所有屠宰的活计都交给她来做,她甚至帮忙屠宰过市场上的猪牛羊,而且都做得很好,市场里面每个屠户都对这个免费劳动力竖起大拇指。
可惜,好景不长,她的母亲重组了家庭,她不得不回归和母亲一起居住,她又回到了想要成为人类而不得的状态下。
继父百般讨好她,但她感觉不到任何感情,她知道继父在讨好她但她拿不出反应,她笑不出来,当对方将精致的生日蛋糕摆在桌子上祝她生日快乐的时候,她脑子里想的是怎么把这个蛋糕完美地切割开——让世界回归正轨。
幸好此时爷爷奶奶还在,她还可以在其他渠道取得满足,在这一段时间,她的情绪相对稳定。
但就在去年,爷爷奶奶先后去世了。
西条康惠对爷爷奶奶的去世感到沮丧,因为这意味着她不能再“修正”“拉紧电线”了。
果然,爷爷奶奶的去世令她失去了参与屠宰的机会,她因而变得暴躁沮丧,压抑的情绪无处释放,她的家人也无法理解她。
她开始朝着动物下手。
“我要解决掉那些动物……那些会动的东西,它们不在序列之中,然后……我要分开它们,我要修正所有的东西,我不喜欢那些乱动的青蛙鸽子流浪猫,至少这些东西在我的意思是,它们不会生我的气,它们很好,我不会伤害它们,我不会伤害任何人,我只是得到了……咒语。”
前言不搭后语的西条康惠开始幻想存在一个神祇,一个坐在高高的王座上,不断地顺着台阶流下鲜血的神祇,她认为只要满足对方的需要,爷爷奶奶就能回来,她就能回到之前快乐的屠宰生活。
渐渐地,她开始不满足对动物下手。
于是她犯下了第一案。
根据日志里的描述,西条康惠认识第一案的被害者土肥圆淳平,对方是她弟弟的熟人,经常会来她家找她弟弟玩,她知道土肥圆淳平很喜欢海鸟,于是找了个机会,在路上堵住了他,她告诉土肥圆淳平,在海边的仓库中发现了很多海鸟的蛋。
土肥圆淳平因为认识她,欣然前往,并且在她的引诱下毫无防备地背对着她蹲下。
这就是第一案。
西条康惠作案后形容自己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就像是上瘾了一样,她迫不及待地策划第二起案件。
日志中详细记录了她是如何踩点,如何注意周围环境,如何确认那些地方不容易有人经过有人注意,还根据之前一系列动物解剖事件中哪些被发现,哪些没有被发现进行归纳总结,判断怎么做才能最大程度地不会怀疑到自己身上。
作案之前她就时常在千叶县诸多地方游荡,判断地形寻找机会。
至于为什么要留下头颅,她固执地认为,这是对“神”的祭品,是必要的仪式。
上杉宗雪在台上介绍完了西条康惠的日志。
因为里面对一些场景描述得过于详细,台下的很多警察都忍不住喉咙发痒,偶有几个人恶心干呕,痛苦万分。
而搜查一课的精英们也震惊了。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遇到这种凶手。
“这简直,丧心病狂!”柏木仁狠狠地一拍桌子,主动站起来:“我们立即通报联合特搜本部,我们找到关键性证据了!”
“这是何等的罪孽啊,阿弥陀佛。”上杉宗雪旁边的冈田警部听到一半已经呆住了,西条康惠的三观给予了这位公子哥的世界巨大的冲击,那些前言不搭后语逻辑混乱的字之中,一种深深的深寒扑面而来。
“没想到,居然是真的。”日暮警部也垂下头:“我之前一直都在想为什么,现在看来,世界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是啊,世界没有那么多为什么。”上杉宗雪读完了这本日志,也感到了深深的寒意。
这是个反社会人格者。
更重要的是,他本人感同身受。
因为在刚刚苏醒的时候,上杉宗雪对这个世界的感觉,甚至和西条康惠是一样的,他也觉得什么都是假的,他变得不想要理解别人,同时也无法说清楚自己的状态,他陷入一种深沉扭曲的内耗之中,并被沮丧和怨恨填满。
幸运的是,他慢慢地缓过来了,在亲人朋友美琴姐,在绘玲奈美波大河内教授这些人的环绕中,在觉醒的超自然能力中,上杉宗雪慢慢地找回了自我。
但即使如此,上杉宗雪还是留下了一些后遗症,比如说讨厌日本人的“客套”,就喜欢实话实话直言不讳,而类似于西条康惠有强迫症一样不切开点什么砍点什么,她就不舒服,上杉宗雪自己也有对“公主连结”的强烈需求。
糟了,我不会也是反社会人格者吧?
上杉宗雪还在想,下面的警部们已经有了反应。
“终于,这就算是决定性的证据了吧?”一系的香坂警部强忍住恶寒,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犯人不仅在日志里面详细记载了杀人的过程,而且其中蕴含了很多我们没有对外公布的细节,毫无疑问,西条康惠本人就是千叶县连环杀人案的真凶了!”
“终于,历时四周,动用了上千警力,出动了上万人次的重大案件终于要破了!”
会议室内,群情激奋,如释重负。
“这件事还没完呢。”上杉宗雪给他们泼了一盆冷水:“我们至今还没有找到凶器,而且她本人至今还没有认罪。”
搜查一课的精英们纷纷点头。
然而,当他们拿着日志找到被关押的西条康惠时,她的态度却很平静。
“不是我干的。”面对香坂警部的逼问,西条康惠面无表情,甚至有点想笑:“我没杀人,我是无辜的。”
“那你怎么解释这些东西?!”香坂警部强忍着愤怒,将至关重要的证据翻开丢在西条康惠的面前。
“我写着玩的。”
西条康惠淡然自若,甚至有点憋笑:“你们认为这些是我写的么?”
“不是你写的还能是谁写的?”
“啊哼哼哼~真的么?”西条康惠忍不住发笑了,她苍白地笑着,然后垂下头,神色中有些疑惑:“那你们可真聪明。”
“我是无辜的,我无罪。”
之后,她不再回答任何问题。
第101章 ,彻底击溃
“辛苦了!”
千叶县警察本部,抽烟室。
一大群警视厅搜查一课的警察正窝在里面来口华子,一个个吞云吐雾,不亦乐乎。
警察这一行的收入相对于工薪阶层来说是很高的,仅次于金融律师医生这些,但是压力也是很大的,尤其是这些干刑事要参与侦缉的,多多少少都有抽烟的习惯。
外面跑进来了一位千叶县本地的巡查长,大约二十八九岁不到三十岁,手里提着两大袋塑料袋,进来之后点头哈腰地向本厅的大爷们鞠躬,那谄媚相,那卑微样,那细声细气的低姿态,完全对不起身上的巡查长警徽和千叶县警察的徽章。
前文曾经说过,巡查长这个职位是非正式职位,为的就是给警阶最低级的巡查多年无法升职的一个安慰,一般来说一个巡查如果5年都没法升职就可以被晋升为巡查长了,如果10年还是巡查,就可以自动晋升为巡查长。
也不怪这位巡查长如此卑微,在场的几位有警视厅的职业组比他年纪还轻的警部,有搜查一课的骨干非职业组二十年来办案超过三百件的精英,没有一个是地方分部惹得起的。
至于抽烟室里面警视厅的大爷们也很自然地接受了地方分部的服侍。
其实日本、韩国和其他国家都一样,作为儒教文化非常浓厚的地区,官僚们自然有其一番高傲做派,奈何日本这地方,监管和投诉很严格,存在大量地方自治团体,市议员县议员区议员都要直选,所以下到基层上到高层总给人一种卑微讨好笑脸相迎的作态。
但实际上,他们只是害怕投诉,害怕失去选票而已。
真到了体制内部,对警视厅的这些刑警来说,警察厅坐办公室的是天官,可对地方分部来说,他们这些本厅来的也是不折不扣的天官,一个个威风做派都是摆足了的。
著名的启蒙思想家、法学家长崎素世曾经说过“权力只对权力的来源负责”,莫过于此。
地方巡查长将袋子里的绿茶递给每一位警官,然后再把一盒盒的烧鸟卑微地送到他们的手边,顺便偷偷地听他们正在聊什么,如果能和本厅的精英们搭上话,居酒屋吹牛都是莫大的资本。
“怎么样?西条康惠招认了么?”第十三系的日暮警部拿起一串葱烧鸡肉串,就着烟和绿茶吃了下去。
“没有,真难搞啊。”第一系的香坂警部也痛苦地摇头:“无论怎么说,她都没有任何反应,她否认了所有的指控,坚定地告诉我们日志里面的东西是她幻想的,不是真的,她没有杀人,也不是她分尸的动物。”
“TMD,这臭小子真是欠教育!”柏木仁回想起自己动手的经历,还是气得脸色通红。
“柏木桑,你别管这事了,你之前打人的事,还要拜托监察和地检那边通融呢。”香坂警部苦恼地摇头:“幸好有监控拍到是她先动的手,我们可以强行说你是自卫,不然你要被地检起诉的!”
一听到地检,柏木仁的脸色更难看了,他也知道自己冲动了,严格来说在审讯时胆敢动手打人还是未成年人,最好也是个调岗降板处理,再严重点要辞退的。
“冈田呢?”白鸟翔警部吃着烤鸡皮串,还不动声色地伸手从下属的盒子里拿走了他的烤横膈膜串,让下属敢怒不敢言。
“冈田不抽烟,上杉和公安那边正在商量对策。”
一听到公安,在场的刑警们脸色全都不好看。
最后还是让这群公安横插了一杠啊!
上杉宗雪这边自然也收到了千叶县警察本部的“犒赏”,他站在审讯室外面通过单向玻璃注视着坐在里面的西条康惠。
看着她空洞的眼神注视中那明显的恶意,上杉宗雪有了种错乱的感觉。
好像坐在那里的不是西条康惠,而是刚刚苏醒之后的自己。
那时的自己也怀着这样空洞的眼神,对全世界都充满了恶意,肚子里怀揣着一大坨没法跟别人讲的秘密,木然而无趣地过着生活。
本质上来说,他和西条康惠其实是一类人。
著名的贝斯手哲学家,唯意志论的创始人要楽奈曾经说过这样的一句话,人生就像钟摆一样,在痛苦与无聊之间摇摆。当欲望得不到满足时就会痛苦,当欲望得到满足时就会无聊。
西条康惠曾经感觉很无聊,是屠戮让她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快乐。
上杉宗雪也曾经感觉很无聊,是美琴姐让他第一次体验到了这个世界的快乐。
上杉宗雪是被治愈的西条康惠,西条康惠是坏掉的上杉宗雪。
该死,自己不会也真的有反社会人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