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田绘玲奈这才意识到她刚才的口气像是在审问犯人，浅棕色的眸子微微眯起，嘴角轻轻一扁，默默地点了点头也抖了几抖。
她刚才可能有点冒犯到这个人了，但是上杉宗雪的提醒方式非常委婉得体，即使是自己也没有觉得不舒服。
这令池田对接下来的谈话有了一点信心。
这个男人，好像会正常一些……
于此同时，上杉宗雪也在偷偷地观察池田绘玲奈。
即使是以他花丛老手的身份，也不得不承认正如田中老登所说，混血儿的女警是真正的大美人，而且她那种绝不可能在日本传统女性身上出现的锋锐气质也令上杉宗雪感到别有一番风韵。
美丽也同样意味着麻烦。
按照田中老登的说法，池田绘玲奈是一个总是笼罩在流言里，对周围男性抱有极端警惕的女人，她有很好的身手，甚至达到了自负的程度，也有很强的行动力，因此也看不起周围的人。
但是她好像武艺很厉害唉！
所以综合上杉宗雪的经验，接触这样的女性，他需要另外一个办法。
专业性。
正如田中老登所说，池田绘玲奈并不擅长具体侦缉和案情分析，那么只要上杉宗雪展现出自己的专业性，她应该会对自己保持基本的尊重和敬畏。
打开一个无人的研究室，混合着福尔马林消毒剂的气味，周围只有滴滴答答的仪器运行声音，上杉宗雪拉过一张椅子示意池田坐下，从她的手中接过报告：“对，这是我写的，有什么问题么？”
“……没什么问题，我看过你的验尸报告，这也是得到了警视厅鉴识科和东大那边的一致肯定。”池田绘玲奈有些不自然地用手捋了捋耳边清爽俏丽的茶色短发，她端端正正地坐好，在上杉宗雪面前，她有种自己是听课学生的错觉：“只是，下午的调查……”
“田中警部补只希望例行调查一下就结案对不对？”上杉宗雪翻了翻验尸报告，他似笑非笑地摇头：“而且他也拒绝和你一起去歌舞伎町调查，我说的对吧？”
池田绘玲奈不说话了。
“你怀疑我的报告中提到的这个他人，就是山田女士为他开了五十万香槟塔的男公关，你认为有必要再彻查一番教唆犯罪的嫌疑，可是刑事课那边却没有人愿意和你一起去，所以你来找我了，既是为了印证你的猜想，也是为了寻求认同，毕竟……上杉宗雪这个人的判断和实力还是得到了刑事课从上到下的认可，对吧？”上杉宗雪又翻了几眼报告，确定是自己写的那一份：“我写的验尸报告能得到你的认可，我很高兴。”
他说的全中。
池田绘玲奈很不甘心地沉默着，算是默认了上杉宗雪的说法：“上杉先生，你也是这样的想的么？但是警署那边…。”
“这个可以理解，刑事警察讲究一个破案率，这个案子以目前的证据来看已经可以结案，没有必要自己给自己找事情扩大化。”上杉宗雪理所当然地说道：“以我猜想，山田女士一定是把所有的罪责都揽在自己身上，不仅迫不及待地认罪，还表示都是她自己干的，再让我猜猜，例行调查田中警部补应该拒绝和你一起前往，至于牛郎俱乐部的态度，一是表示震惊毫不知情，二是表示坚决谴责正义切割，三是表示事关客人隐私不便透露，要求你们向地方检察院或者警视厅搜查二课申请高级搜查许可，对吧？”
“你……”池田绘玲奈瞳孔放大，深邃的姣好面庞上透着一股不可思议的表情。
又一次全中！
这个明明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青年法医，不仅专业能力极强，就连侦缉的门道都摸得如此清楚？
池田绘玲奈的手不由自主地松开了。
他确实给自己一种很特别的感觉，上杉宗雪说话条例清晰，逻辑性强，专业性强，而且总是能给她一种强烈的、令人安心的自信感。
自己总算是遇到了一个正常点的男人！
想到这里，池田绘玲奈就要开口，可上杉宗雪伸手制止了她：“行吧，我跟你一起去歌舞伎町。”
“你怎么知道……”这是池田今天第三次震惊了。
“因为我的判断和你一样！”上杉宗雪神色逐渐严肃：“我也认为，山田女士的作案手法就是那个牛郎教唆的！没错，山田女士是认罪了，大塚署那边也认为调查到此为止了，但是究竟是不是教唆杀人，对享受了谋财害命成果还躲在犯人身后安心享受五十万香槟塔的牛郎，我们没有理由不查下去！”
“你来找我，正是因为你也是这么认为的吧？”上杉宗雪轻声说道：“所以，走吧，我陪你一起去。”
他和我，想的一样？
是了，如果不是他和我想得一样，我为什么会来找他呢？
池田想到这里，发现自己实在是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了，甚至最困难的开口都由上杉宗雪包办了。
上杉宗雪语气中流露的强烈自信与随和，就如灿烂的阳光一样，照在了池田绘玲奈这位高挑美人的身上。
她的神色柔和许多，起身低声说了声谢谢，就打算带路。
上杉宗雪却主动拦住了她：“稍等一下，池田小姐，我从田中警部补那边听说了一些你的事，所以在一起行动之前，我要和你约法三章。”
池田停下了脚步，没有答应也没有不答应，高挑美人的意思是你说，我在听。
“一，我非常讨厌我的搭档对我拳打脚踢，如果你对我有意见，你可以去警署去医院投诉我，如果你动手打我，那我就打你，我可能打不过你，但我会拼命打你。”
上杉宗雪装模作样地挥了挥拳头。
别小看我，我可是会【变硬】的哦，变得非常硬的哦！
精英专业大手子在自己做出这幅样子，池田绘玲奈白了他一眼，终于忍不住噗呲一笑：“你不是痴汉，没有犯罪我为什么要打你？”
“很好，第二，不要把工作代入生活，也不要把生活代入工作，法医工作对我来说，就是一笔赚更多外快的工作实现自我价值的工作，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看你的工作的，我只能说，我要做的就是把事情说清楚，至于这事实是不是你想要的，我无法保证。”
池田绘玲奈的目光在上杉宗雪身上停留，棕色的眸子静静地凝视着他。
下一条呢？
“第三，请接受我的道歉，不好意思，池田小姐，上次是我冒犯了。”上杉宗雪知道沉默就是最好的对话，他作出一副尴尬的表情：“我为我的失礼对你道歉，我觉得没什么好解释的，这不是误会，也不是狡辩，如果你一定要一个解释，那我只能说，我毕竟也是个正常的男人，请您谅解。”
“………”终究还是提到了这个话题，池田绘玲奈本能地有点恼怒，她抬起头看到上杉宗雪充满着歉意的表情，再想到他愿意主动出来作证和愿意主动陪她一起调查，叱责的话就说不出口了。
一向强势的她竟然支支吾吾地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原谅嘛，不甘心，不原谅嘛，那也太不知道礼数了。
她不是真的心理扭曲，她只是总是遇到……
上杉宗雪明亮的双眼炯炯有神地望着她，又一次很礼貌地说道：“那就，暂且记下？等我们办完了事情，调查清楚了事件始末，池田小姐能不能勉为其难地，原谅我一次呢？”
“那就看你的表现了。”池田得了个台阶顺着下来，转身就走：“走吧。”
身体一转，高挑美人深深地出了一口气。
好难，真的好难，转了好几个警署了，没见过一个正常男人！
总算是医院这边遇到了一个，否则她都要怀疑整个东京都到底有没有一个正常男性了！
日本禁枪也是非常严格的，这点警视厅还是做得比较好的。
第24章 ，安全感！
新宿区歌舞伎町是东京的娱乐中心之一。电影院、电玩舞厅、酒吧等等，从深夜到黎明，人群络绎不绝，是个标准的不夜城。
歌舞伎町位于东京都繁华的新宿区中心地带，分为一丁目和二丁目，即一条和二条。这里紧挨交通枢纽新宿车站，是饮食店、游艺设施和电影院等集中的欢乐街，新宿区政府就位于歌舞伎町一丁目内。
战前，这里曾经是东京的教育中心之一，战后，由于米帝的改造和娱乐需要，歌舞伎町逐渐成为了娱乐中心，其中外商注资和侨士大量新建成了复兴的主力，于是这里成为了战后首先复兴的区域，各种情色交易令这里染上了一丝别样的色彩，这块仅有0.35平方公里的弹丸之地已成为全世界著名的色（和谐）情场所，全亚洲最大的红灯区，密布着5000多家酒店、陪聊店、相亲店、情人旅馆、弹子赌场等五花八门的店铺。
在七八十年代的全盛时期，歌舞伎町足足有六十多个黑帮上千名帮派分子在这里固定活动，不过昔日的辉煌已经过去，如今屡次遭到警视厅重拳出击的黑帮逐渐隐匿，本地逐渐转向纯粹的商业活动，但诸多营业场所依然有黑帮的影子。
“根据情报，山田女士屡次造访的男公关俱乐部叫做‘KJDZ’，这已经不是这个俱乐部第一次发生事件了，据说那里有好几个高颜值的男公关，人气特别高，吸引了不少女性有钱就使劲给他们进贡，为此背下了巨额的负债，不知不觉就欠了几百万，曾经还有暴力团分子跑到乡下去追债。”
在车上，池田绘玲奈握着方向盘，对着副座上的上杉宗雪恨声说道：“山田爱佳女士在审讯中承认她已经花了不少钱，但是坚决不承认和那个俱乐部有关。”
“嗯，能猜到。”上杉宗雪坐在副驾上翻着池田绘玲奈给的警方资料，和池田绘玲奈不同，上杉宗雪的表情淡然没有情绪波动：“你们警署应该是去俱乐部调查过了，但是具体账单涉及个人隐私无法查阅，而新宿区也不归大塚署管理，所以线索到这里就断了，田中警部补的意思也就是到此为止了。”
“嗯。”池田绘玲奈轻轻地应声，她姣好的面容看起来很“凶”，与传统日本女性柔美的外貌不同，混血儿的高挑美人面部的深邃轮廓令她锋芒毕露：“我……无法容忍！上杉桑，有女性被逼的走投无路坠楼而死，俱乐部却依然开着，那我们警察是做什么的？”
上杉宗雪闻言摇了摇头：“池田小姐，你是个警察，不是暴力团分子，你不能先入为主地定罪……你又不是鬼之八兵卫。”
“鬼之八兵卫，那是谁？”池田绘玲奈发觉自己和上杉宗雪说起话来很舒服，这个正常男人说起话来风趣得体，忍不住多说了几句。
“你一个警察居然不知道鬼之八兵卫……就是平冢八兵卫啊，几十年前有名的警界神话。”上杉宗雪随口说了几句平冢八兵卫的故事。
平冢八兵卫是战后著名的日本一线警察，以极高的破案率和逮捕率著称，号称就没有他不能解决的案件，是全日本出名的警界明星，无数疑难杂案都在他的手中侦破，八兵卫的人生信条是“不升职，不妥协，不服从（上级）”，单单是他个人侦破的命案就多达一百多件，一生中获得警视厅表彰97次，人称“警界之神”“不败的八兵卫”。
然而这家伙同样也恶贯满盈，为什么会得了一个“鬼之八兵卫”的绰号就是因为他特别喜欢刑讯逼供和对嫌疑人使用“大记忆恢复术”（即帮你想好怎么作案的再“恢复”你的记忆），喜欢反复诱导套取口供直接定罪，还喜欢隐匿现场证据不分享线索。
所以这家伙破的一百多起命案有哪些是真正破案，哪些压根只是找个了合适的替死鬼很值得怀疑。
“具体情况是怎么样，我们要去看了才知道，而且，你来找我完全没有和田中他们说，对吧？”
“嗯……我想说了也没用，那些人，绝对不会答应的。”池田绘玲奈说起同僚们就觉得来气。
每个刑事课的警察都自动离她五步远，绝不看她，听得清楚就用绝对得体绝对客气的语气敬而远之，听不清楚就假装没听到，而且坚决拒绝她的任何提议。
她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才来找上杉宗雪帮忙。
“所以我们是共犯了。”上杉宗雪微微颔首，笑道：“你不用把我当成你的其他警察同事，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是认为，这种出卖身体的行业天生就是不正常的，对么？”
“难道不是么？”池田绘玲奈美眸一勾，棕色的眸子里闪出火焰点点：“你难道想为这些人说话？”
“当然不是，我只是想说，出卖身体的方式有很多种，并不只是这一种。”上杉宗雪忽略了池田话语中的小刺，他和蔼地说道：“建筑工人工地搬砖是不是出卖身体？厨师在灶台前挥汗如雨是不是出卖身体？街上发传单的是不是出卖身体，我一个法医，整天验尸解剖四处跑，不也是出卖身体？你想一想，你作为刑警从事侦缉工作，抓捕巡逻，不也是出卖身体？”
“艺人在台上唱歌跳舞是出卖身体，员工在公司里端茶倒水是出卖身体，网络直播在镜头打游戏闲谈，本质上都是在出卖身体，一个人从事什么行业是他自己的自由，虽说我也不太建议从事风俗业，但是男公关这个职业并不违法，你不能上来就有罪推定吧？”
“唔……”池田总觉得上杉宗雪说的好像有哪里不对，但是仔细想想又觉得没有什么不对，脑袋蒙蒙的，讲不清楚，但和普通女孩不同，高挑美人不愿意就这样认输，只能沉默。
“其实田中桑当初也推荐我去做男公关的，说一个月至少能赚一百万，说得我都心动了，可惜还是过不去自己心里那一关。”上杉宗雪玩味地说道。
“田中那个人！真是太差劲了！”池田绘玲奈双手紧握方向盘，心中已经给自己的油腻上司老登判了死刑。
好不容易有个正常男性，结果田中这家伙居然推荐他去当牛郎？
他怎么做到堂堂正正地对上杉提出这种人渣建议的？
“所以真正的关键在于，黑泽女士的死到底是不是那个男公关教唆的，杀人手法到底是不是那个男公关指导的，如果是，那么他就必须得到严惩，如果不是，那么享受了山田女士上供的他也逃不掉我们的制裁！这才是我跟你来的原因！”上杉宗雪认真地说道：“我们有相同的立场，对么？”
“嗯。”池田绘玲奈轻声答应，默默点头，她心头泛起阵阵涟漪。
我们，是共犯了。
她本来是很讨厌男性的，可与这个男人在一起行动她觉得勉强还可以接受，对他说话很舒服，他懂的东西真的很多，而且他和她有相同的立场——一查到底！
怀着这样的想法，池田绘玲奈发现自己勉强可以和上杉宗雪交流了，也可以稍微容忍一点他偶尔飘过的视线了。
和他待在一起，有种安全感！
但是上杉宗雪却忍不住转过头。
这位女警即使是最保守的打扮和最严肃的表情，都掩盖不住她那从肌肤和西装服下不断散发的活力和魅力，让人实在是移不开视线，和传统日本女性讲究含蓄矜持不同，混血儿身上天生就有股子自然散发的媚劲，这点可能连她自己都没有感觉到。
上杉宗雪心想难怪不断地有上司想对她出手，相处时间长一点，池田在无意中就会展现出自己身上独特的开放气息，可能是受到身上血统的印象，她举手投足之间和眼神中都比传统日本女性更展现魅力更潇洒，而在日本文化和传统观点下，主动展现自己的魅力就是open的信号，表示她愿意进一步接触。
其实完全不是，她只是正常的，不溶于日本环境的正常欧美性格女性而已。
到新宿区歌舞伎町不需要太长时间，随着两人下车，一片霓虹招牌下，绚烂魔幻的光影笼罩了视线的每一个角落，在这里，每个人都衣着光鲜，在这里，人类隐藏的欲望无限放大，脱去保守的外衣，花哨、夸张、混乱，夜晚灯火通明的交通和人流涌动，罪恶隐藏其中。
池田绘玲奈一身标准的女士办公西装长裤打扮和上杉宗雪一身标准医院公务西装打扮在其中可以说是格格不入，但在歌舞伎町这种混乱的环境中反而穿出了情侣装一样的效果。
“这条街上，只有榨取的人和被榨取的人。”上杉宗雪双手插兜：“这条街的每一个人都闪闪发亮，不是么？”
“……快点结束吧。”池田绘玲奈一米七的大高个在街上特别显眼，她才走了几步，马上就有抬着摄影机的人拦住她，询问她是否要参与试镜，理所当然，被池田拒绝了。
高挑美人会被星探看中很正常，但是要参与的是什么试镜，那就不好说了。
上杉宗雪这边也有人尝试上来搭话，然而爱染明王法相加持之下，他的双眼中带着一股魔力，许多人尝试性地靠近，却在这双眼睛下讪讪而退。
“KJDZ”俱乐部的门口站着好几个金发帅哥，身形修长西装革履，正在门口揽客，原本上杉池田这种组合都不是他们的目标，然而眼见着两人过来了，为首的一人只得主动上前招待：“欢迎！”
“就是他，今天是他出台。”池田低声说道：“泷川翼，俱乐部的高人气牛郎。”
“很好。”上杉宗雪低声说道：“我来问，你去前台出示手账（警官证）。”
“好。”
池田刚走，上杉宗雪就对着面前金色长发身形修长，西装上印有蕾丝花纹和闪亮鳞片的男公关说道：“黑泽女士居然把自己的外甥女介绍给你，还真是一点眼光都没有啊，她先后给你开的五座香槟塔和两瓶皇家礼炮真是白费了。”
“哎？！”男公关泷川翼神色一愣，赶紧低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哼，那我说几个你知道的。”上杉宗雪过去附耳说道：“她曾经两次带你出去，在你的休息日绕过俱乐部私下给你钱，翼先生，你也不想你的这种行为被俱乐部知道吧？”
“你……你怎么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