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辰赶紧跟上去。
“把雨衣穿上。”齐仁书板着脸,将司香兰那件雨衣,递给司辰。
“没事,反正都湿了。”司辰讪讪一笑。
“穿上。”齐仁书把雨衣按到他身上。
司辰:……-_-||
二姑父是个古板的知识分子,面冷心热,司辰认了!
县医院的家属楼,就在后面,也就五百米。
清一色的单间小平房,住着医院的职工们。
齐仁书夫妻俩都有分房指标,因此,他们夫妻住一间单间,儿子住隔壁的单间。
司辰跟着齐仁书进门后,对方先是拽了一下右侧墙壁上的灯绳,开灯。
而后,给他找了一身干净衣裳:
“这是你表弟的,先换上。”
司辰心底一暖,赶紧接过来,道谢:
“哎,好,谢谢姑父。”
以前,他挺怕这个二姑父的,一身正气,古板严肃,戴着黑框眼镜,总是眉心皱成一个川字,像极了教导主任。
上辈子,司辰生意做得很大,什么样的人没见过?
反倒是齐仁书这样的人,堂堂正正,腰杆子硬,没那么多坏心思。
司辰换衣服期间,齐仁书走到窗户边的写字台旁,钥匙打开最里面的抽屉,取出一个压在最底下的信封。
信封里,是他们夫妻每个月的工资,除了给上大学的儿子寄钱、日常开销,剩下的,基本都攒下来了。
齐仁书倒出来所有的钱,仔细点了点,一共586.55元。
这是他们家今年上半年所有的积蓄了。
他将零头装进去信封,原位放进去,锁好抽屉。
厚厚一沓10元面值的大团结,又找了个信封,装好,捏在手中,拿了过来:
“司辰,这是五百元,我跟你二姑,手头暂时就这么多了,先借你,应应急。”
已经换上一身军绿色的确良干衣服的司辰,瞬间呆立当场,真、真借?
这是完全出乎他预料的,按照自己目前的人品,二姑父竟然还肯借钱?
要知道,这年头的双职工家庭,并不见得多有钱。
哪怕二姑父是县医院的院长,二姑是妇产科主任,俩人一个月的工资加起来,估计都没有五百块。
表弟还要上学,一家人还要开销,司辰知道,这钱并不是富裕资金。
何况,以自己在二姑父心目中的形象,这钱,人家估计打从心底里觉得,会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头。
司辰转念又一想,明白了,以二姑父的人品,说出口的话,必然是要践行的。
齐仁书见司辰半天没反应,眸色明灭不定,还以为他嫌钱少,想要更多。
直脾气的齐仁书,将信封硬塞到司辰怀里,语气硬邦邦的:
“还不赶紧去缴费?虽然你二姑已经张罗着给立夏动手术了,但你医药费也是要抓紧补上的。”
司辰赶紧双手接住,鞠躬致谢:“二姑父,感谢您的帮助!”
齐仁书一惊,吓得后退两步,这小子,什么套路?
直起身,司辰认真道:“二姑父,我给您写个欠条,这钱,一个月内指定能还您!”
齐仁书又是一惊,吃错药了?还是没酒醒?
他恍神间,司辰已经大踏步走去写字台边上。
但见司辰拿起笔筒里的钢笔,找了个本子,翻到空白一页,弯腰趴下,认认真真写欠条。
齐仁书着实被惊到了!
半晌才回神,他三两步走过来,看着昏黄的白炽灯下,认真写欠条的年轻男子,还以为自己做梦呢。
他儿子没有司辰个子高,这条卡其色的裤子、白色的确良衬衫,穿在司辰身上,竟是显得有些短了。
偏偏,他恍惚间,看着这个颀长的背影,又忍不住想起自己的儿子。
表兄弟俩相差一岁,命运,却也天差地别。
他的儿子,从小就被教养呵护得很好,是人人称赞的三好学生。
司辰,命途多舛,挺不容易的。
齐仁书动了恻隐之心,有点懊悔,自己一个长辈,何必呢,如此不信任一个晚辈?
他那黑框眼镜下的眸子,禁不住闪了闪。
一分钟,司辰写好欠条:
兹有司家村村民司辰(身份证号),借款齐仁书伍佰元整,承诺一个月内还清,特立此字据为证。
借款人:司辰
日期:一九八八年六月廿一
桌子上刚好有印泥,司辰拇指沾着印泥,手印按在签名处。
“二姑父,您过目一下,看看妥否?”司辰将本子恭恭敬敬递过去。
第5章 两世为人,他却是初为人父
齐仁书眉心的川字,皱得更深了,看司辰的眼神,很是复杂。
这小子,被媳妇儿难产刺激到了?这是要,浪子回头金不换?
这难道,就是老话说的男人一夜间长大?
带着满腹疑问,齐仁书还真的认真看了一遍欠条,相当正式。
这还不算完,司辰从兜里摸出一根金链子,郑重其事递给齐仁书,道:
“二姑父,这条金链子,暂时放在您这里,等我还钱时,您再还给我。”
这下子,给齐仁书整不会了,他下意识就拒绝:
“你小子,当我是什么人?收回去!”
“二姑父,您别生气,我既然是个当爸爸的人了,就得有一个男人该有的担当。”
“我想做一个真正的男人。”
“这根金链子,不代表我对您的看法,是我想全一下自己的尊严。”
一下子,齐仁书不说话了。
再看司辰的眼光,可就完全不一样了。
司辰顿时明白,自己在二姑父心目中的模样,也不是那个狗屁倒灶娃了。
不能说人家就此高看自己一眼吧,最起码,不会看扁了自己。
接下来,住院治疗,免不了要二姑夫搭把手多多照顾,务必得让人家改观!
心甘情愿帮忙,跟不情不愿照顾你,那可是完全不一样的效果。
齐仁书看了看金链子,又看了看司辰极其诚恳的双眼,点头,再点头,接过来:
“成!”
没有多余的话,齐仁书绕到角落里,打开写字台的抽屉,取出那个装着86.55元的信封,将金链子小心翼翼放进去,妥善保管好,锁抽屉。
齐仁书再走过来,欣慰地拍拍司辰的肩膀,话不多说,只有两个字:
“走吧!”
“嗯。”司辰穿上雨衣,俩人一前一后出门。
他们前脚刚走,隔壁房间的门,后脚就打开了。
没开灯的门内,站着一个灰白头发的老太太,手中电筒的光,随着她穿雨衣的动作,一晃一晃的。
老太太脑后挽着一个圆圆的发髻,别着一根样式古拙的银簪子,上身一件青灰色的偏襟单衣,下身着黑色棉布裤,裤腿束着。
此老太,正是司辰的奶奶。
老伴儿战死在西南边陲那场自卫战后,司老太原本是跟着儿子住的。
奈何,去年儿子死于意外,她就被闺女们接到了县城,每家轮流着照顾。
最近,司老太在二闺女家住着。
老人家本就瞌睡轻,早在小赵护士来敲门、司香兰跟齐仁书出门时,就醒了。
醒了就再没睡着。
后来,她隐约听到了司辰的声音,猫着耳朵仔细听全了经过,顿时坐不住了。
司老太是个老姜一般的人物,对司辰极其护犊子,此番,心中早有了打算。
她已经穿戴好,准备去一趟家在县城的四女儿、五女儿、七女儿家,让她们来医院,给司辰媳妇儿出住院费。
司老太年轻时候,可是真正上过前线、端过枪的铁娘子!
后来,经历了裁-军,成了乡里民兵队的大队长。
再后来,民兵队也解散了,她跟许多人的命运一样,回家务农。
不过,多年来,司家大大小小的事,基本都是她做主。
一生要强的司老太,别看六十岁了,在家里,依然是太后娘娘一般的存在。
哪怕六个女婿,个个人中龙凤,在人家跟前,也得乖乖低头。
这会子,司老太穿上前两天二闺女刚给买的新雨衣、新雨鞋,握着手电筒,出门。
……
司辰跟着齐仁书大步流星回了医院,缴费。
有了齐仁书这个院长跟在后面,收费员倒是没再说什么,赶紧给办理了住院手续。
饶是如此,齐仁书仍旧按规矩办事,在缴费单上签字,写了特批,宽限一天的时间,补齐费用。
此刻,凌晨一点半。
这年头的元孟县人民医院,仅有一间手术室,更大型的手术,都会建议去市医院。
再加上此刻半夜,就更没有安排其他手术了。
司辰焦急得坐立难安,在手术室外,来回踱步,不停张望。
齐仁书禁不住安慰:“别担心,你媳妇儿吉人自有天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