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隐约知道了答案。
赵议是个心思细腻的人,先前割麦子时司辰问他高考成绩多少,当时就在他心里留下了痕迹。
前几天金穗乡逢集,司辰又说出那样的话。
赵议跟这些事儿一合计,便猜到是司辰在其中起到了什么作用。
今早八点,他们这些被冒名顶替的学生,跟家人一起聚在了教育局大院,等一个确切消息。
就在刚刚,他们终于得到了更加振奋人心的消息!
三天前,唐师亲自带队,带着元孟县-县-委-领导的亲笔公函、一应俱全的证明材料,前往了龙城大学。
经过双方认真沟通、仔细核对,昨天,龙城大学给出了回复——
一定拨乱反正,再给学生们一次上大学的机会!
甚至重新下发了通知书!
唐师怕迟则生变,毕竟,村里人为了这种事打架甚至是杀人,都是能做出来的。
为了安定人心,也为了防止悲剧再发生。
昨天中午,唐师打发人带着九封龙城大学的通知书,乘坐班车先回来了。
他跟其他的同事,则是带着证明材料,去往其他高校沟通了。
今早,赵议他们去了之后,对方要求核对身份信息,才能发放通知书。
赵议情绪太过激动,还是赵诚开着拖拉机回家,拿了户口本才跟对方核对上信息,终于——
领取了梦寐以求的通知书!
龙城大学,汉语言文学!
迟到了两年的通知书,让赵议这个历来情绪内敛的汉子,又是哭又是笑。
来了司辰这里,赵议依然不知道该用什么方式,表达自己的感激。
“辰哥,你看我、我的录取通知书。”赵议情绪非常激动,眼圈红红,下巴颤抖。
他抖着手,从随身的斜挎包里取出一个大信封,小心翼翼拆开,双指夹出来那份通知书。
大红色硬纸印龙纹的封皮,中间一个带流苏的中国结,拧开,左右两侧像是开门一样,开启。
再映入眼帘的,就是通知书的正文内容。
司辰一眼就瞧见右下角落款处的鲜红印章:
龙城大学
非常有特色的全毛笔字手写通知书。
哪怕是后世,龙城大学的通知书封皮几经变换,内容都坚持毛笔字手写,非常有仪式感!
“兄弟,恭喜你!”司辰由衷为他感到开心!
“辰哥,谢、谢谢你帮我!”赵议激动得扑上来,一把抱住司辰,嚎啕大哭。
“哎!哎哎!”松开!
司辰把人往外推,要他理智点:
“我、我吧,只是起了点小作用,敲敲边鼓。”
“我使的那点力气,微不足道。”
“你要真正感谢的,是李富民他们……”
司辰不太会安慰人,居然直男方式讲道理!
听得旁边几人,表情一阵阵的便秘。
好容易他将赵议推开,赶紧趁机转移话题:
“那啥,中午了,上我家吃饭去。”
“你们这都到门口了,也不说进去……哎!”
司辰突然被他们簇拥着,往路边那台拖拉机走去。
“辰哥,哪能让你请?走走走,上我们家去!”
“我中途回去拿户口本,说赵议要领通知书,我三婶高兴得要杀鸡庆贺,这会子,怕是已经炖好了。”
“哎,对!上我们家吃鸡去!”
兄弟几人几乎是将司辰架上去拖拉机斗子的。
司辰:……-_-||
我下午想在家陪老婆孩子的啊!
两个小时后,司辰被安排在了赵议家的炕上,首座。
一般炕上都放一个四四方方的矮脚桌,吃饭时围坐一桌。
背对墙壁、正对走道的位置,就是首座。
司辰不肯,非要跟侧边的赵三换位置。
“三叔,您是长辈,我一个晚辈,没道理坐首座。”
“哎呀,没那么多讲究,你安稳坐着,三叔给你倒酒。”
“哎!使不得!使不得三叔!”
俩人推辞拉扯半天,赵谚来了一句:
“这还吃不吃啊,炖的热乎鸡都要放凉了!”
众人:……
于是乎,热热闹闹开吃!
……
每年高考的录取通知书,都是分批次发放的。
这年头,7月7--9号才考试。
因此,通知书最早发放下来,也得20号了。
谁让这是从前,书信很慢,车马也慢。
今天才15号,司奎再次来到校办处,询问:
“王老师,有没有回来录取通知书?”
“司奎啊,你咋又来了?不跟你说了么,往年最早也得20号了,甭着急,昂?”
“哦,谢谢王老师。”司奎语气里是难掩的失落。
“这孩子,急什么?你成绩那么好,报考的又是清北,安心等一等,最早一批回来的,指定是清北的。”
“好,谢谢王老师!”到底还是少年郎,语气瞬间轻快了起来。
王老师笑着摇摇头,继续在吊扇下看书。
走出校办处,司奎的心情难免还是有些低落。
看着人来人往的街道,他的思绪陷入到许久之前——
那年,大哥司鹏不想念书了,要辍学。
母亲坚决不同意!
深夜,司奎起床小解,听到父母在隔壁屋小声争吵:
“大鹏可是我们唯一的儿子,你咋想的,就能眼睁睁看着他辍学?”
“司建华,跟你说话呢!又不吭气了!”
“我可告诉你,甭想着供了老二,就不供老大了!”
“大鹏成绩再不好,那也是你亲生的,将来咱俩可就指着大鹏养老送终呢!”
“小奎成绩再好,那也是别人生的!”
“你住嘴!大鹏念不念书,跟小奎没有一毛钱关系!”
“我说的不对?白文君那个女人,走的时候说的比唱得还好听,现在咋不给她儿子寄钱了?”
“刘春花!”司建华愤怒的低吼,在黑夜里格外渗人。
此后,隔壁屋归于平静。
可对于小小年纪的司奎而言,无异于心底爆了一颗炸弹!
他从未想过,自己不是亲生的!
也从未想过,村里当年那个教书的女老师,白文君,会是他的生母。
随着慢慢长大,司奎收集到更多的信息——
白文君,京都下放来的知青。
来了没多久,就发现怀孕了。
那个年代,突然怀孕是一桩相当麻烦的事。
没成想,她却掏出一张结婚介绍信,表示自己有丈夫。
只是,那个人在他们结婚前夕,突然失踪了。
弱者总能轻易得来怜悯。
她一个弱女子,被下放到千里之外的小乡村,又是遭爱人背叛,又是怀了孕,本就艰难。
因此,并没有人对她释放多大的恶意。
再加上她是当时村里唯一的老师。
关于她肚子里那个孩子,村里人都知道,生下来就夭折了。
人们对她的怜悯,更甚。
如果不是亲耳听到父母那番争吵,司奎是如何也不会将自己跟那个“夭折”的孩子联系到一起。
他也不敢公开打探白文君的消息,生怕被父母知道,伤了他们的心。
只能偶尔听说,慢慢收集信息。
如今,他所知道的是,十年前知青返城时,白文君考上了清北,上学去了,再也没回来。
至于有没有给司建华寄钱,司奎不得而知,也不敢去问。
在司奎的心里,白文君只是一个词,生母。
至于对她的感情,司奎十分理智,没有。
可能有恨!
父母恩,司奎只认司建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