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殿中光线依旧，诸多矗立的神像环绕包围下，神的谕旨在传达完毕之后已经随着辉光散去，祭祀们也缓缓地站起身来。
“大祭司...”罗维看向老人。
老人也看向了他。
然后缓缓地伸出亚麻长袍下遮掩的枯瘦手臂，将下摆抬起，恭敬道：“礼敬神使。”
老人一开口，其他祭祀也立刻反应了过来。
他们纷纷屈身、行礼。
被神所称赞，认可，并且获得诸神的承诺的罗维，可不就相当于神的使者？
这样的地位，可比什么祭祀都要高。
某种程度来说，是足以与王比拟的。
当然，这也仅仅只是某种程度上，实质的差距还是巨大的——乌鲁克的王一手掌管着城邦的军事、民事、外交、宗教等等诸多问题，权力紧握，根本容不得丝毫的质疑。
但哪怕是象征上的地位接近，也已经算是乌鲁克独此一份了。
问题是这并不是罗维想要的。
他叹了口气：“大祭司，祭祀们，你们不用这么客气，我只是运气好而已。”
众人不知道他心中所想，看他没有一丝一毫欣喜的姿态，都暗自点头，称赞这个年轻人的心性稳重，远超常人。
却不知道开心都是他们的，而罗维一无所有。
不过事已至此，罗维知道再怎么无奈懊悔也没什么用处。
他现在可没有倒流时光的能力。
所以只能再接再厉了——这一次没死的，但未来，肯定还有大把的机会！
毕竟罗维此刻所处的这个年代，可算不上什么安稳时局。
活很难。
死还不容易？
罗维重新振奋起来。
“王有令。”
神殿门外，又是传来了这样的声音。
紧接着，便是一道带着头盔、披着护住要害的甲胄的高大人影跨步而入。
那是王的传令官。
专门向各个地方传达吉尔伽美什的命令的、乌鲁克王的近卫队。
他脚踩着平整石块堆砌而成的神殿地板，脚步声清晰回荡在空阔的界面。
祭祀们都在倏然一惊，看着传令官气势汹汹的模样，又忍不住担心起来。
王...该不会又想要处置罗维吧？
这种事情，吉尔伽美什虽然从未做过，这位王虽然残暴，但时至如今、却也还算谨受承诺。
只是见识过他诸多荒诞行为的祭祀们却早已经不敢妄自猜测王的举动。
那根本就令人捉摸不透——
罗维当然也一样惊讶，只是还没来得及深思吉尔伽美什这突如其来的传令，传令官就环视了一下殿内众人，兀自开口。
“王有令。”他道：“神殿陪祭，罗维，你大逆不道、直言冲撞了伟大的乌鲁克之王。
但王是宽宏大量的，他的心胸如星海般辽阔，他的智慧如星辰般闪耀，他知晓，你的用心是好的，所以王不计较你的无礼，甚至还要提携你。”
“王令你成为王的辅佐，从明天开始，前往乌鲁克王殿近前侍奉王。”
该说不愧是吉尔伽美什的传令官吗？一脉相承的臭屁...
罗维无语。
有些失望于对方不是来惩戒自己的，但又有点高兴——
在王的近前侍奉，换做其他君王，这或许是一个好差事。
但吉尔伽美什不一样。
伴君如伴虎，这句在这个时代还没有出现的谚语，毫无疑问是对吉尔伽美什最好的佐证。
喜怒无常的君王最是恐怖，因为你不会知道自己随便的哪个举动就可能得罪他。
只是这也正是罗维想要的。
而且仔细想想，作为最古老史诗的主角，吉尔伽美什今后身边的危机更不会少。
所以在那传令官离开之后，面对诸多沮丧的祭祀，反而是罗维这个‘受害者’开始安慰起他们来。
“各位老先生，不用这样。”他高声说：“能去王的近前，本来就是我的愿望。”
“如果能够让王一改前非就更好了。”
戏要演全套，既然自己在他们的心中已经是这幅形象，那么顺着这个形象演绎下去也显得顺理成章。
他的话也让祭祀们回过神来。
“一大把年纪了，竟然不如一个年轻人豁达。”老祭司苦笑一声。
“比不过就比不过吧！”有祭祀干脆两腿一蹬，道：“乌鲁克那么多人，谁又能比得过他？”
敢在王前直言，又能获得诸神认可。
整个乌鲁克、甚至整个美索不达米亚平原，都可以说是独一无二了。
“话说，小罗维好像还没有配偶吧？你看我那个孙女怎么样...”
“你那个孙女好像才五六岁吧？这才哪跟哪？”
“怎么？可以先订，总比你那个三四十岁的女儿好...”
气氛一时间变得有些微妙。
该说人都是共通的吗？
哪怕是供奉诸神的祭祀，到底都是一群人。
这一幕，却也像极了罗维还没穿越前的时候，遇上看重自己的长辈时候的一幕。
不过此时此刻，罗维的思绪却已经飘到了远处，飘到了那座王所居住的王宫之内。
该好好确立新的计划了...
“王。”
宽阔的宫殿内，沿着九十九层阶梯往上的王座，刚刚从神殿归来不久的吉尔伽美什睁开了眼睛。
他在王座上稍微挪动了一下身体，朱红的眸子对准了说话之人——
面带轻纱的女人。
他的现任辅佐官。
“罗维祭祀已经接受了命令。”
辅佐官恭敬道：“还有...在伊什塔尔神庙内，有人在神坛上发现了脚步。”
“疑似是...伊什塔尔神，降临。”
吉尔伽美什原本略有些慵懒的眼神顿时为之一变。
第七章伊什塔尔？新的机会来了！
在美索不达米亚平原诸神之中，伊什塔尔是非常特殊的一席。
她司掌美与丰收与战斗，她是诸神中的年幼者，也是最受诸神宠溺的女神。
也正因为如此，相比起其他神明，伊什塔尔显得更加地任性且肆意妄为，可以说是诸多神明中最麻烦的一个。
尤其是对于吉尔伽美什来说——
对于其他的神明，他是不屑一顾的，但唯有那个女神，他连见都不想见。
原因无他，因为伊什塔尔曾假意追求过他。
司掌美的女神喜好美丽之物，吉尔伽美什则完美符合这个标准——但这位乌鲁克年轻的王深知神明的秉性，他更知晓，伊什塔尔所谓的喜好、并非人类的喜爱，只是单纯地想去捉弄。
在早些年前、诸神还可以以本体降临的时候，吉尔伽美什就已饱受其打扰。
而现在，再一次听闻其可能出现，他也当然会为之色变。
难得的、王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王宫辅佐官紧抱着从乌鲁克各个地方传递而来的、刻录各种形式报告的泥板，眉眼低垂，缄默不语。
然后她就听到了吉尔伽美什低声的呢喃：“那个家伙...不，神代已经到了最后的衰落期间，那些愚蠢而腐朽的神明不可能以本体降临。”
吉尔伽美什赤红的双眼蛇影微缩、如蛇吐信般，寒芒毕露。
辅佐官知晓，他是启动了在魔术师中并不算特别稀有、但在王的身上，却已经达到了能看穿的规格的最高位的千里眼。
他以此凝视未来、从未来之中，寻找‘现世’的答案。
“原来如此...是神灵凭依吗？”光芒熄灭，吉尔伽美什了然。
神灵无法以本体现实，但本质高于现世的祂们，却也仍还有种种手段干涉现实。
比如说意识降临、俯身于现世之人的身上。
吉尔伽美什摇了摇头，看向下方的辅佐官处：“哼，说到底不过是一群老朽到像是泥土里的臭虫一样的东西，就这样也敢对如太阳般位于高空正中央的本王指手画脚...”
“西杜丽。”他挥手、起身。
“我在，王。”辅佐官屈身回应。
“据说巴比伦宝库已经接近完成，本王要去查看一下。”吉尔伽美什声音蓦地冷冽：“如果那个女人来了，拦下她，不要让她来打扰笨王。”
“是。”
辅佐官点头，却未多言。
吉尔伽美什并不想见伊什塔尔——他很清楚，那个女神一但下来，必定会来找他，而且在言语不合之后，也极可能会动手。
以凭依状态出现的伊什塔尔未必是吉尔伽美什的对手。
吉尔伽美什无法保证自己不会直接杀了她。
但今时今刻的吉尔伽美什虽然厌恶诸神，却还没有到仇视的程度。
所以他不想真正与诸神翻脸。
虽然自我、然而作为王，他仍会有自己的考量。
“我不会让您难做。”
辅佐官极为尽心尽职地说。
“很好。”吉尔伽美什转身就要向王宫更深处走去，抬步瞬间却又突然顿了顿，略带笑意地说：“对了，本王给你找了个有趣的同僚，待会应该就会来，你跟那个杂...跟那个家伙好好相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