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之下太太收回扇子，摇了摇头，软而薄的唇角浮出了不知嗤笑还是苦笑的弧度。
“无论怎么做，你的心都没办法分成两半。同时喜欢两个人，就必然会有一个人受到伤害……更别说尝过劈腿的快乐后，男人的自制力就会直线下降，到时候还是不是两个人可不好说呢。”
“天空寺君，这些都是你们未来必定会遇到的问题。抛开那些长篇大论，你能用自己的话语告诉我，该怎么让那两个人获得等同的幸福吗？”
她微仰着头，却像在俯视一样盯着他的双眼。
雪之下家的家主，此刻才显现出了其该有的气度和威严。
明明只是如闲聊般的温和语气，可清晰断然的字句咄咄逼人，仿佛一柄软刀子架在了脖子上，不给人喘息空间地迫近着，充满压却又站在了正理上，让人无从反驳、只能俯首听之。
未来无法测定，幸福并非金额——即使如此，雪之下纱织也言之凿凿地如此逼问，冷然且凛冽的目光锁定在天空寺悠的脸上，半点愧疚或心虚的变化都不可能放过。
“……没办法的吧。”
他却在沉默半晌后，说出了令她惊愕的话来。
“什么……”
“我说，没办法平等的，永远都没办法。”天空寺悠无奈地耸了耸肩，对微张唇瓣的太太叹息道，“我似乎从来没有说过，和她们交往后，我就能给予她们同等的爱这种话吧……那也太傲慢了，是个正常人都做不到这种事情。”
在太太准备讲话的时候，他伸出手，很有礼数地制止了她，然后继续说自己的。
“我是人类，会偏心，也知道自己现在其实更喜欢谁……会因为这样的想法而感到愧疚，也会抱着补偿的心态去和她们相处，就算知道这对她们的伤害更大。”
“很抱歉，我从以前到现在，都没办法完美地做好一件事。”
天空寺悠笑了笑，坦然地看着雪之下太太，并未因她的恐怖眼神而有所动摇。
“哪怕能力再强，谈起恋爱也只是个普通的高中生。”
“最多，也就是努力让她们露出笑容，从现在到未来，去弥补她们受到的所有伤害罢了。”
高级轿车的车门缓缓关上，隔绝了外头的冷风。
雪之下纱织看着窗外流逝的景色，看着后照镜那群高中生们目送自己的身影，手指不自觉地抚摸起桧木扇柄。
接着，忍不住叹了声气，扶着肌肤光洁的额头，露出一副被打败的样子。
“『所以您可以常常来探望雪乃，假如她有露出半点不开心的模样，尽管带着保镳来打我好了，我绝对不会还手』……现实到能够拿出格式严谨的未来企划书来，又天真到能够把这种话信誓旦旦地说出口。”
“天空寺悠这个人，还真是让人看不懂啊……”
“对吧对吧～”本来被母亲强行拉上车，表情还有点不快的雪之下阳乃听到这句话，立刻扬唇绽放笑容。
与有荣焉似地哼哼两声后，她忽然眼珠子一转，脑袋往前座探去，状若好心地提议道：“反正你也拆散不了他们，不如暂时不管那边的情况，一切交由时间来决定？”
雪之下纱织没好气地斜了她一眼：“我本来就是这么想的……看来你对你妹夫很满意的样子啊。”
“嗯……”阳乃抿唇皱眉，一本正经地道，“一半不满，一半满意吧！单就他这个人，只要相处久了，应该都不会有人讨厌他。”
“还真是意料之外的高评价……”没有听出阳乃的话中音，雪之下纱织忽然张开扇子，轻搭着扬起笑容的唇瓣，“那么阳乃，你什么时候才要把你男朋友带回来呢？我可是很期待见到他啊。”
“这个嘛……”不知为何，阳乃忽然心虚地游移视线，手指卷着胸前的发丝，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雪之下纱织不禁挑眉：“怎么了？难不成是失败了？那可是第一个收到你手工礼物的男人啊。”
“不，不是失败了，只是情况比较复杂……”想了想，阳乃摆出了无所谓的表情，摊手耸肩，“放心好啦，多亏这次带着你来，我心里已经有计划了……不过要一段时间后才能正式开始实行，现在只能等待时机。”
她也望向了窗外，朝着渐行渐远的校门，缓缓眯出了雪狐般的轻快笑容。
“到时候，绝对会把男朋友带回家给你看的。”
前座的母亲像好奇的小孩子一样，眨巴着眼把头凑了过来：“什么计划，说出来让我参考参考？”
“参考你的头。”阳乃不失礼貌地把这位人妻的脑袋给推了回去，“就算现在说了，你迟早也会忘记的吧。所以还是不说了。”
“什么意思？”雪之下纱织皱眉，不满地抿起嘴，“你在质疑雪之下家主的记忆力？”
阳乃翻了个白眼，嘴角撇出不屑的弧度：”连那时的事情都忘得一干二净，还敢说自己记忆力好……”
雪之下纱织双眼猛瞪，扇子啪地合起：“阳乃，给我把话说清楚！”
“略略略，我什么话都没说～”
黑色轿车疾驰在高速公路上。
寒风在窗外呼啸，母女俩因为一件小事而掀起的争吵声，也只有专心开车的司机和挂在后照镜上的猫咪玩偶，听得到了。
……
送走了两个带麻烦，天空寺悠转头和女孩子们对视一眼，彼此都心照不宣地露出了轻松的笑意。
“你跟母亲说了什么？”
“对未来的保证，还有说好要让你们永远幸福。”
“也就是说，又到了小悠最擅长的甜言蜜语时间？”
“讲那什么话，对丈母娘能叫甜言蜜语吗……那叫战略沟通。”
“悠，你身上的渣男气息是不是越来越重了……”
“你的错觉，没有人比我更纯洁了。”
“谎言呢。”
几人聊天聊得非常开心，正准备肩并着肩，重新回到被祭典般的热闹氛围包围着的教学楼时。
手掌贴着肌肤光滑的脸颊，由比滨太太微微歪着头，眯起的双眼略显困扰，却语气幽幽地朝他们开口：
“我说几位，这里还有位丈母娘没离开喔……这样的差别待遇，太太我觉得很不好呢。”
第一百六十八章 魔女的占卜
由比滨太太只是抱怨一下而已，并没有像雪之下太太那样，又把天空寺悠抓去旁边教训一顿。
她似乎不打算对女儿的感情生活多做置喙，就像今天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跟着天空寺悠他们再次回到了热闹的文化祭中。
她们玩她们的，天空寺悠还有事情要做。
和雪之下雪乃等人说一声后，他径自前往位于三楼的三年A班，那里确实是一间占卜摊位。
用黑帘子架出了几个神神秘秘的小帐棚，整间教室的装潢也是一副故弄玄虚的中二风格，来往的学姐们更是戴着尖顶的巫师帽、穿着凸显身材的魔女装扮；不过游客反倒是女性和情侣比较多，没看见多少像他一样的独身男性。
天空寺悠神情自然地走了过去，等一位学姐上前招呼他时，便直接开口问：“我想请问一下，霞之丘诗羽学姐在吗？”
“霞之丘？”这位魔女打扮的灰发学姐拉了拉弧形的帽沿，歪头露出沉思之色，“嗯……说起来确实好久没看见她了，明明之前还说随时都会过来替班、要我们帮她留个摊位呢……真是个任性的家伙啊。”
有人经过听到，好心地回答了她：“伊蕾娜同学，霞之丘同学已经早退了喔。”
灰发少女顿时瞪大了明亮的琉璃瞳：“早退了？！可恶啊，她都能早退了那我还留在这里干啥呢……”
“为了那颗被你摔碎的水晶球啊。别抱怨了，赶紧加油打工吧～”取笑个几句后，路过的学姐也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啧——”不爽地啧了声嘴，灰发少女睁着一双死鱼眼看回天空寺悠的方向，浑身上下散发出了有气无力的怠惰感，“喏，听到了吧？她已经回去了，你找她有事吗？有事的话，留言费承惠五百日圆。”
天空寺悠嘴角一抽：“你们这里的留声电话是镶金的吗……”
“哼，由我这么可爱的美少女替你传话，你还有什么不满的？五百日圆已经算你便宜了啦！”
她先是自傲地拍了拍平坦的胸口，随后目光一扫他的领结，像是找到了可趁之机，缓缓露出了藏狐般的阴险笑容。
“哟，竟然还是个学弟？很好，学姐我都帮了你那么多忙，那看在这国家独有的前后辈文化上，再收你一千日圆的咨询费，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
“……”
“嗯？后辈君，你这表情是什么意思？这可不是在打劫喔，像我这么清廉正直又漂亮的魔女怎么会打劫普通人呢？只不过是合理地要求报酬而已啦，合理的！”
“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你干嘛急着替自己辩解。”
话说外表这么漂亮，内心却这么屑的女孩子，竟然真的存在吗？
天空寺悠默默地盯着灰发少女如精灵般精致又可爱的五官数秒，旋即转头就走，毫不犹豫。
“谢谢前辈的帮忙，既然霞之丘学姐不在，那我就先回去了。”
“诶？！等、等等！”果不其然，肩膀马上就被一双小手用力拍住……力道大到根本不像是正常的女孩子。
不过天空寺悠也没在意那么多，依旧面无表情地继续往教室外迈步，硬拖着身后的少女前进。
“好、好强的力量？！这个世界竟然还有这种怪物存在吗……啊啊啊，后辈君你等等！一千日圆不收了，就五百円的占卜费！五百就好！本魔女亲自为你占卜，绝对值回票价，实在不行就当是资助一下迷途到异世界的魔女旅者吧！”
天空寺悠缓缓停下脚步，神情古怪地转头回去：“迷途到异世界的，魔女旅者？”
“没错，这就是我今天的设定！”
灰发少女立刻绽开了笑容，自豪似地挺起了中学生程度的胸膛，似乎是想凸显出上面挂着的六角星胸章。
“和其他人完全不同，像这样对转变的身份抱持着强烈的认同感和敬业态度，同时又如冬季盛放的梅花般坚毅且凄美的美少女，到底会是谁呢？——没错，就是我！”
“啊……是是是，我明白了。请带路吧。”
无语地撇撇嘴，天空寺悠不感兴趣地转开视线，懒得再和这位活泼过头的学姐聊天。
他当然有看见门口的『占卜一次，两百日圆』的招牌，不过看在对方回答自己问题时干脆利落的份上，这五百日圆就当是做个善事吧……老话一句，反正来都来了。
于是，天空寺悠就这样跟着欢欣雀跃的魔女小姐，进到了三年A班教室内部。
占卜用的小空间大概有八个左右，都被黑色帘子遮掩的严严实实，隔音似乎很不错的样子。
耳畔有着古老而神秘的音乐流淌，教室内几乎没有人大声说话，那碎碎细语、低头交接的模样，看上去比起占卜场所，更像是一处谐教基地……墙上还画着一个滴血的魔法阵，更像了。
收回观赏的目光，天空寺悠进到其中一处小隔间中，拉开椅子坐下。
不多时，对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一名刻意把帽沿压低的魔女探身进来，坐到了水晶球后，故作低沉地向他开口：
“这位客人，您有什么想知道的事情吗？”
对她帽子底下的灰色长辫视若无睹，天空寺悠毫不犹豫地道：“恋爱运吧。”
他心里在意、且无法掌控的事情也就这个了。
“恋爱吗……真是年轻的烦恼啊。”感慨完后，魔女将手放到了水晶球上，白净的小手跟搓螺旋丸似地乱挥起来，嘴里也故弄玄虚地嘟嚷着什么。
“让我想想，占卜的魔法啊……咕哩咕哩，摸呼摸呼……哈！未来的画面，出来吧！”
天空寺悠在对面看得满头黑线。
他们这个摊位到底有没有经过职业培训啊？要演也拜托演得有诚意一些好吗……
在他不抱任何期待的注视下，一声轻喝过后，灰发魔女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她的手从依旧透明的廉价水晶球上收回，也不知道是看见了什么画面，天空寺悠能感觉得到有一对略显复杂的目光，正从尖顶帽下探出、意味不明地打量起自己的脸庞。
“怎么了吗？难道是不好的结果？”天空寺悠也不在意，半翻着白眼随口问。
“不，也不能算是不好啦……”灰发少女干咳了两声，目光左右游移起来，似乎正在努力编著说词，“该怎么说呢……你的未来充满着不确定性，哪怕放眼望去一路荆棘，但反过来说，只要把荆棘劈开了不就是一条坦途了吗？！没错，就是这样！”
“……”惊讶地微张开嘴，天空寺悠愣愣看着下巴仰起、头头是道的她。
等灰发少女小心翼翼地撇去眼角余光，似乎对他这样的反应感到惊讶又庆幸，正想继续编下去的时候。
他才忽然露出微笑，满脸认同地点头道：“确实，就跟人被杀会死是一样的道理呢。”
“没错没错，所以我说……等，这不是废话吗！？”
“你知道就好。”叹了口气，天空寺悠站起身，将五百円硬币放在了桌上，“谢谢伊蕾娜学姐的回答，我会给五星好评的，再见。”
“什么啊你这瞧不起人的敷衍态度！”灰发少女忿忿地鼓起了嘴，掏出袖子中像是玩具一样的魔杖指了指他的背影，最后却还是像放弃了给他来一计阿瓦达索命似的，没好气地将其拍在五百円旁边。
“虽然有违我的准则……算了，那边的少年！看在这五百円的份上，最后送你一句忠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