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从系统的定义上来说，是这样没错。
将世界以线来比喻的话，系统就是将这条线剪到了另一条线上，强行更改发展轨迹；而原先的那条线本应就此完结，末端却又被绑了一截脆弱的线头。
这条脆弱到不久后便会自己消失的线头，便是所谓的「伤停时间」。
正因如此，有一件事就非常明了了——
世界在什么时候结束，就会从什么时候开始。
“唔……”
天空寺悠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回到了纯白的礼堂中。
头上的满天星依旧散发出淡雅的清香，掌中的小手仍然有着温软的触感。
戒指已经戴到了底，纤细葱白的无名指与银亮璀璨的钻戒，搭配起来有着宛如艺术品般的美感。
——这就是伤停时间？
天空寺悠很快就明白了情况，下意识朝面前少女的表情望去。
没记错的话，明日奈现在应该是察觉到了哪里不对，正想对自己问些什么的时候……
“……这，什么情况？”
像是看到圣诞老人变成了金发的天然呆美少女，天空寺悠不由愣在原地，有些无措地打量着她。
不知为何，身穿婚纱的结城明日奈，已经不再是自己结算任务前的那副模样。
她正紧闭着眼，唇瓣咬得发白，眉间皱得很深，似乎脑袋正在发疼的样子。
但她看上去并不是太过痛苦，反而像忽然间明白了什么一般，神色惊讶、错愕、恍然、愤怒、悲伤，种种情绪时而交错、时而转换。
唯一不变的，大概只有那只紧紧握住自己手掌的左手了吧。
——握得，死紧。
“明，明日奈？”
犹豫了好久，天空寺悠才试探性地问了一句，脚步同时后退，手掌若无其事地想要抽出来，却像卡在石缝里一样动弹不得。
“……悠，君？”
仿佛意识才刚回归现实，她缓缓睁开眼，声音有些机械性地响起。
天空寺悠却不由从脚到头，抖了两下。
这一刻，圣洁庄严的白色教堂，就像盖在了极地里。
哪怕无法理解眼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的直觉依旧做出了反应——
告诉他，赶紧跑。
再不跑就晚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他与她于此共演的终曲（上）
静谧的纯白色教堂中，另外一位修女似乎被排出了这片『伤停空间』，只剩穿着结婚服饰的少年少女，近距离地面对面看着彼此。
两人手掌交叠，郎才女貌，在女神像的捧花祝福下，无论怎么看都是甜蜜而温馨的画面……
然而此刻的天空寺悠，却打从心底的感到战栗。
不为什么，少女此刻的表情便恐怖如斯。
“悠君。”
她又轻声念了一句，宛如魔女的低语。
梳理整齐的栗色浏海下，是仿佛被夜色吞没的阴暗眼神，冰冷的怒火如烛光般燃起，不解与悲哀混杂其中。
小手传来的力道逐渐加重，像是要将他的手掌捏成肉饼。
“明日奈，怎么了？”
边在心里疯狂问系统这是怎么回事，天空寺悠边勉强扯起安抚性的笑容，目露疑惑地看着她。
眉头微微抖动，结城明日奈深吸了口气，以平淡到毫无起伏的低沉嗓音开口：
“刚才，忽然有个声音在我脑袋中响起。”
“声音？”天空寺悠愣了下，然后对系统祖安问候一番。
——我他娘的就知道是你这二五仔在搞鬼！
看着他的眼睛，明日奈似乎从中发现了些许慌乱与愤恨，于是榛色眸子更暗了些。
“嗯，它说它是『世界的管理者』，也可以被称作为『神』……悠君就是在它的指使下和我相遇，为了完成它的任务而成为我的『男朋友』。”
“现在任务已经完成，原本一切都会直接结束的，但受到某种因素影响，留下了这段让我跟悠君道别的时间……虽然就连这段时间，我在『结束』后也不会记得。”
她简短概括地解释着，作为当事人，天空寺悠自然迅速明白了这番话的意思。
“那家伙，将所有事情都告诉你了吗？”
明日奈摇了摇头，面无表情地盯着他：“有很多奇怪的地方，我问了它也不告诉我，比如为什么要这么作、某种因素又是什么……全都语焉不详，只说是权限不足者的禁止事项。”
或许是想要从少女的质问中逃避，天空寺悠反射性地这么问：“那你就这样相信它了？”
“呵呵。”栗发少女微微扯了下嘴角，露出不怎么好看的笑容，“它将你在某个荒凉的世界中，『欣赏』我们相遇时的种种片段，一副悠哉轻松的模样让我看了……如果那个场景是它编造出来的，悠君你根本不知道有这回事的话，那我就选择不相信它，只相信你。”
说完，结城明日奈紧紧抓住了他的目光，不容任何逃避与谎言似的，认真的气势将本就沉重的空气凝结起来。
“悠君，那是真的吗？”
“……”
在她的注目之下，天空寺悠陷入了沉默，嘴唇微微张开，又闭了起来。
这时候对她说谎——是有意义的。
反正迟早都会忘记，那不如在这『奖励』的时间中，安抚好明日奈，带着笑容和她说声最后的再见。
不知道狗系统到底在想什么，将不惜倒转时光也要隐瞒的真相告诉了她……但对天空寺悠来说，『现在』比起『未来』更加有意义，而善意的谎言就能引导出谁都不会受伤的『现在』。
但默然了半晌后，天空寺悠还是放弃了这么做。
不是因为『不想欺骗她这份信任』的高洁理由，只是非常简单的，现在说谎完全骗不过明日奈而已。
毕竟，被问话时的下意识沉默，早已成为了最明显的答卷。
“没错，是真的。”
回答落在了凝结的空气中。
红润的唇瓣逐渐被咬得发白，她的瞳孔像是会呼吸一样收缩。
“……你带着目的接近我，也是真的？”
从喉咙中挤出来的声音，听上去有种冰锥般的易碎尖锐。
“嗯。”天空寺悠点头，掩饰用的表情已然消失，平淡地回应她的问话。
明日奈继续问：“……任务完成之后，我们认识的事实就会消失，你会因为任务去找下一位女孩子，成为她的男朋友也是真的？”
天空寺悠忍不住咋舌：“啧，那混帐连这种事都说了吗？”
明日奈缓缓垂下脑袋，身体似乎颤抖了起来。
“……所以，你一直以来，都是在演戏吗？”
“没办法，人生如戏，戏如人生啊。”
天空寺悠耸了耸肩，从她骤然放松力道的掌中，抽出了手来。
“现在说这些事情没有意义。反正最后都会忘记的，就放宽心一些吧，明日奈。”
如此随意说着，他转身朝祭坛下的长椅走去，一屁股坐下，靠在椅背上边抱怨边叹起气来。
“说什么要让我弥补遗憾，这明明就是拷问时间嘛，还伤停……能不能直接结束啊？”
可惜，系统就像死了一样，没有回话。
而他的自言自语，结城明日奈却听得一清二楚。
纤细白净的拳头缓缓握紧，不明显的青筋在手背上绽开。
似乎是为了回应这份愤怒，身上的新娘礼服眨眼间变成了红白相间的铠甲，腰间别着一把雪白的细剑。
倏地咬起银牙，栗发少女一个大跨步，站到了天空寺悠的面前，高高举起了手掌。
“悠君，你这个——”
天空寺悠本来以为自己要被赏巴掌了，毕竟连续剧都这么演。
所以他没有反抗，脸已经仰着摆在那边，方便少女能在最后的时光中好好泄愤一下。
却发现明日奈脸上闪过了一丝犹豫，最后选择把手放下，改为抽出腰间那边嵌有红宝石的美丽细剑，剑尖对准了他。
然后目光一凛，如流星坠地般刺了过来。
“……等等，这就有点不妙了啊！”
瞳孔猛然缩起，天空寺悠反射性地翻身躲开，细剑旋即洞穿了木质长椅——那个位置原本是他的左胸口。
踏在了第二排长椅上，他难以置信地瞪着她：“你刚才难道是在犹豫要不要杀了我吗？！”
将细剑拔起，明日奈怒极反笑似的，挑起了嘴角：“反正有着神明大人的庇护，悠君就是不死之身吧？就像做了一场恶梦一样，我什么都不会记得，而你在回到现实后也不会受到影响，刺几个洞应该没什么问题才对。”
“问题可大了！不管死没死我都是有痛觉的啊！”
“多说无用！欺骗少女的感情，就用这份疼痛来惩罚吧！”
“怨气这么大的吗！？”
在吐槽声之间。
结城明日奈一脚踏在第一排的木质长椅上，窈窕而矫健的身子飞跃而起，流星再次闪烁，毫无动摇地直刺他的胸口。
却在即将洞穿的时候，稳稳地停了下来。
第一百一十七章 他与她于此共演的终曲（下）
“……为什么不躲了？”
天空寺悠像是没反应过来一样，笔直地站在原地，任凭剑尖刺在左胸口的衣服上。
他望着面前目光锐利，气势逼人的少女，表情同样认真。
“我才想问你，为什么没刺了？”
“你不躲我才没刺。”
“你不刺我才没躲。”
“……”
沉默下来。
两人看着彼此，最终无奈一笑。